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树水镇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夏天,没有烦恼,没有噩梦。白天,我陪祈诺去医馆,有时候帮他捣药,有时候看他为病人诊脉。祈诺替人看病的样子非常严肃,他一丝不苟地端坐在那里为病人诊脉,然后熟练地抓药。自从我的右手残废后,我就再也没有写过毛笔字了。那段时间经常有人感冒,我常常用左手帮祈诺抄写一份治疗感冒的药方,他有些惊讶我的左手也能写出那么娟秀的字来。有人看到我和祈诺在一起,便会开玩笑地问:“祈诺,从哪里拐了一个童养媳来啊?”
我坐在一旁笨拙地笑,而祈诺则干巴巴地解释:“不是,她是我爸爸的朋友的女儿。”
有时候祈诺带我去听戏,镇上从南方来了一个唱越剧的戏班,戏班在茶馆里搭了个台唱戏。我和祈诺去听过一回戏,那时我们喝了两口茶,嗑了一斤瓜子,我们俩都沉默着。每次和祈诺在一起,我都无比沉默,生怕有声响扰乱了这宁静的氛围以及我来之不易的安心。
有时候我会在镇上的赌场里看到祈言,他在赌场里大喊大叫,苏灵珊陪在他身边。
因为祈言的腿受伤了,所以他也搬到镇长的房子里来了。每天晚上换药的时候,他都像个大爷似的赖在床上大喊:“罗小末,快上楼来帮我换药,要不我残废了你要负责啊!”
我生怕他腿残了赖上我,立马就端着药上楼了。可是我上药的水平实在是不行,每次都弄得他大喊“救命”。
镇长整天笑眯眯的,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小末来了之后,家里热闹多了,也有生气多了呢!”
祈言插话:“明明是闹腾多了。”
我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脚,他皱着眉头对祈诺说:“勒祈诺,罗小末又踢我,你快告诉她,我是病人啊!”
我说:“你别装病人了,我都伺候你那么长时间了,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我认为祈言的腿伤早就好了,因为他每天都跟着我在家里、树林里、小溪边跑来跑去。
而苏灵珊就赖着他,每天她都从镇子的北边跑到南边,再从南边架着一辆马车回来。
苏灵珊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祈言,这辈子,我就跟定他了。”
我来到这个镇上已经有二十七天了,离我们返回景安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我们祭拜了祈诺和祈言的父母。他们的墓在很高的山上,黄天厚土,青山翠竹,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在山路上走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祈诺和祈言的生日。
8月27日。我提着萤火灯笼从青风桥走到紫絮桥,途中路过二十七户人家,有二十七盏萤火灯笼在高高地挂着。
我站在榕树下许愿,我从未这样虔诚地许过愿。祈诺帮我提着灯笼,苏灵珊也好奇地许着愿,爸爸和苏爸爸站在榕树下什么话也没讲,只是都一脸的迷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的双手合不拢,只能用左手掌包着右手。
祈言说:“女孩子就是麻烦。”
我看着祈诺,说:“就一分钟,你们等我一分钟。”
我转过身去,闭上眼睛,耳边是清晰的风声和虫鸣。我在心里默念,我只希望祈诺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萤火虫飞了过来,围绕在我的身边,我看到它们闪着的绿色的光,一点点微弱的光。
天空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镇上的灯又暗了,灯笼也亮不了了。镇长说:“最怕又没灯又下雨,路也不好走,我走前面,大家在后面跟着,别走丢了。”
黑夜里每个人的样子都模糊了,大雨里每个人的身形都辨认不出。苏灵珊一把拉住祈言的手,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动作。祈诺的眼睛很亮,他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右手,那只残废了的,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习惯碰触的残废了的右手。
他说:“跟紧我,别走丢了。”他的声音是轻柔而又温暖的,一下子就钻进了我的心里。
夜那么黑,像浓重的泼墨画,我们如同深陷在画中,如此不真切。祈诺的手很温暖,将我残缺的右手包裹住了。一行人在黑夜的小镇上冒雨快速地行走着,萤火虫都躲雨去了,我旁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少年。
可是,我流泪了。我有一种预感,他要离开我。
我如此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