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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在最黑暗的时候升起

爱琳娜艰难地爬到牢门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湿漉漉的空气。她脸色苍白,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的悲哀,一头金发蓬乱地披在肩上。她忍着剧痛,抓住牢门,挣扎着站起来,透过门缝向外望去:伦敦淹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海中,只有威严的圣保罗大教堂和威斯敏斯特宫露出两个尖顶,好像大洋中刚刚升起的两座火山岛,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一群鸽子从云雾里钻出,响着哨音掠过血塔向高处飞去,寻找着从云隙中透出来的阳光。

姑娘的心也随着鸽子向远方飞去。

三年前,也就是公元1628年,爱琳娜为了逃避新老教徒对真理和艺术的迫害,离开了风光秀丽的威尼斯,来到伦敦。可是,这座被人们标榜为自由文明的古都,同样是一座可怕的地狱。迷信和专制像英伦海峡终年不断的阴霾和浓雾,窒息了一切生机。伦敦和整个欧洲大陆一样,沉浸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三年来,她走遍了英伦三岛,用自己的歌声呼唤光明。可是,世界还是那样黑暗,人们还是那样愚昧。就在前一天晚上,灾难降临到她的头上,一群暴徒突然冲进皇家歌剧院,当众宣布她是魔女,把她拉下舞台。往日崇拜她的人全变成她的敌人,她遭到了围攻和毒打,最后被押进魔女监狱——血塔,关在这间潮湿、阴暗,散发着腐臭气味的牢房里。

她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她多么想见到阳光啊!

突然,“咔嚓”一声,牢门被打开了。一个粗野的看守出现在牢门前。他满脸皱纹,多须的下颌向外突出,一条隆起的粗大静脉从他的前额延伸到鼻梁上面, 脸颊有两道深深的刀疤。那凶恶的面孔, 吓得爱琳娜的头发都直立起来。

看守那燃烧着淫欲之火的眼睛,像一只老鹰在牢房里寻找猎物。爱琳娜大气都不敢出,心在嗓子眼儿里跳动。忽然,看守猛地侧过身,一道凶狠的目光落在爱琳娜苍白的脸上。他们相距太近了,看守只跨出一步就横在她的面前。

“你……你……干什么?” 姑娘战栗着,问道。

“美人儿,”他一把抓住姑娘的肩膀,“你明天就要见上帝去了, 还不快把你的贞洁留给我。”说着他猛地抱住爱琳娜,姑娘只觉得一把猪鬃刷子在刺她的脸,她挣扎着、嘶叫着,但都无济于事,他像一堵墙一样朝她压来。就在他把爱琳娜按倒在地的那一瞬间,姑娘的牙齿咬住了他的嘴唇,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块肉被扯了下来。看守疼痛难忍,松开了双手,爱琳娜趁势冲出牢房。

可怜的姑娘太虚弱了, 她刚跑出几步远,便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了。看守在她身旁发出一阵狰狞的狂笑, 他右脚踏着姑娘的臀部,左手抓住姑娘的头发, 用右手卡住姑娘的脖子,就在这时,牢房下面传来了脚步声……

哈维和禁卫长从阴森森的大教堂地道来到血塔前。禁卫长是一个高个子军官,白净的脸,挺直的鼻梁,穿一身红色的军服,腰间佩着一把宗教裁判所赐给他的宝剑。四个看守见禁卫长到,一个个挺直腰杆站立,像接受检阅一样。

禁卫长站在门前,对看守说:“皇家医学院哈维教授奉国王之命来见魔女,开门吧。”

一个青脸看守从背后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血塔沉重的大门。

哈维和禁卫长跨进血塔,一股混浊、阴湿的霉臭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里面一片漆黑,好像走进了无底深渊。哈维心想,这儿真像座地狱!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片刻,眼前透出一线光亮。引路的神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说:“到了。”

哈维走到神父前面,定神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面前是一道百米多高的断崖绝壁,牢房就在断崖顶上,下面是雾气腾腾的泰晤士河。

一间牢门敞开着,门框上溅着血迹。禁卫长显得有点紧张,慌忙喊着:

“爱琳娜,出来!”

顺着禁卫长的目光, 哈维向牢内望去,里边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蜷缩在牢房里的爱琳娜听到喊声, 战战兢兢地扶着石墙,向门口移动着。哈维看见一个黑影从牢里向外蠕动。渐渐地,他才看清,一个披头散发、脸和颈项血迹斑斑的女人,就像一个幽灵从地狱里走来。

爱琳娜惊恐地望了望禁卫长身边的小个子学者。他有五十多岁,很清瘦,一双不大的眼睛特有神。

禁卫长板着面孔,厉声说道:

“听着,女妖! 这是对你进行医学检查的哈维教授。宗教法庭要根据他的检查结论来判明你是不是魔女。当然 —— ”禁卫长耸耸肩,用狡黠的目光扫了哈维一眼,“还要看明天下午在宗教法庭上的复查结果。”禁卫长说着关上牢门。

姑娘浑身颤抖,立在哈维面前,双手紧捂着前胸。她的衣服已被撕烂,只剩下几条破布勉强挂在身上。

哈维的内心一阵战栗:“这哪里是昔日的女歌唱家呀!”他曾多次观看爱琳娜的演出,她身材修长,皮肤像石膏一样洁白,眼睛像卢加诺湖水一样碧蓝,微微上翘的小鼻子俏皮而又可爱,特别是她那甜蜜而天真的微笑,使无数青年人为之倾倒。她变了,变得哈维认不出来了。

哈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严厉地问:“有人告发你参加过魔鬼举办的舞会,是吗?”

“没有!”

“那么,魔鬼教过你害人的咒语?”

“没有!”

“那你和妖魔上过床?”

“胡说!”姑娘愤怒了。

“你玩弄魔法,害了冈维尔舰长,这总是事实吧? ”哈维仍然平静地发问。

“冈维尔!”姑娘惊叫一声,呆呆地望着哈维,突然双膝跪倒,拉着哈维的手,哭着哀求道:

“先生,求求您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哈维心一动, 一团疑惑像烟一样散开了。

他思索了一下,用试探的口吻答道:“他病情严重。伦敦教区大主教阿尔克莽在舰长的父亲约克公爵面前说:‘只有烧死魔女爱琳娜,年轻的冈维尔才能得救。’”

姑娘低下头,金发散落在额前。她突然将头一扬,面色苍白,目光含着仇恨,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个大主教是个衣冠禽兽!”

哈维大吃一惊。主教是神圣的,代表着上帝的意志。在基督世界里,辱骂主教是要被判处死刑的。门外还有密探,哈维为姑娘的大胆捏了一把汗。为了探清虚实,哈维只好硬着头皮将话题深入下去。“姑娘,主教大人是上帝的使臣,他来到基督世界是为了拯救受苦的人,你怎么能亵渎神灵呢? ”

“什么神灵,他是个淫棍,一个恶魔!他为了占有我,使出了种种卑鄙的手段。他曾经潜入我的化妆室,被我赶跑了;他曾经用金银首饰引诱我,被我拒绝了;后来他买通了我的车夫,在我从伦敦码头看望冈维尔舰长回来的时候,车夫把我拉到他的私邸……我不从,咬断了他的食指。他没能占有我,就诬我是魔女,要害死我……”

“胡说! 主教哪能干这种事。一定是你着了魔,满嘴胡言!”哈维怒气冲天,一脚把门踢开,抽身而去。

望着哈维远去的背影,躲在门外的禁卫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咔嚓”一声锁上牢门,满意地离去, 身后留下了爱琳娜低沉的哭泣声。

哈维的实验室是一栋乳白色的小楼,紧靠史密斯广场,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能看见白金汉宫金碧辉煌的屋顶。

实验室像一座小动物园。小羊、小白鼠和小花猫在笼子里跳着、叫着;金鱼、鳗鱼在瓷缸里嬉戏;杜鹃、画眉和鹦鹉在笼子里歌唱着。它们都是国王送给哈维的。在这之前,国王查理一世曾饶有兴趣地和哈维一起观察过小鸡在卵中发育及小鸡心脏的搏动。查理一世之所以对哈维的实验感兴趣,是因为教授醉心于科学事业的精神感动过他。几年前,教授随国王远征,在边山之战时,他是王太子的保护人;战斗打响后,哈维在一座山峰后面找到一个山洞,他把王子们藏在里面,自己守在洞口的大树旁读书, 直到国王率领人马凯旋,来到他面前时,他才如梦方醒,惊愕地问:“陛下,你们到哪儿去了?”

查理一世看到,树下铺满了羊皮纸,上面画着各种动物的心脏。不远处,山洞的石门被推开,王子们欢天喜地地朝他奔来。查理国王捋着胡子, 哑然失笑:“真是一个罕见的书呆子。”他当即表示,回到伦敦一定为哈维筹建一个实验室。

太阳已经收回它那最后一缕淡黄色的余晖。当哈维的助手第三次推门进来时,见哈维仍然在解剖一条小活鱼。

“先生,”助手轻声说,“您从血塔回来一直待在这儿,连午饭也不吃,夫人都生气了。”

哈维好像没有听见助手的话, 过了许久,才满意地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擦了擦解剖刀上的血迹,顺手用刀切了一片面包,放进嘴里。

“哈维,”夫人突然推门进来,用责备的目光扫了教授一眼说,“伦敦教区大主教阿尔克莽来了。”

哈维一惊,忙问:“他在哪儿?”

“在门外。”

教授赶紧洗去手上血迹,迎了出去。

大主教神色庄重,披着红色礼服,站在门口。哈维笑着说:“今天是什么风把主教您吹到我家里来啦?”他拉着大主教的手,走进客厅。

这是一间古朴典雅的小客厅,墙上挂着几幅油画。最引人注目的是拉斐尔画的圣母像。大主教站在圣母像前思忖着。他长着一对向外凸的金鱼眼睛,长长的鹰钩鼻子,光光的头顶,两腮向下垂着,看上去使人立刻联想到一只专门在沙漠里饕餮尸体的秃鹫。

哈维拉他坐下,一阵寒暄之后,年轻的女仆端着咖啡走进来, 把杯子送到大主教面前。阿尔克莽顿时眼前一亮,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绝色美人。主教忙问:

“这是……”

“她叫珍妮,是一位虔诚的圣女。”

珍妮听到主人的介绍, 忙跪倒在主教面前,吻着他的衣角。

“孩子,愿上帝和你同在!”大主教说着把手放在女仆的头上。

珍妮虔诚地做完祷告,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轻轻地站起身。大主教的目光扫过她那丰满圆润的臂膀,顿时难以自持,随着女仆轻盈的脚步,他的头不由得向外偏去,眼睛里流露出淫邪的目光。

哈维眯着眼睛,把大主教的举动全看在眼里。

蓦然间, 阿尔克莽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便自我解嘲道:“女人从来就是恶行和美丽并称,她们身上有深重的罪孽,魔鬼总是找她们做替身。”说到这儿,他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问道,“哈维教授,听说国王委派你去给魔女爱琳娜做医学检查,能把结果告诉我吗?”

哈维轻轻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什么事情需要瞒过大主教您呢? 老实说,那个爱琳娜是一个疯子,因为她说主教您是——”,哈维故意把“是”字拉长。一直仰靠在沙发上的大主教欠了欠身,两眼盯着哈维,“是什么?”

“她说您是 —— ”

“快说呀,是什么?”

“是个 —— 淫棍!”

“嗬!这个女巫!真是一个可怕的异端。”阿尔克莽自嘲地摇着头,然后问,“怎么,你相信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轻信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主教大人,您是圣母马利亚虔诚的弟子,耶稣基督忠实的仆人;在信仰和怀疑的激烈冲突中,在正统和异端的厮杀中,您为基督世界建立了赫赫战功。我怎么能轻信她的话呢?”

“那你为什么不宣布她是魔女?”大主教正色问道。

“要是往常,我肯定会说她着了魔——虽然我没见过魔女,你们也就会因此把她送上绞刑架,可是……唉! 这叫我怎么说呢?”

“哈维先生,我早就听人说您是一个爽快人,心胸像大海一样坦荡,不同于凡夫俗子。现在怎么变得优柔寡断了?” 大主教赔着一副难看的笑脸,拍了拍哈维的肩膀,“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吧。”

哈维思索片刻, 笑眯眯地对阿尔克莽说:“好吧,看在主的分上,我告诉您。主教大人,您知道斯皮神父吗?”

“什么?斯皮! 他在哪儿?”

“半个月前,”哈维神秘地说,“他来找我看病。与其说是看病,不如说是对我宣传鼓动。他说, 对魔女的审判是最卑劣最愚昧的行径,是幻觉、欺诈和诬告的大杂烩,是对基督教教义的背叛。他说他用两年的时间研究了在维尔茨堡火刑场上烧死的上千名妇女的供词,结果发现她们招认的罪行千篇一律,因为这些女人宁肯死去也不愿再受酷刑了。他还说假使对伦敦最有名的大主教阿尔克莽施以对她们用过的酷刑,他也会招认自己曾使用过妖术。”

“啊 —— 这个混蛋! ”大主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急,主教大人,”哈维仍然笑着说,“斯皮临别时说,那些女人无辜的死像金枪鱼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还说,为拯救自己罪恶的灵魂,他要写一本书,向世人揭露这一骗人的丑行。”

“他被魔鬼迷惑了,他堕落了,堕落成一个顽固的异端。”大主教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挥着拳头,“行妖术的女人,不能容她活着。这是圣母的话,难道圣母还会错吗?斯皮是一个十足的大骗子,他玷污了基督教圣洁的圣坛,但是圣洁的人是不会受骗的!”

“哈,哈,哈——”哈维一阵大笑,“主教大人,既然圣洁的人不会受骗,您急什么?”

大主教浑身一抖,如梦初醒。见哈维斜倚在沙发上,戏谑地望着他。他立刻觉得眼前的哈维像一位魔术大师,使他捉摸不定。他暗暗惊叹道:无怪乎人们说哈维有一种争取共识者的惊人本领, 果然名不虚传!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 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然后冷冷地说:“教授,你能把血塔里发生的事情和斯皮的情况告诉我,我很感激。”他瞟了哈维一眼,话题一转,“你是位医学家,我想你大概知道我们英雄的新教领袖加尔文在日内瓦烧死过一个胆大的异端的事情吧。他为什么被烧死? 那是因为他反对盖仑。”

盖仑是古罗马时代的名医,他把希腊解剖知识和医学知识加以系统化,取得了惊人的成就,成了医学界的“王太子”。但是,他对血液运动却做了错误的解释, 认为血液生于肝脏,藏于静脉,然后在肝脏产生的自然之气、肺产生的生命之气和脑产生的智慧之气的联合推动下进入右心室, 继而通过室壁透进左心室,经过动脉分布全身,在体内消耗干净,这叫血液的直线运动。

由于盖仑用三种灵气解释了血液运动,受到基督教的青睐。基督教把世界一分为三:上帝是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人分为僧侣、贵族、平民;自然界分为动物、植物、矿物……盖仑的学说成了基督教解释生命现象的理论基础,像托勒玫的地心说一样被写进教义。谁反对它,谁怀疑它,谁就是怀疑上帝,反对《圣经》,谁就要遭到教会的迫害。大主教说的那个“胆大的异端”,就是曾在巴黎大学担任过教授的塞尔维特。由于他在《基督教的复兴》一书中批判了盖仑的观点,被新教头子加尔文处以火刑,烧死前还把他活活烤了两个钟头。

大主教见哈维仍然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喝着咖啡,顿时怒火中烧:“可是,一百年还不到, 基督世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塞尔维特,他反对盖仑,宣扬血液循环,说心脏是生命的主宰。我要问问他,心脏如果是生命的主宰,那么上帝的位置该放在哪儿? 血液如果是循环运动,那写在《圣经》上的盖仑的话不是也错了吗? 他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异端。这个异端不是别人,”阿尔克莽用手一指哈维,“就是你!”

哈维一惊,他没料到大主教会与自己针锋相对。他放下杯子,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主教大人, 这是由于您的职业原因而做出的错误判断,您太不了解我了。您知道我和国王的亲密无间的关系吗?您知道我不仅仅是国王的御医而且是他的智囊吗?” 教授拍拍大主教的肩膀,用轻缓的语气说,“我的血液循环理论是献给国王的。因为心脏就如同国王一样,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统治着一切,而且是一切力量产生的根本和基础,在动物体内一切力量都离不开它。您不承认心脏是生命的主宰,心血绕着心脏运动,那就是不承认国王是一国的心脏,臣民应听从他的指挥。我想,这不该是主教您的心愿吧? ”说到这儿,哈维睥睨着大主教,然后一板一眼地说,“主教大人,您可别忘了教会的地位是谁给的。想当初,国王亨利八世在位时,有多少教徒沦为乞丐。您可不要惹恼了国王,他手中有刀,而刀是不信奉基督的,它的职能是杀人,而不管被杀的人是不是大主教。”

大主教脸似土灰,一声不吭,突然,他一把抓住哈维的手,用一种特殊的语调说:“烧死那个魔女吧,只要你说句话,将来对你有好处。”

“主教大人,您的苦心我十分明白,可是您想过斯皮神父没有?他若是见到国王,不惜一切代价和您作对,这件事就难办了。不过,”哈维思忖了一下,坚定地说,“我不会使您失望。”

大主教满意地站起身, 哈维把他送出客厅,一直到街心花园的菩提树下才分手。阿尔克莽在沉重的夜色里像一只觅食的猫头鹰,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盯着哈维的背影。他心中暗道:哈维这家伙像泥鳅一样圆滑,像浮云一样难以捉摸。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要是朋友,他可能是我最可信赖的朋友;要是敌人,他一定是个最危险、最可怕、最难对付的敌人。”大主教咬着嘴唇,暗下决心,“我得赶紧搞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哈维又回到实验室。他愤懑地在屋里走动着、思索着,热血在他的周身激荡着。“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他想,“我要像被锁在阿尔切特里林中小屋的伽利略,像被终身囚禁在古塔里的罗吉尔•培根,像站在火刑堆前高声呐喊的布鲁诺那样去战斗,让生命之光化为闪电,去击碎一切伪善、迷信和罪恶。”想到这儿,他长舒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一幅画着威尼斯天空和大地的风景画前。触景生情,使他不由得回忆起学生时代那最初的顽强的勇敢的叛逆行动。

那是1600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威尼斯的天空布满乌云,地面吹起阵阵萧瑟的秋风。帕多瓦大学西面的一条街道上, 走来一个小伙子。他个子不高,却很结实。宽厚的双肩,黑乎乎的脸颊,小而圆的眼睛里透出睿智的光芒。一把宝剑佩戴在身上。从亚得里亚海吹来的一阵阵秋雨,打湿了他的衣裳。雨水从他脸上不停地往下流,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用双手抹着脸。

他是谁,要在这漆黑的雨夜干什么?

他就是二十八岁的哈维。此时,他正在帕多瓦大学读书。这一年春天,布鲁诺为真理捐躯了。为了悼念这位伟大的殉道者,抗议黑暗的教会统治,验证维萨里的主张,哈维在这漆黑的夜晚要去偷一具尸体来进行医学解剖(由于上帝厌恶流血,几乎欧洲所有大学都不允许做人体解剖)。

走着走着,哈维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荒地,上面点缀着很多圆锥形的石块和歪歪斜斜的十字架。

雨停了,高大的绞刑架隐约可见。刑场就要到了。

哈维翻过一个杂草丛生的大土岗,便蹲在一个石阶后面向前望着。风愈刮愈大,吹得绞架发出呜呜的哨音,好似无数冤魂在哀号。光秃秃的荒地、冷飕飕的寒风和阴暗的天空,加之绞架上悬着的几十具尸体,使这里显得万分恐怖。

哈维咬着嘴唇,强压住狂跳的心,慢慢地向绞架走去。突然,他摔了一跤,回头一看,吓得他浑身一抖,原来是一具骷髅。绞架愈来愈近了, 哈维已经看清了悬在绞架上的那个死者。他光光的秃顶,有一撮好像是发白的头发披在肩上,头向下垂着,瞪着一双眼睛,“该不是没死吧?”哈维这么一想,冷汗刷地从脊背上涌出。他真的害怕了,不管他怎样为自己鼓劲,腿还是像被人拉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回去吗?不!回去就不能驳倒盖仑的信徒,回去就不能验证维萨里的主张。”哈维的心在激烈地斗争着。

维萨里原是帕多瓦大学医学教授,和塞尔维特是同窗好友。两人志同道合,都对盖仑的陈腐观点进行过猛烈的抨击。公元1543年,也就是哥白尼出版《天体运行论》那一年,维萨里发表了他的巨著《人体结构论》,指出了左右心房之间的膈膜是一块硬肌肉,根本不允许血液通过。因此,他惨遭教会的迫害—— 去耶路撒冷做忏悔旅行,归途中遇难,暴卒荒岛。

哈维一想到维萨里和塞尔维特,热血就一下子冲到头顶,他抽出宝剑,大步流星地朝绞架奔去。他刚选准目标,举起宝剑,只听“呼”的一声,一条野狗从他身边窜了过去。哈维定了定神,终于用宝剑割断了绞索,取下一具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四周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由得心猛地收缩一下,定睛向四边一看,有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火朝他移来。

“啊! 野狗。”哈维惊叫一声,但他立即镇定下来。

他双目圆睁,一动不动。在这种情况下,胜利就在于谁能沉住气。

几分钟过去了。一条大灰狗向哈维扑来,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大灰狗的一条前腿便被刷地砍了下来。灰狗一声惨叫,跳跃着向远方逃去。它的同伙“呼”地一下都跑开了。凶狠的野狗被哈维征服了。

清晨,哈维赶回学校,早祷的钟声响了。哈维已赶不上早祷了,他一头钻进寝室,开始做解剖实验。

锋利的解剖刀切开了心脏。“呵,盖仑真的错了,维萨里真了不起,隔开左右心房的果真是一块硬肌肉,根本不允许血液通过。”哈维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忘记了一夜的疲劳,默默地想道:“一千多年来, 有多少人都曾指出过盖仑的错误,可他的学说仍然像圣保罗大教堂一样岿然不动。人们宁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被魔鬼迷惑了,也不愿相信盖仑的错误,更没有指出到底什么是对的。”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大门被踢开,跟着拥进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是一名海军军官。他凶狠地吼道:“哈维,你出来!”

教授被惊呆了。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还用问吗? ”海军军官横眉怒目,刷地抽出军刀,往教授胸前一横,“魔女爱琳娜害了我哥哥,可你却庇护她。今天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要是想活,就在明天的医学检查时宣布她是魔女;要是想死嘛,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上帝。”

“啪”的一声,哈维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吼道:“你们也太放肆了! 我是御医,你们哪个敢动我?”

“嗬,哈维先生,别来这一套,我才不怕呢!”海军军官话虽然这样说,战刀却收了回去。

教授的目光像闪电一样扫过众人,说:“魔鬼不能和上帝并存,但要先搞清谁是魔鬼。”

站在海军军官身后的一脸黑胡须的基督徒吼道:“爱琳娜就是魔鬼。她害了舰长,这是大主教阿尔克莽刚刚对我们说的。大主教是不会说错的。”

“先别说谁对谁错,我跟你们走一趟,看冈维尔舰长到底被什么魔鬼缠住了。”哈维激昂地说。

冈维尔舰长横卧在一张宽大的木板床上。他面色苍白,神志不清,身子不停地抖动。哈维教授问清了这位年轻舰长发病时的症状,便解开冈维尔的内衣,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前。

冈维尔是爱琳娜的未婚夫、皇家海军“无敌”号战舰舰长。他与美丽的爱琳娜相爱,遭到了他父亲约克公爵的强烈反对,但他还是勇敢地去爱了。不幸的是,当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他突然病倒,昏迷不醒。大主教看准了这个时机,把爱琳娜推进了火海。当冈维尔的弟弟带领一群人去威胁哈维时,教授已看清了这场戏的内幕……

教授在昏黄的烛光下紧张地工作着。这间原来曾用作书房的病室站满了约克公爵家族里的人。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睛,望着哈维,好像哈维是生死场上的法官。

教授默默地从药箱里拿出他自制的注射器,抽进一瓶药剂,将针头尖刺入冈维尔左胳膊静脉,把药推了进去。片刻,奇迹发生了。冈维尔身子不再发抖,脸上出现了血色。人们兴奋极了。

“水 —— 我要水呀 —— 水。”年轻的舰长说话了。

有人去拿水,有人去拿羊奶,有人去端咖啡。公爵夫人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也来了。

哈维忙站起身,向夫人致意。公爵夫人老泪纵横,“先生, 你用圣灵之手驱走了妖魔,救活了我的儿子,真要好好感谢你呀。”她拉着哈维的手,“告诉我,你那神药是不是圣母赐给你的?”

哈维笑道:“夫人,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神药,您的儿子也不是被魔鬼所迷惑,他患的是心血管阻塞症。”

“哎哟,多新鲜,还有什么阻塞症。”公爵的女儿嗲声嗲气地说。

“是的,人的心脏好比是个太阳,血液就像我们的地球。地球每时每刻都在绕着太阳运动,血液也是每时每刻围绕着心脏运动。如果地球偏离了轨道,离开了它的中心,就可能走向毁灭; 如果血的通道 —— 血管出现了障碍,血就不能畅通。搞不好,血液停止运动,生命就要终止。

“年轻的冈维尔病因就在这里,连接他左心室的动脉血管有了沉积物,血液不能顺利地从左心室流出来,因此全身供血不足,浑身抖动。治疗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打通血液的通路。”

在场的人无不为这有力的解释、朴素的真理所感动。众人都笑了,只有冈维尔的舅舅一脸愁云。他上前一步说:“教授,古罗马的先哲盖仑可不是这样解释心血运动的。他说血液是沿着直线运动,就像雨从天上掉下来、车在马路上行驶一样。你这样解释心血运动,不仅违背了人们的常识,而且和《圣经》唱反调,这可是罪孽呀! ”

“圣洁的长老,”哈维说,“决定理论正确与否的,只能是实验和事实,而绝不是经院哲学的定义和《圣经》上的条文。倘若您老感兴趣,就让实验来验证一下我的理论。”

“上帝呀,难道要剖开人的胸膛看看吗?”

“不是这个意思,有条活蛇就行。”

站在哈维身旁的冈维尔的弟弟一直沉默不语。这位年轻的海军军官为自己两个钟头前在哈维实验室里的鲁莽行为感到深深的内疚。听哈维这么一说,他便往厨房奔去。不大一会儿,他提着一条活蛇走了进来。

哈维高兴地接过蛇,把它固定在一块木板上,然后拿起解剖刀,在众人面前把蛇半透明的肉分开。鲜红的管形心脏在有节奏地缓慢地跳动着。

这是多么惊人的实验啊——活体解剖。作为一个实验科学家, 哈维深知实践的重要性。自从公元1600年开始, 哈维就醉心于这项实验。二十多年来,他用活体解剖的方法对每一种动物进行了成百上千次观察。他深信,只有这样一丝不苟地工作,才能摘取智慧树上的禁果;只有踏踏实实地做学问,才能寻求到追求自然奥秘的法门。他终于成功了。他终于发现了血液循环,终于打开了近代科学的大门——活体解剖,连哈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创立的这种实验方法后来发展为一门崭新的学科—— 生理科学。三百年后,英国科学史学家丹皮尔在《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一书中评价道:“正像维萨里创立现代解剖学一样,哈维把生理学放在观察与实验的正确道路上来,使现代内科和外科医学成为可能。”

此时,哈维用小镊子指点着蛇心说:“如果血液是循环的, 我扎住它与心脏相连的静脉,血液不能流回心脏,心脏就会变小变空;相反,如果扎上动脉, 心脏就会因为排不出血而胀大。要是像盖仑所说的那样,就不会出现上述情况。”哈维说着握紧镊子,把蛇的静脉紧紧夹住,蛇的心脏真的变小变空,呈现灰白色,一松镊子,心脏就立即充血。再用镊子夹住动脉,心脏就胀大变紫,蛇身抖动,好像蛇心就要爆裂了,在一旁观看的公爵夫人吓得连连后退。

众人用赞赏的目光望着满头是汗的哈维,可是冈维尔的舅舅还是摇头。他自言自语道:

“心血有直道不走,干吗要绕圈子呀?”

“那你去问造世主吧, 问它为啥要创造人。”冈维尔的弟弟觉得舅舅太不近人情了,简直是在刁难哥哥的救命恩人,他愤愤地说。

“该怎么感谢你呀,哈维先生? ”众人回头一看,急忙闪开一条路,原来是约克公爵来了。公爵头发斑白,老态龙钟。他上前握着哈维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声。约克公爵听到钟声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只见一颗璀璨的晨星在破晓前的天空中升起,放射出夺目的光辉。

国王要在白厅召见哈维,使他无比惊诧。过去,查理一世都是在温萨宫召见他。在这座王宫里,他为国王和王妃诊病、配药,给他们讲宗教和科学,讲世间万事万物。可今天,国王一反常态,在英国最高政府机关 —— 白厅召见他,他预感到一种潜在的危险已经来临。他顾不得休息,告别了约克公爵,驱车向白厅奔去。

马车在浓郁的雾气中穿行,绕过荒凉的詹姆斯公园,来到白厅大街。哈维在白厅值日官带领下,穿过乳白色的长廊,走进国王办公厅。

办公厅里气氛紧张,查理一世靠在一把转椅上,面色铁青。他的身边站着国务大臣弗兰西斯 培根、高级法律顾问詹姆斯、侍卫官总长哈特莱。四个皇家卫士守在门口。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国王的高级助手丹皮克今天也板起面孔,盯着哈维。

哈维站在离国王十多英尺 远的地方,紧张地说:“御医哈维参见陛下!”

查理一世一动不动,大厅里一片沉寂。

“御医哈维参见陛下!”哈维放大了声音。

国王把头偏了一下,瞟了他一眼,仍然没作声。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国王陛下,哈维听候您的吩咐。”教授的声音放低了。

“嗯。”查理一世哼了一声。

“陛下,” 哈维上前一步道,“我跟随您多年, 从未见过您像今天这样不快, 我非常不安。”国王抬起头,眼睛射出两道凶光,直逼哈维:“教授,想不到你对我如此不忠,你欺骗了我。”

哈维浑身一抖。

“我派你去检查那个魔女,是因为她是一个歌唱家,在欧洲有影响,胡乱烧死她有损国家声誉。可你,不去了解实情,蹲在实验室里满嘴胡言,竟然要放了那个魔女,是吧?”

“陛下,昨天下午我在血塔里审问了爱琳娜,血塔禁卫长可以做证。这不能叫不了解实情。根据法律程序,在没对她施行正式医学检查前,不能下结论,更不存在放人的问题。”

“够了,我不要结论。她坑害了皇家‘无敌’号舰舰长冈维尔,这就是结论。”

“陛下,您还不知道,舰长的病已于昨夜治好了。”

国王先是一惊,而后话锋一转,严厉地说:“你整天在实验室搞什么?是心脏解剖吧? 难道你不知道上帝讨厌流血吗?”

“陛下,研究世间万物是您的一贯主张,小动物是您的馈赠,我是在遵从您的旨意竭尽全力探索大自然奥秘的啊!”

国王不耐烦了:“这些我不听,你要放走爱琳娜,已引起基督世界的不满,我要处罚你。”

“陛下,圣明的君主呵! 我担心,有人要用基督的刀子杀人!”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没忘记亨利八世在位时对宗教世界的打击吧? 现在有人要翻案了。”

“你说什么?”国王睁大了眼睛,“他们要报复?”

“是的,陛下,您想过没有,为什么有人要陷害我,陷害一个医生? 这是因为我是您的医生,是您高贵的身体的保卫者!”

“嗯……”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走进来,把一杯水和一包药递给国王,查理一世接过药,头一抬、眼一闭就吞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口水。

宫女朝哈维笑了笑。教授忙问:

“王妃近日身体状况如何?”

宫女凄苦地说:“她身体日益衰弱,昨夜一直喊叫头疼。”

“请告诉王妃,伦敦冬天湿度太大,对她的风湿性头痛非常不利。让她去亚平宁半岛吧,那里有阳光和温泉,她会康复的。”查理一世见哈维如此关心自己王妃的健康状况,态度和蔼了许多。他把杯子递给宫女,然后摆摆手,示意哈维坐下,接着便询问起救治王妃的办法来。

上午11时许,教授离开白厅。临别时,他向国王保证, 一定与大主教阿尔克莽合作,为保卫皇权、惩治魔女而斗争。

爱琳娜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双手被捆绑着。两个神父把她牵到血塔前一座阴森森的教堂里。

这座教堂规模不大, 看上去很不显眼,但它却是英国宗教系统的“中枢神经”。大不列颠宗教法权最高机关 —— 宗教裁判所和专门对付魔女的特殊法庭,就设在这里。

此时, 宗教裁判所里已坐满了黑衣神父。大主教阿尔克莽端坐在审判厅的首席,身边坐着罗马教皇派来的特别检察官。在离阿尔克莽三英尺远的席位上,坐着英王的特使,那正是威廉 哈维。

两个神父把爱琳娜押进审判厅,大厅立刻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阵铜铃声响过,大主教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教授,看你的了。”哈维平静地站起身,挥了一下手,两个皇家侍卫官便把爱琳娜拖进了检验室。

神父们的眼睛盯着检验室的大门。主教大人更是忐忑不安。与其说他不安,不如说他的内心在大声诅咒,他诅咒国王的手伸得太长,干涉了他的教政; 他诅咒罗马教皇的昏庸无能,连一个小小国王都制伏不了。但他更多的是诅咒哈维,这个圆滑的家伙到底能不能按我的意志去做呢?他望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教皇陛下的检察官, 心中暗想:“哈维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让教皇陛下的检察官来处死她。”

检验室大门慢慢地被推开, 哈维笑眯眯地走出来。他用目光扫了一下众神父,然后走到特使席,像一位虔诚的圣徒默诵《圣经》那样说道:

“仁慈的主啊,您的臣民由于得不到您的保护而遭到了魔鬼的诱惑,她灾难深重,在苦海里熬煎,见不到您的圣灵之光。她如今渴求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以使她那痛苦的灵魂得到安息。”大主教听哈维这么一说,悬起的心立刻放下了。

“可是,主啊,”哈维的话锋一转,“您的博大胸怀和深邃的智慧,在浩渺的宇宙中收容并发现了她那不幸的身躯。”大主教听到哈维这么一说,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年轻的爱琳娜,她的痛苦,她的忧伤,她的欢乐都决定在这里。”哈维说着一转身,一把抓起大主教阿尔克莽那只带伤的手。阿尔克莽的心咯噔一下,冷汗一下子从他光亮的额头上沁了出来。“完了,这回全完了!”大主教惊恐得几乎叫出声来。这时哈维已经把他那只受了伤的手举起来,高声说道:“就是这只手 —— 这只上帝赐给世人的神圣的手, 赶跑了妖魔,爱琳娜……得救了!”

大厅里立刻响起神父们的惊叫声,主教大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是我这只手拯救了她,那个魔女? ”他感到一阵眩晕……

尾声

爱琳娜获释后,大主教一气之下病倒了。

这期间,伦敦所有的神父像发了疯似的拥进他的病室,亲吻他的手,以求消灾解难。消息传到罗马,那里的教徒更加狂热,以为造物主降到人间,纷纷向伦敦赶来。

大主教一时成了新闻人物,轰动了宗教世界。可是他心里明白,这场戏是哈维导演的,自己担任了小丑的角色,然而又只好将气闷憋在心里。

某日晚饭刚过, 一个陌生的神父走来,站在他的床前。此时他正在养神,见有人来,便机械地把右手伸出去。奇怪,来人没有亲吻他的手,反而把一本书放在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

“主教大人,是一本书。它是哈维先生从法兰克福城捎来的,托我转交给您。”

“什么?哈维?他让你来的?”

“是呀,他说你们是患难之交。”

大主教没再说什么, 他吃力地坐起来,哆哆嗦嗦地翻开书,仔细一看,扉页上现出两行金光闪闪的大字:

心血循环运动论

——献给国王

“啊!卑鄙的哈维。什么献给国王,全是鬼话。”极度虚弱的大主教声嘶力竭地喊着,吓得那个神父不知如何是好。

“你快点……快点,”大主教用抖动着的手指着书说,“快点……把它烧掉。”

“主教大人,烧不得呀! 这是献给国王的。”

“快点……烧……烧……不能让血液循环……”他刚说到这儿,突然头一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死了,像条沙滩上的死鱼。

延伸阅读

哈维

哈维(William Harvey,1578-1657),人体血液循环发现者,西方近代实验科学开拓者之一。他出生在英国一个富裕的农民家里。19岁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后到意大利留学,5年后他成为医学博士。在意大利学医时,他还常常去听伽利略讲授力学和天文学,深受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影响,使他的求知欲已跨越了学科的界线。伽利略注重实验的做法,对哈维影响极大,这为他日后研究医学,发现人的血液循环奠定了基础。
哈维终于在医学史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的理论因为有悖于权威的理论,所以,书出版之后,就遭到当时学术界、医学界、宗教界的权威人士的攻击,说他的著作是一派胡言,是荒谬而不可信的。幸好,哈维当时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御医,因有国王的宠幸,这才使他没有像前辈维萨里、塞尔维特那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直到哈维逝世以后的第四年,伽利略发明的望远镜被意大利马尔比基教授改制为显微镜用于医学上,观察到毛细血管的存在,才真正证实了哈维理论的正确性。哈维的血液循环理论的被确立,标志着当时的科技在医学领域中的显著成就。
哈维的贡献是划时代的,他的工作标志着新的生命科学的开始,属于发端于16世纪的科学革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哈维出色的心血系统的研究,使得他成为与哥白尼、伽利略、牛顿等人齐名的科学革命的巨匠。他的《心血运动论》一书也像《天体运行论》《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等著作一样,成为科学发展史上极为重要的文献。 IpKVfQtrgVyphTdx0gA7GMILUm66FEMNNUKCo+waYgCTaXYuCpTkf3VLtXxi3s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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