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国栋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刑术,刑术依然挂着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用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双眼看着刑国栋。
“等会儿。”刑国栋往后一靠,“你为什么突然打听起田炼峰他爷爷的事情了?”
“今天上午,田炼峰来我铺子里了,跟我提起了这件事,然后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刑术隐瞒了一半,他不能将那双千年乌香筷的事情说出来,因为那是规矩,朝奉这行当里面有“三说三不说”的规矩,那就是说人、说事、说物件,但是却不能说人的好坏、说事儿的真假,更不能说物件的来路。这“三说三不说”定义非常模糊,说白了,就是做朝奉的底线,告诉做朝奉的应该怎么为人处世,千万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刑国栋看着刑术道:“刑术,爸爸对你没什么要求,除了不能害人,要多做善事好事之外,还有就是不要惹祸上身、惹火烧身,你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懂我话中的意思吧?”
刑术使劲点点头,他知道刑国栋是担心他,但刑国栋这么一说,这样强调,相反让他更觉得田云浩被杀这件事无比蹊跷。
刑国栋从前学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后来主攻的是心理学和精神病学,在那个年代,这算是个冷门。后来毕业出来分配工作之后,先是到了普通医院,但那个年代普通医院没有所谓的精神科,所以刑国栋长期坐冷板凳,后来开始协助公安方面做初步精神鉴定,因为工作出色,长期与公安部门合作,都快赶上半个警察了。
“田云浩是1965年去世的,我看到那份关于田云浩案的卷宗是1990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年轻,不过已经与公安部门有了多年的联系,因为1983年严打的时候清理未决案件时,将田云浩的案子清理出来了,说是要重新调查,因为这是个悬而未决的案子,不过整整七年时间,都没有丝毫头绪,因为太诡异了,但是在1990年的时候,他们成立了个小组,专门清理悬案的,就将那案子又重新提档,认为这件事极有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干的,或者说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做的,于是找我来,让我帮忙。”刑国栋闭着眼慢慢回忆着,将往事逐一说出来。
刑术点头:“爸,为什么警察会认为是个精神病患者干的呢?”
“现场的照片,你是没看到,并不血腥,但是很诡异。”刑国栋拿笔在纸上画了个“X”,然后用笔戳了戳道,“当时田云浩就在筒子楼五楼最角落的厕所门口被人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四肢被绳子拉开,绑成了个‘X’形,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被人杀死了,从颈部的痕迹鉴定,认定那是被人从身后抓住脖子掐死的。”
刑术一下坐了起来:“身后?不可能吧?那样不好用力呀?”
刑国栋点头:“对,正常人都知道,一般掐死一个人都得从正面,两只手的五根手指头,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所起的都只是固定和支撑作用,起作用的就是两根大拇指,说白了,掐死人的也就是那两根大拇指,如果从背后这样做,那么大拇指的力度全都在颈部后方了,你看,我来实验下。”
刑国栋起身,将那人体骨骼模型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双手伸下去,从后方掐住那模型的脖子,又道:“我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在颈部的前方,也就是能遏制气管的位置,而大拇指则在后方,不管我如何用力,我压住一个人的时候,用力的都是那两个大拇指,如果我大拇指起的是固定作用,那么我其他的手指头就不是勒,而是往上提、往上拉,起不到作用。”
刑术看着,点头,也比画了下。的确是这样的,正常来说,从正面掐死一个人是用手,但从身后要勒死一个人,在没有工具的前提下,肯定是用手臂,因为从身后掐住一个人的脖子,要掐死对方,可能性太小。
刑术忽然道:“田云浩是不是站着被杀死的?爸,你想,如果是站着被杀死的,那么指劲儿大的人,就可能办到。”
“那就不叫掐死,叫捏死。”刑国栋将模型立起来,自己又比画了下,“法医鉴定之后,认定刑国栋当时是被人压在地上,凶手双脚踩住了他的双手,蹲坐在其腰部往上的位置,伸手掐死了他,是掐死的,而且十指都用力了,险些导致田云浩颈骨断裂。”
“太奇怪了吧?”刑术皱眉道,“哪儿有这么杀人的呀?用工具多方便呀,就算是用那种姿势吧,如果是我啊,直接掰着田云浩的脑袋往后仰,颈骨直接就断了,不需要让他窒息而亡这么麻烦、费劲呀。”
刑国栋坐下来:“对,所以奇怪嘛,警察分析出,凶手肯定是个孔武有力的男性,因为田云浩本身不是个弱男子,甚至会些拳脚功夫,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制住的,而且凶手的体重比他重,蹲坐在他的身上,踩住他的双手之后,导致他无法翻身,当然这个凶手的指头是关键,也就是说他的指头很厉害、很灵活,否则的话,也做不到以那种姿势蹲坐在死者的背后,然后用十指掐死他了。”
刑术点头:“你先前说被绑成了‘X’形?”
“对,双手双脚被拉开,就像是个浮现在空中的标记一样,你知道的,从前在地图上会用X来标记某个位置,这一点警察至今都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也是卡在这里了。”刑国栋摇头,“而且精神鉴定方面,我无法下一个非常准确的定义,哦,对了,当年警察最早认定是陈玉清干的,虽然怀疑她,但没说出来,因为她是个弱女子,没有什么力气,与他们推测出的孔武有力的男子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呢,陈玉清当时的的确确有精神问题。”
刑术挪了下凳子,靠近刑国栋道:“爸,你是说在田云浩被杀之前,陈玉清的精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是,我亲自做的鉴定,警方也询问过田云浩的周围邻居,大家都说在1960年左右的时候,陈玉清的精神就出了问题,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刑国栋回忆道,“警方询问过邻居,邻居说两口子的感情非常好,对孩子也不错,都是口头教育,几乎没有打过,所以家庭很和谐,在外面调查了一圈,田云浩的人际关系也不错,没有仇人,而且当晚周围邻居,包括离出事厕所最近的那家人,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刑术看着窗外,将刑国栋说过的话都回忆了一遍,随后道:“然后就变成了悬案?”
“对呀,变成了悬案,我也没分析出来怎么回事,可用的线索太少了。”刑国栋皱眉道,“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刑术立即问:“什么事儿?”
刑国栋喝了一口茶,又说:“陈玉清是在1980年11月20日在哈市失踪的,当天田克结婚,也就是说洞房花烛夜那晚,陈玉清失踪的,五天后,陈玉清被人发现在圳阳市郊区的一个垃圾场,整个人稀里糊涂的,警察将陈玉清带走救助,但是她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说不出来,但因为有自残和攻击表现,被人送到这里,大概时间是11月25日。五天后,田克得到消息赶来,找到了陈玉清,但陈玉清拒绝离开,当时陈玉清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但还是不能出院。”
刑术点头:“爸,你认为疑点在哪儿?”
“我的疑点在,我觉得陈玉清当时就是为了进这家医院才来的。”刑国栋说着摇头,“这是我的推测。”
“为什么?”刑术问。
刑国栋闭眼回忆道:“我看到陈玉清的时候,虽然她浑身很脏,但明显那是在地上滚过之后导致的,护士检查身体的时候,说陈玉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疲劳、那么累,而且我仔细观察过她,她的鞋子没有过于磨损的痕迹,手脚各部位都没有被冻伤,这不合理呀。”
刑国栋所说的不合理,原因在于,陈玉清是个精神有问题的,而且被发现的时候诊断是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明显处于精神分裂状态,由此推测,陈玉清应该是步行了五天,才从哈市走到了圳阳市。如果她真的是走过来的,鞋子没有磨损不合理,没有被冻伤也不合理,当时白天的温度是零下五摄氏度左右,夜晚达到了零下十摄氏度,陈玉清也不可能去住旅店,但她为什么那么健康呢?
所以,刑国栋怀疑,陈玉清就是坐车来的,只是那个年代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最主要的是,陈玉清不是罪犯,所以警察不会去详细调查她到底是怎么来的。而且当时圳阳市只有一家精神病医院,也就是现在早就被更名为“圳阳市第五人民医院”、原名叫“圳阳市优抚医院”的精神病院,所以一旦发现了类似的病人,都是会直接往这里送的。
刑术听完刑国栋的分析,看着桌面道:“你是说,陈玉清没病?她是刻意要来这里的,而且她出现在垃圾场,其就是为了让人发现她,发现她有病,然后报警,报警后她故意表现出有攻击倾向,这样民政局的人不得不将她送到这家医院来?她的最终目的也是来这家医院?”
“对。”刑国栋点头,“我是这么分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她的动机和理由,所以无法做后续判断,但是她来医院之后就平静了许多,而且拒绝离开。”
刑术坐在那儿闭眼仰头思考着,半天才低下头来说:“爸,当时她来了之后住在哪里?”
“三号楼六楼靠楼梯的那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换了房间,住到走廊尽头,就是挨着你师父郑苍穹旁边的那间。”刑国栋说完,叹了口气道,“刑术呀,我知道你好奇心重,但是吧,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去想那么多,我知道,你是为了炼峰好,你想帮炼峰,但我觉得炼峰也许自己都不在乎呢。”
“也对。”刑术起身来,“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行了,我去看看我师父,然后去食堂看看晚上吃什么,晚饭的时候食堂见。”
刑术转身就走,刑国栋又喝了口茶,拿起报纸,拿起报纸的那一刻,他忽然间意识到先前自己说完关于陈玉清住哪儿之后,刑术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东西,刑国栋了解自己的这个养子,只有他在恍然大悟或者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眼神才会那样,但是刑国栋不知道刑术意识到的问题是什么。
出了刑国栋的办公室,刑术加快了脚步,拿回了自己装水果的袋子,直接朝着住院部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变成了跑,连路上跟他打招呼的医生和护士都不搭理,一直跑到三号楼六楼紧挨着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病房,也就是他师父郑苍穹所住的那间病房门口时,刑术这才停下来,在那喘着,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那间病房,那就是陈玉清住过的房间,这间病房现在是空着的,至于为什么空着,刑术也不明白。
刑术休息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喘气了之后,这才敲了敲门,随后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
刑术进屋之后,就看到郑苍穹正在那儿做俯卧撑,立即扔下袋子就上前去搀扶。
刑术将郑苍穹搀扶起来之后,看着满脸通红的郑苍穹,立即道:“师父,你干吗呢?都说了你这年龄不适合锻炼了,你就适合下楼散散步,最多快走几分钟,你还做起高难度动作了,你是打算当健美先生还是准备重出江湖?”
76岁高龄的郑苍穹看着刑术,抓起毛巾擦了擦汗,问:“这半个月去哪儿了?大买卖吧?如果不是,你不会去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
“去了趟长沙,帮人鉴定一个壶,说是夜壶,其实是个大茶壶,也算是个好玩意儿吧,不过不算是太老的东西,喜欢的人可以收一收,我肯定不会收,就那东西,当铺收了只能砸手里边。”刑术说着将袋子中剩下的水果全部拿出来,摆在旁边,看着旁边还有几个苹果和梨子,又道,“师父,半个月之前给你买的,你还没吃完啊?”
郑苍穹“嗯”了一声,随后敞开窗户,就在此时,刑术突然说了句:“师父,当年住在隔壁的陈玉清是来找你的吧,为的就是奇门的事情。”
郑苍穹明显一愣,随后慢慢转身,看着已经坐下的刑术。
刑术是故意的,他故意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随后又将最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想看看自己师父郑苍穹的反应,如果他不这样做,郑苍穹假如想隐瞒,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谎言,伪装自己的表情。
郑苍穹面无表情地看着刑术,刑术则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给我下套呢?”郑苍穹冷冷道,“能耐了呀?给自己师父下套!”
刑术立即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怕你不告诉我吗?”
“有些事情不该你关心的,不要关心。”郑苍穹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面,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直接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中,起身重新泡一壶。
刑术径直上前,走到窗口,从口袋中掏出那双筷子,故意在郑苍穹眼前晃了晃,随后抬手就要往外扔,郑苍穹只是看着他手中的筷子,并没有做出刑术预想中制止的动作。
郑苍穹泡好茶,坐下来,看着有些失望的刑术道:“你先前都给我下了一个套了,再来,我还会上当吗?我知道你不会扔的,你对这些物件的痴迷程度,远远超过了我,所以,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试探我。”
“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吧?”刑术拿着筷子坐在旁边问。
“知道。”郑苍穹只是摆弄着泡茶的滤杯,漫不经心地说,“千年乌香筷。”
刑术见郑苍穹这模样,更觉得奇怪了:“师父,你以前可是告诉过我,如果千年乌香筷现世,那就等于是奇门现世呀。”
“对,我说过,怎么了?”郑苍穹抬眼看着刑术,“你想找奇门呀?死了这条心吧,我找了一辈子,找到四十来岁都没有找到,人都疯了,要不能住到这里来吗?”
刑术点头,心里却想:鬼知道你为啥要进来,你这模样像疯子吗?我认识你的时候,拜你为师的时候,你比谁都正常,还不是因为有几个钱,一直赖在这儿不走,还捐给医院一大笔钱,就差点没成为这里的院长了。
“噢,我明白了,那行,您先歇着,我去食堂了,给您打一份回来。”刑术说着起身就走。
“慢着,回来,坐下。”郑苍穹叫住刑术,“你怎么就断定陈玉清是来找我的?”
“陈玉清是1980年11月20日当晚失踪的,您是1980年10月底住进来的,这是巧合吗?我认为不是。”刑术转身看着郑苍穹,并没有坐下,“我不知道陈玉清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想,也许田云浩与你有点关系,于是将这件事告诉给了陈玉清,陈玉清一直在找你,没找到,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你在这里,但不能大张旗鼓直接来见你,所以想出了那样一个法子,进了这家医院。”
郑苍穹听完,许久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你分析得不错。”
“噢,那我去打饭了。”刑术朝着外面走去。
郑苍穹这才没叫住他,只是说:“多打点,再给我弄瓶啤酒,既然那筷子都到你手中了,我瞒着也没啥用了,等你回来,我们边吃边聊。”
刑术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出病房,出去之后这才露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