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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钟鸣鼎食人丁稀

三日后,出岫启程返回烟岚城。临走前只有云羡夫妻相送。前几日见沈予时,他说过得空会来流云山庄,可这几日都没看到人影,可见是被云想容绊住了。

出岫刻意不去打听威远侯府的动静,悄然离开京州。来时带了几十车彩礼和数百护院,走时却只剩下四五辆马车,因此一行人的脚程也快了许多。

一路之上,出岫利用一切空暇时间来筹划云承的婚事,也大致有了成形的想法。如何操办?什么规模?宴请哪些宾客?算是心中有数。

返回云府之后,出岫顾不上歇息,径直去了荣锦堂拜见太夫人,欲将京州发生的一切详细禀报给她。其实以云氏的情报而言,此刻太夫人必定已知晓了全部事情,可出岫还是想按照礼数,亲自再说一遍。

果然,出岫来到荣锦堂之后,还没开口相告,太夫人已率先评判道:“用南熙漕运换回整个北宣的族人和生意,这笔账划得来,不错。”

出岫闻言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太夫人从不低头,也从不退让,势必要将云氏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毕竟这事从表面上看,是云氏对天授帝的一种妥协,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云氏节节败退,将南熙漕运权拱手相让。而太夫人,最看重面子上的名望与荣耀。

因此出岫未曾想到,太夫人对这件事不仅没有斥责,反而还称赞了一番:“母亲,您不怪我丢了漕运生意?”

太夫人端庄地靠在椅背上,缓缓笑道:“为何要怪你?若是我亲自出马,必要不费一兵一卒达成目的,哪怕惹恼天授帝也在所不惜……但你不同,终究手段太浅,也没那个胆量公然与天授帝对抗,你现下能有这般能耐,已算难得。”

太夫人也懂得体谅人了!这是好事!出岫心中窃喜,又顺势将云承的婚事也提了提,包括规模、预算,都大致说了一遍。

太夫人这一次却并未即刻表态,只从袖中取出一把拴着红绳的钥匙,转而吩咐服侍在侧的迟妈妈:“去将我的札记拿过来。”

迟妈妈面上迅速划过一丝讶然之色,然后才恭恭敬敬地接过钥匙,领命穿堂而去。

而此时出岫听闻“札记”二字,亦是微微一惊。事实上她对此物早有耳闻,听说那是太夫人执掌庶务多年的心得与备忘。可出岫做当家主母也整整六年了,即便她最初对庶务和生意一窍不通时,太夫人也不曾将这本札记拿出来过,显然是宝贝得很。那眼下这意思是……

出岫正暗自揣度太夫人的心思,但听后者已再次开口道:“承儿的婚事你无须重新操办,比照从前辞儿娶嫣然的规模即可。”

长久未曾听到夏嫣然的名字,出岫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一尸两命的女子才是云辞明媒正娶的妻子。夏嫣然曾和云辞拜过天地,也曾穿过大红嫁衣……而自己,只是继室,且还是冥婚。

再想到云辞,出岫不禁心中黯然。太夫人却好似没瞧见一般,兀自继续嘱咐道:“不过宾客的名单你须得重新拟定。”

这一点出岫自然明白。须知时局变迁、沧海桑田,这几年南北朝堂风云变幻,许多世家及达官显贵都已没落了。诸如明氏、赫连氏从前都是云氏上宾,如今早已风光不再;而从前的文昌侯府以文曜仕,如今,也变成了威远侯以武振兴。

出岫低眉思索起宾客名单,又听太夫人说道:“这媒证之人也不必另请,既是聂七御口赐婚,那便将婚书留着,回头让他盖上金印即可。”

说到“媒证”二字,太夫人又想起了云辞和夏嫣然的婚事,只觉世事绝妙入扣,不禁再叹:“当初辞儿与嫣然成婚时,是我亲自去慕王府请聂七做的媒证。一转眼七年过去了,承儿大婚还是找他。”

从云辞到云承,从南熙慕王到天授皇帝,历经七年光景,云府依然是云府,荣耀依旧。但内里,满是一门寡妇的沧桑血泪。

“当初辞儿大婚时多热闹,府里人丁旺盛;而如今……”太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出岫也陷入了伤感之中。二房、三房相继出事,现在的云府变得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她初来时的热闹景象。

怪谁?只能怪人性的贪欲吧!

既说起云府的人丁,出岫也适时想起了云羡和鸾卿,以及云羡的那番请求。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提道:“虽然如今府里人丁不旺,但好歹还有三爷,他……”

出岫话刚出口,太夫人的脸色已阴沉下来。

出岫抿唇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母亲您先听我说完,其实鸾卿不能生育,也命不久矣……”她将个中内情一五一十复述一遍,最后再道,“三爷的意思是,待鸾卿过身之后,他会娶一房门当户对的继室,为老侯爷传递香火。”

听闻鸾卿无法生育,太夫人已很是诧异;再听到她将不久于人世,更加震惊。这种震惊里并无半分幸灾乐祸,相反倒有几分怜悯与感同身受。

出岫见状情知有戏,连忙再道:“母亲,好歹鸾卿曾为您解过毒,也曾真心实意帮过我和侯爷……既然她无法与三爷白头到老,您就承认她吧!也能让她死而瞑目。”

闻言,太夫人良久没有回应。就在出岫等得忐忑之际,才听她幽幽开口反问:“你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要操心别人?”

一句话,出岫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夫人是铁了心不肯认下鸾卿,也不肯承认这桩婚事了。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的,但出岫能理解太夫人的选择。若是站在大局考虑,云羡和鸾卿的婚事确然过于鲁莽、弊大于利,太夫人不予认可也是理所应当。

原本出岫还想再劝,但恰在此刻,迟妈妈去而复返,将一本用红绸包裹着的札记连同钥匙一并奉给太夫人,也令关于云羡和鸾卿的话题戛然而止。

太夫人解开其上覆盖的红绸,施手摩挲着札记封面,良久才道:“这是我主持云氏多年的心得,有些未必适用于你,挑着看吧。”说罢,她伸手将札记递了出去。

出岫立刻上前接过,耳中听闻太夫人再道:“当年辞儿成婚时的置备,我花费了不少心血,自认还算考虑周全。这本札记里一一罗列了明细,有些制式能用则用,也省得你再费心思了。”

“多谢母亲体恤。”出岫垂目看着这本札记,封面上笔走龙蛇的“红札录”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刚正阔利,看起来更像男子笔迹,有异于太夫人惯写的簪花小楷。

刹那间,出岫明白了太夫人为何会珍藏此物,并不仅仅因为这本札记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更因为这封面上的字迹……

出岫大感受宠若惊,好似手上这本子有千斤重,她忙道:“母亲,这是您毕生的心血,我……”

太夫人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只笑道:“我这不算给你的,等到承儿与庄怡然成婚之后,你就传给她吧,也好让她早日接手中馈。”

出岫闻言鼻尖一酸,连忙俯身郑重行礼,沉默谢过。

太夫人见她神色黯然,又是一笑:“做什么哭丧着脸?你也是要有儿媳妇的人了!与其在这儿伤春悲秋,不若祈祷庄怡然尽快上手,如此你也能早日和沈予离开。”

“母亲!”听闻这一席话,出岫终于明白了太夫人的用意。原来她老人家将这本珍藏多年的札记拿出来,是为了传给云承的妻子庄怡然,用以成全自己和沈予远走高飞!

出岫明白了,倘若太夫人越过自己,直接将这本札记传给庄怡然,不仅不合礼数,也会让庄怡然多想,更是对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否定。因此,她才先将札记给了自己,再嘱咐自己传给庄怡然。

她老人家果然思虑周全,竟如此细致体贴!想到这一层缘故,出岫终于忍不住了,跪地对太夫人重重磕了个头,哽咽说道:“您的大恩大德,我……”

“行了,别掉眼泪了。”太夫人起身,虚扶出岫一把,缓缓叹道,“选了你,我到底是没看错人……只是辞儿要怨我了,白白耽误你六年时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出岫将最好的六年韶华献给了云府,花了多少心思流了多少血泪,太夫人自问一清二楚。

“是我对不起侯爷,对不起您,害他丢了性命,还没能为他守节……”出岫说着说着已是难以启齿,内心更是煎熬如焚,挣扎于云辞和沈予之间。她原本下定决心要为云辞守贞,也决定毕生守护云氏,而如今……恐怕是要食言了。

“你同沈予好好的,辞儿才能瞑目。”太夫人重重笑叹,目中竟泛起了点点泪花。而这也令出岫真正意识到,她留在云府的日子不长了。

多么流连这里,一草一木皆沾染着云辞的灵气。即便如今接受了沈予的情,但出岫依然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取代云辞在她心里的位置。关于云辞、关于云府的一切,都将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无可替代。

“母亲,倘若您不愿意,我可以……”出岫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想太夫人必定明白她话中之意。

“可以什么?”太夫人反问,面上流露几分欣慰之色,“你能有这句话,我也算老怀安慰了。但若让沈予听见,他必定伤心。”

出岫闻言深深垂首,头一次对太夫人说起心中的真实感受:“我心里乱极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觉得怎样都是错的。”

“听从辞儿的遗愿,总不会错。”太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切莫再耽误了,难道真要熬到鹤发鸡皮,才知道珍惜眼前人?出岫,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这么幸运,没了辞儿,还能找到一个沈予。”

听闻此言,出岫感慨不已,原本不甚坚定的心也少了一丝犹疑。沈予,的确是她的另一条路吧。云辞的光风霁月犹如梦幻泡影,她沉酣一梦情殇醒来,在这滚滚红尘里与沈予再度重逢……不得不说,这的确是种莫大的幸运。

可太夫人对自己都能解除成见、真心接纳,那为何对云羡不能?难道单单是因为三姨太生前做下的恶事?还有因为云羡和鸾卿这桩名不正言不顺、有违血统人伦的婚事?

出岫揣测着太夫人的想法,还试图为云羡夫妻再争取一次,于是再劝:“母亲,三爷毕竟是老侯爷的子嗣,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您为何不能对他……”

“不能!”太夫人没等出岫说完,已明了她话中之意,立刻沉下脸色喝止,“你不必多言,我不会承认鸾卿,也不会让他二人回来碍眼。”

“母亲……”出岫秀眉微蹙,欲言又止。

太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禁拍了拍桌案,语中不乏说教之意:“你啊!还是太过心软,不知人心险恶。承儿如今羽翼未丰,又即将大婚,婚后他还要承袭爵位。这个时候你让老三回来,岂不是要给承儿添阻?”

原来太夫人是担心云羡夺权……出岫恍然大悟。可她听了这个理由,反倒长舒一口气,笑着回道:“母亲您多虑了,三爷不是这种人。倘若他有心夺权,早就出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早就出手?他从前有机会吗?”太夫人一径摇头,冷冷再叹,“从前辞儿在世时,老三只有靠边的份儿;后来闻娴做出这等恶事,他也没颜面再留在府中;如今是咱们一门寡妇支撑着,他才有机会接管京州的生意,可承儿执掌云氏之后,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必是要筹谋一番了。”

说到此处,太夫人又对出岫摆了摆手:“就让老三在京州好生待着吧,他回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毕竟闻娴母女算是因我而死,倘若他有心为母妹报仇,咱们府里还能太平吗?岂不是引狼入室?”

不可否认,太夫人的顾虑有一定道理。但出岫始终不愿相信,正直、磊落、骄傲的三爷云羡,会在背地里做出什么不轨之举;她更加不愿相信,云羡会意图为三姨太报仇。

太夫人见出岫一副不信服的模样,遂耐着性子无奈再道:“我并不是说,他一定会算计承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承儿大婚在即,你也即将和沈予远走高飞,难道这关头你还想看云氏再生风波吗?我宁愿这府里冷冷清清,也不愿故作母慈子孝,还要夜夜提防着他。”

宁愿这府里冷冷清清,也不愿故作母慈子孝……

不知为何,听到太夫人这番论调,出岫竟生出一阵怜悯之情,但这一次怜悯的对象是她的婆婆谢描丹。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太夫人一生强势,为云氏殚精竭虑,却免不了要孤独终老。而如今,出岫只能盼望云承和庄怡然能够尽快成婚诞育子嗣,承欢她老人家膝下。

一阵无力感蓦然生出,出岫越想越是心酸难受。为太夫人,为云羡,也为鸾卿。然而太夫人话已至此,出岫也知道无法劝动她改变心意,于是只得就此作罢,寻思着另找机会再议。

出岫这副失望、琢磨的神色被太夫人看在眼里,后者轻轻摇头:“你还是太心软了!”

出岫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对他们心软,便是对你自己心狠。”太夫人抬手示意迟妈妈退下。待到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她才沉声开口:“我问你,如今云想容出了这么一兜子事,你和沈予打算怎么处置?”

想容的事……出岫原本还在为云羡夫妻操心,此刻经太夫人一提,只觉得六神无主:“我,我不知道。想容她……太惨了。”

“惨?这事保不准另有蹊跷。”太夫人面上浮起一阵疑惑神色,半晌,又似自言自语,“可谁敢拿自己的贞节来耍手段?那云想容未免也太可怕了。”

出岫亦是不信,接话道:“女子将贞节看得尤为重要,何况想容出身高门,又是真心喜欢沈予……听说她已数次自寻短见,幸亏被下人及时发现,沈予又施救得当,才屡屡挽回她的性命。”

“自寻短见?”太夫人冷笑反问,微微阖目表示不信,“倘若是你遭人强暴自寻短见,我倒相信;若是云想容自寻短见,我一万个不信。即便她受辱是真,也绝不会羞愤到自寻短见……她必定是在演戏以博取沈予的怜惜!”

太夫人如此评判云想容,出岫不置可否。

太夫人见她不表态,又继续说道:“这次你没有反驳,可见是信了我的话。既然你知道云想容的心思,还不赶紧催着沈予和离?难道你想让她得逞?”

出岫却是迟疑起来:“纵然她耍了手段想要博取怜惜,我也能理解。换作任何女子,都会担心遭到夫君嫌弃,何况她连孩子都生下了……说来说去,本就是我和沈予先对不住她……我想过了,此事让沈予自己处理吧,我信他。”话到最后,出岫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以为沈予在乎女子贞节吗?他若真的在乎,也不会痴恋你这么多年。”太夫人简直恨铁不成钢,亟亟对出岫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提防云想容绝地反击,将沈予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信他。”出岫无比坚定地回道,“改日我会让三爷带话给他,多谢您提点。”

“但愿不要再节外生枝。”太夫人有些乏了,冲着出岫摆手道,“你今日刚回府,又说了这会子话,先回去歇着吧。”

出岫俯身行礼:“是。”说着她便往门外走。然而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出岫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一个绝佳主意,能够解决太夫人和云羡之间的隔阂。

这主意虽只一闪而过,但出岫无比激动,忙不迭地回身看向太夫人:“母亲!不如让三爷分家出去。”

“分家?”太夫人被出岫这个念头所惊,慎重地斟酌起来,“云氏传承数百年,还没有嫡脉分家一说。”

“此一时彼一时。云氏传承数百年,也没有过继子嗣这一说,如今不也破例了?”出岫连忙回道,“既然您担心三爷夺权,那不如给他产业,让他出府单过。左右他如今远在京州,也与分家无异。”

“这是老三自己的意思?”太夫人眯着双眼问道。

“不,是我方才忽然想到的主意。”出岫再行解释,“分家有分家的好处,分了家,他就没有理由再插手承儿名下的生意,您也不必担心他夺权。与他保持些距离,也许会更亲近。而且一旦分家,三爷彻底离开府里,那鸾卿的身份也保住了,不会再有人追究她从前是谁。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老三一旦分家,我就没有理由不认可鸾卿了。”太夫人将出岫最想说的一句话道了出来,无奈地笑道,“你倒是会打算盘,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我哪有这胆子!”出岫诚惶诚恐地道,“我只是……想看到府里和睦,也想杜绝您的顾虑。更何况……鸾卿的确活不长了……”

再次提起鸾卿寿命将尽,太夫人的神色好似有所动摇。她口中连连呢喃着“分家”二字,久久没有再开口表态。

分家兹事体大,出岫也不指望太夫人能一口应承,何况她自己也只是个初步的主意,没有成形的计划。她想了想,只怕说得太多会适得其反,于是道:“我也只是突发奇想,觉得这法子不错……至于怎么分家,何时分家,我心里也没个主意,不过就是一提罢了。”

她边说边注意太夫人的神色,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沉思模样,遂以退为进,再道:“今日说话太多,您必定也累了,我先告退,改日想出更妥当的法子,再来向您回禀。”

语毕,出岫捏着那本札记,再向太夫人行礼。她后退两步,转身往门外走去,这一次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太夫人的沉沉话语:“这次承儿大婚,先让他们回来吧。身为叔叔辈,不回来不合适。”

这是松口了!出岫大喜,连忙转身笑回:“我这就去给三爷修书,将好消息告诉他!”

“我是让他回来为承儿的婚事出力,可没答应别的。”太夫人强自嘴硬,端着架子故作冷淡。

“我省得。”出岫也不戳破。

“嗯,还有,你去京州这段时间,屈神医来过一次信,说他的义女玥菀已适婚龄,让咱们给她找个婆家。我寻思淡心走后,你身边儿也没个体贴丫鬟,便让玥菀回来侍奉你了,待调教两年,再以你知言轩大丫鬟的名义嫁出去。”

玥菀回来了!出岫心中一喜。五年前玥菀离开云府,是因为她私下背叛了云想容,也出卖了云起和灼颜。而如今云起已死,云想容也远嫁京州,唯剩下一个可有可无的二姨太,自然也再没什么顾虑了。何况玥菀已离开五年之久,云府许多旧事早已烟消云散,湮灭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

让玥菀回来接替淡心,太夫人的这份体贴心思,出岫不可谓不动容。再看她老人家满面的不自在,便也不多说什么矫情的话,只道谢一番,笑退而去。

出岫是七月底从京州返回烟岚城,而云承的婚事定在了这年冬月。烟岚城四季暖湿,入冬之后雨水少、气候适当,宜迎来送往,婚事定在这个月份再合适不过。

再者,冬月过后即腊月,也不耽误宾客们返程过年;云承也能在翌年正月过后,顺理成章地承袭离信侯爵位。

定下了月份,又该定日子,良辰吉日算来算去,最终由太夫人亲自拍板定在冬月初七,言道“取七即娶妻”。

日子敲定之后,左相府也无甚异议。从此,云府上下陷入了无比的忙碌之中,人人都为世子云承的婚事费心布置。待到九月初,一切已准备就绪:

该邀请的宾客、族人全部拟出了名单,按照云辞大婚时的规矩,分三日进行宴请,云氏的护院们分赴各地,受命前去送上请帖。

云氏名下的织造坊“云锦庄”日夜赶工,将新郎的喜服赶制出来,用料之讲究、样式之华丽、细节之考量,比之云辞大婚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世无人可比。

云承单独所住的“霁云堂”也重新装潢,还增添了二十个人手,丫鬟仆从一应俱全,用以服侍新入门的世子夫人。

芳菲园、静园、吟香醉月园和几个客园全部翻修一遍,以备宴客、迎客之用。

此外,云府上下的酒食器具、桌椅床褥等全部除旧换新。

丫鬟仆从们每人多发一年月例,每人新制六套衣裳,以供云承大婚时穿用……

经过一番忙碌,婚仪的置备大致告一段落,算算日子,京州城的各个世家也该启程前来了。自然,沈予和云想容、云羡和鸾卿也当动身。

想起即将再见沈予,出岫说不出心头滋味。是期待?忐忑?赧然?抗拒?或者种种滋味皆有?她沉浸在与沈予重逢的纠缠滋味里,岂料此时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十月十日,北宣哀义帝臣朗正式归降,南北和平统一。天授帝改国号为“凌”,称“天授大帝”,改元“大凌天授”;册封归降后的哀义帝为“靖义王”,食邑同享房州;着诚王聂沛潇、威远侯沈予亲往北宣主持受降仪式,迎接靖义王举家迁移南熙。

这道旨意颁布得毫无预兆,令天下人震惊不已。虽然去年秋北宣已有归降之意,但一些和谈的细节一直没有谈拢。岂料,天授帝竟不知不觉地处置妥当,瞒着南熙众臣下了御旨,就连左相庄钦也很意外。

不过,这旨意下得虽突然,倒也符合天授帝的做派——唯有突然下旨,才不会走漏风声,杜绝那些心怀不轨者借机破坏,或者借势投机。

而且,天授帝给北宣哀义帝安排的后路也颇具深意:旨意上说“食邑同享房州”,也就是说,哀义帝将定居房州,俸禄也与诚王聂沛潇相同。这听起来算是厚待,可仔细一想,这未尝不是让哀义帝和诚王两人互相牵制、互相监视。

尤其,当地还有个离信侯府。如此一来,烟岚城里便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云氏、诚王、新归降的靖义王,各个地位不容小觑。

这消息传来,也扰乱了出岫的计划。天授帝钦点了聂沛潇、沈予前往北宣主持受降仪式,则这两人铁定无法参加云承的婚仪了;何况此次同去的还有几个重臣,原本都列在了宴请的名单之内。

太夫人决定按照原计划置办婚事:“单是缺了南北几个重臣,并无大碍,况且他们必定另派族人前来赴宴,影响不大。”

话虽如此,但沈予注定是要缺席了。出岫精神恹恹地道:“也许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天授帝好像是刻意选在这时候。”

“谁说不是呢?”太夫人冷笑,“难道他不晓得承儿是冬月成婚?不过,我猜测他的计划本就是年底收归北宣。只是他忒不厚道,竟不提前知会咱们一声,愣生生让两件事情撞期!”

“我想不明白,天授帝此举有什么好处?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出岫不解地问。

“对他而言,好处多的是。”太夫人并未一一道破,再度冷笑,“他越是如此,承儿的婚事越要如期进行,不能让他看扁了!也教他瞧瞧我云府数百年威名,何人胆敢不来赴宴!”

原来如此!出岫了然,天授帝是想暗示南北各大世家,他与云氏亦敌亦友、至亲至疏,也是想借机看看谁与云氏亲近!

“好深的心思!”出岫不禁长叹一声,想了想,又道,“天授帝真真不是度量宽宏之人,这并非明君所为。”

“无论是睚眦必报,还是度量宽宏,左右他已经统一南北、名垂青史了。”太夫人极目望向窗外,嘲讽地笑道,“待受降仪式结束,你且看着,明年正月必定是普天同庆,人人称颂天授帝功高德曜、英明神武。”

出岫亦是一笑,没有往下接话。

太夫人见她神色恹恹,转而嗤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沈予不来,你就提不起精神了?”

“不,不是。”出岫垂目,尴尬回道,“我是在想,沈予要去北宣,那想容……”

“云想容自然还会来。”太夫人露出几分莫测难辨的笑意,“其实这是好事,有沈予在,云想容必然多生事端;沈予不在,正主儿看不见,她反而会消停。”

太夫人顿了顿,笑得越发隐晦:“依我看,她这次回来就别想走了,扣在云府一了百了。沈予也不必再从北宣回来,等到承儿大婚之后,你直接去北宣找他,我替你们安排个去处,保管天授帝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母亲!”出岫被太夫人这个麻利的手段所震惊,有些难以接受,“这……也太仓促了吧。不仅对想容没个交代,而且势必会连累您、连累云府。”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太夫人轻斥出岫,“你真是个榆木疙瘩,我自然会安排沈予在北宣‘遇刺’,你也‘忽染重病’,届时你二人换了新的身份不就行了?难道你还想光明正大地跟他离开?”

出岫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愿更名换姓,但又觉得太过矫情,遂没有出口。

只见太夫人轻哼一声,又道:“至于云想容,也容易处置。她若愿意带着那野种过一辈子,云府也不缺她一口饭吃;倘若她愿意再嫁,我也不计较多出一份嫁妆,那野种她爱怎么处置都行。”

话到此处,太夫人脸色一沉,毫不掩饰对云想容的厌恶与算计:“兴许沈予‘遇刺’之后,她会等不及去找她的奸夫。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是被迫失贞,还是与人通奸!”

太夫人说出此话的三日后,云羡夫妻、云想容母女一并抵达烟岚城,由管家云逢接回府中。云羡夫妻算是轻车简从,而云想容带着女儿和一众奶妈子、丫鬟等,入城时算是“浩浩荡荡”。

阔别数年再回云府,几人都是感慨不已。基于礼数,云承亲自在府门前相迎,再引着几人去荣锦堂拜见太夫人,然后又带他们去了知言轩。

云羡夫妻皆是神采奕奕,看得出此次回府他们很欢喜;云想容面上则淡淡的,只对出岫客套了几句,便以照顾女儿为由返回了“霓裳阁”。

由于生产所致,云想容丰腴了很多,她不仅没显衰老,反而多了几分别致风韵,只是肤色略显苍白,看样子没少为女儿操心。

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已经百日有余,如今只得一个乳名唤作“敏儿”,乃云想容所起——这是出岫了解到的全部讯息。

云想容前脚离开,云羡立刻对出岫叹道:“原本威远侯让咱们带着想容先回来,说他去向天授帝告假几日。谁知告假不成,反倒在这节骨眼上给安排了差事。”

出岫闻言只一笑而过,又对云羡提起了分家之事,后者也对这个主意表示赞同。此后,宴邀的宾客和族人也陆续抵达烟岚城,云府上下又开始忙着迎客,便也无人再去关注二房祖孙三代。

事实上,沈予的缺席,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全了云想容的面子。试想倘若沈予和她一同回府,又对这孩子冷淡的话,势必会惹人怀疑他们夫妻二人的恩爱程度;偏生天授帝选在此时将沈予派出去,恰好没给外人留下话柄。

而最高兴的当属二姨太花舞英,一见到女儿与外孙女,她又哭又笑很是失态。过后,又喜滋滋地抱着外孙女在府里乱窜,逢人便说:“敏儿长得真好看!瞧这眉眼,同姑爷一模一样;脸型倒是像想容,真真儿是个美人坯子,取了她爹娘的优点长处呢!”

每每听到花舞英信口开河,说云想容的女儿长得像沈予,出岫便哭笑不得。不仅是她,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很无奈,就连云想容也一脸尴尬。

事到如今,这位卑微的云府二姨太尚且不知,她这外孙女并非沈予的亲生骨肉,更不知云想容失贞一事。她还想当然地以为,自家闺女和姑爷终于琴瑟和鸣了!

云府久未这么热闹,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不适应。许是人多的缘故,时日也仿佛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到了云承大婚的日子…… F+ngRxR6ply9V9rXXvKsES/S6dyQldJrczbkbCAEqi4G0rs70f8E1UcEWw1L2R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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