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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鲁公女

招远县有个叫张于旦的书生,性格狂放,在一座荒庙里读书。当时,招远县县令姓鲁,是辽东人,他的女儿十分喜爱打猎。有一次,张生在郊外遇到鲁公的女儿,见她穿着锦缎貂裘,骑着一匹小马驹,姿态秀丽,好像画中人一般。回到庙中,张生久久不能忘怀。后来,忽然听说这位小姐去世了,张生为此悲痛不已。鲁公因为老家距离遥远,便把女儿的灵柩暂时寄存在张生读书的荒庙里。

张生由于那一面之缘,把鲁小姐看成神明一样。虽然她去世了,但这种感情并没有改变。 每天早上,张生都要到鲁小姐的灵前烧香,吃饭时必定祭奠。 他还常常举着酒杯对着灵柩祷告:“鲁小姐,我虽然只见过你一面,但一直念念不忘。现在你近在身边,却如远隔万里。你这样美丽的女子,却早早地离开人世,这是何等的遗憾!我活着的人还要受礼法约束,你在九泉之下应该没有禁忌了吧?如果你的魂魄有知,还希望能见我一面,以慰我的思念之情。”

【每天早上,张生都要到鲁小姐的灵前烧香,吃饭时必定祭奠。】

分析:只是一面之缘,但张生的倾慕之情并没有因鲁小姐的去世而消失。这样的感情,十分真挚、深厚。

张生每天都要在灵柩前把这些话默念一遍。大约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一天晚上,他正在灯下读书,忽然抬头看见鲁小姐含笑站在面前。张生大吃一惊,忙站起来施礼相见。鲁小姐说:“我感念你的一片真情,所以不避嫌疑前来相会。”张生大喜过望,从此鲁小姐每天晚上都来和他相见。

鲁小姐对张生说:“我生前喜欢打猎,每次射杀猎物后都很高兴。却不知道这样做罪孽很大,死后也无处可去。如果你真心爱我,麻烦你替我念《金刚经》五千零四十八遍,我生生世世永远不忘你的大恩。”张生一口答应了,每天夜里都在鲁小姐的灵柩前捻着佛珠诵经。

一次碰上过节,张生想带着鲁小姐一起回家。鲁小姐担心自己腿脚没劲儿,走不动。张生便背着她走,她笑着同意了。张生背起她来,感觉十分轻巧,就好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一点儿也不费力气。从此以后,张生便常常背着她走路。参加考试时,也背着她一起去。但这样的话,就只能在夜里赶路。

有一年,张生要去省里考试。鲁小姐说:“你福气薄,去也是 徒劳无功 。”张生听了,便放弃了这次考试。过了四五年,鲁公罢了官,穷得没有钱雇车马,没有办法把女儿的棺材运回老家,便准备就地埋葬了,可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坟地。张生听说后,找到鲁公,对他说:“我正好在庙旁有块地,愿意让你埋下女公子。”鲁公大喜,张生又帮着料理葬事。鲁公对他十分感激,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热心。

【徒劳无功】

即使付出了劳动,也不会有功绩可言,指无效的劳动。

鲁公回辽东老家了,鲁小姐和张生仍然每天在庙里约会。一天夜里,鲁小姐忽然依偎在张生怀里,哭得泪如雨下,对张生说:“我们欢聚了五年,现在要分别了。你的大恩,我几世都不足以相报。”张生惊讶地问是怎么回事,她说:“现在你已为我念满了经数,我可以托生到河北卢 户部 家。若是你不忘今天,再过十五年的八月十六日,请你去卢户部家相会。”张生伤心地哭着说:“我现在已三十多岁了,再过十五年,我就快入棺材了,相会又能怎样呢?”鲁小姐说:“到时我愿给你当奴婢,作为报答。”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可送我六七里路。这半路上有很多荆棘,我走不过去。”说罢,抱着张生的脖子,张生像往常一样,背着她来到大路上。

【户部】

中国古代官府机构,是掌管户籍财经的机关,六部之一,长官为户部尚书。

只见路边有许多车马,马上有骑着一人的,有骑着两人的;车上有的坐三四人,有的坐十几个人。唯有一辆以金花为装饰,挂着朱红绣帘的车子,只有一个老婆子坐在里面。老婆子见鲁小姐,便高声招呼:“来了?”鲁小姐答应:“来了。”然后转身对张生说:“就送到这里,你回去吧!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说完,走到车前,老婆子伸手把她拉上了车,铃铛一响,车马就向远方走去了。

张生无精打采地回到庙里,把十五年后相会的日期记在墙上。想到念经竟然有这样的功德,便更加诚心念经。有天夜里做梦,梦见神人告诉他:“你志气很好,但须要到南海去。”他问:“南海有多远?”神人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方寸之地。”醒后,他领悟了神人的意思,更加虔诚地诵经,修行也更加诚心。

三年后,张生的大儿张政、二儿张明相继高中。张生家变得显贵起来,可是他仍然坚持行善修行。一天,他梦见一个青衣人请自己到了一座宫殿,殿中坐着一尊神,好像是菩萨。菩萨对他说:“你善行可嘉,可惜不能长寿,天帝特意恩准,延长你的寿命。”张生跪下叩头,菩萨让他起来,请他坐下喝茶。张生闻到茶香扑鼻,好像幽兰的香味。然后一个童子带了他去洗澡,池子里的水十分清澈,里面的鱼都看得清清楚楚。进到里面,只觉得仿佛温泉一般,温热舒服,捧起来闻一闻,还带着荷叶的清香。张生只感到身心舒畅,不知不觉到了池水深处,一不留神陷入了水底,猛然就惊醒了。醒来后,他心中十分惊异。

从此张生的身体更加强健,耳聪目明,一点儿不像个老人。一天,他捋了捋胡须,忽然白胡子都脱落了。过了一段时间,黑色的胡须也脱落了,脸上的皱纹也渐渐平复了。 又过了几个月,他的容貌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儿童差不多。 性格也像个孩子,爱好游戏,还特别注重穿着打扮。有的时候玩得忘了形,还会和孩子们吵闹,这时两个儿子就会出来把他救回家去。这时,他的夫人去世了,两个儿子便商量着给他娶大户人家的女儿为继室。张生屈指算算,已经到了和鲁小姐约好的见面日期,便对两个儿子说:“我要到河北一趟,一切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两个儿子忙命人准备好车马,派了仆人和他一起到了河北,很顺利就打听到了卢户部的住处。

【又过了几个月,他的容貌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儿童差不多。】

分析:谁也没有想到,这种神奇的遭遇,竟成了他和转生后的鲁小姐相认的障碍。

卢户部有个女儿,生下来就会说话,如今已经十五岁,聪明漂亮,最得父母喜爱。这时很多富贵人家都来求亲,但女儿都不愿意。卢户部和夫人都感到奇怪,便问她为什么。女儿便说了自己前生和张生的约定。大家都笑着说:“傻丫头!张生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了,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就是活着,也已经年迈衰老了。你怎么能嫁给他呢?”但女儿坚持要等张生。卢夫人见女儿决心坚定,便和卢公商量好,叫看门人不许通报客人,等过了约定的日期,相信女儿就会绝望,自然也会改变主意。

就在这时,张生前来拜访。看门人不给通报,张生只好回到旅店,心中郁闷,但是也无计可施。这日,张生到郊外散心,暗暗打听卢家小姐的消息。卢小姐以为张生没有按时赴约,终日哭泣,不肯吃饭。母亲劝她说:“张生不来,一定是去世了。就是活着,违背了盟约,错也不在你。” 女儿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终日躺在床上。 卢公忧心如焚,也很想知道张生是个怎样的人,于是出门探听,正好在郊外和张生相遇。

【女儿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终日躺在床上。】

分析:鲁小姐转生之后,不管对方如何,始终坚守前生的盟约。这种坚持和信义,令人动容。

卢公见张生竟然是个翩翩少年,十分惊讶,互相谈了几句,十分投合。卢公心中欢喜,顾不上介绍自己的身份,连忙将张生带回家中,请他在客厅坐下后,便 迫不及待 地进房告诉了女儿。卢小姐听说后,喜出望外,强打精神出来观看。她没想到张生已经返老还童,隔窗一看,以为父亲哄骗自己,哭着回到房间,埋怨不已。卢公极力辩解,可是女儿不说话,只是哭得泪如雨下。卢公情绪懊丧,对张生也冷淡起来。张生还不知道卢公的身份,感到受了慢待,便起身告辞了。

【迫不及待】

迫,急迫;待,等待。急得不能再等待了,形容心情急切。

卢小姐从那天起就不停地哭泣,没几天就泪尽而亡。张生梦见鲁小姐,对他说:“那天来找我的,果然是你吗?相貌年纪都变了,见了面竟然没有认出来。现在我已经忧愁而死,请你赶快到土地祠为我招魂,还有复活的希望,晚了就来不及了。”张生醒来,急忙赶到卢户部家,果然他女儿已经死了两天了。张生悲恸欲绝,把梦中的事告诉了卢公。卢公急忙去土地祠为女儿招魂,又掀开被子,抚摸着女儿的尸体,一面叫她的名字,一面祷告。不多时,便听到女儿喉咙里咯咯地响,吐出一口冰块样的浓痰,渐渐呻吟起来。卢公喜极而泣,敬请张生客厅就座,命人摆上酒宴,细问张生门第,选择良辰吉日,为他们成了亲。

张生在卢公府住了半个月,便带着妻子回家,卢公亲自护送女儿到张府,在那里住了半年才回家。张生夫妇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很多人都把媳妇错认成了婆婆,因为两个儿媳都已经年近四十了。

张生和鲁小姐相恋时,一个是人,一个是鬼;鲁小姐转生时,和他订下十五年后相见的约定。没想到张生竟感动了神人,在见面前返老还童;而鲁小姐误会张生失约,死后又被唤醒。无论人鬼相隔,还是转生后的年纪悬殊,任何困难都没有使他们动摇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种种奇迹,真正的创造者不是神人,而是他们的坚持和诚心。 jjD2SjHeLEiURfhE2adGW8JuuYAMFWP7xTbpAl21b9/lE6Xpmhdud9MXZDVLdf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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