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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叉国

交州有个姓徐的人,常年漂洋过海做生意。有一次,他的船在海中行驶时,忽然被一阵狂风卷走了。等他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到了非常陌生的深山密林里。这是什么地方?有人在这里生活吗?徐生用缆绳把船系牢,背着剩下的一点干粮以及一些日用品上了岸,希望能找到当地的人家。

徐生疲惫不堪, 步履蹒跚 地进了山。刚进山,便看见两边悬崖上有许多洞口,远望好像蜂窝一样,而且洞里隐隐约约有人的声音。他 忐忑不安 地往山上走,到了一个洞口,站在洞外向里偷看,结果大惊失色:洞里竟然有两个夜叉正在撕鹿肉吃。他们的牙齿像刀戟,眼睛好像灯笼。

【步履蹒跚】

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形容走路腿脚不方便,歪歪倒倒的样子。

【忐忑不安】

忐忑,心神不定的样子。形容心神极为不安,比喻做事没有把握。

徐生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往山下跑。但为时已晚,夜叉已经发现了他,并轻而易举地把他抓进了洞里。徐生听这两个夜叉说话,就像听鸟兽的叫声,一点儿也听不懂。两个夜叉抢着撕破他的衣服,看起来是准备把他当食物吃掉。徐生吓得浑身颤抖, 千钧一发 之际,忽然想到袋中的干粮,忙拿出干粮和牛肉脯递给他们吃。两个夜叉好奇地接过,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吃完了。他们又来翻袋子,徐生摇摇手,表示早已没有了。夜叉很生气,又把他抓住。

【千钧一发】

一钧指三十斤,千钧即三万斤。用一根头发悬起千钧重物,比喻极为紧急的关头。

徐生哀求说:“放开我,放开我吧。我的船上有锅灶,可以烹煮东西吃。”但夜叉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仍然发怒。徐生又给他们打手势,夜叉好像明白了,便跟着他一起到船上,把炊具拿进洞穴。徐生又找来柴薪,将夜叉没有吃完的鹿肉放进锅里煮,煮熟以后送给他们吃。

夜叉们从来没有吃过熟食,第一次吃煮熟了的食物,感觉味道不错,显出高兴的样子。 徐生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徐生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分析:夜叉发现徐生后,就要吃他,这是一紧;徐生拿出干粮、牛肉救命,这是一松;干粮很快吃完,徐生又不懂夜叉话,这又是一紧;通过手势让夜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又是一松。这段文字错落有致,十分吸引人。

到了傍晚,夜叉用大石头把洞门堵住,徐生猜测他们是防止自己逃跑,只好瑟缩着身子在远离夜叉的地方打盹。天亮后,夜叉要出洞门觅食。他们一出门,立即又拿石头把洞门堵死了。

不久,夜叉们带回一只鹿。徐生剥掉鹿皮,在洞的深处取来清水,把鹿肉分成几份煮了。这时,又来了几个夜叉,他们一起把煮熟的鹿肉吃得精光。其中一个夜叉用手指指锅,似乎嫌它太小了。没过几天,果然有一个夜叉背来一口大锅。于是,夜叉们有的抓来狼,有的捉来獐,有的弄来鹿,他们自己学会了煮肉,煮熟后,就喊徐生一起吃。

在洞穴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徐生和夜叉们渐渐熟悉起来。 夜叉们出洞时也不再堵洞门了。 慢慢地,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聚在一起。徐生对他们发出的声音多少也能明白意思了,还学他们的发音,说夜叉语。夜叉们好像也特别喜欢徐生,一天,他们带来一个母夜叉给徐生做妻子。徐生刚开始十分害怕,不敢近前,后来竟然相处得很好。母夜叉对徐生很照顾,每次出去时都留些肉给他吃。

【夜叉们出洞时也不再堵洞门了。】

分析:夜叉们不堵洞门了,是不是徐生逃跑的机会?他为什么没有逃走呢?

忽然有一天,夜叉们很早就起来了。他们颈上都挂着一串明珠,轮流出门,还吩咐徐生多煮些肉,好像在等待贵客的来临。徐生问母夜叉是怎么回事,她说:“今天是天寿节啊。”然后对别的夜叉说:“徐郎没有 骨突子 。”于是,夜叉们各自摘下五颗明珠,交给母夜叉。母夜叉自己解下十颗,凑成五十颗,用野麻穿起来挂在徐生的颈上。长期经商的徐生一看,这些珠子中每一颗都值一百几十两银子,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骨突子】

指用珠子穿成的项链。

一会儿,夜叉们都出去了。徐生煮完肉,母夜叉便进洞叫他也出去一起迎接天王。徐生跟母夜叉来到一个有几亩宽的大洞穴,只见洞穴中间有块光滑的石头,好像桌子一样,四周有石礅,主席之位用豹皮包裹,其余的座位都用鹿皮包裹。洞内共有二三十位夜叉,都依次排列入座。

突然刮起了大风,夜叉们慌忙出洞迎接。只见来的是个庞然大物,模样跟夜叉差不多。他进洞后,坐在主席位上,环视四周。夜叉们也都跟着进了洞,分成东西两排站立,全仰着头,双手交叉成十字。大夜叉清点了一下数目,问道:“卧眉山的全在这儿吗?”夜叉们哄然答应。

大夜叉看看徐生,问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夜叉们将徐生来洞穴的经历讲了一遍,并称赞他善于烹调。有两三个夜叉忙跑去拿来熟肉,放在桌几上。大夜叉用手抓着吃了个饱,连连称赞味道鲜美,吩咐以后经常供给。 他见徐生的骨突子短,便从自己的颈上取下珠串,解下十颗给他。这十颗珠子有手指头那么大,而且非常圆。 徐生用夜叉语表示感谢。大夜叉随即离去。

【他见徐生的骨突子短,便从自己的颈上取下珠串,解下十颗给他。这十颗珠子有手指头那么大,而且非常圆。】

分析:这些珠子在徐生看来价值不菲,可是在夜叉们眼中却只是装饰,并且慷慨地分给徐生。这给你什么启发?

很快四年多过去了,母夜叉已经生下了两男一女。这三个孩子都跟正常人长得一模一样,一点也不像夜叉。夜叉们都很喜欢这些孩子,常来跟孩子们戏耍。

转眼间又过去三年。几个孩子都会走路了,徐生便教他们说人话,他们咿咿呀呀,慢慢学会了一些。孩子们虽然都还小,但走起山路 如履平地 ,十分敏捷。他们跟徐生感情很深。

【如履平地】

履,踩,踏。像走在平地上一样,比喻从事某项活动十分轻松。

有一天,母夜叉带着一子一女外出,半天没有回来。徐生思乡心切,便带着儿子到海岸边,发现他的那条船还在,就和儿子商量一同返回故乡去。儿子要去告诉母亲,被徐生拦住了。父子俩乘船离开了这片深山密林,不久就返回了交州。

徐生回到家里,才知道妻子以为他葬身大海,已经改嫁他人了。徐生拿出两颗珍珠,卖了很多钱。父子俩用这些钱添置家产,生活过得很富裕。徐生给儿子取名为彪。徐彪长到十四五岁时,能举几千斤重的东西,力大过人。交州军帅认为他是个奇人,便让他做了千总。不久,徐彪因为出征有功,十八岁就被提拔为副将。

这时,有个商人过海时遇到大风,船只被吹到了卧眉山。商人登岸时,发现岸边有一个少年。少年看见商人,大吃一惊,忙问他从哪里来。商人说自己籍贯在交州。少年便把他拉到幽谷的一个小石洞中,叮嘱他不要外出。商人一看,洞外满是荆棘,更不见有人烟。他正在纳闷,那少年已返回洞穴,并带来一些鹿肉给他吃。

少年说:“我父亲也是交州人。”商人认识徐生,这才明白少年原是徐生的儿子,便对少年说:“你父亲是我的老朋友,现在他的一个儿子已做了副将。”少年不懂什么是副将,商人解释说:“这是中国的官员。”少年又问:“什么是官?”商人解释道:“出门时有车马,住的是好房子,在上面喊一声,下面就有上百个人呼应,别人见到他,只敢侧目而看,侧身而立,这样的人就叫官。”听商人这么一说,少年羡慕不已。

商人对他说:“既然你父亲在交州,你怎么还留在这里不走?”少年便把夜叉国的情况讲给商人听,他有些无奈地说:“我也常常想找父亲去,但母亲不是中国人,言语相貌都不相同。更何况要是被这里的同伴发觉,必死无疑。因此,我有些犹豫不决。”少年出洞时,对商人说:“等刮北风时,我为你送行。请你到我父亲和哥哥那里,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们。”

商人在洞穴里藏了将近一年,因为少年的照顾,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常常在荆棘丛中向外张望,见山中常有夜叉来往,只好待在洞里不敢外出。直到有一天,北风呼啸,那少年很快赶来了,他带着商人跑向海边,路上一再叮嘱:“我的话你可别忘了。”商人答应了。

商人经过一番颠沛,终于回到中国。到了交州以后,他立刻去找徐彪副将,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徐家父子。徐彪听了以后非常悲伤,要去寻找母亲和弟弟。但徐生不赞成,担心出海后遇到凶险。徐彪 捶胸顿足 ,痛哭不已。徐生劝阻不住,只好报告了交州军帅。军帅便让徐彪带了两名士兵一同航行。

【捶胸顿足

捶,敲打;顿,跺。用拳敲打胸部,跺着双脚,形容非常悲痛与懊悔的样子。

徐彪在海上颠簸了半个月,还没上岸。更糟糕的是,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无法分辨东南西北。忽然,海浪滔天,船被掀翻,徐彪和两名士兵一同掉进大海。他随波沉浮,过了好长时间,他感觉像是被什么动物拉去,到了一个有房屋的地方。定睛一看,旁边站着一个夜叉模样的动物。

徐彪说起夜叉语。那夜叉十分吃惊,忙问他要去什么地方。徐彪说要去卧眉山。夜叉高兴地说:“卧眉是我的故乡。你偏离航道已有八千里之远。这是去毒龙国的航道。”于是,夜叉找来船送徐彪去卧眉山。夜叉在水中推着,船如飞箭一样迅速前行,转眼之间已走了千里。只一个晚上就到达了卧眉北岸。

徐彪远远看到一个少年在水边观望,便怀疑是弟弟。走近一看,果真是弟弟。两人相见,握手大哭。徐彪想带弟弟一起回家,弟弟却跑去接了母亲和妹妹。母亲见到徐彪也高兴得哭起来。她听儿子说要接她去交州,担心以后被人欺凌,徐彪说:“我在中国是做官的人,别人不敢欺凌我们。”于是,母夜叉和三个孩子一起前往中国。在海上航行三天后,终于到达交州海岸。岸上的人见到母夜叉长得怪模怪样,都吓得跑走了。

一家人相见,母夜叉对徐生有不少埋怨。她恨徐生当年离开卧眉时不事先同自己商量。徐生连忙道歉谢罪。家里的仆人拜见主母时,都吓得战战兢兢。徐彪劝母亲和弟弟、妹妹学汉语,学穿衣吃饭。几个月后,他们便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母女俩都穿上了女子衣服。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弟弟叫徐豹,妹妹叫徐夜儿。

徐彪后悔自己没有读过书,就请人教弟弟读书。徐豹很聪明,经史子集读一遍就懂了。后来,他考中武进士。夜儿能拉强弓,在一百多步外射小鸟,百发百中。只是无人向她求婚。后来,徐彪下属袁守备死了妻子,徐彪便把妹妹强嫁给了他。袁守备每次出征,都要带着妻子一起,他立下的军功,多半都有夜儿的功劳。

徐豹三十四岁被封为将军,母亲曾跟随他一起南征。和敌人对阵时,便披挂铠甲,接应儿子,看到的人无不逃之夭夭。后来,徐豹被封为男爵,母亲也被封为夫人。

异史氏说:“夜叉夫人,听起来很罕见,然而仔细思量,家家都有个夜叉在。”

那些价值不菲的明珠,夜叉们只是把它当作装饰,分给别人也毫不在意。而徐生却只用两颗珠子就置办了家产,过着富裕的生活。明珠还是那样的明珠,却因为环境的变化,它的价值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当一个人处在有人了解和赏识的环境中时,更容易发挥自己的作用,实现人生价值。 Unu/DcfLeCwML6U05KxkPZyyUtodi99CMgv1P/x1S/k/Bb2XsLc7874KUjLr6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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