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阿加莎·克里斯蒂
“彭杰利夫人前来拜访。”女房东通报后就离去了。
彭杰利夫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憔悴的夫人,看着还有些尴尬。
“您好,夫人!这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中尉。”波洛指了指我,主动打招呼说。
“你就是侦探波洛先生?”
“正是,愿意为您效劳!”
“波洛先生,这件事我不想找警察,我不想让闲言碎语满天飞,弄得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总之,我需要保密,先生。”彭杰利夫人说出了她的担忧。
“尽管放心,我的调查是严格保密的,并且和警察没有任何关系。”波洛解释说。
“也许我不该怀疑可怜的爱德华,这不像是一个妻子应有的想法。”
“爱德华是您的丈夫吗?”
“是。”
“他有什么让您感到怀疑的地方?”
“波洛先生,我怀疑有人给我下毒。”
“为什么?”
“每次饭后我总是感觉胃疼、恶心。”
“看过医生了吗?”
“大夫说是急性胃炎,我想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用了很多药,但一直不见好。”
“您有没有就此事和爱德华谈过?”
“没有,波洛先生,我担心流言会在镇上传开。我也宁愿相信是胃炎,但奇怪的是,只要爱德华周末不在家,我就不会出现同样的症状。我丈夫的外甥女弗雷达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还有,我家里有一瓶除草剂,以前从没用过,但现在它只剩下半瓶了。”
彭杰利夫人以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波洛。
波洛微笑着看了看她,说:“您和丈夫住在什么地方?”
“波尔加威瑟,是康沃尔郡的一个小镇,我们已经在那里住了十四年了。”
“你们俩有孩子吗?”
“没有,只有个外甥女——弗雷达·斯坦顿,是爱德华妹妹的孩子。过去,她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但就在一星期前她离开了。”
“噢,当时出了什么事?”
“最近,弗雷达突然变得蛮横无理,我们相处得很不愉快,一周前她就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了。这几天,我一直没见过她,拉德纳先生说应该让她平静平静。”
“拉德纳是谁?”
“他是……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一个很好的年轻人。”彭杰利夫人有些难为情。
“他和您的外甥女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想没有。”
“您家里很富有吧?”
“是的,但都是爱德华的钱,我分文没有。”
“您知道,夫人,您丈夫不会无缘无故给您下毒的,也就是我们要了解作案动机,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您碍了他的事?”
“他雇用了一个黄发荡妇,”彭杰利夫人咬牙切齿地说,“我丈夫是一名牙医,他说需要一名漂亮的女助手。近来,有传言说他们有不正当关系,当然爱德华并不承认。”
“您家里的除草剂是谁买的?”
“我丈夫在一年前买的。”
“弗雷达有自己的收入吗?”
“一年有五十英镑左右吧。如果我和爱德华离婚了,我想她会很乐意回来的。”
“这么说您有这种打算?”
“是的,这是新时代了,妇女也不能任人压迫!”
“很好,夫人。您今天还回波尔加威瑟吗?”
“是的,乘坐下午五点的火车回去。”
“哦,明天我和黑斯廷斯将前往波尔加威瑟。到时就说黑斯廷斯是您的一个远房亲戚,而我是他的外国朋友。而且,您要注意只吃自己做的东西,家里有值得您信任的人吗?”
“有,我的女佣杰西是个好女孩,这一点我能肯定。”
“好,明天见,夫人!”
微笑着送走了女士,波洛问:“黑斯廷斯,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不好办。”
“也许是这个女士太敏感了。”
“你认为真是这样吗?”
“不能肯定,但这个案子让我很感兴趣。看起来她不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另外的那个女人让他们夫妻关系变复杂了。这种嫉妒,可以让爱变成怀疑,甚至变成恨。不想因找警察而使事情曝光,也证明了她是一个理智的女人。”
第二天,我们乘坐下午一点五十分的火车,七点左右就到了波尔加威瑟。
彭杰利的房子前面有一个老旧的农家院子,波洛按响了门铃,好大一会儿,才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用人。
“我们是来找彭杰利夫人的。”波洛上前说。
女佣眼睛红红的,说:“她已经死了,就在半小时前!”
波洛先生一下蒙了。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道。
“有人可以回答你,”女佣往后看了看,“我不想让夫人死后没人照看,要不然我也走了。拉德纳先生给内政大臣写信,我想这是应该的。但我不认为医生可以信口开河,因为我亲眼看到主人从架子上拿了除草剂,亲手把粥给夫人放在桌子上。太可怕了,反正我是不敢碰任何食物了。”
“医生是谁?住在哪里?”
“是亚当斯大夫,他住在海伊街街角附近的第二幢房子里。”
“我本来可以救她一命的,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是罪孽深重!”波洛脸色煞白,充满了自责。
亚当斯医生是那种典型的友善的乡村医生,但得知我们的目的后,他脸色突变,激动地说:“不要相信那些流言,都是些废话。我是医生,我最明白彭杰利夫人患的是胃炎,就这么简单。爱德华连他祖母的狗都不忍心毒死,他更没道理毒死他的妻子。”
“您先别急,亚当斯大夫,有一个情况您或许不知道。”波洛简要地说了一下彭杰利夫人对他的那次拜访。
“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对我说,她一定是疯了。”医生喊道。
这是一个固执的人,看他不想承认,我们只得离开。
弗雷达·斯坦顿小姐的住处也很容易被找到了,她是一个有着一头黑发、一双黑眼睛的漂亮女子,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子和她在一起,她有些慌乱地向我们介绍说他是雅各布·拉德纳先生。
“舅妈真可怜,现在我还后悔以前没对她更好一些。”弗雷达埋怨自己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弗雷达。”拉德纳打断她。“不管怎么说,舅妈不应怀疑舅舅给她下毒,这一定是她的心理作用在作怪。”
“导致你们之间矛盾的原因是什么,弗雷达小姐?”
弗雷达没有回答,只是用示意的眼神看着拉德纳,这个年轻人很善解人意,当即起身离开了。
“你们订婚了吗?”拉德纳走后,波洛问道。
弗雷达红着脸点了点头:“或许那才是舅妈的症结所在。”
“她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唉!真是难以启齿,我舅妈她……她也迷上了拉德纳。听起来很荒唐,不是吗?她已经五十多岁了,而拉德纳还不到三十岁。舅妈知道我和拉德纳的关系后,就开始对我粗鲁起来……我和拉德纳经过商量,都同意搬到这里来,我想舅妈有一天会清醒过来的,谁知道……”
“非常感谢,弗雷达小姐,你说了一个重要的情况。”
我们出来时,发现拉德纳居然在外面等着我们。
“我能够想到弗雷达跟你们说了什么,对我来说,这件事也让人尴尬。”拉德纳迎上我们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波洛问。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查清真相的,但请相信我,就是死去的老妇人也不愿意这样,更不想让丑闻得到传播。”
“你的意思是让我保持沉默,是不是?”
“我承认我的想法很自私。”
“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但让我不声张那是不可能的,拉德纳先生!”
“为什么?”
“因为大家的声音,拉德纳先生……我想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就赶不上火车了。”波洛竖起一个手指说。
“越来越有意思了,黑斯廷斯。”坐在火车上,波洛对我说道。“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我赞同你的说法。”“但是那个女孩对她舅妈的说法,我认为很值得怀疑。”“那也是可能的,在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大龄女子会为了一个年轻男子而离开和她们一同生活过几十年的丈夫和孩子。黑斯廷斯,实际上你并不了解女人,在一个女人生命的后半程,她们仍然会渴望一段疯狂的浪漫。”
“你的意思是……”
“她被一个聪明的男人利用了。”
“我想你是对的,因为拉德纳和亚当斯医生这两个知情的男人,都不愿意声张。”
“黑斯廷斯,你是否还记得刚见那个女佣时,她看上去什么也不想说,但结果她说了很多。”
“噢!我想你应该去见见彭杰利先生。”我建议说。
“我给他三个月的时间,或许能在受审的时候看到他。”
此后,这件康沃尔疑案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忙于其他事务的我们几乎将它遗忘了。直到报纸上说彭杰利夫人的尸体被挖出,在体内发现了大量的砷,这事发生在彭杰利先生和他的美女助手宣布订婚的消息后。于是,彭杰利先生很自然地被指控谋杀了妻子。
我和波洛先生也参加了诉讼。
在出示证据的环节,亚当斯医生为自己开脱说砷中毒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胃病;女佣提出了很多对彭杰利先生不利的证据,但大都被驳回;弗雷达·斯坦顿小姐说舅妈每次吃了舅舅给她的食物后,状态都变得很糟;雅各布·拉德纳则表示在事发当天看到彭杰利先生将除草剂瓶子放回餐具室的架子上;彭杰利的未婚妻、美女助手马克斯小姐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暧昧,彭杰利还答应要娶她,当然是在妻子遭遇不测后。
所有证人的证词对彭杰利先生都很不利,他暂时未作辩护。
审判结束后,拉德纳来到了我们的住处,他叹着气说:“他还有没有免受惩罚的可能?”
“我看他只有一个机会可以逃脱。”波洛说。
“是什么?”拉德纳紧张地问。
“在这张纸上签上你的大名!”
“这又是什么?”
“你谋杀彭杰利夫人的坦白书。”
“你疯了吧?”拉德纳以为波洛是在开玩笑。
“我没疯,让我给你一一道来吧,”波洛严肃地说,“你想做生意,但没有足够的本金。你知道彭杰利先生很富有,恰巧你遇上了他的外甥女,她对你也有好感。你们结婚的时候,也许会从她舅舅那里得到一笔钱,但对你来说这是不够的。因此你就想到了将她的舅舅、舅母除掉,这样弗雷达小姐作为他们唯一的亲戚就可以得到全部遗产。
“你确实够聪明,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向彭杰利夫人示爱,直到她完全听任你的摆布,随后,你就诱骗她去怀疑自己的丈夫试图毒死她。你还找机会将砷偷偷放进她的食物里,当然是在她丈夫在家的时候。
“你对彭杰利夫人说为了掩人耳目,要假装向她的外甥女求爱。而弗雷达小姐那里,你就更好解释了,因为她绝不会相信舅妈会成为自己的情敌。
“彭杰利夫人发现丈夫有可能谋害她时,她就下定了决心,来咨询了我,如果她的疑虑得到证实,她就会抛弃她的丈夫,和你走到一起。彭杰利夫人原本以为你也会同意她这么做,但是你并不想让一个侦探卷进来,于是就趁彭杰利先生为妻子准备食物的时候,将致命剂量的砷放了进去。尽管你一直声称不希望事情得到声张,但你却在私底下煽动人们的情绪。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低估了赫尔克里·波洛,我聪明的朋友。”
“听上去扣人心弦,先生,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拉德纳的脸上渗出了冷汗,但他还在竭力掩盖自己的罪行。
“因为我代表的是彭杰利夫人,所以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在这张纸上签上名字,我就会等过了二十四小时以后再交给警察。”
“因为你也证明不了。”拉德纳犹豫了一会儿说。
“不过,拉德纳先生,看看窗外,是不是有两个人,那是监视你的。”
拉德纳走到窗边看了看,赶紧退了回来。
“签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波洛催促道。
“你能给我什么保证?”拉德纳方寸有些乱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话是算话的,”波洛扭头对我说,“黑斯廷斯,将百叶窗关上一半,那是拉德纳先生可以安全离开的信号。”
拉德纳见状,不再犹豫,急忙签字后,匆匆离开。
“波洛,你竟然将罪犯放走,我想你触犯法律了。”我愤怒地吼道。
“我的朋友,你还不明白我的用意吗?你知道,我们并没有拉德纳犯罪的证据,唯一的办法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自己承认,正好外面有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为何不利用一下呢?再说,即使给罪犯二十四小时,苏格兰场也会将他捉拿归案的,对此,我绝对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