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萧条时期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高盛都在死亡边缘挣扎,从1929年股市崩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16年间,高盛只有一半的年份是赢利的。许多合伙人都反过来欠着公司的钱,因为他们从合伙制中得到的收入还抵消不了他们为维持家族生活而“支取”的费用。现在人们很少需要华尔街上的公司提供的金融服务,更不用说还是一家中等规模的犹太人公司,再加上交易公司一事对其名声的糟践,高盛的日子确实难过。 在20世纪30年代早期,高盛没有独立进行过承销,甚至连联合承销都没有做过,只有在1935年的时候接过三单债券融资业务,总额也没有超过1 500万美元。借用沃尔特·萨克斯打的一个比方,这段时期就是高盛历史上采取“防御行动”的阶段,所有的合伙人都致力于解决由高盛交易公司引发的遗留问题,大家都“勇敢地为维护公司的企业关系而战斗着”。萨克斯在谈到这次重大失败时总是用“交易公司”的简称——明显地不愿提及“高盛”的名字。
萨克斯家族对于挽救高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他们采取了不同寻常的措施:他们给别人让开了路。霍华德和沃尔特·萨克斯深知作为已经在财富、名誉、文化和安逸中浸淫了多年的人,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在复兴公司的沙石路上摸爬滚打了。他们确实不行了。于是他们让温伯格领导公司,而自己退居二线,因为他们觉得温伯格更有头脑,也能把复兴公司所需做的事情付诸实施。阿瑟·萨克斯当时与他的第二任法籍妻子生活在海外,他也认可了这样的安排;他从公司的领导位置上退了下来,当然最终也撤走了属于他的资金。温伯格本人也是被逼上梁山,因为萨克斯家族同意免除他因交易公司的失败而亏损的100万美元债务。
温伯格的长子吉姆·温伯格(Jim Weinberg)对萨克斯家族在持续支持公司的作用上给予了很高的评价:“1927~1947年的20年间,高盛赚了700万美元——同时损失了1 400万美元。萨克斯家族长期以来在无数事情上都对公司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但是他们最大的贡献就是对公司的耐心与毅力,在这20年间对公司不离不弃,弥补其他人造成的亏空,从不对有损公司价值观的做法有任何的妥协。”
与萨克斯家族的高雅、有教养以及高品位对比,温伯格显得爱耍小聪明,脾气倔强,并且盛气凌人。“我们学会了以华尔街的标准求生存:你所做的一切都只允许是正确的——不能有一丁点儿错误,”温伯格回想当年他做报童时就曾与人打架在背上留下了刀伤时这么说,“我们不会从任何一个生意上或任何一个客户面前败退下来。”基德尔·皮博迪日后的一位高级合伙人艾伯特·戈登对温伯格20年代的强势态度直到70年后还记忆犹新。高盛与雷曼兄弟当时正在准备联合承销一次大规模的发债——全国乳制品公司5 000万美元的债券。戈登当时代表高盛与大陆保险公司(Continental Insurance)的萨姆纳·派克(Sumner Pike)进行了商谈,他坚信市场低估了全国乳制品公司的信用程度。出于他自己的观点,当然也是基于一定的分析,戈登极力推荐派克投资全国乳制品公司的债券。为了表示感谢,派克在公司董事会中还有雷曼家族的人任职的情况下坚持将其中的200万美元购债合约给了高盛。大陆保险的一份订单——在那一次发债中最大的单笔交易,同时也是高盛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单——给高盛带来了7万美元的佣金收入(相当于现在的80多万美元)。戈登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是温伯格作为主管发行业务的合伙人把功劳全都记在了自己名下。这可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冲突。
戈登后来回忆道:“他是以做交易见长的人,而且一手创建了公司的场外交易业务,高盛与所罗门兄弟和阿谢尔公司(Asiel)都是20世纪20年代知名的经纪公司。温伯格争强好胜,以铁腕掌控着高盛。他想让我过去帮他干,但是我却主动要求调到商业本票及创新业务部门去。他一次又一次地想拉我加入他的业务,但是我就是不为所动。他过于强势的经营风格我无法接受。”
温伯格比较熟悉当时的市场,并且对数据、人物、市场的变动都非常敏感。举例来说,有一次公司要为西尔斯发债定价,公司最精于数字的斯坦利·米勒赶制了一份可观的报表,表的一侧详列了各种可测的利率水平,另一侧对应地列着到期的年份。为了这份报表,他没日没夜地坐在庞大的NCR加法机前低头做着算术。就当米勒正要展示他的成果之时,温伯格举重若轻地说该次债券应该以票面价附加4.375%的息券出售——事实证明他的定价分毫不差。
温伯格看人的本事也很值得称道,而且有一次确实是凭借这个本事避免了巨额亏损。时任纽约证券交易所主席的理查德·惠特尼(Richard Whitney)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他经常在交易所内堂而皇之地向成员们以个人名义借贷,有的时候一次就能开口借数十万美元而且从不提供任何质押。理查德·惠特尼当时在公众面前的身份还包括摩根证券的经纪人,摩根大通银行的高级合伙人之一乔治·惠特尼(George Whitney)的兄弟。他身材高大,衣着光鲜,而且态度强硬。能有如此身份的人开口借钱似乎是他看得起你的表现——但是他却很傲慢地把温伯格的名字错叫成了“温斯坦”(Weinstein)——况且这次惠特尼向温伯格借钱的总数比之前的人少很多了,仅5万美元。温伯格当时对惠特尼说他要考虑考虑,回到办公室之后,他马上给惠特尼打过电话去说这笔钱他不能借。后来一位同事问他为什么不当面回绝惠特尼,温伯格面带羞涩地说:“我偶尔也要做一次绅士。”
温伯格并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有的时候也相当大方,小E·J·卡恩(E. J. Kahn Jr.)在1956年《纽约客》的人物简介中记述道:“当听说他之前的一位竞争对手遭遇了巨大困境的时候,温伯格亲自给对方打去电话,当确证了对方的悲惨境遇之后,他果断地答应为对方提供每周100美元的生活费直到其去世。”当B·F·百路驰的董事会于1931年在阿克伦开会时,当地银行开始出现挤兑的现象,也就意味着百路驰面临着一段艰难的时光,其数千雇员也前途难测。温伯格自告奋勇去当地帮助他们,花了整整10天的时间查看银行的账册。在确信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帮助该银行摆脱困境的前提下,温伯格给纽约的多位银行家致电并说服他们向这家银行注资。阿克伦本地银行重获生机,百路驰的资金及雇员都未受影响,温伯格回到了纽约,对他而言这样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高盛当时正处于一个敏感的“内部运营权力交接”时期,公司内部急不可耐地盼望生意能早日好起来。时任高盛五位合伙人之一的欧内斯特·洛夫曼(Ernest Loveman)乐观地指出:“我们的未来肯定不错,因为我们不可能比现在做得更糟了。”也就是从这个“不可能更糟”的基础上,温伯格领导着公司稳固了自身在华尔街上的地位。1937年,《财富》曾把高盛的复兴评论为“近10年来最引人注目的投行复生记”。公司依然信心坚定地扩张业务领域,借用沃尔特·萨克斯的话说,“我们后来的25年都在急剧扩张业务领域”,而扩张带来的利润直到40年代中期才得以体现出来。
温伯格在公司内的领导地位日益巩固,很快就出现了把公司称为“西德尼·温伯格的公司”的说法。虽然高盛是一家家族企业,但是他对萨克斯家的人并没有给太多情面。为了向所有人昭示萨克斯家的人在公司里做不了主,他在合伙人的餐厅里放了一张圆桌,这样一来就无须让萨克斯家的人坐到上席。温伯格在公司内的升迁非常迅速,而且其为人处世一直非常强势。他在高盛合伙人体系内的股份百分比由1927年的9.5%增长到了1937年的30%。苏利文·克伦威尔重新起草了高盛的合伙人合约,规定公司的定名权归属于一个由极少数人组成的托管组织;当另外两位托管人去世之后,“高盛”这个名号实际上完全落在了温伯格一个人的手上。温伯格自己说,成功的秘诀在于“热爱工作,不惧怕直面问题——而且干一行爱一行”。他从没有说过要到处施威,但是公司里其他的人绝对忘不了这一点。
艰难的时势不仅会创造业务机会,也会揭开伤疤,高盛也不免同时经历了两种境况。当温伯格去拜访其他公司的高管时,有几家的领导者拒绝与他见面,这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公司无足轻重,也有可能是因为高盛交易公司的失败糟蹋了公司的名声。而这一时期的业务机会在商业本票上。1932年,当别的公司还在这一业务领域苦苦挣扎的时候,高盛通过兼并其在这一领域的主要对手哈撒韦公司(Hathaway & Company),积极拓展了业务领域,使得公司在美国中西部地区也有了足够的影响。 几年之后,位于波士顿的韦尔–麦凯公司(Weil McKay & Company)分裂成了两家公司,麦凯兄弟把他们南方纺织厂的本票业务也给了高盛。随着经济的复苏,商业本票市场也有了相当的增长,除了一般商业银行之外,其他的金融机构和实体企业也介入了这个市场。当时各家机构“开展这些业务的利润率已经相差无几”,但是因为总量相当可观,所以还是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更重要的是,这项业务也是高盛在未来与其他很多公司开展合作的契机。
1935年,西德尼·温伯格被卷入了一场信用危机,多家报纸头条报道了这条新闻:麦凯森–罗宾斯公司(McKesson & Robbins)——温伯格出任该公司董事,而且是“来自外部”的独立董事,以维护投资者利益为己任——突然宣布破产,而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家公司的报表都显示其在赢利。这不是一个意外的破产:其实当中存在的财务诈骗已经隐藏了很久。麦凯森·罗宾斯最早是康涅狄格州的一家制药商,实际运营这家公司的人叫F·唐纳德·考斯特(F. Donald Coster),温伯格是在度假的时候偶然结识了他。考斯特习惯在南塔基特附近玩游艇,而温伯格也正好在这个区域有度假别墅,考斯特理所当然地要请温伯格去看看他那艘134英尺长的游艇。温伯格划着一艘老旧的小船出海,没想到划得筋疲力尽才靠近游艇,还被游艇掀起的浪头打翻了——直到考斯特把他捞了起来。
考斯特当时的理念是在全美范围内收购药品批发商,以此来建立一个覆盖全美的药品产销一体化网络。考斯特和麦凯森的其他领导者伪造了提供给普华永道的库存“证据”,即公司在加拿大一所大库房里存有大量成药的证明,并说服普华永道接受了这类证据,借此发布了公司高额“赢利”的虚假信息。麦凯森的破产对温伯格确实是当头一棒,但是其实整件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随着事情的逐渐明朗,考斯特的真实身份也被揭露出来,他真实的名字是菲利普·穆西卡(Philip Musica),而这个名字其实高盛以前就接触过。沃尔特·萨克斯的父亲在早年就曾做过一张信用记录表,其中就以红笔明确地勾去了穆西卡的名字,因为这个人曾被美国海关多次稽查出违规事项。而且多年之前沃尔特·萨克斯本人就曾拒绝过此人以“考斯特”的名字提出的由高盛为其组织几百万美元的债券发行业务,当时据称这笔融资也是用于公司的再发展的。温伯格后悔地说:“我所知道的就是账面上的成药数量,仅仅按照书面上的数字判断,这家公司确实在同行中算是佼佼者了。”他就此事给自己下了个判断:“看来我真的不太聪明。”在麦凯森领导层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大家听说穆西卡自杀了,温伯格这次不会再被骗了。他不失幽默地说:“由于他罪恶多端,我们解雇他吧!”
显然温伯格在此事上确实有了不少心得。高盛后来的一位合伙人乔治·多蒂曾这样说:“西德尼能敏锐地发现干坏事的家伙。西德尼·温伯格最中意的一个词就是‘正直’。他差点儿就把这个词供在了神坛上,还有这个词的寓意——诚信并且以维护投资者的利益为重——错误是可以原谅的,但是欺诈却绝不能宽恕。温伯格和他的正直教条无处不在。只要人们后来谈起道德问题,都会被称为‘西德尼·温伯格问题’。”
“高盛的文化源自西德尼·温伯格,”阿尔·费尔德(Al Feld)作为一位在高盛任职50年的老员工做出了这样的评述,“他坚定地引导着公司沿着一条笔直却狭窄的道德路线前进——真正的情谊贯穿其中。高盛是一个真正的精英群体。温伯格先生不能容忍任何发生在其他公司里的那些特别伤人的明争暗斗。高盛内部不存在权力争斗完全得益于西德尼·温伯格的全能,他不仅性格坚毅而且精力过人。”
他运用强权迫使合伙人接受较低的收入,作为补偿的是让他们在公司内认购股份。“西德尼·温伯格的政策就是奉行严格的资金保留制度,”合伙人之一彼得·萨瑟多特这样说,“这对公司的好处就是每个人都把公司看作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在为公司的利益而努力。对个人的好处就是保证了每个合伙人的资金量都比较适当。这样你就不会养成一些奢侈的消费习惯,因为你根本拿不出钱来去消费。”
温伯格不仅兢兢业业地重塑着高盛,他也为整个华尔街的改革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除了高盛的事务之外,他还多方涉及美国政治改革及多家大型公司的运营管理事务。当30年代纽约证券交易所步入重组阶段时,温伯格加入了一个力促改革的组织,并从幕后操纵,说服了大陆罐装公司的卡尔·康威(Carl Conway)和全国乳制品公司的托马斯·麦金纳尼(Thomas McInnerny)出面领导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重组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日后被人们称为康威委员会。温伯格日后也曾出任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董事。1940年他婉拒了继任下一届董事的请求,并成功地促成了纽约证券交易所史上第一位拿工资的主席小威廉·麦克切斯尼·马丁(William McChesney Martin Jr.)的到任(此人后来成为美联储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主席)。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他一手策划将基思·芬斯顿(Keith Funston)推上了主席的位置,基思是早年就被温伯格招至战时生产委员会旗下的人。
1932年,在富兰克林·D·罗斯福竞选总统时成立的民主党全国竞选筹资委员会中,温伯格第一次体验了从政的魅力。他是委员会中筹措资金最多的委员,自此之后,他与多位美国总统都建立了不错的交情,这种与政治人物的联系一直维持了35年。华尔街上的人几乎都没有给罗斯福投票,他们不信任这个候选人,有的甚至公开表示对他的厌恶。对温伯格而言,这正好是一个与对手们对着干的机会,也是接近总统的最好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1933年,在总统的授意下,温伯格出面组织了商务顾问及策划委员会,公司的经营者们通过这个委员会提交给政府的议案百分之百能得到一次听证的机会。突然之间,他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从一个华尔街上无足轻重的犹太企业中走出来的犹太人,摇身一变成为能发出最值钱的商务请柬的人:因为一旦成为能够提交议案的企业家,就意味着能与政府的高层说上话,说出来的话也能代表美国商务圈的观点。
这个委员会成了罗斯福新政期间商界与政府沟通的桥梁,不仅协调了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关系,消除了误会,同时也重塑了信心。温伯格巩固了自己在委员会内的地位,他既是唯一能决定邀请谁的决策者,同时也是委员会内唯一的投资银行家,这样的身份使他真正变成了寓言中那只守着鸡群的狐狸。高超的交际技巧以及健谈的风格使得他在这一类事务上就像一位电影明星,所有的人都很快认识了他。他也深谙将人际关系变现的套路。随着之后在战时生产委员会供职,他迅速上升为美国商界和美国政府共同追捧的人物。
罗斯福总统曾赠给他“政治家”这样一个称号,考虑到赠与称号的人本身就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可见温伯格在总统眼中的分量。由于赏识其平稳有效地解决棘手问题的能力,罗斯福也给予了温伯格多项联邦政府的任命——其中还包括内阁的职位,差一点儿就把他送进了新的股票市场委员会任职,这个委员会就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的前身。当时曾有报道称:“经纪人们最担心的就是无人愿意出任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官员,因为这个职位的年薪仅1万美元,而且要求委员们不得从事任何商业交易。在所有候选人中,有IBM(美国国际商业机器公司)的T·J·沃森(T. J. Watson)和西尔斯的罗伯特·E·伍德(Robert E. Wood)这样的人物,但是众望所归还是对股市了解最深的温伯格先生。”1938年,他接受非正式的任命而出任美国驻苏联大使。虽然事前美国政府也试探过苏联的态度并且苏联也接纳了温伯格,但是当他意识到反犹太主义正在苏联抬头时,他非常礼貌地放弃了这个位置。他的借口很简单:“我又不会说俄语,我跟谁谈话去啊?” 总统专门为此事给他去了一封表示遗憾的书信,温伯格将这封信和其他所有被他称为“我的纪念品”的东西一起陈列在他的办公室里。
1939年,温伯格又从总统处接到另一项任务,这次是为罗斯福做一份详尽的投资银行业研究报告,重点关注证券的批发和零售业务。温伯格曾不止一次地声称“为政府工作是履行公民义务的最高形式”,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他全职参与政府工作。“和平年代我是绝对不会到政府闲养的,但是战时我愿意承担任何工作。”
1941年,温伯格积极筹划成立行业顾问委员会,最初他在西尔斯前副总裁唐纳德·纳尔逊(Donald Nelson)手下担任负责采购的副主任,纳尔逊当时是战时生产委员会的主席。温伯格的实际工作其实是帮纳尔逊挑选战时可用的最佳人才。他的另一个工作是给纳尔逊找美女——印第安纳小姐和俄亥俄小姐是纳尔逊垂涎已久的美色,联邦调查局甚至担心一旦德国人得知了纳尔逊好色的毛病,有可能把德国女间谍安插在他的卧房里。温伯格也是在这一时期结识了亨利·福特并获得了他的信任,同时也建立起了一条重要人际关系。
他后来升迁为清算总行(Bureau of Clearances)的主管,当时仅拿到战时爱国主义者象征性的1美元年薪。1942年1月26日,温伯格就任战时生产委员会主席助理,通用汽车的查尔斯·E·威尔逊(Charles E. Wilson)对他在这个位子上的表现评价说:“他广泛且有影响力的人际关系对我们简直是无价的,许多杰出的人物都在他的介绍下来到华盛顿参与我们的工作。”这样的说法远不足以描述他所付出的实际努力。温伯格奉行一贯的强硬作风,为了寻找美国各大型企业内的拔尖新秀,亲自走访各家企业,与各位CEO面谈。他对自己造访的原因解释得清晰明了且斩钉截铁:“我们的国家陷入了危机,美国正需要大批年轻的人才共同为组织大规模的战备生产而努力。总统派我来的目的就是帮你挑选公司里最杰出的人才。我们只选择贵公司脑袋最好使的年轻人,你可别用老头子和二流货色来充数。我从每家公司挑人都是秉承同一个标准,而且我在日后也会盯着这批人的表现,会时时把他们和别的公司选来的人做个比较。你必须选最棒的人给我,要是你不这么做的话,总统和我都永远不会饶恕你。”
罗斯福亲切地称温伯格为“抓壮丁的”,因为他对温伯格与CEO们的高效会面感到非常满意,而温伯格自己也捞到别的投资银行家无法企及的好处:他亲身接触了大量优秀的美国企业的青年才俊,近距离观察着这些人的工作效率,并且深入了解这群人中每一个人的专长,还可以事先知道他们和哪些人能合作得比较顺利。战后,这几百位年轻的后起之秀回到各自的公司并且都担任了领导角色,其中大多数人都一致决定选择西德尼·温伯格作为他们的投资银行家。也有很多日后成为CEO的人,在他们选择继任的时候把握的标准都是要找到办事最有效率的人,通常也就是别的曾经担任过CEO的人。温伯格认识的CEO比其他任何人都多,而且他对某个人在某个公司能否发挥作用有着相当准确的判断。他又干上了“媒人”的兼职,他手头的人脉广,级别高,办事平稳有效,这个新的行当他也干得相当成功。除此之外,温伯格在战争年代积累起来的势力和地位,再加上他和美国众多高级经理人之间熟稔的关系和他对这些人的能力及个性的全面了解,无一不推动着西德尼·温伯格的崛起。
出于感恩戴德,很多经过温伯格介绍而身居高位的人都成了高盛的客户,或者应该反过来说,他们是西德尼·温伯格的私人客户,当然也是他控制之中的高盛的客户。无数的经理人都希望温伯格能在他们的公司内兼任董事职务,因为他在这类事情上也做得不错。随着名气的增长,他对各个公司细致入微的认识使得他身兼西尔斯、大陆罐装公司、全国乳制品公司、B·F·百路驰及通用食品等多家公司的董事。(1953年美国司法部提起公诉,要求温伯格终止在百路驰与西尔斯两家的兼职,因为这两家公司都是当时在机动车轮胎制造业内的知名大企业。)在参加每个公司的董事会之前,温伯格的助手纳特·鲍文会帮他熟悉关于这个公司之前的所有数据及相关的会议纪要,然后把所有相关细节都整理在一本编排有方的小笔记本里以供查看,再在温伯格出席会议之前详细地做一次汇报。准备充分得当的温伯格在会议上经常能提出尖锐深刻的问题,这也体现出他作为一位领导者的才干。对于其任职的公司,温伯格基本上要掌握所有的信息,他会亲自到每一个工厂走访了解,把每个公司都当作钟表一样,细致入微地观察钟表运转的情况。他成为大家公认的第一位专业的“外部”董事,专门代表普通股东的利益。与当时社会上的共识相悖,温伯格坚称董事的职责就是维护股东权益,因此他们也应该对所有可能影响公司运营的信息尽到保密义务。他把这些观点整理在一篇文章中并发表在《哈佛商业评论》上,文章中提出的许多给董事会的建议在当时看来非常新鲜,但是之后还是被全社会广泛接纳。温伯格名声大噪,作为一名独立董事的能力也随着高盛与其他很多大公司合作关系的建立而得到了充分的肯定——这些企业关系对一家从事投行业务的公司来说可谓是无价之宝。
温伯格还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获得他人信任的本领,他那种令人愉悦的性格使得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都会非常喜欢他。在通用食品的一次董事会上,发言人的发言冗长枯燥,纯粹是在念数据。在这么一个严肃而高级别的场合,温伯格抓住了一个发言人实在念不动而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抓着手里的报表跳起来高喊:“够了!”
温伯格早年被人称为“天才少年”,到了晚年的时候被人们尊称为“华尔街先生”。他曾经很不在意地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来自公立十三小学的辍学者而恰好又结识了很多生意人。”这句话被《商业周刊》援引为他成功经验的佐证,而且强调这样的说法远远低估了他为了成功而付出的艰苦努力。不过从这句话也能看出他的率直总是能被人接受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处事客观,不与人结仇,有时“让你对他额外的友善感到惊异”。虽然他为人骄傲且说话尖酸刻薄,但是他总是能和来自任何社会阶层的人打得火热。
按常理,温伯格这样身份的人不应该轻率地对待各公司的经理人,更不会直接调侃一个公司的商誉,但是温伯格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敢于这样做的人。在他被选任为通用电气的董事之后,通用电气的董事长菲利普·D·里德(Philip D. Reed)亲自请他给一群公司高管讲话。在介绍温伯格时,里德说他很相信温伯格的能力,他一定能对通用电气提出一些有趣且深入的意见;他同时希望温伯格能和他一样感受到通用电气是美国最具前景的产业内最卓越的企业。温伯格马上站起来回应道:“我同意你们董事长关于电子电气行业是最具前景的产业的说法,但是现在就让我承认通用电气是业内最卓越的企业却万万不能,我要是在没有全面考察这家企业之前就说出这番话来是不客观的。”他坐下之后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为他的简练和勇气所打动。
1946年,通用电气准备开展一项数亿美元的增资扩容计划,但是当时的总裁查尔斯·E·威尔逊——常被称为“电气查理”(Electric Charlie),以与通用汽车的“引擎查理”(Engine Charlie)相区别——拿不准董事会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他的疑虑直到温伯格用实实在在的数据表示了支持之后才被打消。威尔逊说:“西德尼认真履行了职责,我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温伯格的直率有些时候令人感到难以接受,但是他的聪明才智经常能使他的听众觉得他的言辞当中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有西德尼一个人敢在董事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跟我说‘你今天脑袋不灵光’,而他也是唯一一个能说出这话还让我觉得是在奉承我的人。”这是通用食品总裁查尔斯·莫蒂默(Charles Mortimer)的评论。在一个完全正式场合对总裁做出如此坦率的评论,足以让人感到温伯格的个人魅力。温伯格对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有着认识:“我没有什么家族背景,更没有贵族血脉。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也是鲜红的血液!但是这在华尔街看来就是大问题。普通人没有机会。华尔街上这些陈规旧俗裹得人透不过气来。”他曾获得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的荣誉学位,而且他兴奋地发现他是唯一一位在主教派教会学校中获得荣誉学位的犹太人,同时,他还身兼长老教会医院(Presbyterian Hospital)的理事长达23年之久。
斯科特纸业(Scott Paper)的CEO在60岁那一年举办了一次半正式的晚宴,他向宾客们敬酒时把温伯格称为“我最要好的朋友”。温伯格调侃的回答不仅表现了他努力寻求新业务的态度,同时也取悦了在场的人。他说:“咱们要真是铁哥们儿,那你干吗不用我们的投行服务呢?”藐视一切的精神让他取得了不止一次胜利。有一次在与雷曼兄弟共同会见客户的过程中,雷曼的CEO带上了他那位受人尊敬的州长父亲赫伯特·雷曼,此人同时也是一位知名的金融家,雷曼就是想要借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给潜在客户们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温伯格事前就得到了消息,他匆匆赶赴会议现场并迅速将局面扭转到了有利于自己的一方:“各位,我很抱歉地告诉大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但是我在布鲁克林有位做裁缝的叔叔跟他长得很像,如果长辈们对今天的生意能起到任何影响的话,我很乐意把他带过来!”公司的董事们都会心大笑,高盛顺理成章地拿到了这一单承销。
罗伯特·E·伍德将军是西尔斯最严肃、对人要求最高的CEO,而且也是众所周知的反犹太主义者和美国利益中心主义者,他曾到高盛拜访。如果换成别的公司,接待伍德将军这样的人是非常重要的事件,也许还要有点儿仪式,但是西德尼·温伯格掌控下的高盛可没有那一套。温伯格一见到他就大声地喊起来:“将军,来啦!”伍德不仅没有感到受辱,而且温伯格不拘礼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个人很可爱。还有一次,温伯格就坐在伍德旁边,他一脸严肃地说:“我说,你都那么大岁数了,也活不了几年了吧,干脆把你用不完的钱——留给我怎么样?”
“温伯格先生也很会挑选客户公司,他选中了很多日后注定要取得成功并能多年保持增长的企业——其中就有3M和通用电气,”高盛的合伙人鲍勃·门舍尔(Bob Menschel)评论道,“他有很高的品位和选择能力。从内心来讲,他一直以摩根银行为标准,他对高盛合伙人的要求就是摩根大通一贯的作风——以一流的水平开展一流的业务。他多次明确表示,如果在接纳了一位客户并致力于为其工作之后你却悄悄降低了工作水准,那这些高端的客户一定会发现——他们也会头也不回地走人。”温伯格对于与二流企业开展业务有着相当通俗的比喻:“如果你和狗躺在一起,那注定招来一身跳蚤。”
在工作中,温伯格制造了无数的恶作剧,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无法抑制的幽默感的集中表现。刚刚成为公司新员工的时候,他就会在别的低级别员工椅子上悄悄地放上小糕点,看着别人不知情地坐上去,并以此为乐。曾有一次,他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说百老汇将上演由塞缪尔·萨克斯担任制片的音乐剧,现在开始招募演员,有意者需到萨克斯位于华尔街的办公室面试。广告招来的年轻舞者让老萨克斯十分尴尬,但是却让公司里其他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搞笑。
后来在这个国家的首都,温伯格搞恶作剧的对象范围不断扩大,档次也逐步提高。20世纪20年代,保罗·卡伯特和温伯格才刚认识不久就谈得很投机,根本没有考虑二者地位的不同,前者是受过哈佛教育的波士顿社会名流,后者则是从布鲁克林一所小学里辍学的犹太人。卡伯特和温伯格一样,言语尖酸刻薄,而且两个人都热衷于搞恶作剧。两人很快就成了亲密的好友。
卡伯特有“贵族气质”,但也以其直率的性格而出名。他与通用汽车的著名领袖艾尔弗雷德·P·斯隆(Alfred P. Sloan)共同担任摩根大通的董事,有一次卡伯特向斯隆询问通用汽车的运营情况。斯隆先生自然很细致地给他讲解通用汽车运作的委员会制度,但是卡伯特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其实只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赚大钱?”卡伯特当时兼任道富研究及管理公司(State Street Research & Management)的经营合伙人,同时也是哈佛大学的财务总监,负责监管社会向哈佛的捐助。他最知名的观点就是大学里所有的学院或系所都应该自筹经费,而非永远依赖大学的拨款。他的原话是:“每个澡盆都应该有自己的盆底。”尽管要他掌控所有的学院是项“完全不可能”的任务,但他还是把这种权威的意见推行了下去。
30年代,温伯格一手操持把卡伯特安插在了多家大公司的董事会里,其中包括福特、B·F·百路驰、全国乳制品公司以及大陆罐装公司,所以当日后温伯格敦促卡伯特到华盛顿来帮忙且只接受1美元的年薪时,卡伯特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温伯格想给卡伯特一个下马威,在战争时期安排他去管理一群毫无章法的废品处理商。温伯格以为卡伯特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马上就会求援。但是他错了,卡伯特把所有废品商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们的业务开展得如此之好,以至于在战争结束后,他们向卡伯特赠送了一个雕刻了他们所有人署名的金盘。卡伯特心知肚明把他这样一位波士顿贵族和一帮下层小商贩放到一起是温伯格个性使然——只不过是一次恶作剧,然而这和他之后耍的把戏远不可相提并论。
霍普金斯会(Hopkins Institute)是战争早期华盛顿地区臭名昭著的妓院之一,最终在哥伦比亚特区警察局的清剿下关张。几周之后,卡伯特夫妇决定在战时搬到华盛顿来居住,温伯格又开始借题发挥:因为在战争时期,全美国的电话业务都是受限的,一户人家一旦分到一个电话之后很难再申请一个新号。温伯格正是利用这一事实作为支点,再利用霍普金斯会的名声为杠杆来撬动卡伯特家平静的生活。
他找人印制了一批精美的标准广告卡,上面的内容是霍普金斯会应社会的巨大需求而“盛大重张”,他又雇了几个打扮得很乖巧的帅小伙子站在路边向士兵、水手以及平民游客散发小广告——只要是对霍普金斯会有耳闻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新的顾客,也就是他们主要的广告散发对象。他们一共发出了数百张卡,卡上都告诉这些潜在的顾客们打一个特定的号码去咨询新开张的霍普金斯会的新地址——当然,这个特定的号码就是卡伯特的住宅电话。咨询的电话从下午4点左右开始打进来,直到半夜电话量仍一直稳中有增,最后直到清晨才逐渐消停了。很多欲火难耐、醉意十足的“客人”不断打进骚扰电话——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随着这次恶作剧的展开,他们两人之间的恶作剧之战也拉开了帷幕,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直持续到真刀真枪的战争结束之后。温伯格和卡伯特两人都是极富想象力的,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必定给对方下套。在华盛顿体验了几周炎炎夏日的卡伯特正准备回波士顿和家人团聚几天,他很费了些周折才搞到了机票。温伯格听说之后假装突然有急事要处理,他打电话给卡伯特,说战时生产委员会的办公室主任威廉·S·努森要召集一次紧急会议,讨论战备物资生产流程重组的问题。温伯格明知机票不可能再订到了,他还鼓动卡伯特最好把票给退了。幸运的是,卡伯特事前听到了风声,知道这是温伯格的又一次恶作剧,他没有退票,但是却打电话跟温伯格说已经把票退了。这次轮到温伯格着急了,他给所有航空公司打电话订票,想要补回那张票来——随便什么票都比没有好。但是怎么可能还订得到呢?绝望中的温伯格又想起来冒充努森给卡伯特打电话,因为这两人从没见过面,所以应该能骗卡伯特,说会议取消了。温伯格只是希望这样一来卡伯特还能把原来的机票要回来。卡伯特这时候乐了,票就装在自己口袋里,他幸灾乐祸地看着温伯格折腾自己。当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卡伯特吩咐他的秘书说他正忙。但是秘书说:“努森先生坚持要和您通话。”卡伯特接了电话,毫不怀疑那一定是温伯格装的。电话里传来的一定是温伯格捏着脖子装出的瑞典口音,而且电话那头的人还让卡伯特到努森的办公室走一趟。仍然坚信自己手里握着王牌的卡伯特对着电话里大骂:“去死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很不幸,来电的正是努森本人,他的电话在温伯格之前被接了进来。终于意识到打电话的人确实是努森本人,卡伯特急忙跑到他的办公室去道歉。努森对温伯格的这些恶作剧也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们只是一起开怀大笑——卡伯特最终还是登上了去和家人度周末的班机。
卡伯特对他这位朋友的评价是:“他看人很准,能准确地判断谁很诚实,谁说话留一手。而且他这个人有非同一般的幽默感。”温伯格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鼓捣恶作剧最厉害的一次恐怕是在达兰将军(Admiral Darlan)访问美国期间。达兰是法国维希政权的海军军官,很有政治势力,为人高傲,野心很大,而且还是个同情纳粹的人。当时白宫为其准备了相当高级别的接待,其实完全是出于为盟军服务的政治目的。在宾客准备离开时,温伯格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硬币,冲着站在门口身着盛装的将军说:“嘿,给我叫辆车来。”
卡伯特把温伯格介绍给了他的贵族朋友们,温伯格和他们也是打得火热,经常和他们一起到缅因州之外的水域航行。虽然曾在海军服役,温伯格对航海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游泳都没有学会。有一次,他被迫下水——因为至少每人每天都得下水一次,温伯格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腰上系一条粗绳,另一端牢牢拴在桅杆上,然后顺着软梯慢慢下到海水里。卡伯特一看到他入水就把桅杆一头的绳子解开并扔进海里,幸灾乐祸地看着温伯格凭着一个臃肿的救生圈在水里挣扎。
卡伯特和温伯格两人都喜欢讲黄色笑话,而且两人经常在电话上交流心得。他们晚年的时候听力都不太好了,卡伯特那位为人正派的波士顿秘书因为每每听到他们在电话里高声讲黄色笑话而气愤不已。她要求卡伯特在温伯格来电时把办公室门关上。为了满足秘书的这个小小的要求,同时又因为温伯格这种电话实在频繁,他只得在办公桌下装了一个脚踏板,只要踩下去就能自动关上办公室的门。
卡伯特后来也意识到,尽管温伯格广受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但是社会上反犹太主义的潮流还是让他遭受了不少歧视。有一天早上,卡伯特在曼哈顿的精英俱乐部——布鲁克吃早餐时,俱乐部经理上前来跟他说他“昨晚的行为实在是不得体”。卡伯特昨晚和两位客人一起吃饭,其中一位就是西德尼·温伯格。聪明的卡伯特马上就明白了经理的意思,他却假装不知道经理的潜台词,问道:“我们吵到别人了?”
“噢,不,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你的客人不是很体面。”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知道布鲁克的规矩是不接待犹太人的。”
“我看过你们的俱乐部规章,其中没有关于不得请犹太人吃饭的规定。”卡伯特此时已不再调侃,“如果你们的俱乐部真的要这么办,我今早就可以办理退会。”
其他有些时候,针对犹太人的歧视也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曾有一次摩根士丹利的高级合伙人佩里·霍尔(Perry Hall)给温伯格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刚刚任命了有史以来第一位犹太合伙人!”温伯格很不屑地说:“佩里,这算不得什么。我们这儿的犹太合伙人制度可已经有些年头了!”
战后,温伯格从所有政府职务上退了下来,他的解释是:“对我而言,可做的工作已经越来越少了。去年冬天,我每天看重要的文件都得看到晚上8点。到了春天的时候,我每天在下午3点就能干完。等我每天早上10点就能看完文件的时候,我知道是时候离开华盛顿回纽约去了。”
但是他仍然担当着民主党竞选筹资人的职责。1940年,温伯格选择放弃“新政”和“公平政策”,转而支持温德尔·威尔基(Wendell Willkie)。他个人的意见是,总统连任两届已经足够了。1952年,他在总统竞选中通过艾森豪威尔商人后援团这个组织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很多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听到温伯格这个名号时都会说:“我和他的私交不错。”温伯格的筹资技巧——很多情况下都是他操着布鲁克林口音和熟人谈判——有时显得突兀却很有效。根据他的一位朋友约翰·海·惠特尼(John Hay Whitney)说:“西德尼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会赚钱的一个。他要参加无数的董事会议——通用食品、通用电气,或者随便一个什么通用公司,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所有董事他想要什么。然后他会追问:‘伙计们,别犹豫了:东西呢?’当然,他总是能得到他要的东西。”在艾森豪威尔的任期内,温伯格成功地推荐了如下的任命:乔治·汉弗莱(George Humphrey)出任财政部长,通用汽车的查尔斯·威尔逊出任国防部长,罗伯特·斯蒂芬斯(Robert Stevens)出任陆军部长。在之后与其他总统的联系中,温伯格在为约翰·F·肯尼迪组建卫星通信集团(Communications Satellite Corporation,简称Comsat)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随后还在支持约翰逊–汉弗莱竞选委员会中任职。1964年,他出面帮忙组建了一个约翰逊总统竞选支援团,并向总统推荐了约翰·康纳(John Connor)和亨利·H·福勒(Henry H. Fowler)。康纳后来成为商务部部长,福勒则被任命为财政部部长。
1968年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与理查德·尼克松对台竞选总统的时候,温伯格意外地给高盛的一位合伙人L·杰伊·特南鲍姆打去电话。他问:“杰伊,交易所里汉弗莱对尼克松的赔率是多少?”特南鲍姆答应尽快询问,然后给交易所内的专家邦尼·拉斯克打去电话,对方告诉他现在是以7∶5的赔率赌尼克松赢。“别开玩笑了,”特南鲍姆说,“这可是西德尼·温伯格让我代问的。”拉斯克不留情面地回答说:“要是西德尼·温伯格敢下5万的注我就敢跟他7万!”温伯格听到这样的答复当然觉得不可思议:“这家伙不知道乔治·鲍尔(George Ball)在力挺汉弗莱吗?”特南鲍姆这时候也终于忍不住了,他想都没想就跟温伯格说:“拉斯克知道鲍尔站在汉弗莱那一边,但除非他再找一个这样的后台,否则他别想沾到白宫的边儿。”挂了这头的电话,特南鲍姆马上找到拉斯克,他说:“这件事你可得帮我担着。”但是拉斯克只是高兴得大笑,说:“这事儿我可得告诉尼克松!”
曾于1976~1984年间担任高盛联席最高领导人的约翰·怀特黑德(John Whitehead)日后回忆起温伯格的一个小故事:“他有浓重的布鲁克林口音,没法假装成一个受过哈佛教育的人,所以他下定决心要拿顶着哈佛光环的人开玩笑。”他向布鲁克林地区的典当铺发出邀请,只要收到Phi Beta Kappa (PBK)的标志性钥匙就可以直接拿来卖给他,然后他把这些钥匙串成一串收在自己的一个办公桌的抽屉里。如果有自命不凡的人在他面前夸夸其谈,他就会把那一串PBK钥匙拿出来晃一晃,对人家说:“你实在太聪明了,要不要我给你发一把钥匙。”他自己后来说:“曾有一名科学家批评我撼动了PBK作为一个精英社团的基石,但是我回击他说别忘了是谁先让这些钥匙沦为典当行的处理货的。”温伯格策划了一个“反Phi Beta Kappa”组织,名字叫“Kappa Beta Phi”,而且同样铸造了有代表性的钥匙,他自己的手表链上一直都挂着一把。他的新组织也每年召开年会招收新人,年会的主要内容都是低俗表演,有不少全裸美女登场。
温伯格盛气凌人的妄为态度在艾迪·坎特起诉高盛一事上达到了顶峰。艾迪·坎特是百老汇知名的娱乐演员,也是当初投资高盛交易公司的受害者,他的诉讼要求是高盛向其支付高达1亿美元的赔偿款。这桩案子正好在温伯格前去参加投资银行家协会年会的那一天成了《纽约时报》的头版,当时华尔街的巨头们都同乘一列火车前往华盛顿。换做是别的银行家,面对这么大的丑闻,躲都来不及。但西德尼·温伯格可不是一般人。他一个个车厢地拜访,逢人便用这桩丑闻打趣,他敦促车上所有人代表的金融机构都联合起来加入这场诉讼。
温伯格从未忘记他的布鲁克林背景,以及住在这里的老一辈人教会他的勤俭节约的品德。他坐地铁上班,以此提醒他周围的人这样每周能省下5美元:“你坐地铁可以观察芸芸众生,还可以从地铁广告里发现商机,这远比坐在轿车后排成天盯着司机的后脑勺要强得多。”节约带来的收入不仅仅是这一种形式。曾有一位继承了父辈零售业生意的富豪在温伯格家做客,这位客人饭后早早就去休息了。由于温伯格家唯一的佣人就是厨师,温伯格夫妇亲自收拾杯盘碗盏,随后温伯格发现客人把西服和鞋子都放在了卧室门外。温伯格觉得很好笑,但他还是拿着西服和鞋子到厨房,认认真真地擦了皮鞋,刷干净了西服,再把它们送回客人门外。第二天客人离开之前递给温伯格5美元,嘱咐他要把钱交到那位替他好好整理了衣物的管家。温伯格好好感谢了这位客人一番,然后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虽然温伯格时时在人前展露自信,但是他有些时候还是对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没有那么放心。他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低,所以总是认真地撰写每一封寄给客户的信——通常都用粗笔尖钢笔,写在土黄色稿纸上,然后还要找一位在哈佛念过书的手下员工帮忙:“请你帮我念念。这样写妥当吗?”吉姆·马库斯(Jim Marcus)也是高盛的合伙人之一,他后来回忆这些事情时说:“你可以给他提上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修改建议,而且他总会对提建议的人感恩戴德,但是通常情况下你也找不出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马库斯还补充说:“西德尼平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的臭脾气只有在想干的事情干不成的时候才会爆发。”
温伯格一辈子就有一样东西学不会,那就是计算尺,除此之外他学什么都很快。约翰·怀特黑德日后说:“西德尼会叫我去他办公室,然后把门关上不让人知道我们在干啥。他从书桌里拿出一把很大且设计精美的计算尺,然后对我说:‘约翰,你现在得再教教我这玩意儿到底怎么使。’我只得绕到他身后,从他肩头上伸手握住计算尺,边解释说:‘你把1放这头,正对着下面的2,然后拉动塑料滑块,直到滑块上的竖线和另外这个2对准,然后再看这条特殊线指着的数字,不就得到4了吗?’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两眼盯着尺子,一头雾水,心里越来越窝火。最终他大骂了一句:‘都去死吧,我不用这玩意儿也知道2乘2等于4!干吗要这玩意儿!’他之后把尺子丢回抽屉里一锁就是至少一年。我教他用尺子,但他从没有超过这个水平。”
温伯格最重视的品质是忠诚。他吃穿用度涉及的东西都来自“他的”公司——奶酪必须是卡夫食品的,咖啡必须是麦士威尔的,开的车必须是福特的,诸如此类。曾有一名年轻的经理人要由福特跳槽到高盛工作,他还必须事前征得西德尼·温伯格作为福特的董事的认可。约翰·怀特黑德对他有这样的评价:“他对客户的保护意识——甚至是控制欲非常强。我记得唯一一次他对我大发雷霆是因为亨利·福特找不到他而让我带个口信。当我把口信带到时,西德尼明确告诉我以后不希望见到我再和亨利有任何接触。我当然可以随便和福特的任何人交流,但是和亨利的联络一定由他出面。我那时候很懊恼,但是他的这种命令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化了,我注意到如同其他所有出名的人一样,他对自己始终有不确信的疑虑。”
1949年,美国司法部提起了一桩反托拉斯诉讼,指控17家高端银行金融机构及投资银行家协会联合操纵市场价格。温伯格听到这个消息后相当失望,因为“(司法部)完全忘记了这些高端银行金融机构在战争及和平时期对这个国家的经济做出的巨大贡献”。温伯格坚信他的公司在政府的这一行为中必定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他下定决心要对抗到底。不过,被算在这17家的名单里比没有被算进去要好一些。 温伯格看着那份名单觉得很痛苦,因为这份在业内被奉为权威排名的名单上,高盛是最后一位。温伯格明白,和高盛存在竞争关系的其他投行必定会在温伯格寻找客户的过程中大肆渲染高盛在名单上的最末排名。
投行结成的联盟终于在1953年赢得了诉讼,高盛在哈罗德·梅迪纳法官长达400页的结案报告中获得了这样一段称赞:“自世纪之初到本案立案,高盛一直秉承其企业行为特质,这种特质只能用‘积极进取’这样一个词来概括。高盛甚至在其有限的人力物力的支持下,在其积极开拓争取业务机会的过程中展现出强大的竞争力,这是其他投行所没有的。”虽然得了这么一段好评,但是公司还是为诉讼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所有与法律事务相关的支出高达750万美元。但是这些钱花得值。
虽然公司打个擦边球挤进了华尔街高端企业的行列,但是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温伯格才不愿意仅仅作为这个精英俱乐部的普通一员而存在:他的理念是要做就做最重要的那一个。“所有重要的客户都不是冲着高盛公司的名头来的,他们都应该算作西德尼·温伯格的个人客户,”阿尔·费尔德这样说,“并且他带来的都是核心客户。举个例子来讲,高盛要想挤入别的公司的联合承销,靠的就是我们能在别人想要挤进我们的联合承销时做个交换——无论怎么算,这些都可以称为温伯格先生个人带来的联合承销。温伯格先生带来的生意一定得是‘他的’生意,这一点他容不得别人掺和。他在这方面态度强硬而且深谙压制他人的法门。他曾在西尔斯的董事会上向众多董事发出最后通牒,这是别人无法做到的。因为当时他对雷曼兄弟的所作所为非常看不过去,所以他直言不讳地说:‘要么他们滚,要么我走!’结果当然是雷曼的人退出了竞争。”
1930~1969年是温伯格的时代,他完全掌控着高盛,凭借的是个人的意志与个性、他在公司内的地位、他在公司外的影响力,特别是在华盛顿的各种关系。此外,他是占有最大份额的合伙人,是唯一一个能决定谁加入合伙关系的董事,同时也是唯一一个能决定每个合伙人所占份额的决策者。(某一年斯坦利·米勒看了合伙人份额表,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名单上。在确认米勒确实不在名单上之后,温伯格从自己的份额里分出了一部分给他。)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温伯格在其他多家大公司或其子公司的董事会任职。随着公司的发展,温伯格担任了多达40多家公司的董事。“西德尼·温伯格俨然就是高盛先生,”合伙人之一雷·杨(Ray Young)评论说,“曾有人给‘住在华尔道夫酒店的高盛先生’发电报,旅馆的侍者毫不犹豫地把电报递给了温伯格,因为他就是高盛先生。”
“温伯格先生对于控制媒体上关于高盛的报道也十分注意,”鲍勃·门舍尔说,“他不想给自己制造竞争的紧张气氛,而且严令我们不许在其他场合谈及我们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他的原话是,‘如果你觉得那样做会对你有帮助的话,你是在自欺欺人。真正关心你到底能干什么的人是完全有本事从各种渠道了解你的。如果你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那我也不拦着。不过你得记住一点:只在你得势时才表扬你的媒体必定也是在你失势时贬你贬得最厉害的一个。’”温伯格对人的评判不是说说就算了。门舍尔证实说:“在这方面犯一次错你会被狠狠地修理一次,第二次再犯错那你就走人吧。”
温伯格还有一个专长,就是撮合不仅仅是有利益冲突的集团,有时甚至是敌对的双方。艾伯特·戈登曾回忆说:“西德尼·温伯格在撮合有分歧的人方面非常有效率——这些人通常都是来自不同背景的意见完全相左的人,他能说服双方不仅坐下来谈判,而且还能通力合作。”温伯格的“布道式撮合”非常有名,很多人都能在他的调和下就他们从来都不愿考虑的问题进行讨论。在别人眼里什么复杂的问题,温伯格都能直击问题的核心,然后提出最合乎情理的解决方案,并根据方案采取迅速果断的措施。
在他的“布道”经历中,帮助欧文斯–康宁玻璃纤维集团(Owens-Corning Fiberglas Corporation)完成上市被当时的人们评论为“企业上市史上最成功的公开发行”。康宁和欧文斯–伊利诺伊(Owens-Illinois)是该公司的大股东,两家一共持有集团公司84.5%的股份,而根据反托拉斯法的规定,两家都不能再向合资公司注入更多的资金,而且两家都不愿意出让自己所持的股份。根据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规定,公司股票要上市必须达到公众可持股50%的标准。西德尼·温伯格这个时候以专业的和事老的身份出现,因为他在这方面有人际关系的优势。他既认识三家公司的CEO也认识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主席基思· 芬斯顿,所以他能撮合四方都接受最终的解决方案。最终的方案就是纽约证券交易所将上市公众持股比例下调至20%,两家母公司通过出售其所持的部分股份以达到这个上市所需的最低标准。
还有一次,温伯格听说一家正在和他谈生意的公司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正和摩根担保信托公司(Morgan Guaranty Trust)较劲,他马上拿起电话让他的秘书接通当时摩根的CEO亨利·克雷·亚历山大(Henry Clay Alexander)。虽然高盛与摩根有生意上的往来,但是对亚历山大先生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来说,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去打扰他呢?
温伯格的同事们都惊呼:“你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给亚历山大先生打电话!”
温伯格则反问:“凭什么不能?如果你的朋友在你做错事的时候不给你指出来那还有谁会呢?”就这样问题很圆满地解决了。
温伯格的个人生活很简朴。他在斯卡斯戴尔的别墅与他和妻子1923年时定居的房子是同一格局,仅12个房间。那种格局是在他们结婚后三年,也就是他成为高盛合伙人之前四年就出现了。 20世纪50年代,温伯格在老朋友弗洛伊德·欧德伦的一再催促下才购买了一张《睡衣游戏》( The Pajama Game )的唱片。那张唱片当时非常流行,而他后来表现得有点儿后悔花了一笔不必花的钱。曾有一次当别人给他送来最近的投资回报的支票时,他乐呵呵地对来客说:“钱啊钱!一刻不停地朝我来,但是这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为自己赚到最多的钱。他并没有开玩笑。温伯格去世时,他的个人财富仅为500万美元左右。
在公众眼中,当然西德尼·温伯格自己也知道,他是比高盛这个公司更为重要的人物,而他戴着这顶高帽也心安理得。“西德尼·温伯格——我们都尊称温伯格先生——有着强大的领导才能,也是一位天才的生意人。”阿尔·费尔德评价说,“很多曾经与温伯格共事过的职业经理人到头来都觉得西德尼·温伯格是他们实现企业及人生目标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这也正是他本人和高盛能不断获得投资银行业务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谁能解释为什么亨利·福特二世在有着无数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偏偏选中了西德尼·温伯格和高盛来为他筹划历史上最大一单承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