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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就在沈予和淡心前往京州的第二日,一道御旨从应元宫发出——左相庄钦的幺女庄怡然品貌双全,赐婚离信侯世子云承。

这道圣旨里,天授帝用的是“幺女”二字,而非“庶女”,可见也是仔细斟酌过用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有意抬举庄怡然的地位,特意抹杀了其庶出的身份,也是暗示庄相要以嫡出的规矩看待这个女儿。

旨意在同一天分别送往左相府和云府,当天,左相庄钦的正妻便将庄怡然收入膝下,以嫡出的标准仔细教导。与此同时,皇后庄萧然也从宫中赐下了许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指明是赐给这个妹子。

云氏与庄氏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个月便传得举世皆知。沈予和淡心还没到京州城境内,已在途中听说了此事,待两人进了城,朝中已有一半的大臣去过左相府道贺。

一时间,左相府迎客不绝,门槛都被踩塌了。身在京州的云羡也连发两封书信给出岫,表示自己已被折腾得闭门谢客。

云府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迎来送往的程度绝不比左相府低。好在太夫人比较强势,如今既与国丈联姻,也不再将其他世家看在眼中,所来拜贺的世家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便让出岫见一见,有的直接让管家云逢出面接待。

原本出岫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等到沈予与云想容和离、云承大婚之后,她便可摆脱世事的纷扰,与沈予携手归隐。

谁知天不遂人愿,沈予回京之后不仅没能辞掉“威远侯”的封号,反而连从前的“威远将军”头衔也被保留下来,还从三品越级晋封为正二品,连跳两级。

自此,沈予身上不仅担着文职“威远侯”,还从诚王聂沛潇麾下独立出来,履职京州直接听候天子调令。“沈”这个姓氏重新被写入公卿侯门之中,完成了从文至武的跨越与蜕变。

对于沈予的意外崛起,南熙朝内褒贬不一,种种传言、羡慕、嫉恨纷至沓来,大体指向一件事——沈予是沾了云氏的风光!

就在众人对沈予议论纷纷之际,一件突发大事适时转移了南熙朝内的注意力——

南熙天授元年,九月初九,北宣哀义帝亲笔修书给天授帝,表示愿意和平易帜,上表归降。

消息传来,震惊九州!

众所周知,北宣晟瑞帝臣暄生前无嗣,亦无亲属,因而他英年驾崩之后,由其义弟臣朗接替皇位,执掌北宣江山。

晟瑞帝与天授帝年纪相仿,手段相当,在这南北乱世之中一直齐名天下,不分伯仲。何况世人纷纷传言,这两位人中之龙还喜欢同一个女人——北熙名妓鸾夙。争江山、争美人,这也为势均力敌的两人,增添了几分充满火药味的敌对关系。

但自从晟瑞帝突然重病去世之后,北宣新登基的哀义帝受身份、能力所限,一直没有大的作为,反而让北宣江山接连动荡,起义之事时有发生。明眼人一看便知,天授帝必要趁势出击,统一南北了。

然而世人万万没有想到,不等天授帝有所动作,这位北宣哀义帝已不战而降!主动请和!

试想南北分裂近百年,无论是北方五州,还是南熙四州,每一任帝王登基后无不雄心壮志想要统一南北,可近百年来,南北整整历经了十七任帝王,皆是功败垂成。

如今,这统一大业终于要在天授帝手上完成了!消息一经传出,天授帝之威名更胜从前,他的种种事迹被传得神乎其神,譬如他如何战无不胜,如何铁腕登基,如何与名妓鸾夙纠缠不清……

而此刻,北宣哀义帝也在风口浪尖之上——

赞者,称其识时务、明大义,和平统一不致生灵涂炭。

骂者,称其胆小如鼠、怯懦无用,将义父义兄辛苦打下的北宣江山拱手相让。

总而言之,对于南北两位帝王,世人有褒有贬。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都将成为青史上不可忽略的一笔。

一夜之间,众人好似都忘了沈予的越级晋封,也忘了云氏和庄氏的联姻,更无从计较新入宫的执笔女官同云氏有什么干系。

南熙朝内所谈论的话题十有八九都在“统一”二字上,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表现得尤为积极,日日排队等在圣书房外,主动献计献策。他们都想借此机会分一杯羹,趁此势头名扬天下、彪炳史册。

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天授帝一直不动声色,每日按时上朝、下朝,传召的大臣也寥寥可数。其他等候见驾的大臣皆吃了闭门羹,但呈上的折子又被帝王留了下来,只是不见任何动静。

帝心莫测,众臣只好静观其变。而云氏、庄氏、赫连氏几个百年世家,则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极为冷静沉着,新崛起的威远侯沈予也很低调内敛,谢绝了几个前来打探消息的大臣。

终于,就在北宣的求和国书抵达南熙五日之后,天授帝有了动作。九月十五,他亲笔下了一道旨意,命左相庄钦、威远侯沈予为议和使臣,率领南熙六部远赴北宣皇城,详谈统一之事。

左相庄钦主文,威远侯沈予主武,这个分配看似得当,但也令世人无比惊奇——天授帝将诚王聂沛潇排除在了议和之外,反而让其旧部沈予代劳。

没有起用聂沛潇,天授帝有自己的顾虑。他与聂沛潇手足亲厚是真,但也时时刻刻都在提防其母叶太后。他担心聂沛潇在北宣站稳脚跟之后,叶太后及整个叶家会趁机生事,利用北宣的势力煽动新的起义或者造反,甚至自立为王,抑或扶持聂沛潇称帝。

而大胆起用沈予,是天授帝思量再三所做下的决定。究其内因,天授帝本人登基的手段并不光彩,逼聂四造反,逼父皇退位,因此朝内有些老臣一直对他不满。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轻易起用老臣。

此外,天授帝的恩师、两朝元老“飞将军”丁益飞造反未遂,也因此牵扯出了一帮军中亲信,致使朝中武将后继无人。

聂沛潇不能用,丁益飞及其亲信皆已剪除,其他老臣也不放心……想来想去,如今适合手握重兵的武将屈指可数。因此,天授帝才不得不擢升沈予,也是吃定了他绝不会背叛自己,陷云氏于不仁不义。

就在旨意下达的第二日,南熙议和使团浩浩荡荡前往北宣,开始了议和之旅。这应当是最重要的一次议和,一旦达成共识,南北将再次合二为一。

这也是压力最小的一次议和,因为只是走个过场,无非就是谈条件:北宣子民、大臣再到哀义帝本人要如何安置……谈妥了条件,则统一在即;谈不妥条件,北宣也打不过南熙。

关于南北局势的消息每日都有,每日都在变,出岫在得知沈予去北宣议和之后,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沈予成功则能扬眉吐气,为南北统一略尽绵力;

忧的是,一旦沈予位居高位便难以脱身,且这一路舟车劳顿,恐会影响其身体恢复。

可喜归喜,忧归忧,事到如今,出岫只得将沈予暂且放下,一心着手准备云承的婚事。为此,她命人翻修了云府的一处旧园子,比照着荣锦堂的格局修得大气华丽,用来作为云承的新婚住所。太夫人赐名“霁云堂”。

霁云,也是继云、济云,其涵义不言而喻。

腊月初一,云承正式搬入霁云堂开园单住,浅韵成为霁云堂第一个大丫鬟,平日里服侍云承的几个丫鬟奴仆,也从知言轩调了过去。此外,出岫还将清心斋交给了云承使用。

又过了半月,腊月十六,竹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太夫人知道后很开心,认为这是来年喜事连连的好兆头。

“若非竹扬习武出身,身体底子好,这么大个儿的胖小子怎能生得出来?”迟妈妈当着太夫人和出岫的面,毫不客气地笑言,还不忘用手比画孩子的大小。

出岫想起那孩子的个头和斤两,也是吃惊不已。那么大的孩子,竹扬竟能生得出来!

太夫人是过来人,瞧见出岫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禁敲了敲桌案让她回神,笑道:“竹扬也算辛苦了,将我屋里的翡翠玉佛座赏给她吧,只当为孩子挡灾积福。”

“我代竹扬谢过您老人家重赏。”出岫笑盈盈回道。

太夫人情知出岫来一趟荣锦堂,绝不只是因为竹扬生产之事,便对迟妈妈命道:“你现下就将那翡翠玉佛座找出来,亲自送到知言轩。竹影他夫妻二人对云府忠心耿耿,我总不能怠慢了。”

迟妈妈是什么身份,府内皆知。这赏赐既然由她送去,分量自然就重了。迟妈妈闻言喜滋滋地领命告退,立刻去办。

太夫人见迟妈妈离开,这才悠悠笑问出岫:“说吧,你究竟为何事而来?”

“凡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出岫也不隐瞒,将来意道出,“如今南北统一在即,我想年后入宫一趟,与天授帝商议收回北宣生意的事。”

“这么急?”太夫人笑眯眯地调侃她,“难道不等议和使团回来再去?否则你去一趟京州,可见不到什么人呢!”

出岫自然知道太夫人所指是沈予,便干笑一声,回道:“怎会见不到人?三爷和想容都在京州。而且我也想借机去瞧瞧庄家小姐,看看她究竟是否能配得上承儿。”

太夫人摆了摆手:“庄相如今在北宣议和,主人不在家,你却贸然登门去看他的女儿,这于礼不合。”太夫人说完停顿片刻,忽然脸色一沉,“还有,你赴京就赴京,难道还特意去看老三和云想容?你堂堂当家主母过去,不该是他们来拜见你吗?怎么还要你纡尊降贵去看他们?”

太夫人已很久未曾对出岫疾言厉色过,后者一时有些不大适应,连忙低头认错:“是我考虑不周,还请母亲责罚。”

太夫人冷哼一声:“你向来对人没什么架子,虽然得了人心,却也失了威信。该严苛的时候还得严苛,否则他们会以为你好欺负!日后你这个当家主母如何立威?”

出岫垂眸:“我明白了。”

太夫人却还是不解气,继续训斥道:“本末倒置的事暂且不说,可云想容和云羡是谁的孩子?二三房的子女,你对他们这么好做什么?以德报怨吗?”

“不是以德报怨。”出岫说出自己的想法,“冤冤相报何时了。二姨太和三姨太做下的恶事,罪不及子女……更何况云起和慕歌也都没了。”出岫越说声音越低,尤其想到云慕歌被算计嫁到曲州叶家,最后死于非命,她真是难受至极。

太夫人听了这话一声冷笑:“你的意思是,云起和云慕歌是我害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出岫赶忙解释,“我是觉得……”

“跪下!”太夫人厉声打断她的解释,高声喝出这两个字。

出岫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地亟亟道:“母亲息怒。”

“息怒?出岫,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如今统一之事还没谈妥,你为何着急收回北宣的生意?还有,庄相不在,你为何要去相府看庄怡然?”太夫人凝声反问。

出岫咬着下唇沉吟片刻,才回道:“我是觉得,南北统一之后诸事繁多,天授帝未必能顾得上云氏的生意,若不趁此机会先与他谈妥,两国统一之后则一切水到渠成,不用再拖了。”

“哦?原来你是怕天授帝拖着?”太夫人冷笑,“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沈予远走高飞,因此才着急让承儿大婚,也急着收回北宣的生意。”

“母亲!”出岫抬眸看向太夫人,对这番说辞感到一阵冤枉及心寒。诚然她的确决定和沈予远走高飞,但她自问一直将云氏的安危放在头等位置,否则也不会与沈予定下三年之约!

出岫忽觉心中堵得慌,她为云氏殚精竭虑付出了全部心血,生怕走错一步会导致无法挽回的错误……可如今太夫人一句话,竟误会她至此!

出岫强自压抑下心中的委屈和难过,低声解释:“我的确想让承儿赶快成婚,也着急收回北宣的生意,但与沈予无关。”

显然太夫人不大相信:“倘若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我老太婆就算不中用,再撑个十年八年也不打紧。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云想容不是吃素的。”

出岫闻言只想垂泪,跪在地上再次恳切回道:“母亲,我和沈予的事从没瞒过您……不管您信不信,我和他约好了再给彼此三年时间,我会在这三年里为云氏谋好前程,否则我两人也无法安心离开。”

听见出岫这番话,太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语气也渐渐平复下来:“方才你说起二房和三房的旧事,惹我生气,因而我说话重了……你要明白,二三房是害死两任侯爷的罪魁祸首,绝不能轻饶!就算两房全都死完了,几条贱命也偿还不了欠下的罪孽!”

说到此处,太夫人又是重重叹气,连番质问:“若非云羡是老侯爷仅剩的骨血,我怎能饶他?可他竟不知血脉贵重,还罔顾血统娶了鸾卿!”

太夫人越说越是气愤:“鸾卿是个姜族女子!云羡娶了庶母不算,难道还打算生个杂种?这让我云氏的脸面往哪里搁?这条血脉生生是脏了!”

在南熙人眼中,姜族历来低人一等,不仅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瘴气深重的高山丛林里,不知礼节、目不识丁;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长相有异于其他民族,那白得过分的肤色、浅得过分的瞳仁,以及擅用蛊毒的手段,都令世人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姜族人即使出了姜地,也多半是为人奴仆、做人妾小,而如云羡这般大胆娶为正妻的,实在寥寥可数。尤其,鸾卿还曾是他的庶母。

至此,出岫才明白过来太夫人为何要生云羡的气,原来不单是因为其母闻娴,也不是因为他娶了庶母——太夫人恼怒云羡娶了姜族女子,往后的子嗣血统不正。尤其,他已经是老侯爷仅剩的嫡亲血脉了……

想到此处,出岫一阵愧疚,更明白了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做得有多失职,抑或考虑得多不周全。她原本以为,当家主母应该以家业为重,以阖府和睦为贵,到头来却忘了子嗣血统之说。

原来身为云氏主母,还要考虑府内婚配的地位、血统。不得已时,要出面做个拆散鸳鸯的恶人……

算来云羡成婚已整整三年之久,可太夫人直到现在才将此事说出来!出岫越想越是惊叹,不知她老人家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事!又默默扛了多少负担!

出岫不敢想,这府上若没了太夫人,究竟会成为什么样?自己这个不够铁腕的当家主母,真能扛起云氏的兴衰前程吗?

“是我太高看自己了。”出岫眼眶酸涩,愧疚地道,“往后我必当竭尽全力……”

“不需要你竭尽全力。”太夫人再次打断出岫的话,“这个节骨眼儿上,不需你在我面前表决心。承儿资质不错,他的生父云潭也一直在北宣照顾族人,咱们又即将和庄氏联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云氏将不再需要你了。”

太夫人故作严肃地道:“出岫,我若是你,现下就和沈予离开。什么贞节牌坊,什么威远侯……统统不管了。少了你,云氏还有我;没了沈予,议和也不耽误。我现在就可以派人送你去北宣找他,你们一起远走高飞吧。”

“母亲!”出岫只觉不可思议。方才太夫人还疾言斥责她着急离开,如今却是太夫人自己急着送她离开!

“这也太匆忙了!我已同沈予商量好了,三年之后再……”

“计划赶不上变化,三年之后,焉知还有什么变数?”太夫人没让出岫说完,举例道,“就如沈予,说是要回京同云想容和离,谁知道一个议和大臣的帽子扣下来,他又得远赴北宣,这个新年也别想回来了。若是你们再等三年,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

话虽如此,但出岫还是有所顾虑:“此刻我和他离开,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放不下云氏和您,他也没与想容和离……”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太夫人简直是恨铁不成钢,“难道云想容是个善茬?你以为沈予对她软言两句,她就会同意和离?你们也太小看她了!”

太夫人再次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花舞英生了个好女儿。你们要走就走个措手不及,否则且看着,那云想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闻此言,出岫只重重朝太夫人磕了一个头:“我知道您今日将话说开,是为了我好。但我和沈予绝不可能临阵逃脱,丢下您和云氏不管。即便要走,我们也要走得名正言顺,没有后顾之忧,否则我们将终身愧对云氏,也会背负着对想容的愧疚。”

说到此处,出岫释然地笑了笑:“想容一个姑娘家,还能怎么闹?总是有法子劝动她的,这点您无须担心,我和沈予自有主意。”

太夫人见出岫如此坚持,也只得长叹一声:“但愿是我多虑了……”她抚了抚额头,“那个云想容,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不会轻易罢手。”

婆媳二人对云想容做出这番评价时,谁都没想到竟会一语成谶,而且应验得如此之快……

天授二年的正月,在如火如荼的南北议和之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自从聂沛潇随天授帝回京复命又返回烟岚城之后,这半年里出岫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能避就避。聂沛潇倒也不曾步步紧逼,只是一直关注着云承的婚事,时不时地差人来云府送东送西,给予助力。

直到去年冬月,他才再次赴京陪叶太后过新年,如今人在京州未归。如此一来,诚王府倒也冷清至极。

而云府却是张灯结彩,喜气非常,这个新年的一切置办都由世子云承独立完成,出岫没有过问半分。

“果然是要成婚的人了,承儿思虑得挺周全,我瞧他这些个布置,比往年你主持时更有新意一些!”太夫人很是满意。

出岫亦是附和,倾城笑容犹如四月桃花:“承儿的确比我强。去年他负责的生意也多有进项,赚了不少银子。”

“跟往年比呢?”太夫人听说生意赚了,连忙再问。

出岫大致在心里算了算,回道:“如今账目还没结完,但至少比前年多赚了约莫一成。”

“是个好兆头。”太夫人也对云承的经营天赋颇为认同,“这孩子没让咱们失望。”

“是啊!正月中旬,钱大人举家前来拜访时,还说他已经无法再教授承儿课业了,只因承儿的学识已在他之上。”出岫再道。

去年年初,南熙文渊阁大学士钱劲夫告老还乡,恰好安置在房州境内。出岫特意请了这位学识渊博的钱大人来为云承教导功课,这满打满算才一年时间,他便执意请辞,任出岫再三挽留也不行。

太夫人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又惊又喜,再问出岫:“那你打算请谁来接替钱大人教导承儿?”

出岫也很是头痛人选的问题:“这……我还没想好。”

“不必再想了。”太夫人顺势笑道,“承儿今年已十五岁,他婚后会全面接手云氏生意,还要绵延后嗣,已没有时间再习课业。而且以承儿的天资,也不用再请什么鸿儒,让他把清心斋里的书读完足够。”

“全面接手生意?”出岫听后很是讶异,“您的意思是,让我将手头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

“没错。”太夫人点头,语带几分戏谑,“怎么,你还打算三年后再交给他?”

出岫已习惯了太夫人拿此事调侃自己,便笑道:“我怕承儿届时新婚燕尔,没心思接管生意。”

“没心思?那必然是庄怡然太过清闲缠着他。”太夫人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你将生意交给承儿的同时,也将府里的中馈交给庄怡然。他们夫妻两人都忙起来,便好办多了。”

的确,夫妻相处之道,要么两人都忙,要么两人都闲。一旦有一人忙,一人闲,便容易发生隔阂。不得不说,太夫人这法子不错。

“您说得对,等三月底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前来报账时,我便带着承儿去审账,正式将生意交给他接管。”出岫郑重回道。

“嗯,从此你便能清闲下来了。时不时地指点指点他,不要让他出什么纰漏便成了。”太夫人再行交代。

“这我可不能保证。”出岫掩唇而笑,“我自个儿也时常出纰漏,还得靠您点拨呢!”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太夫人今日心情极佳,作势啐了出岫一口,正待再斥她两句,却听竹影火急火燎来报:“禀太夫人、夫人,暗卫传来消息,南北议和之事初有成效,咱们南熙的议和使团不日将动身返程。”

“这么快!”太夫人和出岫齐声叹道。试想去年腊月初,左相和沈予才抵达北宣皇城,如今刚到新年二月,竟已谈妥了!才用了短短两个月!

“他们何时回来?”出岫忍不住问出口。

“看把你急的!”不等竹影回话,太夫人已再次戏谑她。

竹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回道:“具体日子还没定,应该会近日内返程。”

近日内返程?按照北宣皇城到南熙皇城的路途计算,水路是整整两个月,陆路则需三个多月。而此时北宣正值天寒地冻,水面结冰,大约走不通水路,只能走陆路。也就是说,至多今年五六月份,沈予和左相便能回来了!

“按照日子计算,今年五月也该和左相议亲了,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太夫人也在心中算着日子,再对出岫道,“礼节上,该是咱们男方先登门。既然左相五月回京,你便五月底去一趟京州吧,和老三一起商议个日子,最好今年秋冬就将婚事给办了。明年开春,好让承儿正式袭爵。”

出岫也正有此意,本打算开口称是,但听太夫人又嘱咐道:“此外,你记得打探打探议和进程,倘若一切顺利,不妨对聂七提一提咱们在北宣的生意。”

“既然去一趟京州,自然要多办几件事。”出岫领命,“这几个月我加紧筹备承儿的婚事,等到四月底便动身去京州。”

“让竹影跟你一起。”太夫人边说边看了竹影一眼:“你就辛苦一些,将妻小留在府里吧,我自会差人仔细照料。”

竹影痛快地抱拳应下:“属下领命,多谢太夫人体恤。”

事情果真如竹影所言,南熙议和使团在三日后返程,同日,诚王聂沛潇也从京州启程返回房州。三月开始,南熙各地各行业的管事陆陆续续抵达烟岚城报账,这期间聂沛潇两次相邀,出岫都以生意繁忙为由,拒绝前去赴约。渐渐地,聂沛潇的热情仿佛也淡了,不再像从前一样穷追猛打。

出岫以为如此甚好,彼此悄无声息地渐渐疏远,最终成为君子之交。他做他的闲散王爷,她做她的当家主母,三年后她离开时,他也不会太伤心,没准还能得到他的一句祝福。

整个三月,出岫都忙于审账,也正式将世子云承介绍给各位管事;四月,她开始向云承交接云氏的生意,所幸云承上手很快,只用了一个月便接下所有事务。

五月,京州传来消息,南熙议和使团顺利抵京,天授帝在应元宫设宴接风,人人被赐以重赏。

与此同时,出岫也按照原定计划,带着竹影、三百护院和彩礼三十车,浩浩荡荡前往京州。想到即将与沈予再次见面,她也有些紧张,毕竟两人已整整分别十个月了。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出岫前脚刚出房州境,太夫人后脚便派了暗卫前来送信。

“府里出事了?”出岫忙不迭地询问。

竹影垂目将书信递给出岫,欲言又止道:“您还是看了这信再说吧。”

出岫接过信件匆匆一扫,竟是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竹影,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信上所言,可证实过了?”

“证实过了。”竹影不敢有所欺瞒,“是三爷亲自写信送回府上,太夫人也派京州的暗卫查探过……大小姐已怀有八个月身孕。”

出岫闻言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竹影立刻上前搀扶一把,低声劝道:“夫人先别伤心,这事大有蹊跷,也许……也许有什么内情。”

出岫只死死攥着手中的信,喃喃道:“想容怀孕八个月……算算日子,沈予是去年八月底回到京州,九月中旬去北宣议和,日子正好对得上。”

她边说边看竹影,双目无神地笑了笑:“这信你也看过了……信上说,沈予受封威远侯之后,与同僚宴饮连醉两日,皆是宿在想容屋内。”

“即便如此,也必定是大小姐算计的。”竹影连忙为沈予开脱,“您也知道威远侯对您一片痴心,这么多年了,又何曾待见过大小姐?”

出岫却是死死攥着手中书信,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这一夜,她没能安然入眠,做了一宿的梦。梦中一会儿是沈予的深情告白,一会儿又是云想容的厉色指责,更甚者,连那座贞节牌坊上的金漆大字,都变成了“娼妓牌坊”的字样,很是骇人。

出岫被这个梦吓醒了,待到后半夜已再无睡意,惊恐地睁着一双清眸,到最后竟落下了两行清泪。也不知是为那梦境而流泪,还是为了沈予而流泪。明明知道想容怀孕之事必有内情,但她就是无法安心,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此后一路上,出岫都是失魂落魄,时常走神。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京州城外,竹影前来询问出岫的意思:“夫人,咱们明日即将入城,可要知会三爷和威远侯府?”

“不必。”出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明日进城之后先去流云山庄。你以我的名义给左相府送帖,就说我后日登门拜见。”

“这么急?”竹影颇感意外,劝道,“您要不先去威远侯府问问情况?”

“先办正事要紧。”出岫面无表情。

竹影只得领命。

翌日,出岫一众入城,果然是谁都没有惊动,直奔流云山庄而去。歇息了整整一日,出岫又携三十车彩礼前往左相府拜会,临去前她交代竹影:“你同威远侯府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过去。”

“今日?”竹影更为诧异,“您今日要去左相府,何不择日再去威远侯府?否则也太奔波了。”

闻言,出岫只落寞一笑:“这就好比将士出征,一鼓作气为佳,再而衰、三而竭。我亦如此,只怕越等越没勇气见他。”

竹影终究未再多说什么,派了流云山庄的管家去威远侯府知会沈予。 3DgJjB4mOYXFPJgUdJ3OxugVG7QKbIDkW95COT168qmnTFNpvlEEJwxKpI17soc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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