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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卓有成效是可以学会的

管理者的工作必须要卓有成效。推敲起来,“使某项工作产生效益”(to effect)和“完成某项工作”(to execute),可视为同义词。身为管理者,不管是企业主管、医院主管、政府机构主管、工会主管、学校主管,还是军事机构主管,首先必须要按时做完该做的事情。换言之,管理者做事必须有效。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担任管理职位的人中,真正卓有成效者,殊不多见。一般来说,管理者普遍才智较高、想象力丰富,并具有很高的知识水准。但是一个人的有效性,与他的智力、想象力或知识之间,几乎没有太大的关联。有才能的人往往最为无效,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才能本身并不是成果。他们也不知道,一个人的才能,只有通过有条理、有系统的工作,才有可能产生效益。相反,在每一个机构中,总会有一些极为有效的勤勉人士,当别人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一般人常误以为忙碌就是有干劲的表现),那些有效的勤勉人士却像龟兔赛跑的童话一样,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率先到达目的地。

智力、想象力及知识,都是我们重要的资源。但是,资源本身是有一定局限性的,只有通过管理者卓有成效的工作,才能将这些资源转化为成果。

为什么需要卓有成效的管理者

上文所述,听起来都是理所当然。在当今这个时代,有关管理者任务的专著和论文已是汗牛充栋,但却很少有人关注管理者的有效性问题,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之一,就是“有效性”只是“知识工作者”(knowledge worker)的一种特殊技能,而知识工作者直到最近才逐渐增多。

对“体力工作”而言,我们所重视的只是“效率”。所谓效率,可以说是“把事情做对”(to do things right)的能力,而不是“做对的事情”(to get the right things done)的能力。体力工作的成果,通常可以用数量和质量来衡量,例如制成了多少双鞋子及其质量如何。近一百年来,对如何衡量体力工作的效率和质量,我们已有相当的研究,现在我们已经能够运用测定体力工作效率的方法,来促使工作者的产出大为增加。

在过去,一个机构的组成多以体力工作者为主体,例如操作机器的工人,或前线打仗的士兵。所以,关于有效性的需要不太迫切,问题也没有今天严重。位居高职的管理者只不过是下达命令,要求下属执行而已。而且管理者的人数,也只占全部工作人数中一个极小的比例。所以,不管是否站得住脚,我们暂且假定他们都是卓有成效的。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不妨完全信任管理者的天赋,认为他们已具备了一般人所不容易具备的能力。

这种情况不仅仅存在于企业和军队中。100年前,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政府”只由极少数的人组成,这对今天的人来说简直是难以理解的。林肯时代的战争部 只有不到50个文职官员,其中绝大多数人既不是“管理者”,也不是决策者,仅是通信报务人员而已。20世纪初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时期的美国联邦政府,其全部机构人员,可以宽敞地容纳在今天国会大厦前任何一座办公楼之内。

医院也是一样。从前的医院,并没有所谓X光及化验技术员、营养师、治疗专家,以及社会工作者等等。而今天美国的医院,平均每100位病人,就需要各类医务人员250人。从前的医院,除了几位护士之外,只需雇用几名清洁工、厨师和杂工即可。那个时候,只有医生才是医院中的知识工作者,而护士便是他们的助手。

总而言之,在从前的机构中,主要的问题就是如何提高听命于人的体力工作者的效率。知识工作者在从前的机构中并不扮演重要的角色。

实际上,早期的知识工作者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在机构里工作,大部分人都是自行开业,最多雇用一位助手。因此,他们的工作是否有效,只会影响到他们自己。

而今天,由知识工作者构成的组织比比皆是,而且都颇有规模。现代的社会,是一个由组织化的机构形成的社会。其中的每一个机构,包括军事机构,都在把重心转向知识工作者,他们在工作中需要使用更多的智慧,而不是发达的肌肉或灵巧的双手。那些受过教育,懂得使用知识、理论和概念的人渐渐取代仅有体力技能的人,成为组织里的主力,他们只有对组织真正有贡献,才算是有效。

今天我们已经不能再想当然地假定,凡是管理者都一定是有效的。有效性的课题已不容忽视。

关于体力工作,我们已有一套完整的衡量方法和制度,从工程设计到质量控制,但是这种衡量方法和制度,并不能适用于知识工作。如果所设计的是一项错误的产品,则尽管工程部门能迅速绘制出精美的蓝图,其结果也是极其可悲的。唯有从事“对”的工作,才能使工作有效,而这一点,却是无法用衡量体力工作的方法来衡量的。

我们无法对知识工作者进行严密和细致的督导,我们只能协助他们。知识工作者本人必须自己管理自己,自觉地完成任务,自觉地做出贡献,自觉地追求工作效益。

《纽约客》 (The New Yorker) 杂志某期曾刊载一幅漫画。画中一间办公室玻璃门上写着“爱洁肥皂公司销售总经理史密斯”。办公室内墙壁上只有一块单字标语:“思考”。画中的经理大人,双脚高搁在办公桌上,面孔朝天,正向着天花板吐烟圈。门外刚好有两位较年长的人走过,一人问另一人说:“天知道史密斯是不是在思考我们的肥皂问题!”

的确,谁也不知道一位知识工作者在想些什么。然而,思考却正是他的本分,他既然是在思考,他就是在工作。

知识工作者的工作动力,取决于他是否具有有效性,及他在工作中是否能有所成就。 如果他的工作缺少有效性,那么他对做好工作和做出贡献的热情很快就会消退,他将成为朝九晚五在办公室消磨时间的人。

知识工作者并不生产本身具有效用的产品。他不生产有形的产品,例如挖一条水沟、制造一双鞋或一个机械零件。他生产的是知识、创意和信息。这样的产品本身并无用途,只有通过另一位知识工作者,把他的产品当做投入,并转化为另一种产出,它们才具有实际的意义。再伟大的智慧,如果不能应用在行动上,也将只是毫无意义的资料。因此,知识工作者必须做到一些体力工作者不需要做的事,他必须具有有效性。而且,他不能只顾到他的产品本身的效用。

知识工作者是一项特殊的“生产要素”,通过这项生产要素,当今一些高度发达的社会和经济实体,如美国、日本和西欧国家,才得以获得及保持了强大的竞争力。

美国是这方面的典型,美国今天占优势的资源当首推教育。美国的教育虽然仍有很多有待改进的地方,但它的投入确实是其他较贫穷的国家所望尘莫及的。美国在教育方面投资之庞大,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培养一位自然科学方面的博士,约需10万到20万美元的社会投资。即使是培养一位没什么特殊职业技能的大学毕业生,也得花费5万美元以上。这种投资,只有非常富足的社会才能负担。

所以,在美国这个最富足的社会中,教育就是它所拥有的一项真正的优势。当然这一优势能否得到充分发挥,还取决于知识工作者的工作是否卓有成效。而所谓知识工作者的生产力,就是“做好该做的事情”的能力,也就是有效性。

谁是管理者

在一个现代的组织里,如果一位知识工作者能够凭借其职位和知识,对该组织负有贡献的责任,因而能实质地影响该组织的经营能力及达成的成果,那么他就是一位管理者。经营能力对企业机构而言,也许是推出一项新产品,或扩大某一市场的占有率。对医院而言,也许是对病人提供更妥善的医疗服务。这样一位管理者,不能仅以执行命令为满足,他必须能做决策,并承担起做出贡献的责任。他既然学识渊博,就应该比其他人更具有做正确决策的能力。他的决定可能会被取消,他也可能受到处分,甚至可能丢掉饭碗。但是,只要他有一天身为管理者,他就不能忘记他的标准、目标和贡献。

绝大多数的经理人都是管理者,当然并非全部。在现代社会中,许多非主管人员也正渐渐成为管理者。在一个知识型组织中,固然需要经理人,同样也需要能做出贡献的“专业人才”,来出任需要负责、决策,并拥有一定职权的职位。

美国报纸曾刊登一篇采访越南战场上一位青年步兵上尉的报道,最能清楚地说明这一点。

记者问:“在战场混乱的情况下,你如何指挥你的下属?”那位青年步兵上尉回答说:“在那里,我是唯一的负责人。当我的下属在丛林中遭遇敌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行动时,我也因为距离太远无法告诉他们。我的任务,只是训练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应该如何行动。至于实际上该怎么做,应由他们根据情况加以判断。责任虽然在我,但行动的决策却由战场上的每个人自己决定。”

在游击战中,每一个人都是“管理者”。

在主管人员中,也有许多人并不是管理者。换言之,许多人只不过是别人的上司而已,甚至于是许多人的上司,但他们的行为,并不能对组织的经营能力产生重大的影响。制造业的工厂领班大多就属于此类,他们只是“监工”而已。由于他们管理别人的工作,所以他们确实是主管人员,但对其下属的工作方向、工作内容、工作质量及工作方法,他们既无责任,也无职权。所以他们的工作,大部分还可以用效率和质量来衡量和考核,而且我们用来衡量和考核体力工作者的尺度对他们仍然适用。

与此相反,一位知识工作者是不是一位管理者,我们不能以他有没有下属而定。例如在一家企业机构里,一位市场研究员也许有200位下属,而另一家竞争企业里的市场研究员也许只有一个秘书。然而就这两位市场研究员做出的贡献来说,却无太大差别,即使有所差别,也只是行政工作上一些细节的不同。有200位下属,当然远比只有一个秘书能够多做许多事,但却并不表示他的产出和贡献一定更大。

知识工作不能用数量来衡量,也不能用成本来衡量。衡量知识工作主要应看其结果,而不是看机构的规模有多大或管理工作的繁简。

当然,市场研究部门人数众多,可以集思广益,增强企业成长和发展的潜力。果真如此,那雇用200人也算便宜。可是,200人在一起工作必然会产生各种问题,如果他们把问题带到工作中来,主管人员就会被这些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真正的市场研究和基本决策了。他也许会成天忙于审核数字,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我们的市场”到底情况如何。甚至于市场发生了重大变化,足以影响公司的存亡时,恐怕他也会疏于察觉。

当然,单枪匹马的市场研究员,可能会非常能干,也可能能力很低。他可能成为公司发展的知识和愿景的源泉,也可能将他的时间耗于细枝末节(一般人以为这就是研究),以至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别提思考研究了。

在每一个知识型组织中,总有人单独作战,虽然他们没有下属,但他们仍然算是管理者。当然,像上文所举的越南战争的例子,每一个人都必须随时做影响整体存亡的决策,这样的实例毕竟不多。但是实验室里的化学家,当他决定采取甲研究路线而放弃乙研究路线时,他也许是做了极可能大大影响公司前程的重要决策。这样的一位化学家,可能是实验室的主任,也可能是一位根本没有主管职责的研究员,甚至于可能是一位初级研究员。同样地,从财务角度对某种产品进行决策,可能是公司资深副总裁的职责 ,也可能是由一位普通职员来决定。这种情况在今天的大型组织中,可以说是屡见不鲜的。

在本书中,“管理者”一词,将泛指知识工作者、经理人员和专业人员,由于其职位和知识,他们必须在工作中做影响整体绩效和成果的决策。但这并不意味着大部分知识工作者都是管理者,因为知识工作也像任何其他工作一样,有些是属于日常事务性的、不需要什么技能的工作。在这样的管理者的定义下,知识工作者中管理者的人数,往往比任何一张组织系统表中所公布的人数多得多。

这是我们应该明了的起点——我们已看到有关这方面的种种努力,对经理人员和做出贡献的专业人员的嘉奖和报酬,建立了平行的阶梯。 但是到目前为止,对下面这一问题心中有数的人还不是太多:在今天最普通的机构中,不论是企业机构、政府机构、研究机构还是医疗机构中,到底有多少人必须做具有重大意义且具有决定性影响的决策?要知道所谓的知识权威,实际上与职位权威同样都是合法的。基于知识权威所做的决策,与高级管理层所做的决策具有相同性质(这正是凯培尔发言的主要论点之一)。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大部分的一般经理人员,其工作性质跟企业机构的董事长或政府机构的行政领导其实是相同的,那就是计划、组织、整合、激励和考核。他的管辖范围也许相当有限,但在他的天地里,他却是一位管理者。

同样地,任何一位做决策的人,其工作也跟董事长和行政领导相同。即使他的管辖范围有限,甚至于他的职能或他的大名不见于组织系统里,办公室连专用电话也没有,但他确实也是一位管理者。

不论职位的高低,只要你是一位管理者,就必须力求有效。

本书引用的许多实例,都来自政府、军队、医院、企业等机构的高级主管的工作与经验,这主要是因为我所接触的人士以高级主管为多,而且因为高级主管常为人所共见。同时,也是因为大事总要比小事更容易分析,也更容易说明问题。

但是,本书讨论的并不是高级主管要做些什么或应该做些什么。本书是为每一位对促进机构有效运转负有行动与决策责任的知识工作者而写的。换言之,是专门为那些我称之为“管理者”的人而写的。

管理者必须面对的现实

每一位管理者都要面对的现实是,一方面要求他们具有有效性,一方面却又使他们很难达成有效性。诚然,一位管理者如果不能致力于使工作卓有成效,现实必将迫使他一事无成。

让我们先来看一下组织以外的知识工作者所处的实际环境,看看他们问题何在。一位自行开业的医生,基本上不会有有效的问题。病人前来求诊,将一切事情都带了进来,使医生的医学知识能够有效发挥。医生面对病人,通常可以专心诊断,不会有其他事情来打扰。医生应该有什么贡献是一目了然的,他的一切努力,都在于减轻病人的痛苦。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都视病人的痛苦而定。病人的主诉决定医生工作的优先。其目的和目标也是既定的,那就是要恢复病人的健康,至少是减轻病人的痛苦。因此,医生并不需要有什么组织能力,但他们在有效性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而一个机构里的管理者面对的现实问题就大不相同了,他必须面对四类非其本人所能控制的现实难题。每一类难题,都是机构内在因素造成的,与他的日常工作也是分不开的。出于无奈,他不得不与这些无可避免的难题打交道。每一项现实难题都在向他施加压力,使他的工作难以取得成果和绩效。

1. 管理者的时间往往只属于别人,而不属于自己。如果我们从工作的情形来替管理者下一个定义,我们简直可以说他是组织的囚徒。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时来找他,而事实上每一个人也正是这么做的。看起来任何一位管理者都几乎不可能解决这个难题。他不能像医生一样,告诉门外的护士小姐:“半小时内不要让人打扰我。”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来电话的,也许是公司最大的客户,也许是市政府的一位要员,也许是他的上司,他不能不接电话。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2. 管理者往往被迫忙于“日常运作”,除非他们敢于采取行动来改变周围的一切。

在美国,管理者的这种抱怨非常普遍。公司的总经理或其他高级职员负责的是整个企业,按理说他应该将时间花在这一方面,但他仍免不了要兼管市场营销,或者兼管工厂事务。为什么形成这种现象,有人说是因为美国的管理者通常是从某一专业部门提升上来的。因此他们虽然升上了高层职位,却未能改变一辈子养成的工作习惯。可是在人事晋升渠道大不相同的其他国家,竟也有同样的抱怨。以一些欧洲国家来说,升任高层管理的人士,大多是具有通才经验的核心秘书处的精英。但是德国、瑞典、荷兰等国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士也和美国一样,因只抓具体业务不抓总体管理而受到批评。而且,这种现象还不仅仅局限在高层中,组织内的每一位管理者,几乎都有同样的困扰。如此看来,产生这种现象除了管理者的晋升渠道和个人的习惯偏好之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问题的症结,还是在于管理者周围的现实因素。除非他能够毅然改变周围的一切,否则他的面前将出现一连串要干的事,让他忙得无暇他顾。

对医生来说,干好摆在面前的一连串事情是很正常的。病人来了,医生问:“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医生期望病人能告诉他有关的事实。病人说:“我睡不好,失眠已经三个礼拜了。”病人这句话,正是告诉了医生什么是“优先”。即使经过进一步检查,医生发现病人的失眠不过是一项次要症状,病人还另有更严重的病情,他也会使病人先有几晚安稳的睡眠。

而管理者所面临的一连串工作却很少告诉他任何情况,更不可能向他提示真正的问题所在。对医生来说,病人的主诉便是重心,因为那是病人认为的重心。而一位管理者所关切的,却是更复杂的世界。哪些事情是重要的,是管理者必须去做的,哪些事情只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并不是一目了然的,也不能像病人叙述症状那样为医生提供线索。

如果管理者被迎面而来的一连串事务所左右,那他不久就要穷于应付了。也许他具有了不起的才干,足以应付得了,但实际上他却是在浪费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把原本可能达成的有效撇开了。管理者需要的是一套判断标准,使他能够针对真正重要的事项去工作。但是在日常事务中,却找不到他们所需的标准。

3. 使管理者缺乏有效性的第三项现实因素,是管理者本身处于一个“组织”之中。只有当别人能够利用管理者的贡献时,管理者才算有效。组织是能使个人才干得以增值的一种工具。个人的知识一旦被组织吸收,就可以成为其他知识工作者做好工作的动力和资源。然而,知识工作者彼此之间最难协调,其原因正是由于他们是知识工作者。每一位知识工作者都有各自的专长,各自的志趣。有人热衷于税务会计,有人热衷于细菌学,也有人热衷于培训市政人员。而就在隔壁办公的另外一个人也许只对成本会计中的一些细节感兴趣,或只注意医院的经营情况,要不就是只关注市政的法律问题。他们每个人都需要使用别人的成果。

对管理者的有效性而言,最重要的人物,往往并不是管理者直接控制的下属,而是其他部门的人,即所谓“旁系人士”,或是管理者本人的上司。一位管理者如果不能与这些人主动接触,不能使这些人利用他的贡献,他本身就没有有效性可言。

4. 最后,管理者是身处一个组织的“内部”,受到组织的局限。

每一位管理者,不论他的组织是企业机构、研究机构、政府机构、大学还是军队,通常他总以为组织内部的事才是与他最密切相关的现实。即使他要认识外部世界,也是像戴上了一副变形的眼镜。他不能亲身体验外部事物的变迁,只能通过资料的报告来了解外部世界,而报告的内容都事先经过了组织的过滤。换言之,他看到的外部世界,是已经经过主观加工的、高度抽象的外部世界,已将组织的相关标准强加给外部的客观现实。

但组织本身就是一种抽象的存在。用数学术语来说,组织只是一个点——没有大小,也没有延伸。与其所处的现实环境比较,即使是规模最大的组织,也显得难以捉摸。

具体地说,在组织的内部,不会有成果出现,一切成果都存在于组织之外。举例来说,企业机构的成果,是通过顾客产生的,企业付出的成本和努力,必须通过顾客购买其产品或服务,才能转变为收入和利润。

同样的道理,医院的成果肯定表现在病人身上。但病人并不是医院组织中的一分子。对病人而言,只有当其患病时医院才“存在”。病人最大的愿望,却是尽快离开,回到他的非医院的世界里去。

在组织内部所发生的,只有人工和成本。我们说企业内部的“利润中心”,其实是客气的称呼而已,实质上应该是“人工中心”。一个组织要产生一项既定成果,其工作量越少,表示其成绩越好。如果要用10万人来生产市场上需要的汽车或钢铁,那就是一项工业技术的失败。人数越少,规模越小,内部的工作越轻,组织就越接近于完美,就越有存在的理由。而组织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外部环境提供良好的服务。

这种外部环境是真正的现实,而这个现实却不是能从组织内部有效控制的,充其量也必须内外两方面共同作用才能产生成果。例如一场战争,成果是由敌我双方的行动和决策所决定的。当然,一个企业可以付出种种努力,通过促销和广告来塑造顾客的喜好和价值。不过,除非是在一种极端缺乏的情况下,例如战时经济,否则顾客仍然握有最后的决定权和有效的否决权。但是,管理者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组织的内部,组织内部才是他最密切接触的。内部的种种关系和联系,内部的种种问题和挑战,以及种种错综的情况和意见,不停地由各个方向向他袭来。除非他能付出特殊的努力,使自己与外界保持直接的联系,否则他必将日益局促于组织内部。他在组织中的地位越高,他的注意力就越容易为内部的问题和挑战所困,而不能看到外部的情况。

组织是存在于社会之中的一种人工制品,与生物有机体完全不同。但是组织也要受支配自然生物生长的同样定律的制约:面积与半径的平方成正比,质量则与半径的立方成正比。一个生物成长得越大,它所消耗的资源也就越多。

阿米巴虫(变形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随时与环境直接接触。因此,阿米巴虫无须特殊的器官来感知外界,或支持其身体。但是一种庞大而复杂的生物,例如人类,就需要一组骨骼来支持其躯体,也需要各种系统和器官来摄取食物和消化、呼吸和排泄、输送氧气、生殖。而且,人类还需要大脑和复杂的神经系统。再说阿米巴虫,其大部分机体都是与生存和繁殖直接相关的。而较高等动物的大部分机体,如资源储备、食物供给、能量供应以及体内组织等等,都是为克服及抵消其本身结构的复杂性,以及与外界的隔离性而服务的。

一个组织绝不能像生物一样,以自身的生存为目的,如果能延续后代就算成功了。组织是社会的一种器官,只有能为外部环境做出自己的贡献,才能算有所成就。但是,当组织的规模日益扩大,并且看来日益成功时,其内部的种种事务也将变得更多,这些事务将占据管理者更多的兴趣、精神和能力,使其难以顾及自己的真正任务,无法为外界提供有效的服务。

这一危机自电脑和信息技术问世之后,已演变得更加严重了。电脑可以说是一种“机械白痴”,它只能处理可被量化的资料。当然,它能处理得快速、准确和精密。自从有了电脑,从前无法获得的大量计量资料,现在可以通过它提供了。然而,通常只有组织内部的资料,才是可以量化的,例如成本和生产数据、医院病人的统计数据、培训报告等。至于外部的情况,则大多难以量化,即使能够量化,得到的也只是滞后的信息。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对外部信息的搜集能力,落后于电脑的技术能力。如果只是这一点使我们担心的话,只要改进统计工作即可,而且电脑也能帮忙克服这一局限性。真正的问题是,外部情况往往是质的性质,难以量化,它们还不能称之为事实。所谓事实,应该是已经认定,已做分类,并且已确知其关联性。在我们对其量化之前,必须先掌握一个概念,那就是:必须先从无数现象中抽象出某一具体的特性,并对其命名,然后才能进行计算。

医药上的沙立度胺(thalidomide)造成畸形婴儿的悲剧,正是一个实例。等到欧洲大陆的医生面对充分的统计数字,发现畸形婴儿的数量已大大超过正常数字的时候,他们才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新原因,但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已太晚了,损害已经发生了。而在美国,这种损害幸得避免,原因是美国一位公共卫生医师早察觉到一种质的变化——用此药后会出现一种轻微的皮肤刺痛感,并将这一现象与早先发生的事件联系了起来,于是在该药被广泛使用之前向大家敲响了警钟。

福特公司的一款名为Edsel的汽车,也是一个类似的例子。在推出这种车型之前,福特公司搜集了一切能够得到的数据,证明这款新车必能畅销市场。没想到美国的汽车消费者发生了质的变化,从“收入决定购买”转变到“兴趣决定购买”了。而这种质的变化,却无法用统计数字来显示。等到后来这种质的变化可以用充分的数据来说明的时候,为时已晚,公司的新车已经推出,结果导致了失败。

对于外部的情况,真正重要的不是趋势,而是趋势的转变。趋势的转变才是决定一个机构及其努力的成败关键。对这种转变,必须要有所觉察,转变是无法计量,无法界定,无法分类的。虽然有时候分类也能产生预期数字,例如福特Edsel型车的例子,但这样获得的数字与实际情况已不一致了。

电脑是一种逻辑的机器,这是它的优点,同时也是它的限制。外部世界的重要情况,不能转化为可以用电脑(或任何其他逻辑系统)处理的资料形式。而人的逻辑性虽然不是特别强,但是人能够觉察,这正是人的优点所在。

令人担忧的是,有了电脑,管理者对不能转化成电脑逻辑与语言的资料和刺激,恐怕就会不屑一顾了。管理者可能会因此失去觉察力(对情况的觉察),而仅仅重视事实(即情况发生之后的数字)了。这样一来,大量的电脑信息反而会使他们与外界的实际隔离。

电脑是潜在的最有用的管理工具,最终它将使管理者意识到这种隔离,并帮助他们从内部事务中解脱出来,有更多时间来应对外界。然而在短时期内,仍难免存在着“迷恋”电脑的危险,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电脑只能反映已经存在的情况。而身为管理者,必须生存及工作于企业之内。所以,一位管理者,如果不能有意识地努力去觉察外部世界,则组织内部的事务必将蒙蔽他们,使他们看不见真正的现实。

上面所说的四项现实问题,是管理者无力改变的,也是管理者之所以存在的必要条件。因此他必须明了:如果他不致力于学习提高自己的有效性,就不可能成为卓有成效的管理者。

对有效性的认识

要想提高管理者的绩效和成就,使工作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提高有效性。

我们当然可以在各方面任用能力特别高的人,任用知识特别丰富的人。但是我认为这两类人才毕竟难以找到。过不多久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正在勉强做那些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或原本就无利可图的事。我们不可能为此专门培养一批新的超人,只能运用现有的人才来经营我们的组织。

在许多讨论管理发展的书籍中,常将“未来的经理人”描写得无所不能。这类书籍说:一位高级管理者应该具有非凡的分析能力与决策能力;他应善于与他人共事,也应了解组织与权力关系;他擅长数学,又应有艺术的修养和创造的天才。看起来我们需要的人,简直是文武全才,样样精通。而这样的人才,实在少之又少。事实上根据我们人类的经验,容易找到的人肯定不会是全才。所以,我们任用的人才,充其量也只能在某一项能力方面比较优秀。而某一项能力较强,自然在其他能力方面就不免平平了。

我们必须学会这么一种建立组织的方式:若某人在某一重要领域具有一技之长,就要让他充分发挥这一特长。这点我们将在本书第4章中详细讨论。我们不能一味拔高能力的标准来期望管理者的绩效,更不能期望万能的天才来达成绩效。我们只有通过改进工作的手段来充分发挥人的能力,而不应该期望人的能力突然提高。

上述原则大抵也适用于知识方面。不管我们多么急需具有广博知识的人才,在知识改进上所花费的努力,往往大于我们可能获得的成果。

例如在15年前,当“运筹学”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有人开出了从事运筹学研究的学者应具备的条件。他们提出的要求是,一位运筹学者应该是一位“万能博士”。他应该懂得一切,而且对人类各方面的知识都能做最佳的应用。甚至有人说,运筹学者必须具有62门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知识。如果真能找到这样一位“万能博士”,让他来研究库存水平或生产规划问题,那岂不是绝大的浪费!

至于所谓经理人发展计划,当然不像培养运筹学者那样雄心勃勃,但它也要求经理人拥有各方面的技能,诸如会计、人事、营销、定价和经济分析,还有诸如心理学之类的行为科学,以及诸如物理学、生物学、地质学等的自然科学。而且,我们确实还希望他们懂得现代的技术发展,了解现代的国际经济和政治。

上述的每个方面都是很大的知识领域。其中任何一项,有些人即使钻研一辈子也会嫌时间不够。要知道学术研究一向有越分越细的趋势,学者们只能选择很小的范围研究,谁也不敢说自己对该领域的知识比一位新闻记者懂得更多。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表示一个人连各领域的一些基础知识都不需要掌握了。

今天有许多年轻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士,不论是在企业机构、医院还是政府,他们的缺点之一,是往往以自己精通了某一狭窄领域的专门学问而自满,不屑于其他。一位会计当然不一定需要钻研人际关系,一位工程师当然也不一定需要钻研如何促销新产品;可是,他们至少应该知道那些是什么样的领域,为什么要设立那些领域,那些领域到底做些什么。泌尿科专家当然不一定要精通精神病学,但至少该知道精神病学是一门什么学问。农业部的专家当然不一定要精通国际法,但至少该具备足够的国际政治的常识,以免由于褊狭的农业政策损害国际关系。

但是,这种精而后博的人与所谓通才不同。通才也和天才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我们应该努力的是,学会善用那些专精于某一领域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提高有效性。我们既不能增加资源的供应量,就应该设法增加资源的产出量。所谓有效性,就是使能力和知识资源能够产生更多更好成果的一种手段。

考虑到组织的需要,有效性应该受到优先的重视。同时,有效性也是管理者达成目标和绩效的必要手段,因此更应该受到高度优先的重视。

卓有成效可以学会吗?

假如有效性是人类的一种天赋,就像音乐天赋和绘画天赋一样,那事情可就糟了,因为天才总是少之又少。于是我们不得不及早发掘潜在的有效人士,培养他们,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才干。但即使这样,我们恐怕也很难发掘到足够的人才,以满足现代社会的需要。说实话,如果有效性只是人类的天赋,那么我们今天的文明即使尚能维持,也肯定是不堪一击的。今天的大型组织的文明,所依赖的是大批具有一定有效性而且可以担任管理者的人。

如果说卓有成效是可以学会的,那么问题便是:卓有成效应该包括哪些方面?我们应该学些什么?该用怎样的方式学习?卓有成效是一种可以系统学习的知识吗?或是要像学徒那样学习才能学会的技能?还是要通过反复实践来养成的习惯?

近几年来,我一直在不断思索这些问题。我是一位管理顾问,常常与许多组织的管理者接触。因此,卓有成效对我来说起码有两方面的意义。第一,当管理顾问其实就是做智囊,别无任何权力,但管理顾问却必须有效,否则将会一事无成。第二,最有效的管理顾问也得仰仗委托机构的内部人士来合作完成工作。因此,管理顾问是否能有所贡献,是否能达成成果,或者是否会变成一个光花钱而不起作用的“成本中心”,或者顶多只是变成被利用的角色,这一切的一切,都视委托机构内部人士的有效性如何而定。

但是我终于明白了世上并无所谓的“有效的个性” 。我认识许多有效的管理者,他们脾气不同、能力也不同;他们所做的事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他们的个性、知识和志趣,也各不相同。事实上他们几乎在每一方面都各自不同,但却有一项共同点:人人都具有做好该做的事情的能力。

在我认识和共事过的许多有效的管理者中,有性格外向的,也有令人敬而远之的。有超然世外,卓尔不群的,也有遇人羞答答的。有的固执独断,有的因循附和。有的很胖,有的则很瘦。有的生性爽朗,有的则总是心怀忧虑。有的能豪饮,有的却滴酒不沾。有的待人亲切如家人,有的却严峻而冷若冰霜。也有的少数人生就一副令人一望而知其为“领导者”的体型,也有的其貌不扬,显得毫无吸引力。有的具有学者风度,有的却像是目不识丁。有的具有广泛的兴趣;有的除了自身的狭窄圈子外,其他一概不懂。还有些人虽不是自私,却始终以自我为中心;而有的却落落大方,心智开放。有人专心致力于他的本职工作,心无旁骛;也有人其志趣全在事业以外,做社会工作、跑教堂、研究中国诗词、演唱流行歌曲。在我认识的那些有效的管理者中,有人能够运用逻辑和分析,有人却主要是靠他们本身的经验和直觉。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决策;有人却每次都一再苦思,饱受痛苦。

换言之,有效的管理者,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像医生、教师和小提琴家一样各有不同类型。至于不称职的管理者,也同样各有各的不同类型。因此,有效的管理者与不称职的管理者,在类型、性格及才智方面,很难加以区别。

卓有成效的管理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在实践中都要经历一段训练,这一训练使他们工作起来能卓有成效。不管他们是在企业机构内、政府机构内、医院内,还是学校内,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这些训练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反之,我也发现,一个人如果没有经过这些训练,则无论他有多大的智慧、多大的努力、多大的想象力和多丰富的知识,也必是一位缺乏有效性的管理者。

换句话说,有效性是一种后天的习惯,是一种实践的综合。既然是一种习惯,便是可以学会的。从表面上看,习惯是很单纯的,一个七岁的小孩也懂得什么是习惯。不过要把习惯建立得很好,却是不容易的。习惯必须靠学习才能养成,就像我们学习乘法口诀一样。我们每天读乘法表,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们纯熟得不加思考随口可以说出“六六三十六”,那就成为我们固定的习惯了。学习习惯就非得反复地实践不可。

记得小时候我的钢琴老师告诉我:“你弹莫扎特的曲子时,也许不可能像钢琴家施纳贝尔演奏得那样好,但是并没有理由说,你不必像施纳贝尔那样地练习音阶。”回想起来,我的钢琴老师显然少说了一句:最伟大的钢琴家,如果不肯辛勤演练,也一定无法演奏莫扎特的曲子。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普通人通过练习来获得胜任某项工作的能力。当然,若要把什么东西演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是很不容易的,那也许需要有特殊的天赋。但卓有成效所要求的只是能够胜任,只是能演奏出音阶来。

下列五项是要成为一个卓有成效的管理者,必须在思想上养成的习惯:

1. 有效的管理者知道他们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他们所能控制的时间非常有限,他们会有系统地工作,来善用这有限的时间。

2. 有效的管理者重视对外界的贡献。他们并非为工作而工作,而是为成果而工作。他们不会一接到工作就一头钻进去,更不会一开头就探究工作的技术和手段,他们会首先自问:“别人期望我做出什么成果?”

3. 有效的管理者善于利用长处,包括自己的长处、上司的长处、同事的长处和下属的长处。他们还善于抓住有利形势,做他们想做的事。他们不会把工作建立在自己的短处上,也绝不会去做自己做不了的事。

4. 有效的管理者集中精力于少数重要的领域,在这少数重要的领域中,如果能有优秀的绩效就可以产生卓越的成果。他们会按照工作的轻重缓急设定优先次序,而且坚守优先次序。他们知道:要事第一。重要的事先做,不重要的事放一放,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否则反倒会一事无成。

5. 最后,有效的管理者必须善于做有效的决策。他们知道有效的决策事关处事的条理和秩序问题,也就是如何按正确的次序采取正确的步骤。他们知道一项有效的决策,总是在“不同意见讨论”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它绝不会是“一致意见”的产物。他们知道快速的决策多为错误的决策,真正不可或缺的决策数量并不多,但一定是根本性的决策。他们需要的是正确的战略,而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术。

以上这些就是管理者卓有成效的要素,也是本书的主题。 GPcczNB0umO+eDmLEYd3h4BCw82sM6RSQ50v2iCAFm5ZbbAezO+dHxg4Z1Xx3Fb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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