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吾老子》完成以后,尽管心里急着要尽早开始《还吾论语》的准备工作,但主要做的还是《还吾老子》的普及、延伸的工作。写好了《老子还真注译》,《老子走近青年》写了一半,又插进来写了这本《老子原来这么说》。因为今天有一批同志在热心地推动读经活动,提倡青少年读经,要使中国传统的经典著作,如《论语》、《老子》、《庄子》等,进入中小学生的文化视野。对这些同志的努力方向,我是赞成的。从这几年精读老庄,旁及先秦诸子的研究实践中,我深深体会到老孔庄思想的伟大、高明,他们的思想对中华民族的文明与人格形成的正面、巨大的潜在影响;也使我不由地想到,如果老孔庄思想成为主要话语,对中国、东方乃至全世界将是怎样的福音。作为拥有这份优秀的文化遗产的中国人,不仅自己应该特别重视、利用这份思想资源,也有责任将之贡献给世界,让全人类共同享用、获福。这样优秀的思想,当然是越早传授给孩子越好。电脑要从娃娃抓起,优秀的人文精神的熏陶更应该从娃娃抓起。
但同时,我感到正确地把老孔庄原意推介给读者、特别是青少年的紧迫性。由于一二千年来老孔庄著作的注疏本(现代有的还加上了译——翻译成白话文),存在着对原意的严重的误读、歪曲与颠倒错解,所以缺乏直接阅读原著古文能力、必须完全依赖于注译本的读者,尤其是青少年,就很可能被误导。而童年记忆、青少年成长期的印象,很可能左右其一生。小学跟老师念的一个白字,可能一辈子难以纠正过来。虽然我们可以选择今天人们一致公认的正面积极的老孔庄著作选篇进入中小学课本与辅导读物,但如果有中小学生因此对老孔庄著作发生兴趣,找有关注译本或“现代版”来读,却读到一个唯心主义的,站在没落的奴隶主阶级立场上,要开历史倒车,倒退到生产力水平低下、大家苦熬的社会,主张实行愚民政策,倡活命哲学,搞阴谋权术的老子;一个维护等级制度、主张禁锢人心的孔子;一个消极颓废、大言诡辩的庄子;至少是思想经常自我矛盾,言语经常前后不通的老孔庄,这将给天真的心灵投下什么阴影?而如果他们欣然接受了以老孔庄名义灌输给他们的错误观念,那更是误人非浅。当然,如果老孔庄的原意真是这样,我们也不必刻意为之辩护,再用心巧辩,也无济于事。而如果不知道老孔庄的原意被注译本严重歪曲错解了,对提倡青少年读经,无论支持与反对,我都不会那么关心和起劲。在我今天看来,五四的一代骁将,如鲁迅,反对青少年读经,其实是反对读那些注出来的《论语》、《庄子》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经典注释里的糟粕太多,重重遮盖了原典的精华,所以今天亟需我们来做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工作。
要不要让青少年读经是一回事,让青少年怎么读经、读怎样的经,又是一回事。我觉得后一件事可能更急迫、更艰巨。因为今天尽管反对青少年读经的还大有人在,但对老孔庄持激烈的全盘否定态度的还是少数,多数反对者对老孔庄还是持宽容的同情理解的态度,只是认为青少年不宜读,有点像“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似的。所以即使从矫枉过正的角度看,为中国古籍经典争取到走进中小学课堂的权利,也是大势所趋。但在大部分提倡青少年读经者看来,前一问题解决了,后一问题就不成其为问题,只要从公认权威的注译本中选一本或几本让青少年读就是了。他们放心处,正是我不放心处。我不能安之若素地眼看有严重错误的经典注译本继续以权威的面目误人子弟。虽说读总比不读好,但就像学小提琴一上来手势没学好,可能铸成一辈子不堪造就,观念的先入为主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在我,只能用青少年容易、乐意接受的方式,来争取他们对老孔庄的原意发生兴趣。为此我写了《老子还真注译》,正在写《老子走近青年》。但写完《老子还真注译》后,觉得对小学高年级与初中生来说,简单注译这种形式,可能还不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忽然想到了目前这种形式,把逐字逐句的白话译文与必要的注解用两种字体排在一起,整体上是前后联贯的一篇文章,这样,既充分尊重原著,又通俗易懂,配上精美插图,我想,在读图时代,应该不仅是中小学生能够喜欢。为了使读者对老孔庄的思想有个整体的观念,特将《三位一体老孔庄》一文收为附录,所论对中小学生可能偏深一些,但从小对此有个大致印象,对成年后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应大有帮助。借助这种形式,若让更多的读者尽早了解《老子》原意,得到《老子》哲学思想的滋养,使人生能知常、依自然、更有价值,则我不胜喜欢。愿老子在天之灵佑我满足此愿,愿天下人和光同尘,在贤哲精神的沐浴下,心情开朗,活好每一天。
第一篇德章 [王本三十八章]
具有上等德行(政治品质)的君主不认为这高高在上的地位,就是凭自己的德行(包括功绩和本领)而取得的,不刚愎自用、不可一世;正因为这样,他可以说是真正具备了“德”的品质;
下等德行的君主不愿放弃他认为是凭德行取得的一切,包括权利、地位和与众不同的物质条件,正因为这样,他实际上已丧失了“德”的品质。
上等德行的君主“无为”,既不对国家施加特别的影响,要国家按照他的意愿去改变;也“无以为”,不用国家力量达到他个人的某种目的,包括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功垂千秋等志向抱负。
下等德行的君主虽然实行“无为”治国的方略,但却“有以为”,要利用国家力量来实现个人的抱负,要把君权、天下传给子孙后代。
上等的施行仁政的君主“为之”,要把整个社会改造成一个大家庭,君主就是大家庭的家长,全社会的成员,像有血缘关系(如父母与子女,兄弟之间)和亲缘关系(如夫妻、堂亲、表亲、郎舅、姑嫂、妯娌、连襟等)的人一样相亲相爱;但因为他把整个国家都看作是自家的,故而“无以为”,没有个人私欲,也无所谓个人的事业心。
上等的实行义政的君主也“为之”,把经过改头换面的契约(合同)原则推向全社会,君主作为卖方(或者说债权方)出售权力与财富,臣民作为买方(或者说债务方)用自己的智力、精力甚至生命去换,契约原则成为普世的游戏规则,又“有以为”,作为契约债权方而有明确所图,权力、财富不是白给人的。
上等的推行礼政的君主“为之”,以化装成父子关系(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的等级制度,来笼络人、规范人,如果人们不予响应,就使用强力剥夺他们受礼遇的资格。
故而,丧失了以道(上德)治国的政治理念,就退居以德行治国的理念;
丧失了以德行治国的理念,退后屈从以仁爱治国的理念;
丧失了以仁爱治国的理念,退后屈从以义利治国的理念;
丧失了以义利治国的理念,退后屈从以礼法治国的理念。
那个所谓“礼”,是君主的责任心与诚信度减少的表现,而且是引发争权夺位的动乱的罪魁祸首;
而诸如“仁爱”、“义利”那些“礼法”以前的政治识见,都是“道”的虚假浮华的表面文章,愚蠢的政策正是从此开始的。《老子》之前的“道”,也是当时流行的“道”的概念,都是指的具体行为法则,这里是指政治行为法则。古人通过对植物生命现象的观察,发现有不少植物如果花开得过于旺盛,就会不结果实,这种现象就叫“华而不实”(古时候花写作“华”)。
正因为这样,有志于道的人,使德行增加而不是减少,
取实在可行而不是虚假浮华;
由此进而摒弃那些减德浮华的谋略,采纳这些增德实在的原则。
原文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
下德无为而有以为;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
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
失德而后仁,
失仁而后义,
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始。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
处其实不居其华,
故去彼取此。
第一篇道章 [王本一章]
普通的具体的行为法则,是可以指导行动的,但不是“恒”的作用法则;“恒”是《老子》哲学体系中最基本的概念,就像算术中的0和1,就像几何学中的平行线公理,所有的推论、定理都要在此基础上才能进行,才能成立。“恒”是指的宇宙的本原、本体。古人认为,再大的宇宙,总有一个起点,这就是本原;宇宙中所有的事物,总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本体。古人将这宇宙的本原本体称为“恒”。“恒”的古字 ,是个会意字,“二”代表水的两岸;是“舟”字,“心”是“中心”的意思,两岸间的中心,一般为水流的最深处;“舟”在两岸之间的水中心,可以自由地驶向上游或下游,不会搁浅。这样,如果把水流比作时间的话,就不是一条有起点无终点的射线,而是一条两端均无终点的直线。而“恒”所表示的存在状态,不仅表示时间的无限,还表示自由度的无限。“恒”的古字还写作 ,“二”表示天地,中间是一弯月亮。因为在一个月里,月亏是常态,月圆是特例,所以“恒”又有“常”的意思。这层意思,又与《老子》谦下、柔弱、守中的哲学理念是一致的。
一般的命名,是可以标志事物的,但不能来标志“恒”。当时的命名法则,是一名对一实,要求名实相副。但这种命名方式不能用来给“恒”命名。
因为“恒”至少同时要有两个名称。把“恒”命名为“无”,指的是它在天地初分时,不加干涉、听任自然地使万物并生;把“恒”命名为“有”,指的是它像母亲一样定向地培育万物。“无”指的是没有主观意愿,没有先入之见,也不固执自己的意见;“有”是指有意愿,有目标。古人认为,“生”是不作事先选择的,而“培育”是有所选择、有所努力的。这里是指“恒”同时具备“生”“育”万物(众生命)的功能。
故而,从“恒”的无意愿,可以看到宇宙的丰富性;从“恒”的有意愿,可以看到宇宙的规律性与目的性。“妙”在这里表示“众多”的意思,“徼”代表指向。
这两者出于同一实体而有不同的名称,又可以都叫做“玄”(幽远微小的本原)。
一个“玄”(无)就是另一个“玄”(有),是无量的生命从中生出的产门。
原文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简介
本篇德章从政治理念由“道”(上德)至“德”(下德)、“仁”、“义”、“礼”的衰变,提出了一条重要原则,“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本篇道章从哲学的高度,以“恒道”(“恒”的作用方式)来说明什么是真正的“厚”与“实”。
第二篇德章 [王本三十九章]
哲学意义的“一”,指的是一种性质,一种事物之间的联系,而不是指具体的事物。这里是指整体同一性。
回顾以往,获得了整体同一性,是怎样的呢?
天具有了整体性,就呈现出水一样的青色;
地具有了整体性,就显示出宁静的本性;
生命潜能得以集中,归于同一,就能发挥超常的影响;
川谷形成一定的整体高度,水就能贮积起来;
难以计数的、形体各各不同的动物、植物,具有同一的生命力,所以都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生长壮大;
侯王了解全体成员的共同利害、共同愿望,才能决断天下大事。
如果丢弃了它,
天就不能保持青青的正色而恐怕要裂开;
地就不能维持宁静的状态而恐怕要崩坍;
生命潜能就发挥不了超常影响而恐怕要停歇,“阴阳不测之为神”,神为不测之用,这里是指生命潜能;
川谷就贮积不了水而恐怕要干涸;
万物就不能生长而恐怕要灭亡;
侯王就不能保有贵重、高级的地位而恐怕要栽下来。
故而,贵以贱为根本,
高以下为基础。
正因为这样,侯王自称“孤”、“寡”、“不谷”。“孤”是没有父母的幼儿,“寡”是失去配偶的人,“不谷”就是仆人。
这不正是以贱为本吗,不是吗?
故而,脱离、苛责大众,就失去了大众。
由于这个缘故,谁也不愿像好玉好石,因显露出来而遭遇开采的危险。
原文
昔之得一者,
天得一以清,
地得一以宁,
神得一以灵,
谷得一以盈,
万物得一以生,
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其致之也,
谓天毋已清将恐裂,
地毋已宁将恐发,
神毋已灵将恐歇,
谷毋已盈将恐竭,
万物毋已生将恐灭,
侯王毋已贵高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
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
故致数舆无舆。
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第二篇道章 [王本二章]
倘若世界上的人都只对某种事物的好处表示欣赏,那么,遭厌恶的事物就太多了;
而人人都知道怎么做是高效的,这种高效行为就不再是高效了。
故而,有欲与无欲共存于生态之中,对同一事物,一部分人喜欢,一部分人不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些人与事物,不喜欢另一些人与事物,今天喜欢这些人与事物,明天又不喜欢了,喜欢上了另一些人与事物,这都是很正常的;
困难与容易共存于成果之中,很困难取得的成果价值就高,容易取得的成果价值就低;
长与短共存于形状之中,没有长就无所谓短;
高与低共存于位势之中,没有高就无所谓低;
音色与声阶共存于乐音之中,一个具体的乐音,总是包含音色与声阶两个方面,而同一乐器奏出的不同声阶的乐音,与由不同乐器奏出的同一声阶的乐音,都是不同的;
先与后共存于空间次序及时间序列之中。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以无为作为政务,平衡调节各方面的利益;
推行不持特定话语的教化,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
以众生命的利益愿望为准则,已经消逝的不试图再生,
正在作为的不固执定见,
取得成功后不长住不变。
只有不长住不变,
才不会被时间淘汰。
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
皆知善,斯不善矣。
有无之相生也,
难易之相成也,
长短之相形也,
高下之相盈也,
音声之相和也,
先后之相随、恒也。
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
行不言之教。
万物昔而弗始,
为而弗恃,
成功而弗居也。
夫唯弗居,
是以弗去。
简介
本篇德章从侯王政权来自社会保持整体同一性的需要的角度,提出“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的理念;本篇道章进一步指出,同一性以保持个性的多样性、丰富性为前提。
第三篇德章 [王本四十一章]
上品士人听到“道”,信奉而躬行;
中品士人听到“道”,好像听进了又好像没听进;
下品士人听到“道”,大声嗤笑。因为“道”是谦下的,而下品士人很势利,只会在权威面前卑躬屈膝,对“道”谦下的声音嗤之以鼻;又因为“道”是超越的,价值取向与世俗相反,世俗的人对这种傻话当然会觉得可笑。
不被世俗的人所嗤笑,也不能够成为“道”。
故而在《建》这本书中这样说:
能使人明白的“道”,好像是让人糊涂的;道要求人“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规于牖,以知天道”,许多事不要亲自去穷究,直接去插手,这不好像是让人糊涂吗?
能使人前进的“道”,好像是让人后退的;道要求人“不敢为天下先”,这不好像是让人后退吗?
能使人平安的“道”,好像是让人经历坎坷的。道要求人“宠辱若惊”,“与兮其若冬涉水,犹兮其若畏四邻”;这不好像是让人以经历坎坷的战战兢兢的态度去处世行事吗?
上德之人,像虚怀处下的川谷;
犹如阳光普照的德行,还似乎有所欠缺似的;
广大的德行,好像显得很不够似的;
建立了功德,却视若偷来的东西,不认为这应该为己所有;
体证了至高真实,看上去却像与世俗随波逐流。
大的地方没有逼仄的角落,
大的器具要很迟才能告成,
大的音响听不出声阶,犹如惊雷,辨不出它的声阶有多高;
大的现象没有形状,犹如天地,看不到形体的边缘。
“道”的作用很隐蔽,不采取命令的方式。
唯有“道”才善于布施,善于帮助万物成就。
原文
上士闻道,堇能行之。
中士闻道,若存若亡。
下士闻道,大笑之。
不笑,不足以为道。
故建言有之曰:
明道若昧,
进道若退,
夷道若颣。
上德若谷,
大日若辱,
广德若不足,
建德若偷,
质真若渝。
大方无隅,
大器晚成,
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
道隐无名。
夫唯道善贷且成。
简介
本篇无道章。本章从与世俗认知相反的角度,来阐明“道”的性质;这种言说方法,就是《老子》说的“正言若反”。
第四篇德章 〔王本四十章〕
所谓“返回”,是“道”的动向;
所谓“弱势”,是“道”的作用方式。
世界上的生命体都生于“有欲”,每个生命体都要活动,活动都受一定的愿望支配,生命的过程好像就是实现一个个愿望的过程;
而生命体的“有欲”,生于“道”(恒)的“无欲”。因为“道”没有特定的意愿,才使各生命体都可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原文
反也者,道之动也;
弱也者,道之用也。
天下之物生于有,
有生于无。
第四篇道章 〔王本三章〕
君主不自以为贤能,滥用权力瞎指挥;不以难得的东西为贵重物品,占为己有;不表露自己的意图与嗜好,让下面的人去张罗;这样,就能使人民不争斗,不偷盗,不窥探权力。以上是“反也者,道之动也”原则的运用。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来进行治理时,
要使他的心怀虚空,而胸腹精气充实;
要减弱他的主观意志,而增强责任感与承受力,
这样就能长久的使人民扬弃逐利之知与感官之欲。时尚是由上流社会倡导的,风俗是时尚的积淀。人民的价值取向,与当权者的喜好行为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君主懂得凡事不要越俎代庖,冲在前面,
不直接插手而完成,
那么,就没有什么治理不好的了。以上是“弱也者,道之用也”原则的运用。
原文
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也,
虚其心,实其腹,
弱其志,强其骨。
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使夫知不敢,
弗为而已,
则无不治矣。
简介
本篇德章提出了相当重要的原则:“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本篇道章将这条原则引申到侯王政治中。
第五篇德章 〔王本四十二章〕
道生出同一性(一),
同一性生出相异性(二),
相异性生出和合性(三),
和合性生出万物。
万物都依靠着阴性之气,
怀抱阳性之气,
由中气使它们和合在一个统一体中。划分“阴”“阳”有许多标准,这里是以有质地的、能实见的为“阴”,以无质地的、不能实见的为“阳”;因为地为阴,地是有质地、能实见的,天为阳,天是无质地、不能实见的。“中气”是古人认为的存在于统一体中的凝聚力。
人们所厌恶的,无非是“孤”、“寡”和“不谷”,而君王公爵却以此来自称。
故而,生命体有的减损阳(名)而增益阴(实),有的增益阳(名)而减损阴(实)。
人们所教导我的道理,我也以此来教导别人。
强求良名的人不得善终,
我将把他们作为教育的戒具。“父”在上古是称呼拿在手中象征权力与规矩的杖具。
原文
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
中气以为和。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
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人之所教,我亦教人。
故强良者不得死,
我将以为學父。
第五篇道章 〔王本四章〕
道像涌浪一样潜在地发挥巨大作用,又不取强势。“沖”就是涌浪,这种浪,波峰圆滑,波长特大,波速特高,,涌在水面上看起伏不大,但实际作用力非常强,有道是“不怕浪高,只怕涌大”。
这就像深渊啊,万物像流水归向那里。
锉去它们的锐角,
解开它们的纷争,
和合它们的光彩,
也吸纳了它们带来的尘埃,
这是深潭啊,水流入那里似有若无。
我不知道有谁家的继承人,
能效法三皇五帝之前的圣王。三皇,一般指燧人、伏羲、神农;五帝,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是当时公认的古代圣王。《老子》认为在三皇五帝之前还有境界更高的圣王。
原文
道沖而用之,有弗盈也。
渊兮,似万物之宗。
锉其锐,
解其纷,
和其光,
同其尘,
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其谁之子也,
象帝之先。
简介
本篇德章提出“损(阳、名)而益(阴、实)”的原理,本篇道章进一步从正面阐发了“道”潜在的、不取强势的(道沖而用之,有弗盈也)的作用方式。阐明了《老子》哲学“重实”在当时的现实意义。
第六篇德章 [王本四十三章]
天下最柔软的如水,
却能像骑兵一样穿越世上所有坚硬的物质的营垒。
没有形状的水流能渗入没有缝隙的石壁。
我因为这一点而知道无为而治有大好处。无为而治,是在上者不是采用直接插手的方式加以干预,而是用帮助、影响的方式使事物发生变化。从作用方式的角度讲,与水的渗透性很相似,
不执定见的教化作用,
无为而治的好处,
世界上很少有能达到的。
原文
天下之至柔,
驰骋于天下之致坚。
无有入于无间。
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不言之教,
无为之益,
天下希能及之矣。
第六篇道章 [王本五章]
天地不对某物特别关爱,
把万物看作献祭的刍狗,一视同仁;刍狗,用草扎成狗的形状,外面裹上绣了五彩图案的锦缎,盛放在盒子里,在祭祀仪式上代替献祭的动物贡品。虽然贵贱贫富的不同,所献刍狗外包装不同,但在受祭者(如“天”)看来,表达的是同样的一份敬意。
圣人不对某人特别关爱,
把百姓看作刍狗,一视同仁。
天地之间,它不像个大风箱吗?
内中虚空而不会塌陷,
动得越厉害气泄出越多。
因此,亲自去多方打听,屡次去穷究事由,
还不如静守在中心。
原文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
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虚而不屈,
动而愈出。
多闻数穷,
不若守于中。
简介
本篇德章从以柔克刚,“无有入无间”角度谈“无为之益”,说的是无为之道的影响力。本篇道章则是从不仁而少事的角度来谈“无为之益”,说的是无为之道的作用方式,也是为了防止对“驰骋”、“入”等义作“有为”解。
第七篇德章 [王本四十四章]
名誉与生命哪一样更可爱?
健康与财富哪一样更贵重?
获得与失去哪一样更让人忧愁?一般人都认为获得名誉和财富值得高兴,失去这些则值得忧虑;而名誉与财富往往要用生命与健康去换,这种获得,是不是应该更让人感到忧虑?
正因为这样,过度喜欢必定会为之付出大代价,
过多地储藏必定会导致大量遗失。
知道满足的人就不会遭亏损,“辱”是“亏”的意思,
知道止步的人就不会有危险,
这样就可以长久。
原文
名与身孰亲?
身与货孰多?
得与亡孰病?
是故甚爱必大费,
多藏必厚亡。
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
可以长久。
第七篇道章 [王本七章]
天地永久存在。
天地之所以能永久存在,
是因为它们不自己生出“自己”,
故而能长久地生养万物。
正因为这样,所以有道之君把自己的心志排在众人后面,结果反而使心愿能优先实现;
把自己的性命视同外物,结果反而使性命能安然存在。
这不正是因为他的没有个人需求吗?
故而能成就他个人的事业。
原文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
以其不自生,
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
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无私邪?
故能成其私。
简介
本篇德章提出了“长久”,作为衡量事物的价值标准;本篇道章引申、论述侯王政治怎么才能长久。
第八篇德章 [王本四十五章]
大的成果好像有缺点,但它用不坏。
大的势力就像水下的涌浪摇动,表面上不起眼,但它用不完。
最正直的意见好像无话可说,
最巧妙的办法好像没用什么办法,
最殷实的总显得很不够似的。
运动能承受寒冷,入静能承受酷热,“胜”的本义是承受,就是今天所说的“胜任”;
清醒而顺应天性的人才可以成为天下主持正道者。“归根曰静”,“静”是回归天性、顺应自然的意思。
原文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
大盈若沖,其用不穷。
大直如诎,
大巧如拙,
大赢如绌。
躁胜寒,静胜热,
清静可以为天下正。
第八篇道章 [王本六章]
如同充盈川谷的水一样丰富的生命潜能,永远不会消灭;“神”是不可测度的功用,“谷神”就是像充满了水的川谷一样不可测度的功用,这种功用也就是生命潜能。《老子》喜欢用“谷”(川谷)来比喻“道”(俾道之在天下,犹小谷之与江海也),取川谷虽小,却是江海的源头的意象。
这称之为“玄牝”(母性始祖)。
玄牝的产门,是为天地万物提供养料的根子。
生命潜能绵绵不断,似无实有,用之不少。
原文
谷神不死,
是谓玄牝。
玄牝之门,
是谓天地根。
绵绵若存,用之不堇。
简介
本篇德章“正言若反”,从真正的“大”总是看上去不大,来论述怎么“为大”;本篇道章则将此提升到哲学高度,以“谷神”、“玄牝”来为这种现象提供哲理依据。
第九篇德章 [王本四十六章]
国家实行王道政治,
人民驱使健壮的马匹去田里干活;
国家失去王道政治,
充作战马的母马在郊外的阵地上产驹。
君主的过错没有比纵容物欲更大的了,
没有比不知满足能招来更大的祸患,
没有比贪得无厌能造成更大的灾难。
故而,由知道满足获得的富足,
才是长久的富足。
原文
天下有道,
卻走马以粪。
天下无道,
戎马生于郊。
罪莫大于可欲,
祸莫大于不知足,
咎莫大于欲得。
故知足之足,
恒足矣。
第九篇道章 [王本九章]
端着碗走路,水倒得太满,还不如适可而止。
要藏掖兵器如果磨得很尖锐,就不可能长期隐蔽。
金银珠玉堆满屋,谁也没办法守住它们;这就是“持而盈之”。
已经有财有势还要骄横待人,这是自寻灾殃;这就是“揣而锐之”。
事业成功了,所居的位子朝后退,这是天作出的榜样。
原文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揣而锐之,不可长葆。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简介
本篇德章讲贪欲之祸,本篇道章进一步指出,即使对已得之物的贪恋(持、葆、守),也同样是祸根。
第十篇德章 〔王本四十七章〕
只有不出大门,才能知道天下之事;有些现象,要超脱到一定的高度才能看得清楚,纠缠到表面现象中去,反而造成局限。
只有不望窗外,才能认识天道。对本质真理的领悟,不是通过专注于表象就能获得的。
你走出去越远,就知道得越少。表面现象的积累叠加与对本质的理解程度并不成正比,就像难题偏题做得太多,可能反而会影响对知识的全面系统的把握。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以不具体作为而知事,
不表现意图而下命令,
不刻意追求而成功。
原文
不出于户,以知天下;
不规于牖,以知天道。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
不见而名,
不为而成。
第十篇道章 〔王本十章〕
能做到像肉体、营气、精魄紧抱合一,不相分离、不闹矛盾吗?
能做到元气结聚又表现得极柔弱,像婴儿一样吗?
能一直清洗、照镜子,不时去掉疵点吗?
能够不用智谋来施爱于民、治理国家吗?
天门开合,能像雌性动物一样守静处下吗?
能够不凭知见来了解四方的情况吗?
对待万物,生它们养它们,
生养它们而不占有,
为它们服务而不居功,
使它们成长而不控制,
这就叫玄德。“生而不有”是天德,“为而不恃”是人德,“长而不宰”是地德,这是天、地、人最基本的德行,所以总称“玄德”。
原文
载营魄抱一,能毋离乎?
抟气至柔,能婴儿乎?
涤除玄监,能毋疵乎?
爱民治国,能毋以智乎?
天门启阖,能为雌乎?
明白四达,能毋以知乎?
生之畜之,
生而不有,
为而不恃,
长而不宰,
是谓玄德。
简介
本篇讲无为与有为的关系。德章说君主对人、对下要“无为”,不多加干涉;道章进而讲君主对己要有为,修身、律己,这样才能对人无为,“不有”、“不恃”、“不宰”。
第十一篇德章 [王本四十八章]
君主要做民众的榜样,推行教化,日常必然增加政事。《老子》中的“學”,都是身教的意思,现在写作“敩”。“为學”就是以自己的行为作榜样,推行教化。这样,就容易将一己的价值标准当作普世的价值标准,“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依天道为政,日常就会减少政事。
减了又减,直到“无为”的状态,
“无为”才没有什么不能作为。
要会合(“取”是“聚”的古字)天下,必须长久地无事,与民休息;
如果他有事,滥用民力,穷兵黩武,
就不能使天下人自愿地会合归聚。
原文
为學日益,为道日损。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取天下,恒无事;
及其有事,
不足以取天下。
第十一篇道章 〔王本十一章〕
车轮上三十条车辐都支在一个车毂上,
当车毂中间“无”,镂空,穿进车轴,使轴随着轮子转动,
才能起到推动车辆前进的作用。
坯泥中“无”,挖凹进一个坑,
就有了作盛物器皿的用途。
围墙上“无”,凿出门和窗,
就有了作住宅的用途。
故而,拥有一样事物若是为了享有它的功能的话,
那么,扬弃一些执著才能使其发挥作用。
原文
三十辐共一毂,
当其无,
有车之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
有器之用。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
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为利,
无之以为用。
简介
本篇是讲怎么“有”,为什么“有”了还要“无”的道理。德章是从政治上“为學”、“为道”的不同方式与不同结果,来宣示“取(聚)天下恒无事”的道理;道章举生活中的实例,将此上升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哲理高度。
第十二篇德章 [王本四十九章]
有道之君在任何时候都超越一己的意愿,
以民众的意愿作为领导者的意愿。
能干的人我肯定他,
不能干的人我也肯定他,
如此德政就是高效的;
有说服力的观点我采信,
说服力不够的观点我也采信,
如此德政就是有号召力的。“信”是“伸”的古字,人主要通过语言影响他人,这就是“伸”,所以古人造字“人言为信(伸)”。执政者能尽量照顾到各方面的意见、主张,就能得到群众广泛的拥护,因此就有号召力。
有道之君在国家中,
和顺收敛,
体现全社会整体的意愿。
民众都是他的耳朵与眼睛,
有道之君像婴孩一样都依赖于他们。
原文
圣人恒无心,
以百姓心为心。
善者吾善之,
不善者吾亦善之,
德善;
信者吾信之,
不信者吾亦信之,
德信。
圣人之在天下,
歙歙焉,
为天下浑心。
百姓皆属耳目焉,
圣人皆孩之。
第十二篇道章 [王本八章]
最能干的人治理水,
使水既能恰到好处地给万物带来利益,又能保持静态。
安然处于大众鄙视的地位,
故而非常接近“道”。
而善于居处有利的地位,
心胸也像深渊似地能容纳百川,
善于通过论功行赏来广施仁爱,
善于说服别人、宣传自己的主张,
办事非常有能力,
行动能极好地把握时机,
但就因为不能保持静态,
所以没有突出的成就。“尤”是突出、优异的意思。
原文
上善治水,
水善利万物而有静。
居众之所恶,
故几于道矣。
居善地,
心善渊,
与善仁,
言善信,
事善能,
动善时,
夫唯不静,
故无尤。
简介
本篇继续论述“无为”与“有为”的关系。德章论述有道之君(圣人)施政“以百姓心为心”,对“不善(能力差)”、“不信(说服力不强)”的那部分人同样重视他们的意见,照顾他们的利益,这就是“不仁”、“不弃”,是“无为而治”的两项重要内容。道章以“治水”作比喻,提出要像经过治理的水一样,“善利(有为)万物而有静(无为)”,并特别指明,如果“不静”,各方面再“善”,也不能有突出成就。强调“无为”高于“有为”。
第十三篇德章 [王本五十章]
出门谋生与参军打仗身入死地,
同去谋生而最后能活着达到目的者大约十个中只有三个,
同去死地结果在战场上丧命的十个中也不过有三个;
而小民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为了扩张生存空间,追求生活享受,
采取的行动却都导致其走向灭亡的,十个中大约也要有三个,
这是什么缘故呢?
就因为他们太注重扩张生存空间,追求生活享受。
听说善于保持和利用生命力的人,
翻越崇山峻岭,不躲避兕牛老虎;
深入战场军阵,不披铠甲不带兵器。
兕牛的锐角没处可顶,
老虎的尖爪没处可抓,
武器的利刃没处可入,
这是什么缘故呢?
就因为他自身没有致命伤处。
原文
出生入死,
生之徒十有三,
死之徒十有三;
而民生生,
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
夫何故也?
以其生生也。
盖闻善执生者,
陵行不避兕虎,
入军不被甲兵。
兕无所投其角,
虎无所措其爪,
兵无所容其刃。
夫何故也?
以其无死地焉。
第十三篇道章 〔王本十二章〕
喜看纷繁的色彩会令人视力受损乃至失明,
爱听喧闹的音乐会令人听力受损乃至耳聋,
习尝浓重的调味会使人味觉受损乃至败坏,
沉湎于纵马打猎会使人心发狂,
耽玩难得的财物会使人行为反常。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养浩然之气,以充实自己的胸腹,不追求感官的刺激与享乐,
故而,去除那些奢侈豪华而采取这节俭静养的措施。
原文
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聋,
五味令人口爽,
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
故去彼取此。
简介
本篇德章要民贵身重死,不要为求生之厚而至死地。本篇道章指出,统治者的求生之厚,也一样会导致其“之死地”。贵身重死,是《老子》中一个很重要的理念,体现了《老子》哲学的生命哲学的特征。
第十四篇德章 〔王本五十一章〕
道产生生命活力,
德哺育生命活力,
生命体给生命活力以形态,
器具使生命活力表现出来,
正因为这样,万物没有不认为道德是最尊贵的。
而以道的尊严、德的贵重,
它们对万物从来不下达命令,而永远让万物以符合自己天性的方式生存、发展。
故此,道产生生命活力,
德哺育生命活力,
使之成长发育,
使之成熟,
使之老有所养、死有所葬;
生之而不占有,
为之服务而不居功,
使之成长而不控制,
这就叫“玄德”(最基本的天、地、人的德行)。
原文
道生之,
德畜之,
物形之,
器成之,
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道之尊,
德之贵,
夫莫之命而恒自然。
故道生之,
德畜之,
长之、育之,
亭之、毒之,
养之、覆之;
生而不有,
为而不恃,
长而不宰,
是谓玄德。
简介
本篇无道章。本章提出的“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恒自然”,也就是《老子》的“自然”法则,是《老子》哲学体系的基础公理。
第十五篇德章 〔王本五十二章〕
国家政权有个初始状态,
就把它作为“天下母”(国家政权的母体)。
既然知道了“天下母”的运作方式,
就可以推知它的儿子(当世君主)的政治法则;
既然知道了当世君主的政治法则的依据,
那么,更应该回复并坚守“天下母”的立场,
这样,即使遭遇灭顶之灾,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怕筑墙阻隔,
关门自守,
终其一生,不会导致匮乏;
哪怕开放壁垒,
创建事业,
终其一生,不会招致逼迫。
能看清细枝末节,称为“明”;
能抟气至柔,像婴儿一样,称为“强”。
用光照亮,有助于观察,
但归根结底要眼明,不是有了光就能看得清,也不要因为光太强而损害了目力,
不要给生命带来祸害,
这就是按有利于生命长期存活的规律办事。
原文
天下有始,
以为天下母。
既得其母,
以知其子;
既知其子,
复守其母,
没身不殆。
塞其 ,
闭其门,
终身不堇;
启其 ,
济其事,
终身不棘。
见小曰“明”,
守柔曰“强”。
用其光,
复归其明,
毋遗身殃,
是谓袭常。
第十五篇道章 [王本十三章]
尊贵的地位、民众的推崇,降格落到头上,诚惶诚恐;
真正可珍贵的,是像爱惜生命一样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
为什么说“尊贵的地位、民众的推崇,降格落到头上,诚惶诚恐”?
对待尊贵的地位、民众的推崇,要以卑下的姿态,
得到它诚惶诚恐,
失去它也诚惶诚恐,
这就叫“尊贵的地位、民众的推崇,降格落到头上,诚惶诚恐”。
为什么说“真正可珍贵的,是像爱惜生命一样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
我有强烈的忧患意识,是因为我爱惜生命,
待到我生命终止了,还有什么忧患?
故而,把生命修炼看得比治理天下更贵重的人,
这个人可以把天下重任委托给他;
既爱惜个体生命又想在治理天下方面有所作为的人,
你可以依存于天下,不至于因位高而危及生命。
原文
宠辱若惊,
贵大患若身。
何谓宠辱若惊?
宠为下,
得之若惊,
失之若惊,
是谓宠辱若惊。
何谓贵大患若身?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
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故贵为身于为天下,
若可以托天下矣;
爱以身为天下,
女可以寄天下矣。
简介
本篇德章提出回归到“天下母”(国家政权的初始状态),这样才能“毋遗身殃”。本篇道章对“毋遗身殃”作引申,指出像珍惜生命那样,以忧患的态度去治理天下(“贵大患若身”),才能担当天下重任。这是生命哲学在政治理念上的充分展现,一切以生命价值为标准,为转移;将德章论述中隐含的政治的生命价值标准凸现出来,使之成为讨论政治的基点。
第十六篇德章 [王本五十三章]
即使我事先对行进的路线明确了解,
走在大路上,还是怕误入歧途。
大路非常平坦,
但许多人却喜欢抄近道、走捷径。
统治集团过度地聚敛财富,
造成田地十分荒芜,
仓库里非常空虚;
但贵族们穿戴华丽的服饰,
佩带锋利的宝剑,
吃腻了琼浆玉液山珍海味,
聚敛的钱财货物囤积如山;
这就像盗匪在炫富夸耀,
绝不是为政的康庄正道。
原文
使我介然有知,
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大道甚夷,
而民好径。
朝甚除,
田甚芜,
仓甚虚;
服文采,
带利剑,
厌饮食,
财货有余;
是谓盗夸,
非道也哉。
第十六篇道章 [王本十五章]
古代善于为道的君主,
其细微、宏大,幽隐、显明之处,
都非常深奥,难以记述。
正因为难以记述,故而只能勉强地以譬喻来形容。
据说,他懦怯啊,好像寒冬要去淌冰水;
他惊恐啊,好像惧怕周围的人会加害于他;
他庄严啊,好像出席重大社交活动的宾客;
茫茫一片啊,像结冰的大泽;
混沌一团啊,像未经雕琢、制作的原材料;
含混啊,像浑浊的水;
旷达啊,像深邃的川谷。
浑浊的水由静态而会慢慢地变清;
像女子怀孕一样,弱小者持重,就能慢慢地孕育生机。
谦下地持有此道的人凡事不希望太满,
只有凡事不希望太满,
这样才能做到有衣穿就足够了,而不奢求什么华服盛装。
原文
古之善为道者,
微妙玄达,
深不可志。
夫唯不可志,故强为之容。
曰:与兮其若冬涉水,
犹兮其若畏四邻;
严兮其若客,
涣兮其若凌泽,
沌兮其若朴,
混兮其若浊,
旷兮其若谷。
浊而静之徐清,
女以重之徐生。
葆此道不欲盈,
夫唯不欲盈,
是以能 而不成。
简介
本篇德章严厉抨击统治者的“盗夸”行径,本篇道章以古代善于为道的君主的处世态度,与之作鲜明的对照。道章所说的就是“贵为身”的态度。
第十七篇德章 [王本五十四章]
善于锁藏的,锁不能被打开;
善于怀藏的,东西不会掉落;
恭敬地祭神祀祖,谨守传统,家族兴旺,子孙后代延绵不绝。
在个体生命方面修此守藏之道的,他的德行非常实在;
在治理家族时修此道的,他的德行就很宽裕;
在治理乡政时修此道的,他的德行就很大度;
在治理邦国时修此道的,他的德行就很丰厚;
在治理天下时修此道的,他的德行就能普施一切。
故而,从一个人修持生命的德行,可以看到这个人生命的质量;
从一个家长治家的德行,可以看到这个家族的景况;
从乡长治乡的德行,可以看到这个乡的状况;
从诸侯治邦国的德行,可以看到这个邦国的情况;
从君王治天下的德行,可以看到天下的局面。
我怎么知道天下的局面好不好呢?就凭这一条。
原文
善建者不拔,
善抱者不脱,
子孙以祭祀不辍。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修之于家,其德乃余;
修之于乡,其德乃长;
修之于邦,其德乃丰;
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故以身观身,
以家观家,
以乡观乡,
以邦观邦,
以天下观天下。
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第十七篇道章 [王本十四章]
用力看而见不到的东西,取个名字叫“微”;
用心听而辨不清的声响,取个名字叫“希”;
仔细摸而不觉有凹凸不平,取个名字叫“夷”(平)。
这三种存在不能用感觉能力去探究计度,
故而对感觉能力来说是混为一体的。
这个一体,它的上限,再往大里说,也并非虚构妄言;
它的下限,再往小里说,也不可忽略;
多方计度研究还是无法标志,
只有回归于扬弃任何个体的本质实在。
这个本质实在称之为扬弃了任何形状的状态,
扬弃了任何个体的现象,
这就叫“惚恍”。像大海一样茫茫无边,像波浪一样晃晃不定。
要跟随它看不到它的尾部,
要迎向它看不到它的头部。
凭着现在的行为法则,
来指挥现今所有的力量,
并推知古代原始时期的状况,
这就叫道的传统。
原文
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
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
之而弗得,名之曰夷。
三者不可至计,
故混而为一。
一者,其上不谬,
其下不忽,
寻寻兮不可名也,
复归于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
无物之象;
是谓惚恍。
随而不见其后,
迎而不见其首。
执今之道,
以御今之有,
以知古始,
是谓道纪。
简介
本篇论“道”的传统。德章论的是修守藏之道的重要意义,也可以看成论修道的重要意义。道章在此基础上发挥,论如何修道。说明道是感觉经验外的实在,且是永恒的实在,但可以从具体的当下的行为法则,了解道的传统,体会道的实在。
第十八篇德章 [王本五十五章]
积德很多的人,可以用男婴来比喻。
恶虫不叮,毒蛇不咬,凶禽不抓,猛兽不搏;
骨骼很弱、筋肉很软,但阳具却很坚硬,
不知道什么雌雄交媾却会勃起,
这是精力极其充沛的表现;
一天到晚啼哭,气不逆,不打嗝,
这是气血极其调和的结果。
知道气血调和就是知道了能使生命长期存活的规律,
知道了能使生命长期存活的规律就是明白了道理。
追求生活优厚的招致灾殃,
心志指挥意气硬干的叫逞强;
生命壮大后便衰老,这就叫不行了,
不行就提早完结了。
原文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
蜂虿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
未知牝牡之会而怒,
精之至也;
终日号而不嗄,
和之至也。
知和曰常,
知常曰明。
益生曰祥,
心使气曰强;
物壮则老,谓之不道,
不道早已。
第十八篇道章 [王本十六章]
虚怀若谷的,居中央;风箱中空,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保持安静的,为中道;车轴相对轮圈而言,保持安静。
在众生命激烈竞争、向各方探求出路的时候,
我以虚静的心态看他们回归。
悟得天性的生命纷纷回归各自的根性。
回归根性就是“静”,
这就是回复到自身的使命与限定。
回复到自身的使命与限定,就能使生命长久地存活。
知道如何长久地存活,这就是明白道理。
不知道如何使生命长存久活,就叫“妄”;
凭着妄想去造作,这是很凶险的。
知道了长存久活的规律,就能容纳别人按其本性生存发展;
有容人之心,则真正是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则可以出任天下之王;
天下之王则以天为师;
以天为师则行大道;
行大道则长治久安。
哪怕遭受灭顶之灾,也不会有危险。
原文
至虚,极也;
守静,督也;
万物旁作,
吾以观其复也。
天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
归根曰静,是谓复命。
复命曰常,
知常曰明。
不知常,妄;
妄作,凶。
知常容,
容乃公,
公乃王,
王乃天,
天乃道,
道乃久,
没身不殆。
简介
本篇论“知常”。德章从个体生命角度论“知常”,道章则从君主角度,也即从如何领导、治理全社会的角度论“知常”。“虚”、“静”都是政治理念。
第十九篇德章 [王本五十六章]
真有政治智慧的人,不急于发表也不固守自己的观点;
急于发表并固守自己观点的,并不真有政治智慧。
筑起隔墙,关上大门,可以抵御强敌,防备盗贼,人们团结一致,就像建起了坚固的城池;
锉去人们的锐角,调解人们的纷争,和睦相处;
和合光彩,也吸纳尘埃,求同存异;
这就叫做“玄同”,深层次的本质上的和同。
故而,不能因为得到权势而使人亲近,
也不能因为得到它而使人疏远;
不能因为得到权势而给人格外利益,
也不能因为得到它而加害于人;
不能因为得到权势而使亲者尊贵,
也不能因为得到权势而使怨者卑贱。
故此,他为天下人所推崇。
原文
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
塞其 ,闭其门,
挫其锐,解其纷,
和其光,同其尘,
是谓玄同。
故不可得而亲,
不可得而疏;
不可得而利,
不可得而害;
不可得而贵,
不可得而贱;
故为天下贵。
第十九篇道章 [王本十七章]
最高明的君主,谦下,了解民众,使民众富有。
次一等的,亲近民众,使他们日子过得快乐。
再次一等的,使民众对他畏惧。
更次一等的,欺压民众。
君主对民众的影响力不够,于是,导致民众对君主的不信服。
君主的犹豫不决,是由于他发表自己的观点相当慎重。
这样,君主建立功业完成大事,而百姓都说这是我自己要干的。
原文
太上,下,知、有之。
其次,亲、誉之。
其次,畏之。
其次,侮之。
信不足,安有不信。
犹兮,其贵言也。
成功遂事,而百姓皆谓我自然。
简介
本篇论“言”,讨论君主发表主张的正确态度。德章论“不言”,强调君主不要利用权势,把主观意志强加给民众。道章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贵言”。指出君主的“言”(亲、誉、畏、侮),往往是君主感到对民众的影响力不够所造成的,结果是适得其反,导致民众对君主的不信服。唯有“贵言”,对发表自己的观点非常慎重,才能使民众觉得自己的意愿得到充分的实现,个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心情愉快,积极性高涨。
第二十篇德章 [王本五十七章]
要以规范的正道去治理邦国,
要以特殊的方法去用兵打仗,
要以不生事的态度方能使天下聚合。
我凭什么知道这样做才对呢?
如果天下之人,大多相互之间嫉妒与欺瞒,进行不正当竞争,
那么人民就只会越加贫困;
民间的高效器具一多,
邦国自我意识膨胀,就会逞强称霸;
人们过度追求技艺巧作,
不正当的消费品就会大量涌现;
君主取用之物越来越奢侈,
使民众向往不劳而获的生活,就会导致盗贼越来越多。
故而,有道的君主说:
我没有个人特别的意愿,人民就能依照自己的个性去顺应变化;
我喜欢平静的适应天性的生活,人民就能依照自己的意愿去过正常的生活;
我不谋求什么功业,人民就能按自己的方式去致富;
我能以没有特殊的欲望为意愿,人民就能依照自己的个性淳朴处世。
原文
以正治邦,
以奇用兵,
以无事取天下。
吾何以知其然哉?
夫天下多忌讳,
而民弥贫;
民多利器,
而邦家滋昬;
人多伎巧,
奇物滋起;
法物滋彰,
盗贼多有。
故圣人云:
我无为而民自化,
我好静而民自正,
我无事而民自富,
我欲不欲而民自朴。
第二十篇道章 [王本十八章]
故而,君主放弃了为政的大道,于是产生了仁、义等政治标准;
君主用权谋手段来治理,于是产生了整套的礼教法度;
亲属关系不和睦,于是产生了孝子慈父等榜样;
邦国家族遭凶丧,上层争权夺利,于是产生了忠于职责的臣吏。
原文
故大道废,有仁义;
慧智出,有大伪;
六亲不和,有孝慈;
邦家昏乱,有忠臣。
简介
本篇论“上行下效”之理。本篇德章所述“利器”、“伎巧”、“法物”,是从器物(物质文明)角度说的;本篇道章的“仁义”、“大伪”、“孝慈”、“忠臣”则是从观念(精神文明)角度说的。物质文明,是中性的,物本无害,过则为灾;而事关观念,褒贬则是鲜明的。“仁义”、“大伪”、“孝慈”、“忠臣”,都是正面褒义,但《老子》指出正面事物的出现,背后有更深的负面原因,这种思维方法真是非常高明。
第二十一篇德章 [王本五十八章]
家门居丧叫“闵”,邦国政治像在居丧期中似的,怀忧谨慎,非乐无事,
人民反而聚集拢来;
屋顶叫“察”,而一邦的政治如果像屋顶一样,严严实实地遮蔽下方,挡风避雨,
人民反而会跑散开去。
灾祸旁紧倚着幸福,
幸福中埋伏着灾祸,
谁知道这之间是否有中道?
政治是没有绝对正确的方略的。
在一定条件下,正道转化为斜径,
能干的变成了添乱的。
人们对这种现象的迷惑不解,日子已经很久了。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行为端方,办事合法度、守规矩,但也不生硬酷烈,对违法乱纪之人并不断然舍弃;
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但也注意不伤害别人的感情;
刚毅正直,宁折不弯,坚持原则,但又避免与他人发生冲突;
正大光明,普施恩惠,但不炫耀。
原文
其政闵闵,
其民屯屯;
其政察察,
其邦夬夬。
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
孰知其极?
其无正,
正复为奇,
善复为妖,
人之迷,其日固久。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
廉而不刿,
直而不肆,
光而不燿。
第二十一篇道章 [王本十九章]
不以圣人自居,不用智谋治国,
这样反而能使民众获得百倍的利益;
不以仁者自居,不用伪装成兄弟情义的物质笼络手段去建立紧密关系,
这样才能使民间恢复子孝父慈的自然亲情;
不以拥有巧物自喜,不追逐超高利益,
这样就不会有专门偷抢贵重之物的盗贼。
然而,这三种主张,作为教化民众的美德来说,还是不够的,
故而,要将治天下的美德公开地发布,使这三种主张有所归属。
这些美德是:显现出单纯的品质,坚守住本性的同一;
私心很少,欲望极低。
原文
绝圣弃智,
民利百倍;
绝仁弃义,
民复孝慈;
绝巧弃利,
盗贼无有。
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
故令,之有所属。
见素抱朴,
少知寡欲。
简介
本篇德章从动机与效果往往相反,祸福相互转换的角度,来论圣人治国要责己严、待人宽,谨言慎心。本篇道章在此基础上,概括出“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这三种主张,并指出这些还是消极的,还“未足”,还要归附于积极的治理美德:“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第二十二篇德章 〔王本五十九章〕
治理人事,侍奉天帝,都以简约为最好。
只有简约,才能使君民关系紧密契合,像车轮内缘与轮辐相连接处的榫头(蚤)一样服帖。
君民契合,这说明君主持重、厚积、有德。
君主持重、厚积、有德,没什么事办不成。
没什么事办不成,使民众感到事情都是依随他们的心愿而完成的,那么,人们就不知道中央之所在。
使人们不知中央之所在,才是真正拥有了国家。
而得到了养育国家的母亲(道)的帮助,就能使国家政权长久地存在下去。
这才是能使国家的根基深入稳固,能长久地生养民众、治理政务的行为法则。
原文
治人事天莫若啬。
夫唯啬,是以蚤服。
蚤服是谓重积德。
重积德则无不克。
无不克则莫知其极。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
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第二十二篇道章 〔王本二十章〕
君主不要以榜样自居,不要听拍马奉承。
顺从与谄媚,从表面上看差别能有多少;
而实质上,好坏的相距是多么的大啊!
让周围的人畏惧的君主,也不能不反过来惧怕他周围的人。
纵欢作乐呵,那是看不到头的。
人们热热闹闹的,好像为了分享世子降生的大牢而在春日登上高台。
我在这样的场面中多有所感而未受其染,就像初生婴儿还不会笑。
疲惫狼狈啊,似乎无家可归。
大家都玩得心满意足,而我却若有所失。
我这笨人的心,无知无识啊!
保姆们明明白白,好像什么都知道;
唯有我一个人糊里糊涂呵。
保姆们像大屋顶一样处处蔽护着我,
而我却像家有丧事,心里感到很孤独、很悲哀。
晃晃然,像在大海中;茫茫然,仿佛没有边。
大家都有高兴的理由,唯独我是由于弱小而被抬到高位上。
我的喜好与众不同,把乳娘的奶汁看得最贵重。
原文
绝學无憂。
唯与阿,其相去几何?
美与恶,其相去何若?
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
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如享大牢而春登台。
我博焉未佻,若婴儿未咳。
儽兮,似无所归。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
我愚人之心也,惷惷兮。
鬻人昭昭,我独若昏兮;
鬻人察察,我独闵闵兮。
惚兮,其若海;
恍兮,若无所止。
众人皆有以,我独闶以鄙。
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简介
本篇德章论“治人事天莫若啬”,由简约而“重积德”,“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本篇道章更以婴儿为喻,指出君主应“畏人”,像婴儿一样,在周围人臣的包围与关顾中,凭着纯真朴素的天性“而贵食母”,“贵食母”即“有国之母”,“啬其大宝”。提出“道”是政权之母的理念。“母”包含两方面意义,一是“初始”义,二是“根本”义。
第二十三篇德章 [王本六十章]
治理大的邦国像烹烧小鱼一样,不可多扰动。
有道的光芒普照天下,
就不见鬼神来施展神通。
不是鬼神失去了神通,
是鬼神不用神通来干涉民众的生活与事业。“伤”是“妨碍”的意思。
非但鬼神不干涉民事,
有道的君主也不干涉民事。
鬼神和有道明君都不干涉民事,
故而由此共同得到人民的供献。古人献祭叫“馈”,又写作“归”。共同享用人们的供献,叫“德交归”。
原文
治大国若烹小鲜。
以道莅天下,
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
其神不伤人;
非其神不伤人,
圣人亦不伤人。
夫两不相伤,
故德交归焉。
第二十三篇道章 〔王本二十一章〕
“孔”就是“通”,“孔德”就是通德;能与民众感应相通的德政,它的面貌只有依照恒道来描述。
恒道作用于生命,
茫茫无边,晃晃不定,
在晃晃茫茫之中,变幻出可见的现象;
在茫茫晃晃之中,化现出具形的生命。
在深远幽昧之中,有表现出来的生命力;
这表现出来的生命力,本质上是非常真实的,
其中有可表现出来的影响力。
从现在回溯到远古,
“道”的使命一直是“不弃”,
以这种精神来使家族邦国的首领们循理而行事。
我怎么知道家邦首领们做得好不好呢?
就凭这一点。
原文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道之物,
唯恍唯惚。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情;
其情甚真,
其中有信。
自今及古,
其名“不去”,
以顺众父。
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也?
以此。
简介
本篇德章论德政“不伤(妨)人”,本章进而论德政“不去(弃)人”。“不妨”为“无知无欲”,是君主治身之道;“不弃”为“不仁不弃”,是圣人治国之道。“不妨”与“不弃”才构成“道”的作用的完整的概念。
第二十四篇德章 〔王本六十一章〕
作为大的邦国,采取谦下的姿态,就能使别人像水一样流向趋附于它,
好像世界上的雌性动物。
世界上动物的交媾,雌性总是以平静的姿态来承受接纳雄性。“胜”是胜任、承受的意思。
因为它宁静,故而适宜采取谦下的姿态。
因此,大邦把自己摆在比小邦低的位置上,那样,就能使小邦来聚;
小邦把自己摆在比大邦低的位置上,那样,就能向大邦归聚。
所以,有的是以低姿态使人来聚,有的是以低姿态向人归聚。
故而,大邦做事不过头,有节制,是想兼收并容人;
小邦做事不过头,有节制,是想依附于人。
都达到了目的,大的一方适宜采取谦下的姿态。
原文
大邦者,下流也,
天下之牝。
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
为其静也,故宜为下。
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
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
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
夫皆得其欲,大者宜为下。
第二十四篇道章 〔王本二十四章〕
就像炊火虽旺不能树立,
自我表扬的人产生不了好影响,
以为高明的人其实没智慧,
逞着自己的意愿去讨伐别人没有任何功绩,
自以为贤能的人不能当领导。
从行为法则角度说,
这叫做“多余的作为和累赘的行动”,
有不少“物”也对之表示厌恶,
故而,对自己有所期望的人,不这么做。
原文
炊者不立,
自视者不章,
自见者不明,
自伐者无功,
自矜者不长。
其在道也,
曰“余食赘行”,
物或恶之,
故有欲者弗居。
简介
本篇德章,以邦与邦的关系为例,讲“为下”、“不过”的好处;本篇道章则阐说什么叫“过”(“自视”、“自见”、“自伐”、“自矜”)以及“过”的危害,将这条行为法则,推广至“修身”、“治国”诸方面。
第二十五篇德章 [王本六十二章]
指导行为的法则,相当于投博游戏,大家所拥有的投注,
能力强的人把它看得很珍贵,因为可用它来获得大得多的利益,
能力差的人因持有它而有价值,因为可将它出售、转让、归附于能力强的人。
赞美有效的主意,就可用来出售;
推崇有效的行为,就可作为祝贺的礼物;
既然可以在别人投标时加注,人的能力差,有什么道理要遭到厌弃呢?
故而,天下有了王,也配置了辅助他执政的三卿,
与其用四匹快马拉的车载着玉璧等财物去进献,
还不如守在原地,用美言、尊行去进贡。
古人为什么会认为美言、尊行可珍贵呢?
由于他们不凭着进贡而求什么封赏,
只希望犯错误时能得到恕免。
因为这种不自以为是、能从善如流的态度,故被天下人所看重。
原文
道者万物之注也,
善人之宝也,
不善人之所宝也。
美言可以市,
尊行可以贺人,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故立天子,置三卿,
虽有共之璧以先四马,
不若坐而进此。
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
不谓求以得,
有罪以免与。
故为天下贵。
第二十五篇道章 [王本二十二章]
蚕箔叫“曲”,像蚕箔一样中空的预示着完满,
弯木叫“枉”,像树木一样弯曲的预示着挺直,
像水洼一样低凹的预示着充盈,
像金属一样蒙锈的预示着翻新,
所求少的预示着能得到,
所求多的预示着将迷惑。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坚持这样一条原则,来作天下人的公仆。
那就是,不自我表扬,故而能产生好影响;
不自以为聪明,故而能有智慧;
不逞着自己的意愿去讨伐别人,故而能建立功业;
不自以为贤能,故能当领导。
只有不争,故而谁也不能跟他争。
古人所说的“像蚕箔一样中空的预示着完满”,
怎么会是诳话呢?
事实上确是得到了完满。
原文
曲则全,
枉则直,
洼则盈,
敝则新,
少则得,
多则惑。
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不自视故章,
不自见故明,
不自伐故有功,
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古之所谓“曲则全”者,
岂虚语哉,
诚全归之。
简介
本篇讲谦德。德章讲诸侯(臣)能以“不善人”自居,以美言、尊行来肯定别人,从而实现自己价值。道章则从君主角度,进一步阐发“曲则全”的真理性,提出“不争”的原则。
第二十六篇德章 [王本六十三章]
还没完成的事业称为“无为”,需努力营建这初创之业;
还没发生的变故称为“无事”,需慎重治理这未生之变;
尚未像夏历六月的草木之叶那么滋盛的事件称为“无未”,需仔细研究这未滋之事;
以处理大事的态度来处理小事,
以对待多数的态度来对待少数,
用恩德来回报怨恨。
想解决难事要从容易的事情着手,
要完成大业须从细小的地方做起。
世界上的难事都是由容易解决的事情积累酿成的,
世界上的大业都是由细微的业绩蓄积成就的,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最终不以能成功大业而自得,
故而才能成就大业。
轻率许诺,必定缺少信用;
做事经常贪图轻易,必定会遭遇许多困难。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要对此加以辨析,
故而最终没什么不可解决的难事。
原文
为无为,
事无事,
味无未,
大小,
多少,
报怨以德。
图难于其易,
为大于其细。
天下之难作于易,
天下之大作于细,
是以圣人终不为大,
故能成其大。
夫轻诺必寡信,
多易必多难,
是以圣人犹难之,
故终于无难。
简介
本篇无道章。讨论“大”与“小”的辩证关系,指出做事要从小处、容易事认真做起,要防患于未然。
第二十七篇德章 [王本六十四章]
安定的局面好依凭;
事情尚未开始,能够充裕地筹划;
脆硬的东西容易判分,
微细的颗粒容易吹散;
要在条件还不具备时努力工作,
要在尚未动乱时加以治理。
展臂才能合抱的大树,
是从毫末那么小的种子生长而成的;
宏伟的九层高台,
是由一星星土堆积起来的;
千里远的行程,
是从脚下这一点开始的;
强要做大的会失败,
而执著现有的会错过发展的机会。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不强做大,故而没有失败的危险;
也不执著现有的,故而不会错过机会。
人们做事情,总是在成功的时候遭遇失败,
故而有格言说:“能在完成的时候,像开始时那样谦虚谨慎,就不会有失败了。”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以没有自己特殊的欲望作为意愿,
不把难得的财物看得很贵重;
身教称为“學”,以身作则地向民众显示,不要以自己的价值标准去规范他人的行动,就是“學不學”;
亏待称为“过”,让被众人亏待的德高望重者,回复到他应有的位置上,这就是“复众人之所过”。
所谓“自然”,是如《庄子·天地》篇中说的:“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即民众好像不是听从谁的命令,而是完全依照自己的天性去作为。用这种方式帮助大家去完成他们自己所认同的事业,而不是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列。
原文
其安易持,
其未兆易谋,
其脆易泮,
其微易散;
为之于未有,
治之于未乱。
合抱之木,
生于毫末;
九层之台,
起于累土;
千里之行,
始于足下;
为之者败之,
执者失之。
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
无执,故无失。
民之从事也,恒于其成而败之,
故曰:“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
是以圣人欲不欲,
不贵难得之货;
學不學,
复众人之所过;
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简介
本篇无道章。继续讨论“大”“小”关系。上一篇主要是从正面作为角度去说的,本篇主要是从反面防患角度去说的。一正一反,正言若反。
第二十八篇德章 [王本六十五章]
故而前人说:依道而行的君主,不是把自己放在比人民高明的位置上,而是要把自己放在比他们愚笨的位置上。
民众的难以治理,就因为高高在上者认为自己有智慧。
故此,以智谋来治理邦国,是邦国的盗贼;
不以智谋来治理邦国,是邦国的有德之君。
是否将这两条一直放在心上,也是考察君主的一种标准。
总是记着这项标准,这就是最基本的德行。
最基本的德行深藏不露,影响久远,
与普通生命的价值取向正相反,
由此而达到天下大治。
原文
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
夫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
故以智治邦,邦之贼;
不以智治邦,邦之德。
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
恒知稽式,是谓玄德。
玄德深矣、远矣,
与物反也,
乃至大顺。
第二十八篇道章 〔王本二十三章〕
“希言”是能感受到却分不清来自何方,是来自上层,来自他人,还是来自自己内心的观点、主张。能使民众接受而又不觉得来自上层的主张,就好像民众的自发要求。
飓风不能刮一天,
暴雨不会下一日,
谁造成这种反常的气候?
天地这么做尚且不能持久,
又何况人力?
故而,由着事变而加以引导,就与“道”的作用方式一致;
顺着事务而加以努力,就与建立功德相同;
借着事情而放纵意志,就与不称职没什么两样。“失者”就是“ 者”,放纵淫逸的人;“失”,如《管子·立政》篇中说:“德薄而位尊者谓之失”,即不称职的意思。
与建立功德相同的,
“道”也惠施于他;
与不称职一样的,
“道”也遗弃他。
就因为君主的影响力不够,
导致了群众对他的不信任。
原文
希言自然。
飘风不终朝,
暴雨不终日,
孰为此?
天地而弗能久,
又况于人乎?
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
德者同于德,
失者同于失。
同于德者,
道亦德之;
同于失者,
道亦失之。
信不足焉,
有不信焉。
简介
本篇继续讨论大者怎么为小的问题。德章论为道者要把自己的智慧看得比民众低,“不以智治国”,这“低”也就是“小”。道章从哲学高度上指出,“希言自然”,既能使民众接受而又不觉得来自上层的主张,就好像民众的自发要求。这才是治国行政的理想状态。这也就是“道唯小”的含义。
第二十九篇德章 [王本六十六章]
江海之所以能成为百川归往之王,
是由于它善于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比百川低,
故而能成为百川之王。
因此,想要安稳地高居于民众之上的,
必定要使自己的主意低于民众;
想要领先于民众的,
必定要使自身的权益摆在民众后面。
正因为这样,所以有道之君身处高位而民众不感到是沉重负担,
位置在前面而民众不反感。
正因为这样,天下人都乐于推举他而不厌弃他。
由于他不争,故而天下没有人能跟他争。
原文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
以其善下之,
故能为百谷王。
是以欲上民,
必以言下之;
欲先民,
必以身后之。
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
处前而民不害。
是以天下皆乐推而不厌。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第二十九篇道章 〔王本二十六章〕
慎重者为轻纵者之所归依,
静定者给急躁者以制约。
正因为这样,贵族整日在外奔忙,
却不远离他的建业和积蓄的目标。
虽然有重重围守,
但在深宫内宅中私下纵乐,还是昭然若揭、暴露无遗。
为什么拥有万辆战车的君王,
却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天下的财物更轻呢?
轻纵是要失去维系,
急躁是要丧失指挥权的啊!
原文
重为轻根,
静为躁君。
是以君子终日行,
不远其甾重。
虽有环官,
燕处则昭若。
若何万乘之王,
而以身轻于天下?
轻则失本,
躁则失君。
简介
本篇论“下”,“下”是“唯小”的一个方面、一种表述。德章讲的是君要“善下”、“后身”、“不争”,道章则从“下”提取“重”、“静”之义,着重论慎重之福,轻纵之害。
第三十篇德章 〔王本六十七章〕
天下的人都说我“大”,
但“大”又不像大。
其实,只有不像大,故而能成为大;
如果像大,时间久了,还不变成细小吗?
我长期以来拥有三样宝物,
不舍得与人交易,因为我把它看得极其贵重。
第一叫“慈爱”,
第二叫“检点”,
第三叫“不进取以领先于天下民众”。
由于慈爱,得到民众的支持,故而能决断大事。
由于检点,小邦来聚,民众来归,故而国土、人口、财富都能增多。
由于不进取以领先于天下民众,故能做高官显爵们的首领。
今天,舍弃慈爱而只想独断专行,
不自检点而只想人多财广,
不肯居后而只想领先,
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慈爱,用来作战则能完成使命,
用来守备则能固若金汤。
天将要建立的,
先要用慈爱像围墙一样把他保护起来。
原文
天下皆谓我“大”,
“大”而不肖。
夫唯不肖,故能大;
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我恒有三宝,
市而宝之。
一曰“慈”,
二曰“检”,
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夫慈,故能勇;
检,故能广;
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器长。
今舍其慈且勇,
舍其检且广,
舍其后且先,
则死矣。
夫慈,以战则胜,
以守则固。
天将建之,
如以慈垣之。
第三十篇道章 〔王本二十五章〕
“昆成”是如日光浑然一片。如阳光一样合成整体,不可分割、提取的大生命,先于天地诞生。
不可听闻,不可视见;
对自己要求很高,但不以奇特、非常者自居。
无所不至地发挥作用,但不会招致任何反抗、危害;
可以做养育天地万物的母亲。
我不知道它的名称,尊称它为“道”;
我勉强地从俗,命名它为“大”。
称它“大”,是说它影响遍及、众往归之;
说它影响遍及、众往归之,是说它作用久远;
说它作用久远,是指它的动向常常与物的一厢情愿的意志相反。
道大,天大,地大,王也大,
一国之中有四“大”,而王是其中之一。
人效法地,因为“地”“长而不宰”,“人法地”,则人能做到“成功而弗居”。
地效法天,因为“天”“生而不有”,“地”还“有为”,天则“无为”。
天效法道,因为天地有时还要造作飘风、暴雨,而“道”则“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居上而能谦下,居前而能身后。
道效法辅万物之自然的“恒”。因为“道”尽管谦下、身后,还使人觉得是外在的,而“恒”的作用方式,是使一切生命个体都觉得是随顺自性而作为而成就,毫无被指挥、被遣使、被说服的感觉,意识不到“恒”的存在。
原文
有物昆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
独立而不改,
周行而不殆,
可以为天地母。
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
吾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
“逝”曰“远”,
“远”曰“反”。
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
简介
本篇论“大”,是从反面来阐发“唯小”之道。德章论君主要“大”而不像大,道章从哲理高度,来论述国中四“大”(道、天、地、人)的“大”是从什么意义上去定义的。道章提出了作为存在物的“道”的概念,从此,中国哲学就被笼罩在“道”之下。
第三十一篇德章 〔王本六十八章〕
所以说,善于做武士的不恃强力,
善于战斗的不会被激怒,
善于应付敌人的避免与之正面交锋,
善于使用人的把自己摆在比他低的位置上。
这就叫不争的德行,
这就叫借用他人的力量;
这就叫可以与天媲美,
这是古代政治家的最高境界。
原文
故善为士者不武,
善战者不怒,
善胜敌者弗与,
善用人者为之下。
是谓不争之德,
是谓用人之力;
是谓配天,
古之极也。
第三十一篇道章 〔王本二十七章〕
善于行动的人看不到他出行的车辙和蹄迹,因为善于行动者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然看不到他出行的车辙印与蹄迹痕。
善于谋划的人毫无疏漏瑕疵,“言”为计划、主张,善言者之“言”,能充分调动民众之积极性,集思广益,防微杜渐,因此可以“无瑕谪”
善于计算的人不用借助计算用具,善数者可以运用公式、口诀,把复杂的运算化为简易的计算,“不用筹策”自无所谓。
善于封藏的人不用加锁却不会被人打开,善于封藏的把闭合处隐去,找不到闭合处,又怎么能开?这比在闭合处加锁更要保险得多。
善于束缚的人不用绳子捆绑却解脱不了。善结者乃束缚人心,心有种种顾忌约束,不用绳索,也不敢乱说乱动,比绳索捆绑更厉害,又何从解?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总是善于挽救人,故而没有被放逐者,被流放者称为“弃人”。
置办物品也不会浪费钱财,
这就叫凭借他人的聪明智慧。
故而,能干的人,是能干人的老师;
不能干的人,是能干人的资源。
不尊重他的老师,
不爱惜他的资源,
那么,虽然脑子好使,还是会在大的方面迷失。
这就是得要领的好处。
原文
善行无辙迹,
善言无瑕谪,。
善数不用筹策,
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
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是以圣人恒善救人,
而无弃人,
物无弃财,
是谓袭明。
故善人者,善人之师;
不善人,善人之资也。
不贵其师,
不爱其资,
虽智大迷。
是谓要妙。
简介
本篇论“善”,德章从“善”引出“不争之德”;道章继续论“善”,引出“恒善救人”,比“不争”更进一步。非但不与民争,而且把民不是看作自己的老师,就是看作自己的力量源泉,总之是把自己放在比民众低的位置上,并将这一点提到政治“要妙”(纲领)的高度。
第三十二篇德章 [王本六十九章]
用兵有这样的原则:
我方不主动出击而宁可被动应对,
不进取一寸而宁可后退一尺。
这就叫做推进而不以列阵,
捋袖而不挥手臂,
威慑而不凭武器,
那么,就没有人可与匹敌。
人心归向叫“適”,《管子》说:“兵之胜,从于適”,军事手段的运用,服从于是否有利人心归向;灾祸没有比人心不归向更大的了,
人心不归向,与我和我所珍贵的东西都丧失殆尽差不多。
故而,如果出动的兵力相等,
得到同情的一方才能够经受住战争的重压。
原文
用兵有言曰:
吾不敢为主而为客,
不敢进寸而退尺。
是谓行无行,
攘无臂,
执无兵,
乃无敵矣。
祸莫大于无適,
无適近亡吾、吾宝矣。
故抗兵相若,
则哀者胜矣。
第三十二篇道章 [王本二十八章]
知道什么是雄性的张扬,
却坚持雌性的柔敛,
这就像天下的沟隙,处下能容;
作为天下的沟隙,
“恒”的德行不文饰炫耀;
“恒”的德行不文饰炫耀,
就回归到婴儿的状态,外表柔弱、内气充盈。
知道怎么去充实,
却守着吃亏之道,
这就像天下的川谷,默默地为江海提供水源;
作为天下的川谷,
“恒”的德行完满俱足;
“恒”的德行完满俱足,
就回归到了本质,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知道什么是智谋,
却坚守愚钝之道,
这是天下的范式;
作为天下的范式,
“恒”的德行没有差错;
“恒”的德行没有差错,
就回归到超越与中正。
质材分散开来做成器具,
有道之人如果用在哪些具体的方面,就是那方面的管理者或首领,
而大的裁制是不分割的。
原文
知其雄,
守其雌,
为天下溪;
为天下溪,
恒德不离;
恒德不离,
复归婴儿。
知其日,
守其辱,
为天下谷;
为天下谷,
恒德乃足;
恒德乃足,
复归于朴。
知其白,
守其黑,
为天下式;
为天下式,
恒德不忒;
恒德不忒,
复归于无、极。
朴散则为器,
圣人用则为官长,
夫大制无割。
简介
本篇德章论“无適”之祸,本道章则从形而上的高度,来论“恒德”的“不离”、“乃足”与“不忒”,也就是“无名”、“无利”与“无智”,落实到“圣人”不用,“大制无割”,这比德章“哀兵胜”的思想更高一层,从根本上反对炫耀实力,使用武力,服人以力。从本篇,也可见“王道”与“霸道”的境界差别。
第三十三篇德章 [王本七十章]
我的主张很容易理解,
很容易实行。
但天下人没有能理解的,
没有能实行的。
我的主张,就像祖庙象征着传统,有所本;
事成以后,就像君主代表着准则,可按此标准检验;
但因为没有智慧,
所以不知道我的主张的优越。
有智慧的稀少,
那样我就更有价值了。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就像穿着粗织麻衣,而怀藏宝玉的人。
原文
吾言甚易知,
甚易行;
天下莫能知,
莫能行。
言有宗,
事有君;
夫唯无知,
是以不我知。
知者希,
则我贵矣。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第三十三篇道章 [王本二十九章]
有人想要聚合天下的力量,而后来干一番大事业,
我看他是成不了的。
天下,是神的器具,
不是人能加以制作的。
制作它的其实是毁坏它,
执持它的其实是失去它。
故而,众生有的因为急忙前行而跌倒,
有的因为气焰太高而受挫,
有的因为逞强而衰弱,
有的因为增益而减损;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摒弃过度,摒弃极端,摒弃夸张。
原文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
吾见其不得已。
夫天下,神器也,
非可为者也。
为之者败之,
执之者失之。
故物或行或隋,
或热或 ,
或强或羸,
或培或堕;
是以圣人去甚,去大,去奢。
简介
本篇德章论“无为”的“易知”、“易行”,“是以圣人被褐怀玉”;本篇道章则申述“有为”的“不得已”,“是以圣人去甚,去大,去奢”。一正一反,苦口婆心。
第三十四篇德章 [王本七十一章]
知道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这是上等的知识;
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这是缺点。
只有对自己的缺点深感忧患,
这样才能避免犯错误。
有道之君不犯错误,
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缺点深感忧患,
所以才能避免犯错误。
原文
知不知,上;
不知知,病。
夫唯病病,
是以不病。
圣人不病,
以其病病,
是以不病。
简介
本篇无道章。讨论怎么才算真正的“知”。“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后来成为中国特有的衡量一个人知识水平的重要标准,对中华民族性格中宽容、不偏执、顺应自然等品质的养成,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第三十五篇德章 [王本七十二章]
民众不害怕应该畏惧的事情,
那么,大恐怖的事件就将来临了。
不要让民众的居家产业日见简陋,
不要使民众的生计窘迫。
只有不使民众的生计窘迫,
君主才不会遭到民众的厌弃。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有自知之明而不自作聪明,
爱惜自己的生命而不自以为高贵。
故而,君主要摒弃那种压迫民众的做法,采取有道之君那样的自律。
原文
民之不畏畏,
则大畏将至矣。
毋狭其所居,
毋厌其所生。
夫唯弗厌,
是以不厌。
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
自爱而不自贵也。
故去彼取此。
第三十五篇道章 〔王本三十章〕
用“道”来辅佐君主,
使他不用军事实力来逞强于天下。
因为使用战争手段,经常是有报应的。
军队所到之处,
田地荒芜,只有荆棘丛生。
大部队经过以后,
必定跟着来灾年。
能干的人,只要实现计划、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不要再以此来取得强势的地位。
达到了目的不要以贤自居,
达到了目的不要强加于人,
达到了目的不要盛气凌人,
达到了目的不要居功贪位,
这就叫达到了目的不逞强。
假如刚到壮年却已衰老,
这就叫“不道”,
“不道”导致过早夭亡。
原文
以道佐人主,
不以兵强天下。
其事好还。
师之所处,
荆棘生焉;
大军之后,
必有凶年。
善者果而已矣,
毋以取强焉。
果而勿矜,
果而勿伐,
果而勿骄,
果而毋得已居,
是谓“果而不强”。
物壮而老,
是谓“不道”,
“不道”早已。
简介
本篇德章论述君主在国内不要实施强权政治,道章进一步申论在国与国关系中,也不可奉行军事实力政策。本篇所论,与法家的富国强兵战略正相反,也与墨家的“尚贤”、“尚同”、“节用”、“非战”的理路有所不同。“果而不强”的哲理是我国今天奉行的“不称霸”的外交政策的直接的思想渊源。在以“弱肉强食”为信条的当今世界,中国的和平共处的外交政策在很多情况下是被当作一种策略、权谋来理解的,由此可见《老子》思想重大的现实意义与推广的紧迫性。
第三十六篇德章 〔王本七十三章〕
“果决”称为“勇”,“进取”称为“敢”,“杀”(杀矢)是箭头特别锋利,专用来射杀猛兽的利箭,果决表现在进取上就像利箭,冲杀在前;
“栝”是类似弓弩的射箭器,果决表现在不进取上就像射箭器,作用在后。
这两者哪个有利哪个有害,
上天讨厌哪一样,
谁知道其中的缘由?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要对此加以辨析。
天的行为法则,
不竞争而能承当,
不发表观点而善于响应好的主意,
不需要召唤而自动来到,
如果进行竞争则善于设计部署。
天的网眼很大,
但尽管稀疏,却什么也不会失去。
原文
勇于敢则杀,
勇于不敢则栝。
此两者或利或害,
天之所恶,
孰知其故?
是以圣人犹难之。
天之道,
不战而善胜,
不言而善应,
弗召而自来,
战而善谋。
天网恢恢,
疏而不失。
第三十六篇道章 [王本三十一章]
武器,是处置不吉祥的事务时才用的器具。
有不少生命体尚且对之表示厌恶,
故而对自己有期望的人不凭借它来行事。
贵族在日常生活中,礼仪以左边为贵位,
打仗时却以右边为贵位,
故而武器不是贵族赖以生活的器具,
武器是处置不吉祥的事务时所用的器具,
事情无法解决才使用它,
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而毕其功为上策。
不要称扬它,
如果称扬它,
这就是以杀害他人为乐趣。
以杀害他人为乐趣,
是不可能让他在世界上如愿以偿的。
正因为这样,举办吉庆的仪式,以左边为尊位;
举办丧事,以右边为尊位。
正因为这样,副将统领部队在左边,
而主将统领上军在右边,
这就表示,是参照了办丧事的礼仪。
别邦的人民被杀很多,
以同情护助之心去安置他们;
因此,承当战争,是照办丧事的礼仪来进行的。
原文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
物或恶之,
故有欲者弗居。
君子居则贵左,
用兵则贵右,
故兵者非君子之器,
兵者不祥之器也,
不得已而用之,
袭为上。
勿美也,
若美之,
是乐杀人也。
夫乐杀人,
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
是以吉事上左,
丧事上右。
是以偏将军居左,
而上将军居右,
言以丧礼居之也。
杀人之众,
以悲依立之;
战胜,以丧礼处之。
简介
本篇德章论后发制人之利,本篇道章则更进一步论“战胜,以丧礼处之”、“以悲依立之”之德,将“善战”提升到“善胜(任)”的高度。
第三十七篇德章 [王本七十四章]
假如民众总是在怕不怕死之间游移不定,
那么,怎么能以死刑等刑罚来使他们畏惧呢?
要是能让民众以后总是怕死,
那么,做坏事的我可以把他抓起来,处以刑罚,
这样,谁还火中取栗呢?
假如要使民众以后长期确定地怕死,
那么,应该长期地设置司法官。
要是代替司法官去执掌刑罚,
这就像代替高级工匠去砍削木头做车轮。
代替高级工匠砍削木头,
那么,很少有不伤及自己手的。
原文
若民恒且畏不畏死,
若何以杀惧之也?
使民恒且畏死,
而为畸者吾得而杀之,
夫孰敢矣。
若民恒且必畏死,
则恒有司杀者。
夫代司杀者杀,
是代大匠斫。
夫代大匠斫,
则希不伤手矣。
第三十七篇道章 [王本三十二章]
道是永恒的,超越命令式,非强加的,
本质的、浑然一体的,
独守其小的,
然而世界上谁也不想进一步役使它,因为道做得太好了,谁也不可能再命令它做什么。
诸侯与王要是能遵守它的法则,
众生都将自愿来归附。
天气和地气相交合,
以此降下适时的雨露雪霜,
民众没有对它下命令,却自动地分布均匀。
开始建立政治制度,有了各种法令,
法令既然有了,
就应该知道有个界限,
知道行政法令的界限,是为了不发生危险。
假如道在世界上的作用能看得出来,
那么,它就像小涧流所给予江河大海的,源源不断,又不兴洪成灾。
原文
道恒,无名,
朴,
唯小,
而天下弗敢臣。
侯王若能守之,
万物将自宾。
天地相合,
以降甘露,
民莫之令而自均。
始制有名,
名亦既有,
夫亦将知止,
知止所以不殆。
俾道之在天下,
犹小谷之与江海也。
简介
本篇德章论君主施政要“知止”,反对“代司杀者杀”。本篇道章针对德章潜在的君上民下,君大民小,君威民畏的观念,着重论“道”的“唯小”。“唯小”思想,与“太上,下,知、有之”是完全一致的。道章即是站在“太上”高度,对德章表述的“其次”又“其次”的“畏之”政策的点化、提升。
第三十八篇德章 [王本七十五章]
导致民众饥饿,
是因为他们头上的统治者征税太重,
这样,民众就吃不饱了。
导致民众难治理,
是因为他们头上的统治者花样太多,
这样,民众就难以接受管理了。
导致民众看轻死亡,
是因为他们追求的生活享受太有诱惑力,
这样,民众就甘愿于冒险。
只有超越了以提高生活享乐为目标的种种作为,
这样才能在提高生活质量方面做得出色。
原文
民之饥,
以其上食税之多,
是以饥。
民之难治,
以其上之有为,
是以难治。
民之轻死,
以其求生之厚,
是以轻死。
夫唯无以生为者,
是贤于贵生。
第三十八篇道章 [王本三十三章]
能了解、赏识他人者是有智力的,
能了解自己的人是明哲而有智慧的。
能承受他人所加之压力者有力量,
能承受住自己内心各种压力欲求者才是真正的强大。
能够知道满足的人富裕,
能够克服内心欲求而行动的人才是胸有大志。
不离弃他的根据地的人事业长久,
死了以后影响不消失的人才是真正的长寿。
原文
知人者智,
自知者明。
胜人者有力,
自胜者强。
知足者富,
强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
死而不亡者寿。
简介
本篇德章,是针对治国的危机,民“之饥”、“之难治”、“之轻死”,而对统治者提出的忠告。本篇道章更进一步,在统治者“智”、“有力”、“富”的情况下,向他们提出了“明”、“强”、“有志”的要求。不仅是“没身不殆”、“终无难”,而且是“不失其所”,“死而不亡”。道章对“为上”者提出的标准,已超出实用、功利范围,而具有形而上的高度、文化的意义。
第三十九篇德章 [王本七十六章]
人活着的时候柔软羸弱,
死了以后坚实强硬。
各种动物和植物活着的时候柔软脆弱,
死了以后干枯发焦。
故而,坚实强硬是死亡的属性,
柔软羸弱是生命的属性。
正因为这样,凭着军事实力逞强的,反而不能承受战争;
树木太强反而会遭到砍伐。
强大的处于劣势,
柔弱的居于优势。
原文
人之生也柔弱,
其死也坚强。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
其死也枯槁。
故坚强者死之徒,
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不胜,
木强则兵。
强大处下,
柔弱处上。
第三十九篇道章 [王本三十四章]
《老子》中的“左右”,现在写作“佐佑”,帮助的意思。道,它可以广泛地起到辅助的作用。
推动事业成功,但从不下命令,也不持有;
众生命归顺它,但不作主人。
于是,从它总是无意愿的角度说,
可以从“小”的意义上来为其取名;
从众生命归顺而不作主人的角度说,
可以从“大”的意义上来为其取名。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之所以能成就伟大的事业,
是他不把自己放在“大”的位子上,
故而能成就伟大事业。
原文
道,泛兮其可左右也。
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
万物归焉而弗为主。
则恒无欲也,
可名于小;
万物归焉而弗为主,
可名于大。
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
以其不为大也,
故能成大。
简介
本篇德章说了物强的害处,本篇道章则进一步论述了道只可“左右”(提供帮助)而“弗为主”的性质。圣人“不为大”,是针对物强而言的。只可“左右”而“弗为主”,就是对“柔弱”的注脚。
第四十篇德章 [王本七十七章]
天的行为法则,不就像拉弓瞄准,发射吗?
抬得过高的、将它压低些,压得过低的、将它抬高些;
有多余的减少些,有不够的补充些。
天的行为法则,减少多余的而补充不够的。
人的行事法则就不同了,剥夺不够的供献给多余者。
谁能够将多余的供献给天下的民众?
只有遵循天的行为法则的人。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作为而不恃有,
成就而不居功,
他不希望表现他的超群的能力与德行。
原文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
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
唯有道者。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
功成而不处,
其不欲见贤。
第四十篇道章 [王本三十五章]
坚持效法大道,
天下的人都向往归顺他。
归向他以后,他也不妨碍人们的生活事业,
这样,就安定、均衡、通达;
有欲望的给予美食,
路过的旅客也会留下来。
故而,道若发表主张,
就会说:要非常的清淡,好像没有任何味道;
要让人注视也看不见,
倾听也不能闻,
但使用却不能尽。
原文
执大象,
天下往;
往而不害,
安平太;
乐与饵,
过客止。
故道之出言也,
曰:淡兮其无味也;
视之不足见也,
听之不足闻也,
用之不可既也。
简介
本篇德章论“天之道”与“人之道”的差别,本篇道章更申论“恒道”(“恒”的作用方式),看上去十分平淡无奇,仅是不妨碍民众的自主选择与发展(不害),与顺应人们的欲望(乐与饵)而已,但这正是使“道”“用之不可既也”,具有无穷无尽的效应。与“天之道”的“损有余而补不足”相比,显得更无为,但却是更有效。道章实际是论“恒道”与“天之道”的差别,具体阐明了“天法道”之义。
第四十一篇德章 [王本七十八章]
世界上没有比水更柔和更软弱的了,
但是,能凿击很坚硬的物体的东西,却没有能承受得了水的冲击,
因为没办法改变它。
软弱的能承受坚硬的,
柔和的能承受刚强的,
世上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却没有能这样去做的。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说,
能承受一邦民众批评指责的,
这才能被称为政权的主事人;
能承担一邦的灾祸,
这才成为天下的王。
这从事实正面阐述的观点,听上去好像跟一般人的认识正相反。
原文
天下莫柔弱于水,
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以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
柔之胜刚,
天下莫不知,
莫能行。
是以圣人云:
受邦之垢,
是谓社稷主;
受邦不祥,
是为天下王。
正言若反。
第四十一篇道章 [王本三十六章]
将要收敛的,必定是本来过于张扬的;
将要削弱的,必定是本来过于强盛的;
将要废除的,必定是本来过于兴旺的;
将要剥夺的,必定是本来太多给予的;
这就叫“微明”(能洞察细枝末节微小征兆的聪明智慧)。
柔弱的能承受刚强的,
鱼不能脱离潭水,
邦国高能的器械不能拿来威胁别人,因为“刚强不胜柔弱”。
原文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
鱼不可脱于渊,
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简介
本篇德章正面阐述柔弱胜刚强,道章反过来论述刚强不胜柔弱。处在“固张”、“固强”、“固兴”、“固与”的得意位子上,是难以看到“将欲歙之”、“弱之”、“废之”、“夺之”的趋势的,所以说这是“微明”。这一提醒是非常深刻、非常必要,但也更“莫能行”。
第四十二篇德章 [王本七十九章]
总体上的责备、抱怨得到了沟通,和解了,
必定还有小的隔阂遗留下来,
怎么可用指责来使事情得到改善呢?
正因为这样,有道之君坚持辅佐帮助,
而不凭权威的地位去指责他人。
故而,有德行的做帮助的事,
没有德行的做妨碍的事。
天的行为法则不分亲疏,
永远给予人、完善人。
原文
和大怨,
必有余怨,
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介,
而不以责于人。
故有德司介,
无德司彻。
天道无亲,
恒与、善人。
第四十二篇道章 [王本三十七章]
“道”是永恒的,超越命令的,非强加式的,
诸侯与国王如果能坚持道的行为法则,
众生命都将依顺自己的个性而变化。
变化过程中倘若欲有所作为,
我将用非命令式的本质的整体力量来充实他们。
用非命令式的本质的力量来充实他们,
将使他们不被埋没。
在不被埋没的情况下,回归自己的根性,恢复心态的宁静,
天地间生存环境也将自然安定平稳。
原文
道恒,无名,
侯王若能守之,
万物将自化。
化而欲作,
吾将阗之以无名之朴。
阗之以无名之朴,
夫将不辱。
不辱以静,
天地将自正。
简介
本篇德章讲的是圣人辅助人,而不指责人;本篇道章又进一步从道的高度,来说明以道的非命令式的本质力量帮助万物化作,使万物既充分发展个性而又不背离自己的天性的作用方式。《第三十七篇道章[王本三十二章]》着重讲了“道”的“唯小”的性质,本篇道章着重讲了“道”的“无名”的性质。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生存环境的长治久安,这便是先秦道家的政治理想,实现每个成员天性充分发展,整体和谐的社会。本章既可以视为对本篇的总结,又可以视为对全书的总结。
第四十三篇德章 [王本八十章]
邦国土地小、人口少,即使在这样的落后状态下,
如果君主在用餐时不摆十多盆百多碗的奢华排场,
就能使民众珍惜生命不远途迁徙。
君主虽然有船,不征男夫来刻镂,虽然有车,不调女工来文绣,不轻易动用;
虽然可以召集壮丁,使他们披铠甲带武器,变成军队,但轻易不搞大规模军事演习、不开战打仗;
使民众可以用线绳结成捕兽打鱼的网罟,从事正常的渔猎等生产劳动。
这样,人民就会感到他们的食物是甘甜的,
他们的衣服是上好的,
他们的居住环境是安宁的。
他们的风俗是和乐的。
哪怕接邻的他邦人家可以望得见,
鸡鸣狗吠之声都能听见,
但民众到老死也不会成群地迁居到他邦去。
原文
小邦寡民,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甘其食,
美其服,
安其居,
乐其俗,
邻邦相望,
鸡犬之声相闻,
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简介
本篇无道章。本章是《老子》中被误解最严重的篇章之一。“小邦寡民”历来被认为是《老子》的理想境界;“使民复结绳而用之”,是要倒退到生产力低下的“结绳记事”的时代;“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是闭关锁国,小农经济。还原本意,其实论述的是《老子》中一贯的为上者要“啬”、“检”、“绝巧弃利”、“去甚、去大、去奢”的思想。还可以看出,《老子》是以人民的安居乐业作为衡量政治的标准,充分体现了《老子》的民本立场。
第四十四篇德章 [王本八十一章]
听来很有说服力的主张往往不好,
好的主张往往不易被人接受。
有某方面专门知识的往往不全面,
全面的往往没有专知。
能干的往往所得并不丰厚,
所得丰厚的往往不太能干。
有道之君超越了私有积蓄的观念。
为他人做得越多,就越富有;
给予他人越多,自己所得就越丰厚。
故而,天的行为法则,只有利而从不有害于众生命;
有道之君的行为法则,只干事而从不与民争利。
原文
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
知者不博,
博者不知。
善者不多,
多者不善。
圣人无积。
既以为人,己愈有;
既以予人矣,己愈多。
故天之道,利而不害;
圣人之道,为而弗争。
简介
本篇无道章。上篇德章总结了一种理想的政治理念,也可以说是一种“美言”吧。本章则是从形而上的高度,对“言”与“行”的性质与价值,作了一番分析与比较。从而阐明本书是“美言”、“多者”、“博者”,正言若反,是相当实用的,希望侯王能知之、行之。
附录 三位一体老孔庄
完成了《还吾老子》,自然生出了撰写《还吾论语》的计划。这不仅因为在写作《还吾老子》时,连带考证、纠正了《论语》旧注中的一些重大的误读与曲解,有的一直是历史上纠缠难解的公案;更重要的是,我对孔子思想有了一层全新的认识。说全新,不是说前人从未道及类似的意思,但我未见有这样联系起来看的。而对一件事物、一个观点、一种思想,只有你自己把它咀嚼消化,才能变为你的血肉精髓。我的全新认识,对别人来说,至多不过是一种有参考价值的意见,不像对《老子》、《庄子》、《论语》原文字句的注释,孰对孰错,是一定要辩个明白的;然则,我认为,若能这样来理解老孔庄的思想、哲学,可能有助于我们更全面、更深刻地理解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与人文精神,所以不揣浅陋,将此认识提出,以求教于方家与读者。
据全面或部分纠正了旧注误读的《老子》、《庄子》、《论语》的本文来看,老孔庄的思想、哲学不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而且在具体论述的观点上也是高度一致的。之所以在今天看来,三者之间、尤其是孔子与老庄之间有很大的区别,甚至道家与儒家好像是观点对立的(至多是互补的),除了语词变化造成误读等原因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历来注家与发挥老孔庄思想的学者,都没有充分注意到他们对机立言、方便说法的特点。历来学者往往只知道对机立言、方便说法是佛家的立论方式,我通过撰写《还吾庄子》,始知这是东方哲学立论的普遍原则,和东方哲学对本质与现象、真理与言说关系的基本观点有关。言说真理是为了能让受众接受后得益,所以怎么利于、便于受者接受,是第一位的问题,而言说内容的绝对真理性,常是不予强调的。这不是说言者对自己言说的真理性不重视,无原则,机会主义(当时也有人,如纵横家之流,与好像很有原则性的荀韩之流是机会主义者,但老孔庄绝对不是),而是认为绝对真理是不能用某种观点(言)来完全彻底地穷尽、表达的;这样,表达出来的观点一定是相对的、有针对性的同时也就是有界限的,受者应该由观点本身的说服力与可用性来选择接受与否,而不是凭言者宣称的真理性或借助某种权威力量。唯有从老孔庄立言是方便说法着眼,才能看到他们在具体论述的观点上也是不相矛盾的,是高度一致的。
分别来说,《老子》是专对侯王说的政治哲学书,尽管老子的民本立场是很明确的,但他同样明确受者是侯王,连宰臣都不在受者范围之内。有诸侯身兼王卿的,有大夫身兼采邑领主的,而《老子》中所言,只是针对受者诸侯、采邑领主的身份,《老子》中统称为“上”,指在一块领地内的最高领导,也是政权所有人。有些话,如“无为”,“不仁”,“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敢为天下先”,“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等,不从专对为“上”者而言角度看,引申为普世原则,与《老子》本意就有很大距离,甚至南辕北辙。所以,《老子》中最高标准或理想人格是“圣人”,“圣人”在《老子》时代专指有道之君,不像后来道德高尚者如孔子也被称为圣人,《庄子》乃有“内圣外王”之说。虽然《庄子》中圣人不复专指有道之君,但从“内圣外王”的提法,还是可以看到“圣人”实际具有为王的资格,应该为王。但一个时代的统治思想就是统治者的思想,专对侯王说的观点也就自然成为当时的主流思想。而推论出那些具体的王者政治理念的形而上的法则,如“自然”、“唯小”、“处下”、“守雌”、“不为大”、“和其光,同其尘”、“柔弱胜(任)刚强”等,对中华民族思想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中华民族历经磨难与重大的变故,历史未曾发生断裂,文化一脉始终绵延不绝,《老子》思想在其中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如果说,《老子》所言为主流文化,那么,孔子身体力行所倡导的则是精英文化。《论语》一书,是专对要想成为宰臣、大夫、官吏的士人说的。因而,孔子提出的最高标准是“君子”,理想人格如“周公”。“君子”,在《老子》中仅指贵族身份,到《论语》中,常与“小人”对举,始指有德的、合格的贵族,而“小人”则指无德的、不合格的贵族,可见孔子对“君子”词义的改造。孔子将执政者的品德与他的资格挂起钩来,这与《老子》将君主的品德与他的为政质量挂起钩来思路是一样的。如果说老子提出了有中国特色的政治价值观,那么,孔子则提出了有中国特色的人才价值观。办事的才干与道德品质比起来,是第二位的。这种人才观,一度是口诛笔伐的对象,尤其是在文革中;从现在种种重才不重德、有才便是德的选拔干部指导思想所造成的严重后果看,孔子提出的人才价值观越来越显示出其真理性。因为是执政者,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对其得有高于一般民众的规范与要求,这就是“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是对士大夫的特殊的要求。所以说“礼不下庶人”,这句话历来是孔子看不起劳动人民的一条罪状,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为对一般民众用不着以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去规范、束缚他们的行为举止,而对执政者的行为用“礼”来加以制约,目的正是为了“辅万物之自然”,让百姓依顺自己的天性去生存发展。而荀韩之流搞的实际是“礼下庶人,刑上大夫”,有意将人弄得很虚伪,把人际关系搞得非常紧张,便于君王大权独揽,在观念上全面控制。可以说两千年皇权独尊的政治制度的弊端,正是从修正、异化孔子思想开始的。真要打倒什么店,本应该打倒荀家店、韩字号的。十年浩劫中,孔子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而荀韩则被捧到了天上。历史开了个大玩笑,于孔子无损,当代人民却深受其害,这反过来也能证明孔子倡导的精英文化的正确性与必要性。
在孔子倡导的“礼”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定君臣(父子)的名分,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也是孔子在近代一直为世人所诟病的。其实,除了这条是由当时君权与宰权分离,恪守君臣名分与行为准则,对政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有利而提出的具体背景条件不谈,即从作超时空抽象的高度而言,不把为社会作出巨大的贡献与牺牲,付出超常的精力与心血,当作谋求最高权力、最大利益的手段,这也是对社会整体有利因而是十分高尚的行为。任何时候、任何社会、任何民族都不可或缺这样的精英文化。没有这样的精英文化,社会、民族就会解体。现今有一种“精英”文化,自命不凡,求所得斤斤计较、多多益善,讲奉献口是心非、甚至心口俱非,此类精英,乃是小人新贵,实在需要用孔子这面镜子来照一照。
孔子“克己复礼”,以身作则,他完全靠自己的人格力量,使那些学生子弟一生追随他,在他死后继承、发扬他的学说与事业。这就是孔子的教化。他的教化,使一种高尚的品质代代相传,成为中华民族血液里的文化基因。有将近百年的时间,我们将孔子倡导的礼教视为束缚人性的桎梏,虽然有历史复杂的原因,虽然一百年的打倒比起二千五百年的传承来还是很短暂、很表面的,但是,如不及时纠正,酿成倒洗澡水连带把婴儿倒掉的后果,使道德失范、价值观颠倒,让伪“精英”文化大行其道,使人们普遍对超功利的崇高行为发生怀疑,使贪官污吏方便地以“人性”来为自己的缺德丑行辩护,这样,对民族精神的负面影响是不可低估的。
相对老子、孔子,庄子倡导的是一种“逍遥游”的超越文化。因此,庄子理想中最高境界是至人、真人,其次神人,其次天人,都在圣人之上,何况君子。庄子之言,是对每个自然人说的,在超越面前人人平等。庄子认为,摆脱了社会角色的名缰利绳,生命潜能就可以超升到非世俗、大自在的境界。超越文化,浪漫的诗性文化,一直是中华民族文化中的薄弱方面,所以,尽管《庄子》辞藻华美,激情洋溢,行文流畅,逻辑缜密,历来对他的曲解还是非常严重,甚至到了指鹿为马的地步。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拙著《还吾庄子》,本文中唯指明一点,庄子的超越是“大隐在市井”、“不离世间觉”,这也是老孔庄一致之处,也是鲜明的中国人生哲学的特色。
老孔庄三者的学说合起来,构成至今为止世界上最全面最彻底的人本主义哲学,可以说把社会人与自然人都研究透了,深刻地揭示了人性本质。这不单是中华民族的宝贵遗产,也是对当今世界的济补良方,希望能引起应有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