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里尔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荷兰村庄,人们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甚至在破晓之前,烦躁不安的人们就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百叶窗后面的灯光也亮了起来。起初人们只是意识到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正在外面发生。逐渐地,模糊的印象变得隐约可见了。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种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难以听见,但又持续不断,一阵一阵地传到了村子里。许多人由于无法把这难以捉摸的声音辨认出来,于是在听的时候,便本能地以为那是附近的下莱茵河的流动有了某种变化。荷兰的一半国土低于海平面,在荷兰,水是恒久不变的敌人,而在自11世纪以前一直进行的一场永无休止的战斗当中,堤岸则是主要的武器。德里尔村位于下莱茵河的一个大弯曲处,在阿纳姆的东南方,阿纳姆是海尔德兰 省的首府;德里尔村始终在提醒人们,有这么一场斗争。村子北边几百码处,有一座巨大的堤岸,堤岸的上方是一条马路,堤岸在一些地方有20多英尺高,这座堤岸挡住了400码宽的不安静的河流,保护着村子以及整个地区。但今天早晨,这条河流却并不是使人惊恐的理由。下莱茵河以它通常的流速——每小时2英里,平静地流入北海。在这座保护性堤岸的石壁上回荡的声音,来自另外一个无情得多的敌人。
当天色变亮,太阳开始驱散薄雾的时候,喧闹声也变大了。从德里尔正东方的马路上,村民们能够清晰地听见车辆行驶的声音——那声音似乎随着每一分钟的过去都变得更大。现在他们的不安变成了惊恐,因为这个声音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第五个年头,在被纳粹占领的51个月之后,每一个人都听得出来,那是德军车队在隆隆行驶。
更加令人惊恐的,是车队的规模。有些人后来回忆说,他们以前只有一次听见过这样的车流——那是在1940年5月,德国人入侵荷兰的时候。当时,在离德里尔10到15英里的第三帝国边界上,希特勒的机械化部队蜂拥而过,驶上各条公路干线,然后迅速分散在全国各地。现在,在那些相同的马路上,车队似乎再次绵延不断地移动着。
奇怪的声音来自最近的一条公路干线——那是一条双车道的公路,它把位于下莱茵河北岸的阿纳姆与8世纪建成的奈梅亨市连接了起来,奈梅亨坐落在宽阔的瓦尔河上,在南边11英里处。与汽车发动机低沉的颤动声形成对照的是,人们能够清楚地辨认出一些独特的声音,它们奇特地与军事车队格格不入——那是马拉的四轮运货车车轮的刺耳刮擦声,数不清的自行车的啪啪作响声,以及缓慢、凌乱的拖着脚步的行走声。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车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它要前往何方?在战争中的这个时刻,荷兰的未来大有可能依赖于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上。大多数人认为,车队运送着大量的增援部队——他们不是涌进荷兰增援驻军,就是匆匆赶往南方,以阻止盟军的前进。盟军已经以引人注目的速度解放了法国北部,现在他们正在比利时作战,据说已经逼近首都布鲁塞尔,而布鲁塞尔离这里不到100英里。始终有谣传说,强大的盟军装甲部队正在朝荷兰边界大举猛攻。不过车队正在朝哪个方向行驶,德里尔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有把握地说出。距离的遥远和声音的扩散,使得正确判断成为不可能。而且由于宵禁,村民们也不能走出家门去打听。
他们被心中无数疑问折磨着,只能等待。他们不可能知道,就在破晓之前,小小的德里尔村的德军驻军的3名年轻士兵,全都已经骑着偷来的自行车离开了村子,消失在雾霭之中。村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军事当局来推行宵禁的规章制度了。
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而仍然待在家里。但他们当中那些更加好奇的人,已不耐烦等待,于是决定冒险打电话。年轻的科拉·巴尔图森家在霍宁斯旷野街12号,隔壁就是她家的果酱工厂,她在家里给阿纳姆的朋友们打了电话。她几乎无法相信他们亲眼看见的情形,车队并不是前往南方或赶赴西部前线。就在这个薄雾蒙蒙的清晨,在1944年9月4日,德国人以及他们的支持者们似乎是在逃离荷兰,是在使用能够移动的一切交通工具逃跑。
科拉认为,每个人原先预计要发生的那场战斗,现在将会离他们而去。她错了。德里尔本来是个无足轻重的村庄,迄今为止还没有被战斗触碰,然而,对德里尔村来说,战争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