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生日, 皇帝没有来, 只是派人送了颗夜明珠过来。礼物很贵重,情分却是浅薄。白微月捏着小包子的脸,笑道:“看来父皇很喜欢你呢,夜明珠,父皇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呢。”
小包子拍开白微月的手:“父皇自然是喜欢我,这还用得着你说吗!另外,你不许再碰我,我不喜欢你这个坏女人。”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小包子眼睛“唰”地一亮,连忙奔了过去:“帅师父。”
李清今日没有着严谨的朝服,也没有像平日里穿得那般随意如同风流的浪荡子,而是穿得规规矩矩、贵气逼人。这样的李清居然很有气场,让白微月很难和以前那个喜欢与她逗趣的李清联系起来。
“见过李大人。”
“见过三皇子妃。”
白微月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其实很难受。
“李大人来了啊。”慕容静扶着皇后从内屋踱步出来,慕容烨也跟在一旁,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母后。”白微月俯了俯身,自觉地走到慕容烨身边。李清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神态自若地向皇后道了金安。
“母后,晚膳已经备好了。”二女儿慕容筝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见已经来了客人, 急忙收了收举止, 微微低下头,颊上瞬间浮上两片红云,柔柔唤道:“李大人。”
皇后莞尔一笑:“大家都落座吧,这是家宴,又逢小女生辰,大家不用太过拘谨,都是一家人。”
白微月脸上的笑容一僵,李清算什么一家人,难不成……皇后有意图招李清做驸马?
“李清只是小公主的师父,谈不上一家人,不敢妄自攀附。”
“帅师父,嘉儿把你当一家人,您就是一家人。”
小包子抱着李清,撒起娇来。真搞不懂,这几个公主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他。
“好了好了,李大人您又拘束了,大家入座吧。”
白微月坐在慕容烨和李清的中间,李清另一边是慕容静,慕容烨另一边是皇后,再过去便是两个公主。慕容烨夹了一筷子鱼,入了白微月的碗,声音温温柔柔的:“小心刺。”
“谢……谢谢。”
在皇后面前秀恩爱,是白微月和慕容烨的一种默契,而此刻身边坐着李清, 任凭她的演技再好也发挥不出来了。只能看着慕容静给李清布菜,狠狠地咬着筷子,什么生辰家宴,都是幌子,这是相亲呢!
“白白,鱼肉都被你捣成泥了。”
慕容烨的声音低低地响起,白微月低头看着自己的碗,慕容烨给她夹的鱼肉已经被她拿着筷子捣了些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泥。
“这样比较好吃,省得咬,易消化。”
“……”
这顿饭白微月吃得很不开心,皇后和丽妃向来针锋相对,如今突然讨好李家,还大有把女儿嫁过去的意思,这是为什么?
“帅师父,您有给嘉儿带生辰礼物吗?就是嘉儿之前说的小玩意儿。”
“有。”
李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礼盒,里面装满了一些民间的小玩意,虽然都是些廉价的东西,但对于生在宫中的王子、 公主来说却是些稀罕的东西。
白微月看着小包子拿出一个小土埙,却不知道怎么吹,鼓着腮帮子,脸涨得红红的,甚是可爱。
白微月掏出一个黑罐子,笑眯眯地蹲了下来:“我也有给嘉儿准备礼物哦。”
小包子抱着土埙扭过头去,拿屁股对着她:“我不要你的东西。”
“嘉儿不许对皇嫂无礼。”
皇后又开始严厉了,小包子吓得抱着土埙的手都抖了一抖。白微月笑道:“母后,没事的,嘉儿还小,我很喜欢她这样的真性情呢。”
小包子听见白微月帮她说话,勉强地转过身来,却气呼呼地嘟着嘴:“我真的不要!”
白微月将罐子打开,往小包子眼前凑了凑,小包子眼睛“唰”地亮了起来,正想伸手,白微月便手疾眼快地将罐子一举,举到了一个小包子够不到的地方。
“想要了?”
小包子点点头,然后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微月手中的小罐子。
“那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坏女人。”
小包子犹豫了一会儿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以后上课要听师父的话。”
小包子皱着她的小眉头,扭头看了眼她的帅师父,然后回过头来,为难地点了点头:“好。”
白微月很满意地掐了她嫩嫩的小圆脸一把,将罐子递给她:“喏,拿去。”
小包子拿到黑罐子,抱得紧紧的,连忙和白微月保持距离,望着她,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坏女人!”
李清轻轻一笑,看向白微月:“这能屈能伸的厚脸皮劲和你小时候很像嘛。”
白微月佯装生气:“我小时候比她讨喜多了。”
“李大人和皇嫂小时候关系很好吗?”
慕容静微微笑着,语气却是冰冰凉凉的。白微月迎上慕容静的目光:“自然是不好的,我们两个向来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前不久李大人的腿还是被我打折的呢。”
“可是我听说,李大人拦过嫂嫂的花轿?”
白微月低头扯了扯衣袖:“是啊,他嫉妒我与皇室结亲,特地来捣乱的。”
“是吗?”
“李大人,您说是不是啊?”白微月扭头看向李清,将烫手山芋扔到了他的手中。
“往日的恩怨还是莫要再提,以后李清自然不敢再得罪皇子妃。”
慕容烨揽过白微月的腰身:“李大人若是再想为难,我也不许啊。喀喀喀……”
“喀喀,母后,孩儿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了。”
“好的,注意休息。月月,你先陪烨儿回去吧。”
白微月心里很不痛快,这岂不是单独留李清在这里和长公主眉来眼去?不痛快归不痛快,最后还是得告退而回。
“儿臣告退。”
白微月扶着慕容烨缓缓地往三皇子府走去,脸上的表情很是不爽,慕容烨同她说话,她也爱回不回的。
“白白,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啊。”
“我没有。”
“别骗我,我是看你今日在母后面前的演戏状态不佳,怕被母后看出来些什么,所以……”
“我不开心是因为, 母后说菜还没上全, 我没能吃到,有些可惜而已。”
慕容烨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白微月,眸色深沉:“白白,你老实告诉我,你……”慕容烨皱了皱眉,突然止住了话头,手微微蜷紧又松开。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你给嘉儿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提到这个,白微月眉宇间的愁绪散开了些许,脸上浮现出些许得意的神色,她抬手,食指和大拇指圈成一个小圈,在胸前比画着:“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绿毛龟。”
慕容烨扬起嘴角:“你哪里来的小绿毛龟?”
白微月嘿嘿一笑:“哪里捞的莲藕,就是哪里捞的小龟。”
慕容烨失笑 :“原来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呀。 你怎么不让下人去做?”
“难得寻个理由野一回,干吗让别人代劳。以前在宫外的时候,就不用想这么多……唉,我想念阿花和小黑了……家中的院子想必飘满了桂花的芳香了吧……”
慕容烨看着白微月越来越黯淡的神色,心下不由得一紧,她并不是无法在皇宫生存,只是无法在皇宫中寻求快乐。
秋日的清晨,显得有些清冷,白微月蜷了蜷身子,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却没有过多在意,不久后,一阵幽香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裹着被子,看着窗前一只白色瓷瓶,那瓷瓶中养着几枝桂花,花叶上微微有些湿意,想必是今早刚摘下的,新鲜着呢。
白微月拾了一小朵落在窗沿的金色小花,微微弯起嘴角:“小雪,你真好。”
白微月连忙唤了宫女打水进来,梳洗打扮一番便去了小雪的房里,而小雪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看着小雪依旧有些苍白的脸,白微月不好打搅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白微月扯着袖子往回走,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些喧闹声,马上走去看个究竟。
“把这几棵桂树往后院里抬。”
小玄子挥着手,招呼着几个抬着桂树的花匠,脸上却带着些许隐忧。白微月站在不远不近处,将他唤了过来:“小玄子,这几棵桂树哪里来的呀?”
小玄子恭敬地行了个礼,叹了口气道:“三皇子昨夜吩咐宫中花匠寻来的,说是要在院中栽几棵桂树。”
“这不是挺好的吗?院子里都是桂花的香味。”
“三皇子妃你是不知道,三皇子有个怪病,沾不得花粉,若沾上了浑身都会起红点子,尤其是春日百花盛开的时节。也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突然想种桂树了。”
白微月将目光往院中扫了一扫,默默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她嫁过来之后,就发现这三皇子府栽种的都是不会开花的树木,最多的是翠竹,庭院虽然不奢华却也是极为雅致。本以为慕容烨不爱花,或是宫中的人不待见他,却没想到原来是他沾不得花粉。
“三皇子现在在哪里?”
“许是在书房。”
白微月点点头,便往书房走去,才走了几步又回头喊住小玄子:“将这些桂树搬出去,若三皇子怪罪下来,我来担着。”
“是。”
小玄子开心地应承了下来,对白微月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不少,谁说三皇子妃是母老虎的,明明很是体贴他们三皇子的。
“当当当……”
白微月的敲门声和平日的不太一样,听起来有些像没有吃饱饭,有气无力的。这也让慕容烨一时没有辨别出门外站的是白微月。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地轻声允道:“进来。”
白微月推开门时,看见慕容烨正低头看书,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将她当成了空气。她走近几步,慕容烨伸出右手翻过一页书,白皙的手背上起了几个红点,甚是惹眼。
“将茶水放下就出去吧。”
慕容烨八成是将白微月当成了奉茶的宫女,又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便开口催促。
“今日我房中的桂花可是你折的?”
慕容烨翻书的手一滞,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的女子正拿灵动的眸子望着他。慕容烨搁下手中的书册,眼中带了上隐隐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白微月几步走到他的桌子前:“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是我折的,你……不喜欢?”
“不喜欢。”真是干脆利落的三个字,让慕容烨拿生命献的殷勤白白地付诸东流水了。慕容烨只能微微苦笑:“那倒是我多事了。”
白微月皱了皱眉,转身便离开了书房。慕容烨拾起桌上的书,垂眼继续看着,却不知怎的,再也无心读进一个字去,她居然是这么讨厌自己的吗?
“三皇子,您的书拿反了。”
颖儿将茶水放在慕容烨的桌上,轻轻地提醒慕容烨。
“三皇子您有心事?”
慕容烨淡定地将书掉了个个儿,将它拿正,继续垂眼看着,淡淡地道:“没有。”
“听小玄子说,三皇子妃让花匠将桂树全搬出去了。”
“嗯。”
慕容烨依旧是漫不经心地回着,手指却将书册微微地攥紧。
颖儿只笑不语,退出书房,却在门口遇见了提着药箱的白微月,刻意重重地唤了声:“三皇子妃吉祥。”
便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许是桌角的茶杯被碰翻了。
白微月连忙推门而入,将药箱往他的书桌上重重一搁,拽起他的手,就开始凶。
“慕容烨,你喝个茶都能将杯子打翻,看来你的手问题很严重啊。”
“杯子的碎瓷片,颖儿会晚点再让人来清理。”颖儿帮两人关上门,识趣地退了出去。
白微月熟练地拿药膏在慕容烨的手背上涂抹,力道居然拿捏得极好。
“白白,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啊。”
“当然啊,我以前经常帮阿猫阿狗上药的,要是弄得它们不舒服了,它们会咬我的……”
慕容烨嘴角一抽:“放心,我不会咬你。”
药抹得差不多后,白微月将药瓶重重地往桌上一搁,站直身,指着他的鼻子道:“慕容烨,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要对我好,我白微月是个没良心的人,你这么巴巴地对我好,说不定我正巴巴地盼着你……”白微月顿了顿,撤回了手,她之前可是巴巴地盼着他死,然后她便可以脱离这皇宫,去四处逍遥自在。只是他怎么就这么蠢,要对她这么一个坏心眼的王妃这般温存?绝对不能让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
“总之, 我们两个呢,就这样相安无事、得过且过,该演戏的时候演戏,不该演戏的时候少管我,听见了没有?”
慕容烨看了看上了药膏的手,微微一笑道:“我又不聋,自然是听到的。”
“那就好。”
白微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出了门去,心里开始隐隐地有些不安,她似乎越来越不盼着药罐子死了。这药罐子长得不错,人也挺好,死了也怪可惜的。
虽然白微月觉得像她这样不温柔不贤淑的女子,并不是每个男子都能像李清那样欣赏得了的,但也不能排除这药罐子口味特别,好上了她这口,那她以后想脱身就更加麻烦了。
就算慕容烨不好她这口,整日一副好人脸对她体贴入微,以后做起对不起他的事情来,她会下不去手的。她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她决定采取一些行动。
隔日白微月便抱了一本小册子,又蹭去慕容烨的书房,说是要陪他一同看书。慕容烨心里很是高兴,连忙让厨房准备了糕点过来。
“这是桂花糕?”白微月指着桌面上精致的糕点,激动地询问着。
“嗯,出名的糕点师傅做的,你尝尝吧。”
白微月连忙捏了一块放入嘴中,入口即化,齿颊留香,确实做得很不错,比李清做的不知道强上了多少倍,可是她却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够难吃。”
“什么?”
慕容烨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她的思绪,什么叫“不够难吃”?白微月摆了摆手,不打算和慕容烨扯糕点,直接切入正题:“慕容烨,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啊?”
“你干吗问这个?”
白微月拿出她的小册子,拿了慕容烨手中的笔,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写满了认真:“没什么,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嘛。你快说说,我好给记下来。”
慕容烨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喜欢这样的……”
他们两个人很少会在一个房间内待这么长时间,慕容烨起初还是很认真地说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而到了后面,他为了扯话题,便连女子头发的长短、指甲的长短都一一做了要求。
慕容烨看着白微月低头很是认真地记录着他的喜好,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甜蜜,却没想到,这小册子会在中秋家宴上当着众多皇亲国戚的面被白微月呈给了皇上和皇后。
白微月说要照着这个给慕容烨纳妾。
新婚没多久白微月就忙着给慕容烨纳妾,真是让众人对白微月刮目相看。这白将军的女儿想来也没有那么霸道刁钻,一时间白微月的形象得到了扭转。
慕容烨看着白微月欢快的模样,不由得碎了一颗芳心,不对,是一颗少男心。
白微月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定后,扯了扯着慕容烨的衣袖,笑得如春风般和煦:“慕容烨,你开不开心?”
慕容烨面无表情地抽出白微月手中的衣袖,扭过头去,不同她说话。白微月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哎呀,你害羞什么。”
“白白!”
慕容烨回过头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子里似乎包含许多情绪。虽然白微月看得不是很明白,但也可以确定,应该不是什么开心的情绪。
“你干吗?”
白微月皱了皱眉,心道,男人的心思怎的如此难猜。刚刚还笑着问她喜欢吃哪样菜品,并殷勤地为自己布菜的夫君,此刻居然冷着一张脸想对她动粗?亏她还好心地为他选妃纳妾,真是好心没好报。
“算了。”
慕容烨甩开白微月的手,微微侧过身,拿半个背脊对着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下。
“慕容烨?”
“慕容烨……”
白微月才不想继续用她的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扭过头去,也打算不再理会慕容烨。她那一双眼睛扫过一张张食案,以及坐在食案边的人。
李清见白微月目光寻来,将桌上的酒杯拿起,和白微月目光所触时,他抬起手,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白微月脸一红,急忙拿起桌前的酒,冲着他的方向抬了抬手,然后一饮而尽。
慕容烨突然转过身来, 将手肘撑在食案上, 望着白微月,冷冷道: “看什么呢?”
白微月将手中的酒杯往案上一搁,淡定地将目光投到白将军的桌案上。
“看我父亲给我母亲布菜。”
慕容烨冷哼一声,拿了酒杯继续喝酒,看起来很是阴郁。
白微月的心情并没有被慕容烨的阴郁影响,何况她还有重任在身呢。她开心地吃菜喝酒看歌舞,不对,是看八卦。
今日那些妃子一个个都铆足了劲拿出看家本领吸引慕容铭的注意,而慕容铭却有些心不在焉。
白毅和柳淡烟应该是第一次参加皇家的家宴,这还是托了白微月这个王妃的福,确切地说应该是托了她的祸。这次怕是这么多年来,柳淡烟和慕容铭唯一的一次会面。
柳淡烟穿着打扮得很是低调,微微低着头,静静坐着,时不时拿起筷子夹些吃的。其实这素雅的打扮却让她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女子中显得特别了些,如空中皎月洒下的银辉,清冷而又淡雅,引得席上不少男子侧目。虽然有了年岁,却依旧当得起这第一美人的称号,或许比起年少时更多了些韵味。
白微月看看自己的美人母亲,又看看慕容铭,还不忘看看白大将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珠子不够用,恨不得多长几个。
慕容铭却远远地将柳淡烟望着,虽然刻意掩饰,却没能逃过白微月八卦的眼睛。
正在慕容铭想再望上柳淡烟几眼时,一个宫人匆匆来报。
“皇上,四皇子回宫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干净而又欢快,让白微月听得很舒服,连忙扭头去看,那是一个穿着战衣的英俊少年。席上也因为这个少年的到来而热闹了起来,丽妃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斌儿,你不是明天才能到京都吗?”
“中秋团圆夜,儿臣自然要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啦。”
“快快去参拜你父皇。”
慕容斌是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个性爽朗,擅兵法,是个行军作战的好手。他虽然还带着些赶路的疲惫和风尘,却依旧英姿勃发,那些个宫女和千金小姐个个都向他投去了仰慕的目光。
白微月看了看那个身体健硕的少年,又扭头看了看病弱的慕容烨,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要是有那家伙一半抗打,我也不用过得这么憋屈了。”
慕容烨握着酒杯的手一颤,洒出几滴酒来,正巧滴在白微月的手背上,白微月抬起手,将酒嘬了,回头看着慕容烨:“你是不是喝醉了?连酒杯都拿不稳了呢?要不我让小玄子送你回去?”
“不用,我清醒得很。”
白微月又叹了口气,关心也遭嫌弃,没听说纳妾是这个反应的啊,难道他高兴过头连性子都反常了?
慕容斌拜见了圣上后,便匆匆离去,说是要换身衣服再来敬酒。皇上也是眉开眼笑的,这四儿子可是打了胜仗回来的,能不开心吗?
慕容静捧着一把古琴对着眉开眼笑的皇帝盈盈一拜:“父皇,儿臣愿意弹奏一曲,以助赏月的雅兴。”
慕容铭看着下方亭亭玉立的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静儿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慕容静脸上染了些许绯红,微微低下头,甚至娇羞地往周边桌案上一瞥,然后轻轻道:“父皇说笑了,儿臣还想多陪伴父皇母后。”白微月坐的位子正好看得仔细,慕容静那一眼瞅的定是李清。白微月哼了一声,低头吃菜喝酒。
“没有说笑,父皇一定会为你好好寻个好驸马的。”
随后父女两个又客套一下,慕容静的琴音才开始响起。
琴声才起,白微月便震惊地抬起头来,眼中微微染着怒气,这曲子分明是她想弹给李清听的。虽然她弹得很没水准,可是为了弹给李清听,她也是练习了许久的,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被别人弹了去。而且对方分明弹得比自己好太多。
她狠狠地看了眼李清,李清回给她满脸的错愕,还有歉意。白微月气愤地扭过头去,却看见慕容铭脸色铁青,满目痛楚地望着柳淡烟。
白微月心里一个激灵,这首曲子该不是当年母亲送给皇上的吧?突然对上母亲能杀人的目光,白微月证实了这个想法,不由得抖了一抖。
白微月借花献佛,将这曲子弹给李清听,然后李清借花献佛弹给慕容静听,现在慕容静又借花献佛弹给这么多皇亲国戚听,皇宫果然是个喜欢借花献佛的地方啊……
白微月为此感到很神伤,神伤着神伤着又很气愤,李清居然把这曲子弹给慕容静听,他居然弹给慕容静听……
眼看这酒席因为这一首曲子变成了眼神的厮杀,白微月倒了一杯酒喝下,为自己壮了壮胆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势必要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她和着曲子唱了起来。
“谁把执念一丝一缕缚成蛹, 谁叹重逢不易离别太匆匆, 犹记旧相逢,淡烟微月中,涓涓心事如潮涌……”
听到伤心处,慕容铭突然起身,目光毫不避讳地望向了低着头的柳淡烟。要不是皇后一声轻咳,慕容铭怕是真的要失态了。
柳淡烟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女儿弹定情的曲子,白微月唱出如此意味不明的词。重逢不易?离别太匆匆?淡烟微月中,心事如潮涌……借词曲来表达自己的思慕吗?柳淡烟,你究竟心系谁家?
慕容铭坐下后,面上很快恢复了淡然神色,眼中却依旧情绪复杂。
白毅的手掌在桌子下微微攥紧,柳淡烟却微微笑着覆上了白毅的手。
“怕是这丫头又有求于我了。”
“她这也太胡闹了,皇上会误会的。”
“她有胆子让皇上误会,想必也有办法解决,由着她去吧,连我们两个也算计上了,看来她已经学会自力更生了。”
白毅松开了手,无奈地一笑:“那就等着白丫头开条件吧。”
柳淡烟面不改色地饮下一杯酒 :“没想到这丫头平时肚里没什么墨水,居然也能填出词来,难得难得……”
一曲歌罢, 慕容静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本来想用这个曲子出出风头,却被白微月的唱词抢了风头,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柳淡烟称病退席,白大将军自然是要当护花使者的,白微月自然也要假意送一送。在这假意送一送的过程中,柳淡烟递给白微月一枚系了红线的铜钱。
还记得上次拿到这枚铜钱是她六岁生辰的时候,柳淡烟忘记给她备礼物,只得拿出一枚铜钱,系上了红色的长寿绳:“月月,这个是母亲给你的礼物,你可以用这铜钱对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为娘办得到,什么都行。”
她记得她当时提的要求是:“我要听你和皇上的八卦。”
白微月连忙欢欢喜喜地接过,柳淡烟修长莹白的指尖在白微月的额上重重一点:“你呀!最好是把事情处理得漂亮一点。”
“放心吧。”
白微月爽快地点着头,摸着那枚铜板嘿嘿笑着,这一次可要好好提提要求。
白微月回去时,慕容斌已经换好了衣服,在席上饮酒。脱去战袍的慕容斌竟显得有些文质彬彬,和众人饮酒作诗,尽显无限风雅,引得不少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频频偷窥,这四皇子怕是还没有成亲吧。
白微月也多看了那四皇子几眼,惹得慕容烨有些不痛快,又多喝了几杯酒。白微月拍了拍慕容烨的肩膀:“那是你四弟吧,他该不是吃了什么禁药吧,如此赶路还如此亢奋,这精神头也太好了吧。”
慕容烨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抓住白微月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白白,你的关注点什么时候能正常一点?”
白微月眨了眨眼睛:“我很正常啊。”
慕容烨脖子一歪靠在她的肩头:“白白,我醉了,送我回去。”他可不想让这丫头再在这里看别的男人,还唱什么情歌,谁知道是唱给哪个听的。
“好好,我喊小玄子过来。”
“白白,你是我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好歹亲自扶着我回去呀。”
白微月往皇后坐着的方向瞄了瞄,好家伙,皇后正往他们这边望呢。她一把拎起慕容烨的胳膊往自己肩头一搭,同上头那几位请退后,便扶着慕容烨离去。
李清看着他们两人相互搀扶离去,心里的滋味有些不太好受,慕容静一杯酒递到眼前,他想都没想便接过喝了下去。
这一幕正巧被皇后和皇上看见,皇后凑到皇上耳边低语了几句,嘴角挂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白微月扶着慕容烨踏着满月的光晕而回,宫女太监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慕容烨,你怎么这么沉?”
慕容烨闭着眼睛,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往她身上靠去,还不忘死命地往下压她。白微月一边抱怨一边慢慢地走着:“新婚之夜喝那么多也没见你醉,这才喝几杯酒,你就给我装死,慕容烨你是不是在耍我呢?”
慕容烨依旧闭着眼睛,又使劲地往下压了压。
“喂喂喂……要倒了要倒了。”
“啊!真要倒了……”
“我的屁股……”
慕容烨和白微月果真摔了,确切地说只有白微月摔了,慕容烨趴在白微月这个软垫上睡得正舒服, 还带着微微的鼾声,惹得白微月只想抓狂。
要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扔进边上的池子里好了?只是,这月亮当头照,身后宫女太监的眼睛又如此多,委实不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时机。
只是,见着他们两个摔了,怎么会没有人来扶呢,这皇宫都拿钱养着些什么人啊。
“有没有人啊,过来搭把手。”白微月一边扶住慕容烨的身子,一边费力地开口,这药罐子看着也不胖啊,怎么重成这样?
白微月心里正嫌弃着慕容烨太肥,就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突然轻了不少,白微月连忙使劲将他往上推,艰难地站了起来。
可是她才刚站起来,又“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皇……父皇。”早就说过慕容铭有着极大的皇者气场,让她见了就不由得膝盖发麻,如今倒是真的利落地跪了下去,疼得她龇牙咧嘴。
“起来吧。”
慕容铭扶着自己的病弱儿子往一棵大树边上走去,估摸着是想让他靠着大树而眠,白微月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安置好了慕容烨后,白微月站起身来,看见慕容铭正对着池中的一轮圆月发呆,白微月见他如此,也闭着嘴巴不说话,抬头看着空中的圆月研究它的明暗。正研究着,就听见慕容铭略微显得有些低哑的声音。
“阿烟,心里可还有我?”
白微月看着慕容铭在月色下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英武威严的男子,其实也是相当脆弱和孤独的。
白微月大着胆子走到了他的身侧,望着那湖中的圆月:“父皇,我初入宫时,父皇曾经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名为微月,是母亲为了纪念她年少时负了的一段情, 而她为什么会负了这段情, 父皇应该比我更清楚。”
慕容铭冷哼了一声:“因为白毅。”
白微月点头:“您非要这么说也无可厚非,确实因为我父亲,莫不说当时种种纠葛,若我是我母亲,就单单看我父亲和父皇您,我也是会选择我父亲的。”
“朕难道还比不上白毅不成!”
慕容铭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些许怒气,白微月硬着头皮称是。
“没错,比不上。”
身为皇帝,想必没有人敢说他比不上谁,就算心里那么想,嘴巴上也会拣着好话说,如今被一个小辈说自己比不上一个武夫,他自然是要动怒的。 眼看慕容铭就要发作,白微月面色平静地接道:“我说的比不上,并不是说父皇没有我父亲优秀,而是指处境。”
“处境?”慕容铭敛了怒容,也来了些许兴致。白微月点了点头,望向附近一间殿宇的屋顶,缓缓道:
“您能在我母亲兴致来的时候和她一起翻墙爬屋顶,然后在屋顶上喝酒赏月吗?您能陪着她打麻将还不着痕迹地给她喂牌吃吗?您能陪着她一起上街挑首饰选衣料吗?您能跟着她一道去买菜,还由着她偷根葱吗……”
白微月讲得越多, 慕容铭的脸色就变得越落寞。白微月叹了口气:“最重要的是,您能同我父亲一样只娶我母亲一位夫人吗?”
“朕明白了。”
白微月摇了摇头:“您没有明白。即便知道您做不到,母亲也将一颗芳心全数给予了您,母亲的武功是如何废的我想您比谁都清楚。虽然我母亲最后不愿入宫,与您也算得上生死相付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父亲虽然是一介武夫,却温柔多情,母亲选择了他也无可厚非。我一直觉得母亲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最后竟对这份情失去信心,怕只怕不是她负了您,而是您负了她。”
慕容铭踉跄了一步,他自然清楚柳淡烟的武功是怎么废掉的,当年他在白毅和柳淡烟的帮助下夺得了皇位,他许她一生,却因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娶了梅妃,将其辜负。柳淡烟是个心气高的人,这边大婚,那边她便收拾细软离开。慕容铭弃了洞房花烛夜,去寻她,不慎误入毒谷。而这柳淡烟为了救他,更是穷尽武学,舍命相救,这一救废了自己武功不说,还留下了不少毛病,以前力大如牛的她,如今连一盆水都端不动。武功不打紧,这心结太难解。
虽说这白毅乘人之危有些不厚道,但是对白微月这美人母亲倒是知情知暖,温柔呵护,可谓护花使者中的典范……
名为君臣,私为兄弟的白毅将自己的心上人抢走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久而久之这心结便深了。可是他又何尝不清楚,柳淡烟和白毅在一起或许会更幸福。
那样的凄然落寞出现在一位王者的脸上,看得白微月很是不忍。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我母亲是个向往自由的人,父皇何苦将她困在皇宫。如今她只希望父皇您能将过往恩怨放下,过得舒心开怀。”
慕容铭望了望白微月,又望了望靠坐在树下睡得正香的慕容烨,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些什么,便扭头离开了。
看着慕容铭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白微月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力气,腿一软差点摔下去。刚刚真的是吓死人了,不知道自己胡诌的这些东西能不能让皇帝放下对白家的怨恨。虽然自己的父亲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以后却指不定会被他报复。
以前白微月觉得皇帝不动白家,是因为忌惮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和在朝堂的声望,如今她完完全全地改变了这个想法。以慕容铭的能耐,别说一个白家,就算是十个白家也能让他慢慢地给玩死,至于为什么没有动手,想必是怕她那个美人母亲伤心吧。
她母亲看上过并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白微月感慨了一番后走到树下,将那个醉了的药罐子扶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家伙变轻了不少, 她蹲下身子,索性将他背了起来。
“慕容烨,你的命也太好了吧,本姑娘还没背过哪个男子呢。”
慕容烨趴在白微月的背上并不说话,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楼阁的屋顶,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醉意,只是无尽的漆黑,刚刚一席话不但让慕容铭震惊,也让他心酸了一把。脑海中反复重复着白微月几日之前说过的一段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可比慕容铭悲哀多了,好歹柳淡烟当时对慕容铭一往情深,而白微月的心却向着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