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七晨光熹微、清风徐徐,卯时气候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这一日清早,烟岚城南城门刚开,入城的行人便被眼前的华丽景象所震慑。
但见自南城门开始,穿过云氏的四座汉白玉牌坊,中轴向北的一路之上皆以红绸铺覆路面。极目远望,犹如一道不见边际的接天红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亮。
这一日,正是离信侯世子迎娶国丈之女的大好吉日。
天色刚明,云府之外已早早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云氏行善数百年,积德无数,这慈美之名令世人真心折服;再有左相庄钦贤名远播,风骨高洁,因而世人对这桩联姻皆是翘首企盼,称赞之余连道“般配”,纷纷前来见识这番气派。
天公作美,宾客们自然也是热闹一番,早膳过后已将云府里外围得水泄不通,等候在黄昏时分观礼。离信侯世子大婚,与天授大帝成为连襟,这事的确广为轰动。
按照云辞大婚时的旧例,云承大婚依然是宴开三日。大婚当天是开宴第一日,所宴请的宾客都是南北举足轻重的人物,非富即贵。前堂里,王侯公卿谈笑不断,由云羡出面招呼;后堂里,高门贵妇衣香鬓影,是太夫人亲自作陪。
朱门悬彩,金玉生辉,云府的各色花草缤纷绽放、姿态多娇。到了天色稍晚,整个府中灯火初上、华丽结彩,更添雍容喜庆。这锦绣熠熠的程度,直教见惯世面的南北贵客皆是咂舌,个个赞叹起云氏的富贵与讲究。
早两日,天授帝已从应元宫里赐下了丰厚贺礼,除却百年好合的锦缎刺绣之外,金玉珠饰、古玩奇珍也是数不胜数。礼官们足足从京州抬了二十个箱子,堪比嫁妆彩聘,络绎不绝送入云府。
出岫早已吩咐下人将这些赏赐挪进芳菲园,本以为余下的空处已足够存放庄怡然的嫁妆,岂料她还是低估了庄相嫁女的排场——
此时此刻,左相府的新娘花轿已到了烟岚城内,整个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尽头。这一次左相是下足了血本,单单只陪嫁的妆奁,两人一抬,两抬一箱,已足有五十箱不止。遑论那些绫罗绸缎、房契良田,算起来竟比皇后嫁给天授帝时排场更大,嫁妆更多!
前头是华盖仪仗、送亲鼓乐,后头是嫁妆箱笼、嵌金楠木。而新娘的花轿便夹在队伍中间,八人大抬、金顶红边,四对垂髫花童左右随送,每人都挎着一个花篮,其内是各色花瓣,沿路撒了个漫天漫地。
花香袭人、落花纷纷,连带那接天红绸泛彩迎光,整个烟岚城犹如下了一场缤纷花雨。直至新娘的花轿入了云府,最后一抬嫁妆才刚刚走过中轴街道,盛大之景可见一斑。
黄昏时刻落日熔金,正是良辰吉时。云府的流离灯色映照了半个烟岚城,越发溢彩耀目。花轿稳稳越过火盆,入府落停,一身新郎喜服的云承身姿挺拔、当庭而立,依照习俗朝着花轿虚射一支红箭,“嘭”的一声定在了花轿门头之上。
喝彩声立时连天而起,宾客们纷纷拊掌叫好。这时两个喜气洋洋的婆子才扶着新娘下了花轿,将红结的一头送入她手中,示意新郎牵着新娘入府拜堂。
大红盖头遮住了庄怡然的全貌,她的一举一动全靠丫鬟婆子们在旁提醒。云承握着红结的另一头,稳稳当当将新娘引入迎客堂内,一连三叩首拜了天地高堂。
太夫人和出岫分坐于堂上的两侧主位,接了庄怡然递过的媳妇茶一饮而尽,又派了红封,说了几句吉祥话,如此便算礼成。直至将一双新人送入洞房,出岫才终于泪盈于睫。
如今云承已有十五岁了,那眉眼气质与云辞越发相似,几乎令出岫产生一种错觉,云辞未曾离去。
七年前,云府也如此热闹过,云辞迎娶夏家小姐的景况盛大空前,曾是烟岚城里一桩美谈。而出岫当时却被云辞的善意谎言所骗,躲在丫鬟的院落里落胎将养、暗自神伤,与外头的热闹格格不入。
也是那一日,沈予前来探望,不仅道破了鸳鸯匕首的含义,且头一次向她表明心迹。
两个男人,两种深情,一个选择以命换命,在九泉之下继续守护;一个选择此生不渝,在烟火人间默默等待。两份绵延不绝的情感成就了如今的出岫夫人,也是这六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
“夫人,该宴客了。”丫鬟的低声提醒令出岫回过神来,连忙垂首忍住泪意。幸好满堂宾客的注意力皆在一双新人身上,便也没人去注意她的失态。即便瞧见了,也只会当她是喜极而泣吧!
出岫适时看向桌案左侧的太夫人,此刻后者亦是感慨万千。婆媳两人一同起身朝宴客厅而去,云羡也顺势招呼宾客们前去吃酒赴宴。
不消片刻,云承已将新娘子送入霁云堂,自己也换了另一套衣袍出来,举步迈入宴客厅一一敬酒。出岫与一干女眷们饮了一阵,已是熬不住酒劲上头,连连推辞不敢再喝,最后借口去厨房催菜,才勉强脱身从宴席上出来。
还是太夫人高明,随意喝了几杯便自称年事已高、不善饮酒,笑眯眯返回了荣锦堂。
夜晚的凉风隐隐吹散了一些酒气,云府到处都是喧哗之声,就连在知言轩里也听得清清楚楚。出岫思及云辞,心中又喜又悲,遂举步往静园而去,想找个僻静之处独坐片刻。
竹影和玥菀随侍相陪,知道出岫所想,也默默跟上。岂料主仆三人还没走到静园,路上便被一人唤住:“恭喜夫人。”
这声音其实颇为低沉,瞬间淹没在了云府的喧哗喜庆声中。可偏偏这个声音太过耳熟,出岫又太过敏感,因而她听见了,不由得顿住脚步。
流光溢彩的灯色之下,青石路尽头站着一个男子,依旧是俊朗之人,却也沾了几分沧桑之色——是许久未见的赫连齐。
出岫十四岁与之相识,十五岁遭他抛弃,而今满打满算,两人已形同陌路整整八年。这八年里,先有云辞,再有沈予,出岫几乎要忘记那段身为晗初的岁月,还有那段岁月里遇上的那个人。
当年风流意气的赫连世家长子嫡孙,如今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人罢了。出岫适时想起,今夜的宴客名单之上,并没有赫连世家——自从明氏倒台之后,赫连氏受到牵连沦为二流世家,早已不复从前的盛名风光。
出岫不知赫连齐为何不请自来,不过来者是客,她总不能出言赶人,便只得客客气气地虚行一礼,对赫连齐遥遥回道:“多谢赫连大人赏光前来,妾身不胜荣幸。”
她说得沉静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与怨愤,反而令赫连齐一阵失落。他举步朝出岫走来,本以为对方会闪躲,可他猜错了,出岫只是站着不动,维持着得体的笑意。
最终,还是赫连齐在距离出岫四步之遥时停下了,解释道:“今日我是陪永平侯前来赴宴。”
出岫这才想起,几年前,赫连齐的妹妹嫁入了南熙永平侯府,做了永平侯的继室。大约是今晚永平侯怕被灌酒,才让赫连齐前来挡一挡。
这想法刚一生出,恰有一阵清风拂过,顺带将赫连齐身上的酒气送入出岫鼻息之中,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既然对方来得光明正大,出岫便盈盈笑回:“敝府招待不周,望赫连大人海涵。”
许是出岫一连几句客套话太过疏远,赫连齐的眉峰终于蹙起,脸上划过黯然之色。他沉吟片刻,又对出岫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夫人说,不知夫人能否屏退左右?”
闻言,出岫不假思索地回道:“夜色已深,妾身孀居之人不便单独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赫连齐很是无奈,却也没有多做勉强,又道:“明璎也来了,不过明日她不会来府上。”
是了,明日才该是赫连氏前来赴宴的日子。赫连齐如今是赫连氏的当家人,倘若是他来喝喜酒,明璎作为正室夫人自然也该到场。但听这个意思是……赫连齐不让明璎来云府?
“犬子成婚,您既赏光前来,何不带着夫人出席?妾身自然欢迎至极。”出岫礼回。
赫连齐低叹一声:“是我不让她来,她自己也不想来。”
有些话点到即止最好,对方话到此处,出岫自然不会往下接话,再说出什么令双方尴尬的事情。她正想寻个理由告辞,此刻竹影恰好开口:“夫人,不能再耽搁了。”
竹影知道出岫的旧事,又在京州城外见过赫连齐本人。此刻他见气氛越发不妙,便适时开口替出岫解围。出岫自然会意,顺势朝赫连齐颔首笑言:“前厅宴席将散,大人还是早些回座为好。妾身庶务缠身,恕不奉陪。”
言罢她再次朝赫连齐盈盈一拜,毫不犹疑地从他身侧走过。直至走了十余步,出岫才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近几日我会住在吹花小筑……我等你。”
一阵夜风恰时徐来,吹散了赫连齐的缥缈话语。出岫只当作没有听见,连脚步都不曾停留片刻,从容而去……
云承的婚事在一连三日的宴席后结束,可烟岚城里的热闹,却一直持续到了冬月底。左相庄钦果然教女有方,太夫人也慧眼识珠,庄怡然虽是庶出,但其才貌性情都无可挑剔。
婚后云承与庄怡然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前者立刻变得成熟起来,处理生意也考虑得更慎重、更细致;后者则是识大体、顾大局,温婉贤淑、恭顺谦和,赢得云府上下一片赞誉。
腊月在云承的新婚宴尔中悄然逝去,云羡夫妻和云想容则一直没有离开,留在府里过年。太夫人对于云羡与鸾卿的婚事仍旧不表态,更绝口不提分家之事,只在表面上维持着淡淡的和睦。
一转眼到了大凌天授元年,诚王聂沛潇及威远侯沈予顺利主持了受降仪式,北宣正式归降。至此,分裂近百年的大熙王朝终于成为历史,南北再度统一,一个新的王朝就此诞生——“大凌”。
由于云府婚事所带来的影响,整个新年正月里,烟岚城一直无比喜庆;再加上改朝换代普天同庆,仿佛人人都是喜上眉梢。
过完正月,云承正式承袭了离信侯的爵位,这一次太夫人和出岫都不愿意再大操大办,便一切从简,只让云承祭拜了天地君亲和列祖列宗,又广发粥米昭告天下。天授帝也派了礼部尚书前来恭贺。
到了二月,云承正式接手云氏在南熙的所有生意,与此同时,出岫也将府内中馈逐渐转移到庄怡然手中。这夫妻二人天资聪颖过人,很快便手到擒来。
三月春暖花开之际,诚王聂沛潇带着归降后的北宣帝王、如今的靖义王臣朗返回南熙。虽然天授帝的旨意里是说靖义王“食邑同享房州”,可聂沛潇还是带他先去觐见天授帝复命,而天授帝也顺势将其留在了京州,并赐下王府宅邸。
明眼人一瞧便知,如今是南北刚刚统一的当口,诸事正在磨合之中,天授帝自然要将靖义王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以防生变。
因此,聂沛潇独自回了烟岚城——沈予奉命留在北宣整编军队,暂不返回,归期未定。
消息传来,出岫显得很平静,又或者说,此事早已在她意料之内。沈予如今是武将中的后起之秀,天授帝派他去主持受降仪式,自然也是给他派了任务。北宣五州兵强马壮,军中能人异士不少,既然南北统一,这些军队必定也要整编收归。
原本出岫担心天授帝会下令沈予常年驻扎北宣,如今还好,只是“整编军队”而已。耗时多久沈予应当自有主意,如此她便也不太担心了。
而云想容则没那么坦然了,比之出岫多了几分急躁与不满,她虽没多说什么,但平日里越发不苟言笑,还时常打听沈予在北宣的近况,久而久之,府里都知道她思夫心切。
许是沈予不在,云想容没了哭闹的对象;又或者是她畏惧太夫人,不敢在云府哭哭闹闹。总之,云想容在沈予面前“自寻短见”的把戏,在云府从来不曾上演过。
她每日就是与二姨太花舞英一道带孩子,闲暇时间则开始烧香礼佛。为此,云想容还专门来知言轩求过出岫一次,想在霓裳阁里建个简易佛堂,供她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出岫没有理由不答应,遂下令将霓裳阁里一间空置的库房拾掇出来,改造成了简易佛堂。太夫人听闻此事之后很是诧异:“哟!如今她也知道装一装大家闺秀了?就是抄上一万卷佛经,沈予还是瞧不上她,也洗不清他们二房做下的孽事!”
话虽如此说,太夫人倒也没阻止云想容礼佛。于是,霓裳阁里每日皆是烟香袅袅,还能时不时地听见阵阵木鱼声。
如此直到三月底,南熙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前来报账,云羡在府里忙过这一阵,便带着鸾卿返回了京州。太夫人没有留人,随他们去了。
二姨太花舞英却分外舍不得云想容回京州,再加上沈予没从北宣回来,威远侯府也没个主子,她便去荣锦堂央求太夫人留下云想容母女,太夫人痛快地准了。
四月,沈予依旧在北宣整编军队、接管兵务,算算时间,他留在北宣已近半年光景。而云想容则越发谦卑,每日除了照顾女儿,便是抄写经文、吃斋念佛,十足的信徒。
也不知她从哪儿听说城郊的岚山寺香火鼎盛,便每日都往寺里跑,烧香拜佛添了不少香油钱。而每次从岚山寺回来之后,云想容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整个人也焕发出不同以往的神采。
按道理讲,这是好事。可出岫瞧见这样的云想容,总会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抑或是一种别扭的感觉,对云想容也更加愧疚。
后来就连庄怡然都觉得好奇,私下里询问出岫:“那岚山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想容姑母每日都去参拜上香?”
“别说你好奇,我也好奇。”出岫淡淡笑回。
“母亲去过岚山寺吗?”
“没有。岚山寺是去年年中刚建造的,如今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时间,不过香火的确很旺盛。”
“听说……很灵验?”庄怡然忍不住再问。
“怎么,你想去看看?”出岫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庄怡然赧然地低下头去:“不瞒母亲说,我嫁进来已经整整半年了,侯爷他待我很好,于子嗣之事也很上心,可我……一直没有动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你才不到十六岁,急什么?”出岫明白她是受云想容所影响,欲往岚山寺拜佛求嗣。不过出岫也不戳破,只笑道,“此事不能急,一急反倒不容易怀上。其实去外头散散心也好,你初来乍到对烟岚城不熟悉,去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不若明日就跟想容一起,去岚山寺转转吧。”
庄怡然正是打算去祷告求子,见出岫如此善解人意,给她找了一个“散心”的借口,感动之余也连连道谢:“多谢母亲体恤!我这便去对想容姑母说,让她明天捎上我!”
言罢,庄怡然已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还没转身,又被出岫再次唤下:“按伦常讲,你唤想容‘姑母’没错。但如今你是离信侯夫人,而她只是云府庶出的女儿,嫡庶有别,在太夫人面前可不能这么称呼她,会让太夫人生气。”
出岫提点至此,庄怡然立刻会意,忙道:“是我考虑失当,她既已出阁,我在人前就称她为‘威远侯夫人’,私下再叫她‘姑母’。”
出岫点点头,又摆手笑道:“快去吧,早些告诉她,也好早些准备明日外出的事宜。”
“是。”庄怡然再次行礼,施施然出了知言轩。
一炷香后,她又重新返回,对出岫道:“想容姑母说,既然我随她一起去,不若也叫上您一起。她说岚山寺香火鼎盛,风景极好,即便不去上香,也可以游玩一番。”
去岚山寺游玩?出岫有些迟疑。
庄怡然却很期待,忍不住劝道:“母亲您随我们一同去吧,人多也热闹些,更有意思。”
出岫经不住庄怡然劝说,只得笑道:“好吧!我让云逢提前准备准备,明日咱们就在岚山寺用斋饭,不过不能太晚,太阳落山之前可得赶回来。”
庄怡然连连点头:“这等小事何须母亲操劳,我去对云管家说一声。”言罢,盈盈告退莞尔而去。
待她离开之后,出岫才轻叹一声,对服侍在旁的玥菀道:“怡然到底还是年轻。”
“谁没年轻过?您多教教不就行了?”玥菀笑道。
出岫没再往下接话,只望向窗外天色,良久又道:“岚山寺是谁出资建造的,你知道吗?”
玥菀想了想,回道:“既然是建在烟岚城外,莫不是诚王殿下?”
“不是诚王。”出岫面无表情作答,“是赫连氏。”
玥菀明白过来:“难怪您从来不去。”
翌日清晨,管家云逢来知言轩陈请出岫:“夫人,马车已准备就绪,可以启程前往岚山寺了。”
此时出岫刚用过早膳,想起膳厅剩下的一桌子菜肴,忽然生出一个主意,便对云逢问道:“府里的粮库,还有多少米面?”
云逢沉吟片刻,如实回道:“总有七八百斤不止。”
整个云府之内,主子虽没几人,但奴仆、丫鬟、护院等总计数百人不止,这几百人日日要穿衣吃饭,因而云府对于口粮的需求极大。出岫在心里大致盘算一番,才又命道:“既然去一趟岚山寺,便趁机做些善事吧。你去粮库里取五百斤大米出来,今日府里女眷要在岚山寺施米。”
“夫人宅心仁厚,是烟岚城百姓之福。”云逢诚心诚意地说了几句,便领命而去。不多时,他取了一本明细册子回来,对出岫道:“五百斤大米已经出库装车,请您签字盖印。”
云府的规矩是,中馈事宜皆要由当家主母亲自过目。不过如今庄怡然是新上手,因而真正的实权还在出岫手中。
出岫从云逢手中接过册子看了看,的的确确是出库五百斤大米,于是她取过印鉴盖上,细心嘱咐道:“别忘了让米行赶紧送些米面过来,否则府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云逢笑着称是。
由于临时决定施米行善,因此又耽搁了些工夫。其间云想容来催过两次,终是等不及了,便对出岫道:“我与岚山寺的法师约好,每日辰时三刻前去诵经听禅,眼看时辰将过,还是先走一步了。”
“也好,你先去吧,咱们直接在寺里会合。”出岫回道。
云想容未再多言,上了霓裳阁的马车而去。
此后云逢又忙碌一番,准备了五匹高头大马驮着大米,另有五十名护院牵马待命。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恰是辰时三刻。出岫携竹影和玥菀来到云府门口,见了这阵势,不禁揽袖而笑:“这排场倒大,知道的是咱们云府女眷上香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家搬迁呢!”
此言一出,几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但见云承也携着庄怡然,夫妻两人并步从府里走出来。前者一袭月白长衫,打扮如同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却难掩清俊出众的气质;后者一身淡蓝衣裙,烟纱缥缈步履轻盈,沉鱼落雁淡雅脱俗。
真是一对璧人!出岫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句,这夫妻两人已同时向她俯身行礼:“见过母亲。”
竹影和玥菀亦是躬身见礼:“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如此客气一番,还是出岫率先笑问:“承儿今日也去岚山寺?”
云承清浅而笑,看了看身旁的娇妻,回话道:“我今日事务不忙,既是您和怡然想去,我便陪着一起吧。多一个人上香,也显得更诚心。”
他说完这番话,庄怡然已是垂眸低首,娇羞无限。出岫立刻明白过来,庄怡然既是去岚山寺求嗣,云承陪同而去,自然显得更加诚心一些。且不说佛祖是否显灵,至少庄怡然本人心里会好受许多。
出岫看了云承一眼,戏谑道:“你倒是心疼怡然,知道做个体贴夫君。”
云承轻咳一声,很是坦然地笑回:“被您识破了。”他这般一说,庄怡然更加赧然,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出岫见人已到齐,便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几人闻言轻笑,这才陆陆续续上车。知言轩和霁云堂的仆从们也分别乘坐各自的马车,带着这五百斤大米和五十名护院,浩浩荡荡往城南郊的岚山寺进发。
原本这一路上平平顺顺,倒也轻松自在,可眼看就要到岚山脚下,众人忽见一匹快马嘶鸣不止,从后头疾驰赶来。马上之人乃是云承手下的一个执事,平日里很得器重。
云承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连忙下车询问。那执事只将一封书信呈上,对云承禀道:“闵州支脉的当家人云潭,携一家妻小前来府里拜见。太夫人让您和出岫夫人回府。”
云潭,正是云承的生父!虽然如今云承已认在嫡脉之下,拜云辞为父、拜出岫为母,可这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又是时隔七年不见,此刻忽闻云潭来访,云承怎能不激动?
尤其,云潭丧妻之后一直鳏居,而方才执事却禀报“云潭携一家妻小”,可见他是再娶了。云承打心底里高兴,连忙执着书信去向出岫禀告此事,出岫便道:“要不你先回去看看,我陪怡然去上香。”
“可祖母说,让您也回去。”云承说道。
出岫有些迟疑:“留下怡然独个去岚山寺,我不放心。”
“这不已经到了岚山脚下了?况且,想容姑母也在寺里照应,不会出事的。”云承倒很放心。
“是啊,母亲别担心。有这么多护院跟着,肯定没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时庄怡然也下了车辇,附和道,“再者祖母急招您和侯爷回去,可见是有要事,万一耽搁就不好了。”
不知为何,出岫很是不安,便对怡然道:“要不你也别去了,咱们改日再来岚山寺上香。”
“下次来上香,就显得心不诚了,佛祖会不高兴的。再者想容姑母还在寺里,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庄怡然的态度很是坚定。
是啊,云想容已经在寺里了。出岫又看了看随行的五匹高头大马,其上还驮着粮食,说好施米,又不施了,也交代不过去。
正犹豫着,但听庄怡然又道:“母亲别考虑了,快和侯爷回去吧。我刚接手中馈,恰好趁机历练一番,学学如何施米行善。”
对方话已至此,出岫若再迟疑,就显得看低庄怡然了。她也唯恐让太夫人久等,便对庄怡然嘱咐道:“那你自己当心身子,切莫吹风。施米之事有云管家操持,你上了香祈了愿,尽快回来。”
“母亲放心,我会向佛祖祈愿,保佑云氏嫡脉繁荣昌盛。”庄怡然盈盈再笑。
见这个儿媳如此识大体,出岫也甚是欣慰。她原本打算将玥菀留下照看庄怡然,可转念一想,玥菀是云想容的旧婢,和二房积怨颇深。自己在场还好,若自己不在,让玥菀独自面对云想容,实在不大妥当。如此一想,只好将玥菀也带走了。
几人在岚山脚下分道扬镳。出岫带着知言轩的仆婢们离开;云承弃车从马,与出岫一道返回云府;云逢唯恐他们路上有失,便从五十名护院中拨出十名相随护送;而云逢自己和霁云堂的仆从们,还有余下四十名护院,则随同庄怡然上山进香……
出岫与云承回到云府之后,立刻前去待客厅,才知此次云潭前来确有急事。
原来,这几年北宣的族人们没了主心骨,手上又有铺子和钱财,心也就野了。如今听闻离信侯府要收回北宣的族人和产业,有些旁支竟不愿将手上的生意交出来,更甚者,还有人勾结外家,变着法子侵吞云氏产业。
当时之所以割舍北宣族人,还把钱财和产业就地分了,是因为北地正逢江山易主,战乱不断,想让族人多留些银钱傍身。出岫自问这几年来,对北宣族人一直不薄,虽然知道他们是一盘散沙,但还是暗地里不停地补贴,唯恐亏待他们。岂料如今……
几人为此事议论起来,太夫人和云潭主张严惩,出岫和云承主张宽待,竟致争执不休。
最后,太夫人她老人家一语定乾坤:“不愿交出生意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没了离信侯府在暗中庇护,我看谁还能发得了财!至于勾结外家、侵吞产业的,即刻从族谱上除名,滚出云氏一族!”
既有太夫人发话,出岫等人也不再多言,云承立刻拟了指令出来。出岫知他父子二人多年未见,必有万千话语要说,便命人收拾了客院厢房,让云潭一家暂且在府内安置,方便云承找他说话。
太夫人也能体贴一二,便摆手挥退这父子二人,面上却道:“我老太婆年纪大、酒量浅,承儿,你替祖母招待好云潭,陪他喝两杯,可别怠慢了闵州的当家人。”她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又道,“至于别的细枝末节,你们下去自行商量吧。”
云潭与云承闻言皆是大喜,齐声告退出了荣锦堂,独留出岫在此。
眼看已到午膳时分,太夫人又对出岫道:“你也别来回折腾了,就留下陪我用饭吧。”
太夫人真是越发善解人意了,出岫笑着称是,亲自搀着她老人家往膳厅里走。
“怡然在岚山寺用午饭吗?”太夫人边走边问。
“是的,想容也经常在寺里用饭,都安排好了。”出岫回道。
“云想容?”太夫人脚步一顿,眉目一蹙,“她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事儿吧?”
“不会的。”出岫忙回,“云逢也在,还有那么多霁云堂的仆从和护院。再者想容如今潜心礼佛,应当不会……”
“就是她潜心礼佛才奇怪。”太夫人打断出岫的话,“她在这府里住了十几年,连佛经都没看过几眼,从前出去上个香,还会打瞌睡。如今倒好,连女儿都不管了,天天往岚山寺跑,你不觉得蹊跷?”
“以前她是无忧无虑的云大小姐,自然不喜吃斋念佛。可如今……”出岫想起云想容的遭遇,心中更是愧疚,便有意替她说话,“如今想容心里有苦,转了性子也是正常。”
“转了性子?”太夫人冷哼一声,半信半疑,“但愿如此吧。”
两人说着已走到膳厅门口,正打算抬步拾阶,却见云逢一身狼狈地跑了过来,毫不掩饰焦急之色。
这时候云逢该在岚山寺才对,怎么回来了?而且看这样子……出岫心里骤然一紧,唯恐是寺里出了什么意外。她一句话还没问出口,云逢已匆匆跑到跟前儿,“扑通”一声跪地,连礼数都顾不得,出口便道:“侯爷夫人和大小姐,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