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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下半晌的太阳那叫一个毒。小风吹得人凉嗖的,站在太阳底下又被烤得受不了。杜家围子这场克山病刚过去,大家迎来了个丰收年,人们的心情如同过了二月二的虫子,刚刚有点还阳,没想到又被小鬼子进村儿这场寒流给顶回去了。

全屯子八百多口人,连吃奶的孩子和半死不活的老太太,一个不落地被圈到了杜阎王家的大场院。八百多人往那一站稀得溜的一大片。有的站在壕沟边上,有的站在苞米垛上。胆小的往后躲,胆大的往前凑,想看看这小鬼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渡边纯四郎在杜家父子、李满堂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场院。整个场院除了风声没有一点动静,大家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乡亲们,大家都知道我是杜家老二,是这个屯子土生土长的。今天到场的都是我的乡亲,论起来有不少还是我的亲戚。我在泰安城给大日本皇军做事,平时很少回来。这次渡边太君亲自来咱们杜家围子,是为了保证咱们这里长治久安,准备在咱们杜家围子建立乡公所。这样一来,张花牛、李黑塔、蔺家粉坊这些周边的屯子都归咱们这儿管。渡边太君决定,一个是咱们的乡公所今天就正式宣布成立了,等房子建完后再正式挂牌儿。第二,渡边太君批准李满堂担任杜家围子乡公所第一任保长。下面请渡边太君讲话。”杜显祖站在前边的一垛豆秆儿上大声说。

杜显祖一口气把该公布的都说了,大家没太整明白,可基本也听个差不多。意思就是杜家围子以后成了这周边的中心屯,李大善人坐殿了。最让大伙儿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杜阎王不当保长,却让给了李大善人了呢?

这时,渡边也站在了豆秆儿垛上,他很有礼貌地给乡亲们鞠了一躬,就开始了见到中国人就说的“大东亚共荣圈”的阐述。在场的老百姓没几个能听明白的,但都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鬼子是在忽悠咱们。他们占领咱们的土地,欺负咱们老百姓,咱家什么事儿都得他们说了算,还是为了咱们好,谁信呢?可不信归不信,谁也不敢搭茬儿。

渡边说得满嘴直冒沫子:“乡亲们,每个村庄都安定,才能建立我们的王道乐土。希望大家支持李保长的工作,让杜家围子成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典范。”

“太君说得太好了,大家鼓掌。”李满堂见渡边说完了,带头拼命地鼓掌。

大伙儿有气无力地稀稀拉拉拍了起来。

杜显祖听掌声拍得不响,为了掩盖气氛,他马上伸出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大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李叔李满堂就是咱们的保长了,保长就是我们这十里八村最大的官儿,是我们老百姓的父母官儿。下面就请我李叔,不,李保长讲话。”

李满堂平时在老百姓跟前儿总是装着像个人样,突然的平步青云让他有点惊慌失措。他哆哆嗦嗦地站在豆秆儿垛上,清了清嗓子说:“乡亲们,感谢皇军栽培,感谢杜老东家举荐。我李满堂何德何能担此重任,不胜荣幸啊!请乡亲们放心,我肯定效忠皇军,肯定为乡亲们做好事儿。今天,我就算走马上任了,我安排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交公粮。自古以来皇粮国税谁也免不了,今年的任务是每口人交粮一百斤。明天开始,就在杜老东家大院西边儿的空场儿,具体由李文书也就是我侄儿春生负责。这事儿也不用再说了,大伙都明白,谁也躲不过去。好在今年收成还挺好,大家回去必须把先打下来的粮食交上来,咱们乡公所交公粮任务必须第一个完成任务,不能给杜老东家和二少爷丢脸。”

渡边看着进入角色的李满堂,和杜文元对视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

这时,杜显祖从一个二鬼子手里拿过来一张布告,他见李满堂说得差不多了,就接着说:“交公粮的事儿今天就说到这儿,反正早晚都躲不过,晚交早交都是交。咱们屯子八万多斤粮食交起来也快,今天就不多说了。还有个事儿跟大家说一下,请大伙儿往前站站,看看我手里这张布告。这上边的两个人是皇军悬赏捉拿的要犯,男的叫岳子龙,女的叫范书英。他们是两口子,都是共产党设在咱们泰安城里的密探,建立地下组织,窃取皇军情报。一会儿布告贴在我爹家西院墙外头,大家都去看看,认认这两个人,万一他们窜到咱们屯子来,马上向李保长或者我大哥报告。咱们杜家围子祖祖辈辈都是良民,只要大家忠心支持皇军,别跟共产党和抗联沾边,咱们就有好日子过。好了,散会!”

王淑清领着弟弟妹妹夹杂在人群中,看到大家散开了,她搀起了范齁巴的老妈一起往家走。刘寡妇领着孩子跟了上来,齁巴媳妇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范齁巴的老妈脸色有些不对,大家认为这不咋出门的老齁巴是累着了,也没人在意。王家老大挲在最后边儿。自从媳妇没了以后他没再进过赌场,一直前后屯打短工,忙活了半个多月也没挣几个钱。细心的人发现从刘慧娴没了以后,王老大一天到晚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对孩子们的关心多了。淑清和珍珠姐俩知道爸爸心里苦,变得更加懂事儿。家里种的十八亩苞米,姐两个没用爸爸伸手,起早贪黑几天就掰好了棒子,一趟趟地拉了回来。

前几天刘慧娴烧三七,刘家大少爷成仁来了。他跟王老大说刘老爷让他找块房场,刘家出人出钱给他们盖几间草房,他拒绝了。大少爷很执着地跟他说这房子肯定得盖。刘成仁知道老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妹妹,不能让这几个孩子再跟着王老大受罪。王老大一天到晚跟丢了魂儿似的,没心思干这事儿,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走在前面的范齁巴的老妈突然又拐了回来,跟齁巴媳妇说:“你先领孩子回去吧。淑清啊,你跟奶奶到杜家大院西院墙去看看。”说着就拉着淑清往杜家大院走。

“这老太太今天是抽的哪股邪风?平时连院子都不出,今儿个是怎么了?咋还好上信儿了( 好信儿:东北方言,意思是好奇 )?”齁巴媳妇心里直犯嘀咕。

杜家大院西墙跟前儿围了百十来人,大家看着贴在墙上的布告议论着。

“听说这姓岳的和他媳妇是哈尔滨那边过来的,在泰安城里开了个药铺,挺能耐的,净和有头有脸的人在一起。前段抓电台抓漏了,原来他是抗联的卧底,扔下一大份家产领着老婆跑了。”

“看相片岁数好像也不太大呀?”

“可不,还不到三十岁呢,不过买卖开得不小,听说还和安家马车小掌柜的拜了把子呢,这回安家不也得跟着吃瓜落儿哇?”

“听说好像没事儿,安家大掌柜的跟警察署长李万银合着伙开买卖。泰安城说是日本人的,可一共才几个日本人呢。大权还是在李署长手里,李署长早就给平乎了。”

“那这岳子龙跑哪儿去了呢?”

“傻呀,我要是知道,我不早上日本人那儿领赏去了?五百块现大洋,不好花呀?给你你不要啊?”

“这钱能好花吗?我要是知道我也不去说去,咱也不知道啊!”

“你还挺有良心呢!”

范齁巴的老妈挤挤插插走到前边看布告。除了眼睛突然瞪了一下并没别的反应。旁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看老太太往前挤,半开玩笑地说:“这老太太,平时喘气儿还喘不匀乎呢,今天咋这么好信儿呢?”

“大姑娘,走吧,咱们回家。”老太太没理他,拉着淑清说。

淑清跟在老人后边说道:“奶,您慢点,别累着。”

“奶,抗联跟你有瓜葛儿呀?我看你好像认识。”走了一段,淑清看见旁边没人小声说。

老太太马上紧张起来了,有些慌乱地说:“傻丫头,别瞎说,奶怎么能和他们有瓜葛儿呢?奶就是好信儿,过来看看热闹。”

“奶,别糊弄我了,这些年,你多暂好过信儿呀?!”

“别瞎打听了,真没事儿,哎呀,累死我了,那儿有块儿垡头子,你扶奶坐下歇会儿。”

李满堂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送走渡边等人后,他就马上领着李快嘴儿来到杜家大院,和杜文元商量怎么盖乡公所的事儿。

“老亲家,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工啊?是盖砖房还是土房?”他用商量的眼神看着杜文元。

杜文元又摆出了平时的样子说道:“盖什么房不是你我说了算,那得看日本人给多少钱。”

“再不盖过几天上冻了,泥水不合可就盖不起来了!乡公所总不能没个地方吧?”李满堂很着急地说。

“我看这样,把你家的西厢房先腾出来,乡公所先在那儿办公,等日本人钱拨下来再张罗。反正自卫队还在我这院儿,你那儿平时也没几个人。这样一来乡公所可以先开张,咱们也不会因为冒失垫钱赔本。”杜文元心想这保长是你,可要是先建乡公所,垫钱你能拿出来吗?还不得老子掏腰包?先腾腾再说吧。

“我那西厢房还住着几家人家呢!”李满堂无奈地说。

“你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那几家人家你不会给他串串?王老大家马上要盖新房子了。前两天刘老爷专门派人来让我帮忙选房场,还求我帮着张罗找人脱坯买草,你留人家人家也不会住了。齁巴家是挺难,我在东地头那儿有个看瓜用的马架子,冬天也不住,就让他们几口搬那儿去吧。至于刘寡妇……”杜文元不耐烦了。

“刘寡妇不用搬,自卫队不在那儿,反正南边两间房也够用,中间隔个厨房,不行把南撇儿的锅台扒喽,北屋也用不着。”没等杜阎王说完,李满堂抢话说道。

全屯子都知道李满堂和刘寡妇早就有一腿。大家知道刘寡妇自己领俩孩子不容易,这事儿虽然有伤风化,可要不这样他们孤儿寡母真的没有活路。

“行!”杜文元狡黠地笑着说,“王老大先不能撵,齁巴直接跟他说就行了。王家的房场明天就找,房子盖起来后他自然就搬出去了。另外盖房子的事儿你能帮衬点儿就帮衬点儿。刘鸿儒在泰安三镇势力不小,给他帮忙不会吃亏。”

“那行,明天我就开始张罗。”李满堂当了保长,在杜文元面前还是改不了唯命是从的孙子样。

秋天的夜,来得挺快。

李满堂在杜阎王家就着剩的手扒肉和鸡头、鸡脚又蹭了一顿酒,晕晕乎乎地走进了自家院子。他看见上房已经吹了灯,西厢房里只有北屋灯亮着,他悄悄地趴在窗户边,用手挠窗户纸,这是他和刘寡妇定的暗号。

寡妇刘桂花正在给孩子纳鞋底子,听见有人挠窗户就知道是李满堂来了。刘桂花比李满堂在李黑塔屯开果酱铺的儿子还小五岁,她家原来是泰东聚宝屯的。前年,她丈夫上北山里倒套子,被木楞堆滚下的木头砸死了。死抠的老公公逼着她把房子倒给小叔子结婚用了。她走投无路,就领着孩子上乌裕尔河边想三口人一起自杀,在北甸子打草的李满堂救了他们。刘桂花觉得自己一家三口的命是李满堂给的,开始的时候她想认李满堂当干爹。没想到有一回李满堂的老婆回娘家,喝醉了的李满堂借着酒劲就要和她干那事儿,她半推半就地跟他扯上了。此后,李满堂对她越来越好,一年到头吃穿用都供着。时间长了,她也就适得其所。这么点个小屯子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全屯子也就没人在乎了。李满堂的老婆本来就是个面兜儿,想管也管不了。刘桂花本想安顿下来以后,找个好人再走一步,可她和李满堂的这点事儿全屯子都知道,她还带着俩孩子,根本就没人敢要她。

看见醉醺醺的李满堂进来,桂花没吱声,直接把他让到炕上,就要给他脱鞋。她知道李满堂上这屋来就得干那事儿。

李满堂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小声说:“我喝多了,今天就不在这屋住了。我是来告诉你,我当保长了。以后这周边十里八村都归我管,就连李黑塔屯也得归我管。”李满堂说话舌头有点硬,但却掩盖不住那尿得豪( 东北方言,意为牛气、不服气 )的劲儿。

桂花娇嗔地说道:“哎呀,全屯子都知道了,还以为是好事儿呢?给鬼子干事儿,挨骂的角儿。”说着扒下他的鞋,把他的腿抬到炕上。

“给日本人干事儿怎么了?连宣统皇帝现在都在给日本人干事儿。咱们今后就得归日本人管,谁靠上日本人谁就有好日子过。”李满堂迷迷瞪瞪地上了炕。

桂花一边解衣服,一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儿,爱咋咋的吧,我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说着两只手搂住李满堂的脖子,用前额蹭着李满堂的胡子茬。

李满堂哪受得了这个,用手掐了掐桂花嫩嫩的小脸蛋。

“你个小妖精能缠死人。”说着把桂花搂过来钻进了被窝,满嘴酒气的大嘴巴把桂花的小嘴糊得溜严。

“你急啥,别弄醒孩子,灯还没吹呢!”桂花往外挣着含糊地说道。

夜,在这小屋里沸腾了。 WJgw1cloqAHU+cGwvb5XC5RYGoNSWpkz++fLVuNFYqpoMBTgfnZp6s4RLJGwo5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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