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哈根(Hans-Peter Hagen)在其1964年出版的名为《空中轻骑兵:德国著名战斗机飞行员及其作战史》的著作中,记载了英国广播公司(BBC)1945年2月16日向德军第4夜间战斗机联队(NJG-4)联队长施瑙费尔(Heinz Wolfgang Schnaufer)少校祝贺其23岁生日的往事:“……少校先生,如您所知,我们的轰炸机机组们给您起了个‘夜空幽灵’的荣誉名号。我们尊重自己的对手,也了解您在作战中的公正表现,所以对您非常敬重。值此您的生日之际,BBC舞曲乐队正在为您演奏打击乐‘夜空幽灵’。” 无独有偶,军史家弗拉施卡在以轶事为基调的《帝国骑士》一书中,似乎也在有关施瑙费尔的章节里张开了想象的翅膀,他在写下与前文类似的文字时又做了进一步渲染:“……驻居特斯洛(Gütersloh)的NJG-4的同志们,你们好!我们仰慕你们勇敢顽强的作战表现,但为什么你们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继续下去呢?你们的联队长是世界上最优秀、最成功的夜战飞行员。施瑙费尔少校,我们在此特意祝贺您的23岁生日!”
二战期间,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与德军夜间战斗机部队之间可谓“仇深似海”,竟然还发生过这么一档子祝贺头号对手生日的轶事,真是匪夷所思!二战期间曾任皇家空军轰炸机领航员的史家欣奇利夫(Peter Hinchliffe),在其1999年出版的《施瑙费尔:钻石王牌》一书中指出,战时名为“西线战士广播电台”(Soldatensender West)的英国秘密电台“有可能”在节目中向施瑙费尔祝贺过生日,但由于“似乎那些日子的档案记录都未能留存下来,所以难以证实或证伪这件轶事”。 欣奇利夫同时声称,哈根在其1964年著作中使用的BBC引语“扭曲了史实”。尽管不乏这样的警示,但就像许多二战人物或战役始终都存在一些含混不清、扭曲甚至虚构的情节一样,关于施瑙费尔的这个传说也流传至今。2010年,施托克特(Peter Stockert)在《德军钻石骑士勋章得主:1941—1945》一书中曾写道:“……在军官餐厅里,有位军官把收音机调到被禁敌台‘加莱战士广播电台’(Soldatensender Calais)的频率,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流利的德语,英国人正在祝贺施瑙费尔的生日……” 施托克特把问候“生日快乐”的电台称作“加莱战士广播电台”(为“西线战士广播电台”之前身,基地位于法国加莱),但在接下来的文字中,他却复制了哈根的话语,最后还加上了“夜空幽灵,夜空幽灵,它在我们的城堡里游荡”等曲调。
当然,前述只是施瑙费尔诸多传奇中的一例,事实上还曾出现过更离谱的传说和牵强附会的描述,比如,说施瑙费尔靠服用药物增强夜视能力;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司令部为铲除心腹大患,曾专门筹划如何干掉施瑙费尔;在1944年7月末的一场空战中,施瑙费尔为扰乱对手的轰炸,专门击杀轰炸机编队中的所谓“主轰炸机”(负责现场指挥、控制和协调轰炸行动),从而“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家乡斯图加特”等等,不一而足。其实,有没有这些传说或“创意”,也无论它们与事实相去多远,都不能动摇施瑙费尔作为空战史上最优秀的夜战飞行员之一的地位。美国空军上校托利弗战后之初曾写道:“……施瑙费尔最大的仰慕者群体可能是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飞行员们。在许多军官餐厅里,飞行员们都在谈论这个名字,讲述他向‘兰开斯特’和‘哈利法克斯’轰炸机发起狂野猛攻的那些传奇。一战时期的英军飞行员曾大谈殷麦曼、波尔克和里希特霍芬等人,而今人们也在栩栩如生地描绘施瑙费尔这个光彩鲜活的人物……作为德国最顶尖的夜战飞行员,施瑙费尔在英国享有仅次于加兰德和莫尔德斯的战时声誉。” 在普通夜战飞行员眼中,施瑙费尔是“里希特霍芬式的传奇人物,是一个勇敢大胆、充满理想主义的军官……”。
1922年出生的施瑙费尔于1941年底进入德军夜间战斗机部队,3年后,22岁的他成为空军最年轻的联队长——当今日的22岁年轻人才刚刚踏入社会时,施瑙费尔已在战火的浸润下变得坚韧成熟,成为一个有着百余架战机、上百名飞行员、大批地勤和辅助人员的作战联队的领路人。他是夜战部队除伦特以外的唯一钻石骑士,也是空军最后一位获颁最高战功勋章的飞行员。他一共取得过121架得到确认的夜战击坠战果,这个数字也遥遥领先于盟军昼间战斗机飞行员创下的最高战绩(英、美、苏三国飞行员的昼间击坠纪录分别是34次、28次和62次击坠)。虽然在所有德军战斗机飞行员的击坠排行榜中只能名列第70位,但施瑙费尔的战果无疑极具“含金量”——除7架双发轰炸机外,余者皆为四发重型轰炸机,或如托利弗所言:“……就真正的成就而言,施瑙费尔在所有战斗机王牌中是无人能够超越的。”施瑙费尔可能还是射术最精准、杀伤力最强大的王牌——他仅以164次出击作战就猎杀了121架敌机,其准头和效率,恐怕令马尔塞尤和诺沃特尼(如果他们都能幸存于战争的话)等昼间超级王牌都自叹弗如。施瑙费尔最惊人的一次战绩出现在1945年2月21日,当天凌晨他击坠了2架敌机,当夜又在26分钟内一举击落7架轰炸机(另有1架未能确认)。如果说英军电台确曾祝贺过施瑙费尔的生日,那么后者显然“太不领情”,生日刚过5天,就在一场杀伐中斩落了对手的9架轰炸机!
有后人曾估算,二战期间命丧施瑙费尔之手的英军轰炸机机组成员超过了800人 ,按照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指挥官哈里斯(Arthur Harris)爵士的估计,战时培养一名机组成员的费用超过了1万英镑,这当然还不包括轰炸机本身与雷达等电子设备的损失。从这个角度来看,施瑙费尔自然有资格成为令对手畏惧的“心头大恨”。不过,在施瑙费尔3年多的夜战生涯中,除首次获胜时的难忘经历外,从无任何一位对手(包括负有专门猎杀使命的“蚊”式高空战斗机)能够击落或重创他,他也从未被己方的高射炮击落或在恶劣气候条件下发生意外,除偶一受过轻伤外,他也从未使用过降落伞,这在伤亡率很高的夜战部队乃至整个空军都称得上是个奇迹。施瑙费尔的战时成功虽有命运眷顾的因素,但与他的高智商和性格特点也有着密切的关系——他的头脑、决断力和领导能力,帮助他在战后成功地经营了家族产业,不到30岁即成为令人侧目的企业家。但是,就是一切看似花团锦簇的1950年,他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丧生,不由得令人感叹造化弄人!
施瑙费尔于1922年2月16日出生在巴登-符滕堡州的黑森林地区,这里不仅有阴翳蔽日的墨绿色森林和蜿蜒起伏的山峦河流,还点缀着一个个古老精致的小城。施瑙费尔的出生地卡尔夫(Calw)就是这些小城中美仑美奂的一个。施瑙费尔的父亲阿尔弗雷德(Alfred Schnaufer)曾是一名在英国工作的机械工程师,一战爆发后作为敌国公民被拘禁。战后回到德国,阿尔弗雷德发现在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里很难就职,于是帮助父亲一起经营家族的酒类生意。父子二人工作勤奋,也很善于经营,再加上卡尔夫成为黑森林地区的酒类分销中心,施瑙费尔家族的境况于是变得愈发殷实。长子海因茨于1922年出生时,虽然整个社会仍在动荡中挣扎,经济上也处于超级通胀的边缘,但施瑙费尔家族的生意似乎并未受到经济危机的过大影响,反而出现了兴旺的势头。在这个衣食无虞的家庭中(海因茨陆续迎来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以慈爱但不失严格公正的作风培养着孩子们,海因茨更是很小就明白,遵守纪律和规则是家庭和睦的先决条件之一。1928年,6岁的海因茨进入卡尔夫国民小学就读,良好的家教使他很快成为一个引人瞩目的好孩子——他幼时的同学曾回忆说,施瑙费尔从不伤害他人的自尊和情感,反而因善于调停孩子们的纠纷而赢得同学的拥戴及老师的嘉许,小小年纪就展示出善于与人相处的特质。施瑙费尔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天赋过人的他不仅在学业上出类拔萃,在体育和音乐等方面也有着不同凡响的才华。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是个恃才傲物的孩子。
与夜战部队首位钻石骑士勋章得主伦特的经历相似,施瑙费尔也在1933年初加入了颇为时髦的“希特勒少年团”。成为这个准军事化组织的一员,着实满足了少年施瑙费尔的虚荣心,即便10年后崭露头角时,他仍对当年的选择留有深刻的印象,在一份幸存下来的简历中他曾写道:“……这一青少年运动的基本理想——以成就为基础选拔领袖——形成了将在很大程度上指引我整个军旅生涯的一种理念。从这些理念中,我进一步萌生了进入‘国家政治教育学校’(Nationalpolitische Lehranstalt)的念头。” 施瑙费尔言及的“国家政治教育学校”一般简称为“纳波拉”(Napola),是纳粹政府为把优秀青少年培养成军事、政治和政党精英而特设的三类新型学校之一。“纳波拉”的门槛很高(据说是一战前的军校的翻版),不仅要求申请者具有纯雅利安人血统,还严格规定了学业、品行和体格等方面的标准,每年仅有约10%的幸运儿能通过筛选。战后曾有人对施瑙费尔的“纳波拉”出身颇有看法,并将他本人贴上了“纳粹信徒”的标签。施瑙费尔的一位战友在推测前者加入“纳波拉”学校的动机时,曾说他“或许是想尽快成为一名军官,而‘纳波拉’的经历显然是一条捷径”,但这位战友并不排除施瑙费尔“也有可能对那个时代的思潮充满热情,因而愿意进入这种学校”。其实,30年代中期的希特勒无疑受到多数德国人的拥戴和崇拜(1938年时英国还曾有政客“羡慕”德国拥有铁腕人物希特勒,而他的国家却只有专精绥靖的张伯伦),声誉处于巅峰的纳粹元首创办的“精英学校”,如果不能吸引施瑙费尔之类的青年,可能才是咄咄怪事。“纳波拉”虽是纳粹政府培养后备精英与领导人才的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走出的所有人都是忠实的纳粹分子——与施瑙费尔同年(1939年)毕业于波茨坦“纳波拉”学校的珀佩尔(Johannes Poeppel,二战中为第32炮兵团上尉),在1979至1981年间曾担任西德联邦国防军陆军总监(上将总司令);同在波茨坦“纳波拉”的格雷韦(Carl-Heinz Greve,二战末期任第30轰炸机联队少校大队长),在战后也曾官居联邦国防军空军中将;同样有着“纳波拉”背景的韦赫马尔(Rüdiger von Wechmar),二战期间曾在非洲军服役两年(后被美军俘虏),1974年起担任了西德驻联合国大使,1980年还一度成为联合国大会主席;另外,哈特曼也曾于1936年进入罗特韦尔的“纳波拉”学校,不过由于不适应学校的刻板作风和严格要求,他只呆了一年便转到普通文理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1938年初,施瑙费尔经过严格筛选后成为斯图加特东北19英里处的巴克南(Backnang)“纳波拉”学校的一员。学校虽然强调灌输德意志民族史和诸如种族理论的纳粹教义,但并未放松一般文理中学必修的课程,还将相当多的时间分配在强身健体、培养领导才能、养成军官必备的品质等方面,毕竟这种学校标榜的目标之一就是秉承普鲁士-德国的军事传统,以及重振所谓的“骑士荣誉”等。学校的高标准和严要求并不只是停留在纸面上,而是切实体现在每门功课、每项社会活动、每次劳动实习和体育竞技中。施瑙费尔在这里依然出类拔萃,在小口径射击和滑翔飞行等军体项目上的表现同样令人难以望其项背,他那善解人意、乐于伸出援手的性格,使他广受同学们的喜爱和钦服。
摄于1938年或1939年,“纳波拉”学校的学生们正在研习功课,右四为施瑙费尔。
1938年末,施瑙费尔提交了成为空军候补军官的申请(据说从14岁起他就产生了成为飞行员的强烈愿望)。1939年初,他如愿转入最早成立的波茨坦“纳波拉”学校,加入了这里开办的“飞行班”,当时这个班汇集了所有“纳波拉”学校(包括1所女校在内共16所)中有志成为飞行员的学生。几十名年轻人接受了多种型号的滑翔机飞行训练,对飞机的结构和飞行理论也有了初步的认识。“飞行班”的同学曾忆称,施瑙费尔从训练之初就显得与众不同,他似乎具备多数人都没有的飞行天赋,首次滑翔飞行就在滞空时间上遥遥领先。此时,施瑙费尔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欧洲上空笼罩的战争阴云,但对17岁的他来说,他更在意的是能否成为一名令人钦羡的飞行员,虽然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样,但像里希特霍芬、波尔克和乌德特等一战王牌那样建功立业的念头,一定曾在他的内心深处时时闪现。
1939年11月初,施瑙费尔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中学毕业考试,这时的他已拥有B级滑翔机飞行员证书,还获得过“帝国青年体育奖章”(Reichsjugendsportabzeichen)、“德国救生员协会证章”(Deutsche Lebens-RettungsGesellschaft)以及铜质“希特勒青年团技术熟练奖章”(HJ-Leistungsabzeichen)等。 稍后的11月15日,施瑙费尔被征召入伍,作为候补军官来到萨尔茨韦德尔(Salzwedel,介于汉堡和马格德堡之间)的第42空勤训练团接受基本军事训练。刚刚加入空军的施瑙费尔,担心的并不是严格的训练、艰苦的生活以及空战的危险,而是像许多年轻人一样忧虑战争很快就要结束,而他们将失去证明才华的机会和分享荣耀的可能!
1940年4月,“士官生”施瑙费尔来到勃兰登堡州尼斯河畔的古本(Guben),在这里的第3飞行学校接受以获取A/B级飞行员证书为目标的训练。训练持续到当年8月20日告一段落,施瑙费尔期间接受了系统的飞行理论学习,也驾驶过众多的老旧机种,当然军官职责和修养方面的培训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获得A/B级飞行员证书和徽章后,根据个人志向和考评结果(尤其是教官对学员潜力的综合评估),施瑙费尔被派往旧勒纳维茨(Alt Lönnewitz,位于勃兰登堡州西南)的第3高级飞行学校继续受训。这所学校主要训练飞行员学习驾驶多引擎战机,以获取C级飞行员证书和徽章为直接目标。施瑙费尔在受训中于1940年9月1日晋升为“二级中士候补军官”,次年2月1日又成为“一级中士候补军官”,到1941年4月1日基本完成训练时,他被正式授予了少尉军衔。他此时已掌握了Ju-88、Ju-86、He-111和道尼尔型号的双发战机,以及Ju-52三发运输机等重型战机的驾驶技能。可能是由于盲飞训练不足,他在晋为少尉后来到慕尼黑以北的多瑙河畔诺伊堡(Neuburg an der Donau),进入第2盲飞学校接受专门训练。为时8周的训练结束后,施瑙费尔又被派到汉诺威附近的文斯托夫(Wunstorf),在第2驱逐机飞行学校(Zerstörerschule)学习驾驶Bf-110重型战斗机。期间,施瑙费尔遇到了个人军旅生涯中最重要的伙伴——受过报务员和盲飞训练的二等兵伦佩尔哈特(Fritz Rumpelhardt)。施瑙费尔之前的报务员由于应付不了特技飞行而被他舍弃,见到伦佩尔哈特后,他首先驾驶两款战机好好“审核”了后者应付特技飞行的能力,伦佩尔哈特倒是对这位年轻少尉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如果说两人起先还互有疑虑的话,那么他们很快都认识到,对方无论是在空中还是在地面上,都是足以信赖之人。从1941年7月起,他们在暗夜苍穹下同生共死,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施瑙费尔的121次击坠中的100次都有这位报务员的功劳),一起为不能阻止城乡各处毁于战火而黯然神伤,更为德国滑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扼腕叹息。
1941年9月1日,施瑙费尔与伦佩尔哈特来到慕尼黑附近的施莱斯海姆(Schleißheim),进入第1驱逐机飞行学校(当月16日改称“第1夜间战斗机飞行学校”)接受夜间飞行训练(在文斯托夫受训的收尾阶段,两人经仔细考虑后志愿加入了夜间战斗机部队)。德军的夜间战斗机部队此时已有几个联队约250架战斗机(多为Bf-110)的规模,但由于英军轰炸机部队的规模也在同步扩大,针对德国城镇和工业厂矿的轰炸强度及战术都在持续演进,德军夜间战斗机部队也相应地亟需扩大规模。由于夜战部队的早期成员多数出身于驱逐机单位,所以他们会顺利成章地到各驱逐机飞行学校招募新人。施瑙费尔一方面觉得有责任保护本土,另一方面也认为夜战领域颇具吸引力,成功的机会应比王牌济济的昼间战斗机部队更多。伦佩尔哈特后来曾说,施瑙费尔可能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在“暗夜同志”的庇护下,夜战的幸存机会应该更大。
摄于1939年末或1940年初 |
1941年时的施瑙费尔少尉。 |
摄于1941年上半年 |
摄于1940年 |
摄于1940年探亲期间
尽管施瑙费尔已积累了相当的飞行时数,也驾驶过Bf-110和Ju-88等夜战机种,但进入夜战部队仍意味着将接受更多的飞行训练。他在施莱斯海姆受训时,除白天进行射击等练习以外,着重训练了夜间起降和越野飞行、与探照灯部队进行配合、在无线电导航台引导下飞行等一系列夜战科目。两个月后的11月1日,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被分配到易北河畔施塔德(Stade)的NJG-1第2大队。NJG-1是最早成立的一支夜战联队,联队长法尔克(Wolfgang Falck)手下的第1大队大队长是施特赖布(Werner Streib),当时以22胜位列战绩排行榜榜首;第2大队大队长埃勒(Walter Ehle)也是夜战部队最早的成员之一,埃勒手下的4中队更是夜战部队战绩最显赫的王牌中队,中队长伦特以20胜名列战绩榜第三位,此外还有贝克尔(Ludwig Becker)和利佩-魏森菲尔德(Egmont Prinz zur Lippe-Weißenfeld)等一干强将。不过,等施瑙费尔到第2大队5中队报到时,伦特已成为NJG-2第2大队代理大队长,贝克尔和利佩-魏森菲尔德也都随着伦特一起调往该部。伦特已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王牌,而施瑙费尔不过是刚刚迈出校门的青涩新人,事实上,伦特直到一年半之后才第一次认真注意到才华横溢的施瑙费尔。在1941年11月时,恐怕无人能够料到,一脸稚气、谦逊平和的施瑙费尔,将在3年里超越所有前辈,成为既被对手敬畏和诅咒的“夜空幽灵”,又被德国人赞颂和感激的“夜空守护神”。
施瑙费尔在NJG-1第2大队的头半年并没有多少值得书写的地方。按照惯例,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先由老手们带着进行一段时间的实地训练,但是,等他们觉得做好了实战准备时,却发现鲜有机会升空迎敌,更勿论取得什么击坠战果。其原因大致可归纳为如下几条:其一,在施瑙费尔参战的头半年里,不管是因为冬季的天气恶劣,还是因为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正在养精蓄锐或进行调整,英军以德国本土为目标的轰炸确实较少,夜战飞行员们的潜在猎物也相应较少。其二,每支夜战联队都负责某个区域的防空,如果光顾某区域的轰炸机数量多于其他区域,那么这里的飞行员接敌和收获战果的机率自然就高。驻守荷兰吕伐登地区的夜战单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比其他地区的单位拥有更多的作战机会,这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由英军的轰炸重点和航线等决定的。其三,夜战部队的首脑卡姆胡伯将军打造的“天床”夜战控制系统此时已初具规模,但其缺陷也在实战中有所露头——除了不能充分利用现有资源外,它还有形无形地挫伤了资浅飞行员的士气。收到预警后,夜战部队首批起飞的一般都是中队长和王牌飞行员,他们会被地面控制台指引到敌机附近,取得战果的概率当然要高得多。施瑙费尔等夜复一夜做好了准备的年轻人,经常得不到起飞的机会,即便偶尔有幸升空,也常被指引到边缘地带待命,或者绕着导航台盘旋,并没有多少机会实际接敌。其四,夜间与昼间空战的最大区别恐怕是在夜间发现敌机的难度更高。在机载雷达普遍列装之前,德军夜战部队一直依靠探照灯和地面雷达的帮助来发现和接近敌机,但是,即便飞到敌机附近,飞行员最后还是得依靠个人的夜视能力“看到”对手,才能以技术、射术、意志和耐力展开周旋,当然运气在空战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最后,任何飞行员都必须面对的一项重大挑战,同时也是必须突破的心理门槛,就是“在未受到过度惊吓的前提下取得首胜”。有些人的首胜来得异常轻松,有些人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战争后期,更是有许多从未品尝过空战胜利的年轻人一战之后就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1942年1月中旬,NJG-1第2大队准备迁往比利时的圣托德(Saint-Trond,亦作圣特雷登,位于德国亚琛和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中间)。就在转场还未完成之时,大队长埃勒在2月8日接到命令:率部开往比利时海岸边的科克赛德(Koksijde)驻防。施瑙费尔等匆忙赶到科克赛德后,才得知所部将作为“战斗机保护伞”的一部分,参加战斗机部队总监加兰德组织的“霹雳行动”,负责掩护海军三大主力舰——“沙恩霍斯特”号、“欧根亲王”号和“格奈瑟瑙”号穿越英吉利海峡的行动。这一作战定于2月12日发起,穿越英军重兵布防、水雷密布的英吉利海峡当然难度极大,加兰德为此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也精心设计了一系列欺骗手段,他把JG-1、JG-2和JG-26等联队的250架昼间战斗机分阶段、时段组成“战斗机保护伞”,同时约有30架Bf-110负责日落后至黎明前的护航。 加兰德的精心组织和冷静指挥,加上战斗机部队的卓越表现、海空军的高效配合,使德军舰队成为250年里第一支成功突破英吉利海峡的舰队。德军在作战中损失了17架战斗机(11名飞行员失踪),但英军损失了60架以上的战机。 不过,这些战果中并没有施瑙费尔的贡献,他与伦佩尔哈特驾驶着Bf-110在几天里忙碌地逡巡飞行,先后辗转于荷兰阿姆斯特丹、德国叙尔特(Sylt)岛、丹麦奥尔堡、挪威特隆海姆和斯塔万格等地的机场,但期间没有一次遭遇敌机的机会,更勿论交手了。不过,施瑙费尔对于拥有作战飞行的机会还是感到非常高兴,当“霹雳行动”结束后回到第5中队位于波恩的新基地时,他对回归令人受挫的夜战角色还曾大感沮丧。
1942年4月,施瑙费尔被任命为NJG-2第2大队的技术军官,负责技术方面的所有事务,包括3个中队的战机保养和维护、组装和测试新到战机、重大检修、地面设备的维护和改进、零部件供应等。按说这是相当重要的职位(加兰德1940年时就曾在JG-27扮演着同样的角色),但也意味着大队直属军官施瑙费尔更没有什么出击作战的机会了。施瑙费尔此时已经参战6个月,不仅没有任何胜绩,就连升空机会都少得可怜。他感到非常沮丧和失望,曾与伦佩尔哈特认真探讨过调回驱逐机单位的想法。伦特进入夜战领域的头半年里也曾由于颗粒无收而倍感失落,除要求调回驱逐机联队外,他甚至还怀疑过自己的夜战潜质。当然,伦特的情形有所不同,他当时是急于树立中队长的威信,更何况他本人之前还是驱逐机圈子里有名的王牌之一。
摄于1942年2月的“霹雳行动”期间 |
摄于1942年2月的“霹雳行动”期间 |
图为比利时圣托德城堡,NJG-1第2大队的战时驻地。 |
摄于1942年上半年 |
哈里斯爵士于1942年2月接任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的指挥官,上任之后他改变了英军的作战重点和战术,明确地把轰炸德国城镇、摧毁平民士气作为战略目标,在战术上强调短时间内集中力量进行轰炸,多使用既能造成大面积杀伤又可为后来者指明位置的燃烧弹等武器。哈里斯事先进行了多次战术演练,获得成功后又对德国北部沿海城市展开了一系列小规模轰炸,最后在1942年5月末至6月末期间,凑集兵力进行了3次规模空前的“千机轰炸”(目标分别为科隆、埃森和不莱梅)。5月30日至31日夜,英军对科隆进行了前所未见的轰炸,但是施瑙费尔没有得到出战的机会。两日后,英军又对重工业中心埃森发起了第二次“千机轰炸”(实际派出956架轰炸机,其中347架来自于作战训练单位),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则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收获了搭档以来的首次战果。6月2日凌晨1点左右,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按照地面控制中心的指示升空迎敌。大约40余分钟后,他们根据控制中心的数据,“理论上”应已接近一架返航的轰炸机,但是,在漆黑的暗夜里他们一时并未目击到对手,直到伦佩尔哈特无意间瞥见右前方有一架战机的轮廓。施瑙费尔进一步拉近距离后,认出这是一架“哈利法克斯”四发轰炸机。
军史家库罗夫斯基(Franz Kurowski)曾描绘过施瑙费尔机组的首次击坠:“……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看到了轰炸机的发动机的发光尾迹。突然,从敌机尾炮塔里喷射出一束束曳光弹。施瑙费尔本能地降低机头,借助俯冲躲过火舌,他在向上爬升的过程中再次逼近了这架轰炸机。敌机机身渐渐占满了瞄准具,他按下了机炮按钮……敌机的一侧发动机立时起火,又一梭子炮弹击中了翼根,轰炸机倒转过来后,垂直俯冲着坠毁了。施瑙费尔试图再寻找一架轰炸机,但没能找到。伦佩尔哈特安慰他说:‘长官,取得首胜已足够好了,或许下次我们就能多击落几架。’” 然而,库洛夫斯基的描述与伦佩尔哈特的战后回忆存在着较大出入——伦佩尔哈特称,英军轰炸机始终没有发现Bf-110的逼近,施瑙费尔的第一次开火即令对手的机翼起火,第二次射击更令“哈利法克斯”冒出冲天的火焰,整个攻击过程中对手根本没有还击。 这架轰炸机凌晨2点左右坠落在比利时勒芬(Louvain)附近。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随后在地面控制台的指引下前去追逐另一架轰炸机,其过程远比库洛夫斯基描述的更加惊心动魄。施瑙费尔盯上的是一架型号不明的四发轰炸机,与前次进攻一样,他把Bf-110开至敌机下方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稍作观察后,施瑙费尔朝敌机的右侧机翼开火,不过未能命中,再次进攻也没能得手。施瑙费尔加速拉近与敌机间的距离,最后逼近到相隔仅20米处,这时,他的Bf-110遭到猛烈的火力回击。施瑙费尔赶紧俯冲,改平之后他与伦佩尔哈特仍然有些惊魂不定——Bf-110机身多处中弹,左舷发动机起火,方向舵失灵,施瑙费尔的左腿甚至还挨了一颗子弹。施瑙费尔与伦佩尔哈特当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靠着运气和过硬的驾驶、导航技能,他们勉强飞回了圣托德,但Bf-110着陆时无可避免地歪向一侧,最后冲进一片耕地里停了下来。
迅速逃离战机之后,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谁都说不出话来——来之不易的首胜险些要了他们的命!取得首胜的兴奋,显然已被发生的一切冲淡了许多。虽然击落了一架敌机,但飞行员受伤,战机遭受重创(机身上有19个弹孔),显然并非完胜,不过,令人讶异的是,这竟是施瑙费尔机组在二战期间唯一一次有人受伤或战机受损!信心开始在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的心中扎根,至少他们再也不提调到驱逐机部队的事了。6月2日当天,施瑙费尔获得了二级铁十字勋章,他在基地里硬扛了几天后,因腿伤恶化而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施瑙费尔有时间细细总结得失和经验教训,对夜战的危险性有了更切实的体认——尽管有各种技术手段的辅助,在暗夜里搜寻敌机和发起攻击仍是一件令人高度紧张的困难工作,而那些勇敢且咄咄逼人的英军炮手们,更是德军夜战飞行员必须面对的冷面杀手。英军炮手也深知手中的机枪实为己方唯一的防御武器,为履行职责和保证集体的生存,他们不仅积极地寻找敌机的踪影,更是在交战中极富攻击性。许多夜战飞行员曾称,即便轰炸机正在坠落,那些炮手们仍攥着机枪不停地射击,直到完全坠落或凌空爆炸为止。夜战飞行员们无一例外地对英军轰炸机炮手抱有由衷的敬意。此外,英军的护航战斗机也是德军的一大强敌,尤其是战争后期的“蚊”式战斗机的速度和高度优势,曾给德军带来过无尽的烦恼和损失。在“天床”夜战系统指引下作战的夜战飞行员们还面临着另一个威胁,即己方的高射炮,这些立功心切的部队有时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误击己方战斗机。不仅德军自己非常清楚夜战的风险和难度,就连英军轰炸机飞行员们也一样心知肚明,他们对对手的胆量和勇气也都表示过由衷的钦佩。
摄于1942年 |
摄于1942年8月29日 |
摄于1942年6月初 |
德军Bf-110战斗机正在执行任务。 |
NJG-1的一架Bf-110,约摄于1942年。 |
图为英军的“惠特利”双发轰炸机 |
图为英军的 “惠灵顿”双发轰炸机 |
图为英军的“哈利法克斯” |
图为英军的“肖特斯特林”四发重型轰炸机 |
图为英军的“兰开斯特” |
施瑙费尔在1942年8月迎来了第一个夜战小高潮。8月1日晨,在没有机载雷达帮助的情况下,他在1小时内成功击落了2架“惠灵顿”和1架“惠特利”双发轰炸机。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战绩——整个NJG-1第2大队此时仅有两人取得过类似的成功,即便是伦特在那时都还没有一战击落过3架敌机。这次空战后没几天,施瑙费尔的Bf-110装上了“明石BC”雷达。不少飞行员和报务员对这个黑色魔盒曾抱有怀疑态度,他们觉得装上它不仅影响速度和性能,还使紧张的报务员兼炮手(有时还要负责导航)变得更加繁忙,职责更重。不过,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对这种堪称“第三只眼”的雷达似乎印象不错。经过一番演练,伦佩尔哈特在8月25日时借助雷达,成功地把施瑙费尔指引到一架“惠灵顿”轰炸机附近,后者则将之击落在前去轰炸法兰克福的途中。8月29日凌晨1时许,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如法炮制,又在布鲁塞尔西南击坠一架“哈利法克斯”轰炸机。10月19日,6胜在手的小王牌施瑙费尔获颁一级铁十字勋章。 虽与战绩逼近50胜的伦特仍有很大差距,而且战绩10胜以上的夜战飞行员足可组成一个大队,但施瑙费尔和伦佩尔哈特再也不用为起飞时靠后甚至垫底而苦恼了,更何况8月这一个月里他们就取得5次击坠,还曾一夜击落3架敌机,已经显示出“不凡的潜力”了!
结果证明,施瑙费尔8月份的成绩可能仅是昙花一现——在1942年9月至1943年5月中旬的9个月里,他仅仅收获了一次击坠,即1942年12月21日接近子夜时击落的一架“兰开斯特”。在当夜的空战中,施瑙费尔还可能击落了另一架“兰开斯特”,事实上他已提交了空战细节说明和目击证人报告,但NJG-4第1大队的大队长赫格特(Wilhelm Herget)上尉也声称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击落了一架“兰开斯特”。申请确认战果的报告递交到第12航空军军部后,指挥官卡姆胡伯难以决断,遂要求施瑙费尔与赫格特抽签决定战果的归属,结果,已有12次夜战胜果(另有14次昼间击坠)的赫格特胜出。托利弗在自己的著作中也曾提到这一有趣的事例,并将之作为“追求精确的德国人无法容忍合作击坠这种模糊概念”的证明之一。不过,托利弗把这架“兰开斯特”机坠落的时间误作为1943年3月22日——这一天,赫格特和施瑙费尔都未取得过任何战果。
1943年的头5个月对施瑙费尔来说可能失望的时候居多,除了在空战中颗粒无收外(不过第2大队1至4月的战绩也屈指可数),他的军衔也未能如期晋升(到1943年4月任少尉已满两年,但有几位战绩为零的少尉都已晋为中尉);另外,伦佩尔哈特年初时因到军校学习也离开了大队。5月14日凌晨,施瑙费尔终于再次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在截击轰炸鲁尔工业区的英机编队时,他与临时报务员巴罗(Leo Baro)少尉击落了“肖特斯特林”和“哈利法克斯”各一架。5月29日深夜,719架英军轰炸机前来轰炸鲁尔工业区的重镇伍珀塔尔(Wuppertal),约有150架轰炸机在穿越比利时东部时被“天床区”内的“维尔兹堡”(Würzburg)雷达捕捉,NJG-1第2大队从圣托德起飞了13架Bf-110和3架“道尼尔”Do-217战机,其中就包括首波升空的施瑙费尔和巴罗。30日晨的空战中,NJG-1第2大队损失了3架战机和2个机组,但有6个机组击坠了11架轰炸机(占英军总损失的三分之一),其中有2架“肖特斯特林”和1架“哈利法克斯”记在了施瑙费尔的名下。施瑙费尔曾在作战报告中描述过取得第一个战果时的情形:“……5月29日夜11点51分,我在列日北面的‘天床区’升空作战。30日0点35分,我被指引到正沿3500米高度飞行的一架敌机附近。敌机当时已出现在Fu SG 202雷达上,收到巴罗少尉的进一步指示后,我在0点45分时看到了这架四发轰炸机,它位于我的右上方约200米处。我拉近到80米距离处,从后下方进攻这架正进行猛烈躲闪机动的轰炸机。炮弹在敌机左舷机翼上引发了明亮的火舌,燃烧中的敌机翻滚着朝下栽去。0点48分,敌机撞击地面,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这架“肖特斯特林”轰炸机是施瑙费尔的第10个牺牲品,约1小时后,他又将一架“哈利法克斯”击落。凌晨2点22分,在比利时村庄绍芬(Schauffen)附近,英国皇家空军第218中队的一架“肖特斯特林”在4500米的高空中成为施瑙费尔当夜的第三个猎物,7名机组成员无一幸存。地面德军当时以为轰炸机上只有5人,在收殓对手的遗骸并安葬时,由于只能确定其中两人的身份,他们便将第三口棺材标注为“三名无名氏的遗骸”。绍芬附近有一座德军机场,驻军牧师在主持下葬仪式时让人拍摄了照片,其中的一张留给了公墓的掘墓人。可能是这些信息随后辗转传回英国,致使机组成员的家属们误以为有两人或许并未丧生,而是跳伞后被俘或藏匿于某处。直到战后的1945年7月9日,英国官方发布的伤亡调查报告才让家属们最终彻底死心。
似乎是与英国皇家空军第218中队“有仇”,施瑙费尔在6月22日又击落了该中队的一架“肖特斯特林”。在21日夜的轰炸行动中,705架轰炸机的目标本是德国与荷兰边境上的克雷费尔德(Krefeld),但其中的一架“肖特斯特林”因迷航飞到比利时方向。德军远程“弗雷亚”雷达早早发现了这架轰炸机,随即将敌情通报给“天床区”内的两台“巨型维尔兹堡”雷达(一台负责继续追踪,另一台负责指引己方战斗机进行拦截)。大约在22日凌晨1点20分,地面控制中心向半小时前从圣托德起飞的施瑙费尔发出警报,声称一架轰炸机正从西面飞来。6分钟后,就在施瑙费尔向西飞行的同时,地面控制中心向报务员巴罗通报了敌机的距离、高度和航向,后者很快在雷达上发现了敌机,于是开始指引施瑙费尔调整高度并修正航向。1点30分,施瑙费尔在自己的右上方约500米处最终发现了发动机的尾迹。随着距离的拉近,他识别出这是一架“肖特斯特林”,但当他贴近轰炸机后下方并准备进攻时,英军炮手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为甩开敌机,来自澳大利亚空军的机长希林劳(William Golder Shillinglaw)少尉开始进行猛烈的螺旋形躲闪机动。施瑙费尔不可能让这个猎物轻易溜走,他冷静地朝规避中的对手射击,炮弹命中了轰炸机的机腹和机翼,但希林劳仍在驾驶燃烧中的战机径直前飞,直至最后垂直坠落。施瑙费尔击坠轰炸机的整个过程正好被地面控制单位的一名士官目击,负责指引施瑙费尔接敌的那名地面控制军官也在天亮后亲自赶往坠机现场,丧生的全部7名机组成员随后被安葬在附近的朗多普(Langdorp)教堂墓园。
1943年6月22日是苏德战争爆发满两周年的日子,施瑙费尔在这天获得了第13次胜利。“13”虽是西方人眼中不吉利的数字,但对施瑙费尔来说,第13次胜利标志着他一直延续到二战结束前夕的夜战胜利狂潮的开始,自此之后,除1945年1月外,施瑙费尔再未出现过一个月内没有任何胜绩的情况。
1943年6月29日凌晨1点25分至55分,施瑙费尔在30分钟内击落了2架“哈利法克斯”和1架“兰开斯特”重型轰炸机,这是他第三次上演一次出击击落3架敌机的好戏。7月1日,施瑙费尔获晋升为中尉,到当月9日时个人战绩提升到20架击坠,堪称夜战部队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7月14日,NJG-1第4大队大队长伦特少校曾短暂地逗留于NJG-1第2大队的驻地圣托德,施瑙费尔找到伦特要求调往他的大队,理由是该大队的基地吕伐登比圣托德的作战机会多。 的确,吕伐登正处于英军轰炸机编队从北海经荷兰飞抵德国的必由之路上,是名副其实的防御第一线。伦特此时的战绩高达63胜,某种程度上可能确实得益于他的战场位置和升空作战的机会比旁人要多。施瑙费尔在埃勒少校的NJG-1第2大队似乎过得并不如意,晋升军衔的时间比一些战绩平庸甚至还未开张的同僚都晚,这对他这个长时间的大队技术军官来说的确不寻常。另外,也许是伦特大队夺目的战绩吸引着施瑙费尔,使他也想加入这个耀眼的集体。施瑙费尔在8月13日正式调入NJG-1第4大队出任12中队中队长,但阴差阳错的是,伦特已在8月1日升任NJG-3的联队长,身后高悬着66次夜战胜绩和令人敬畏的双剑骑士勋章,而施瑙费尔此时甚至还未摘取骑士勋章,两人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施瑙费尔带着21次击坠的战绩调入NJG-1第4大队之时,德军的夜间防空体系和夜战战术,因应对英军轰炸机部队的持续扩张以及作战重点和战术的推陈出新,也出现了一些重大变化。卡姆胡伯主持的“天床”防御体系由5个夜战联队共400余架战机组成,这套从日德兰半岛延伸到地中海的体系,犹如德占区上空的一个硕大屋顶,基本覆盖了从空中接近第三帝国的所有通道。由于对手的实力激增,卡姆胡伯正在组建第6个夜战联队,同时,他还雄心勃勃地设想成立类似于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的战斗机航空队——这个航空队将由3个军6个师构成,每个师包括3个夜战联队(每个联队有4个大队),这样,夜战部队就将从6个联队的规模激增至18个联队,合计将拥有2160架战斗机! 卡姆胡伯向戈林汇报时曾得到后者毫无保留的支持,但是,他在向希特勒汇报时却遭到无情的拒绝,甚至是羞辱,因为纳粹元首认为卡姆胡伯拔高了夜战部队的重要性,“人为地”将美国的战机月产量夸大到5000架。最令卡姆胡伯寒心的是,戈林不仅当场不予表态支持,事后还翻脸不认账,甚至还训斥说:“如果你想把整个帝国空军都吞下去,那你为什么不坐在我的位置上?”卡姆胡伯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天才组织者,他的全部目的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能够阻截对手轰炸机编队的强大夜战力量,如果其提议得以接受和实施,那么德军的夜间防空力量将对英军构成压倒性优势,势必将成为对手难以逾越的屏障。不过,卡姆胡伯无止境的扩军和资源要求,以及与空军其他兵种的高级将领们的紧张关系,终于惹恼了高层。同时,“天床”防御体系占用并浪费大量资源的内在缺陷,既使夜战飞行员们不满,也使百姓难以免除被炸之苦,这一切注定了卡姆胡伯领导夜战部队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1943年7月24日至8月2日期间,英军轰炸机部队对汉堡发起了4次大规模夜间轰炸,美军则进行了2次昼间轰炸,造成汉堡约有4万到5万人丧生。英军在夜袭中使用了称为“Window”的金属干扰带,德军雷达被干扰得完全失灵,地面控制系统也在突然间陷入瘫痪,探照灯一直漫无目的地照射天空,高射炮更是失去了往日的密度和准头。英军的金属干扰带是大约40吨的9200万个铝箔条,这些铝箔条的长度约为德军雷达波长的一半,而地面雷达不仅与战斗机机载雷达的波长一致,还被用于控制探照灯和高射炮,所以德军的所有防空设施一时间全数失灵,每捆铝箔条都被误释为一架轰炸机!“天床”系统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这样被扯了下来,卡姆胡伯的夜战领袖角色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天床”系统被汉堡空袭逼迫着淡出历史舞台之前,空军部参谋军官赫尔曼(Hajo Hermann)少校出于对该系统的缺陷以及夜战力量严重不足的认识,已在试验名为“野猪”的夜战新战术。赫尔曼认为,Bf-109和Fw-190等单座单发战斗机在夜战中也有用武之地,它们将独立于常规夜战部队投入夜战,既不装备复杂的导航设备,也不依赖于地面控制系统的指引,飞行员们将以探照灯、对手的“探路者”战机掷下的目标指示弹、坠毁的敌机冒出的火焰浓烟等为参照物,凭夜视能力飞赴目标区域展开自由猎杀。7月4日凌晨,施瑙费尔在英军空袭科隆的途中击落了2架轰炸机,而赫尔曼和他手下的飞行员们也在科隆上空进行了“野猪”战术的首演,竟一举击落了12架敌机!赫尔曼随即被戈林正式任命为JG-300的联队长,他一边加快充实联队的力量和训练飞行员,一边设法与高射炮和探照灯部队改进协同作战的能力。在首次汉堡空袭中,英军金属干扰带成功克制了德军的防空力量,但在7月28日夜的第二次汉堡空袭中,多数夜战飞行员出于对“天床”系统的失望,转而根据地面控制中心即时通报的机群位置、高度和航向数据实施自由截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常规夜战部队正在自发使用赫尔曼倡导的“野猪”战术。7月29日,米尔希元帅的夜战顾问、空军部的洛斯博格(Viktor von Lossberg)上校又提出了所谓的“家猪”(Zahme Sau,或作“驯猪”)战术。这位上校认为,夜战飞行员应该放弃在导航台附近盘旋等待的惯例,尽早飞入盟军轰炸机机群形成的绵绵不绝的“溪流”中,一旦渗入敌机机群并与对手保持同向飞行,夜战飞行员就能发现足够多的目标。德军地面控制中心可以借助简称“Y系统”的甚高频无线电导航系统,把敌机机群的位置、航向、高度和可能目标区域等通报给所有参战飞行员。飞行员们得到通报后便可自行导航和杀入机群。 由于“家猪”战术有可能使多个基地的夜间战斗机同时升空迎敌,而不是像“天床”系统的程序要求的那样呆在各自的导航区,这种提高资源利用率的潜力和灵活性得到了米尔希和加兰德等的大力支持;而卡姆胡伯出于可以理解的种种原因,既不满意赫尔曼的“野猪”联队对常规夜战部队的蚕食,又强烈反对势必将进一步边缘化“天床”系统的“家猪”战术。8月1日,随着戈林批准实施“家猪”战术并进一步扩大“野猪”联队的规模,夜间战斗机部队的作战进入了一个新阶段。8月10日夜,NJG-1第2大队的17架战斗机升空,准备拦击轰炸纽伦堡的英机编队,这17架战斗机中,有12架依然在传统的“天床”控制区等待战机,大队长埃勒和施瑙费尔等人驾驶的5架战斗机则准备试用“家猪”战术。11日子夜过后不久,施瑙费尔成功击坠了一架“兰开斯特”,据信这是德军夜战部队在“Y系统”控制下收获的第一个胜果,也是施瑙费尔本人在第2大队的最后一次胜利。
施瑙费尔到吕伐登后的8月16日获得了一枚金质德意志十字勋章,但他在次日率队进行的作战却是一次完败——17日夜,德军地面雷达在邻近北海的德国北部侦测到速度与重型轰炸机编队相当的一队战机,施瑙费尔根据第4大队大队长雅布斯(Hans-Joachim Jabs)的命令,率领4架Bf-110以“家猪”战术赶去拦截。出发后不久,施瑙费尔和一位战友的座机都出现了发动机故障,他们只得返回基地。其余两架Bf-110飞抵目标区后,开始借助雷达在夜空中搜索,不想它们突然遭到一架英军“英俊战士”(Beaufighter)夜间战斗机的攻击!总战绩15胜的军士克拉夫特(Georg Kraft)被迅速击落,随着燃烧的战机一头扎进了大海。文克(Heinz Vinke)中士的Bf-110也被同一对手击坠,3名机组成员虽然跳伞成功,但只有文克在海里漂浮了18个小时后被德军救走,另外两人未能生还。虽然中队长施瑙费尔的开端并不美妙,但到第4大队9月10日移驻本土的夸肯布吕克(Quakenbrück)时,他的总战绩还是上升到了25次击坠。
拍摄时间不详 |
一架安装了 |
施瑙费尔的Bf-110准备起飞升空 |
一架安装了SN-2雷达的Bf-110G4夜间战斗机 |
摄于1943年7月的汉堡轰炸期间 |
以“野猪”战术参加 |
“野猪”战术 |
1943年10月初,离开施瑙费尔近9个月的伦佩尔哈特终于回来了,他欣慰地看到施瑙费尔中尉的名下已有28次胜利,同时也为后者担任了中队长感到高兴,但令他意外的是,曾为诸多王牌们带来荣誉的“天床”系统正在淡出夜战舞台,而施瑙费尔身边竟然多了一个“第三者”!这个叫根斯勒(Wilhelm Gänsler)的技师,曾是有“夜战教授”绰号的贝克尔上尉的机组成员。贝克尔在1943年2月末丧生后,根斯勒几经辗转,于8月底成为施瑙费尔机组的“第三者”。“第三者”在战机起降和攻击敌机时负责嘹望观察,随时提醒飞行员警惕英军夜间战斗机(如“蚊”式和正被取代的“英俊战士”等)的偷袭;另外,随着“野猪”和“家猪”战术陆续被采纳,“第三者”还负责在敌军轰炸机机群中帮助发现和锁定目标——而根斯勒恰恰有着不同寻常的夜视视力,有知情人曾称,根斯勒在此方面的才能甚至还超过了施瑙费尔。不过,对于有人把根斯勒的夜视能力夸大到神奇的程度,伦佩尔哈特颇不以为然:“……我们都有远超普通人的夜视视力。根斯勒加入机组前,施瑙费尔和我曾是NJG-1第2大队夜视比赛中表现最棒的。关于我们的这个机组曾有很多不着边际的胡话,其中之一就是根斯勒有着超人的夜视视力。如果要探究我们成功的原因,那么除了施瑙费尔的能力以外,就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卓越的团队。” 诚如伦佩尔哈特所言,成功的夜战和保全自身无疑是团队努力的结果,技巧娴熟的地面控制军官可以在漆黑的夜晚把战斗机引向敌机所在的方位,但前提是飞行员必须具备相当高超的技巧,他与报务员、负有观察职责的“第三者”之间的互信与合作也至为关键。施瑙费尔虽是机组的大脑和心脏,但他绝非贪功之人,而是一个以无私和谦逊赢得所有战友钦佩的人。日后获得成功时,施瑙费尔总是第一时间让人了解到两位战友的重要性:“……我一直都很倚重他们,伦佩尔哈特把我们指引到敌机的位置,根斯勒使敌机不敢迫近并解决轰炸机的炮手。没有什么比夜间战斗机机组能更好地体现出相互依存的必要性了。”
伦佩尔哈特可能还注意到夜战部队已经试飞并开始陆续装备的新“明石SN-2”(FuG-220)雷达。这种波长330厘米的雷达可以有效地防止英军金属干扰带的破坏,能侦测到与己方战机飞行高度大体相当的一定距离外的敌机。 不过,除需要安装4根体积庞大、被称为“鹿角”的天线外,此时的“明石SN-2”在探测近距离目标时还存在一定的盲区(1943年末时为500米,1944年初则降至300米)。在这几百米盲区内飞行时,雷达屏幕上的目标常会突然消失,但对手很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因此飞行员必须小心地努力逼近目标,当然,如稍有不慎或误判,空中相撞的事故就有可能发生。为解决这一缺陷,德军夜战部队把“明石C-1”(FuG-212)等稍早型号的雷达也保留或安装在机首部位,在拦截敌机的最后阶段里,报务员改为使用FuG-212雷达探测近距离内的目标,直至观察员或飞行员目击到对手。除效率更高的新型雷达外,夜战部队这时还装备了俗称“爵士乐”的倾斜机炮。这种武器由安装在机背上的双联装20毫米机炮组成,炮口朝上倾斜大约70度,因其巨大的杀伤力而被称作“革命性的空战武器”。以SN-2雷达和倾斜机炮为利器的夜战飞行员们,通常先借助雷达确定敌机方位,看到对手后溜至目标下方,保持与对手的速度和航向一致,然后慢慢向上提升战机,一旦进入射程,夜战飞行员借助座舱顶部安装的反射式瞄准具进行瞄准射击,倾斜机炮随即便朝敌机机腹喷出凶猛的火舌。由于轰炸机乘员很难发现从自己下方溜上来的敌机,而机腹本身的防御能力又相当薄弱,油箱和弹药舱一般都在此处,因此软肋处突遭致命打击的轰炸机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但机组成员一般有机会跳伞求生,因而倾斜机炮也被称为“多少仁慈一些”的武器。关于施瑙费尔对待这种武器的态度,战后曾出现过一些自相矛盾的说法,他的一些战友声称他对倾斜机炮很不感冒,不愿放弃使用“更符合飞行员本能和经验”的前射机枪和机炮,直到战争结束前夕才装上这款杀伤力惊人的武器。伦佩尔哈特却指出,在他1943年10月返回部队前施瑙费尔就已装上倾斜机炮,而且只要条件合适就会使用它,甚至还更偏爱它。另外,还有后人声称施瑙费尔实际上是倾斜机炮的创始者之一,至少也是重要的推手。施瑙费尔在1945年5月中旬曾向审讯他的英军军官供称,自己在战争后期发起的攻击中,大约有一半是用倾斜机炮进行的。 虽然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可能难以辨明,但与事实相去不远的是,施瑙费尔擅长使用前射机枪和机炮等传统攻击武器,但对倾斜机炮的威力一样欢迎,毕竟他具有根据实际情形选用不同武器和战术的能力。到战争的最后阶段,许多从未进行过昼间空战的年轻夜战飞行员可谓高度依赖倾斜机炮,有些人甚至到了完全放弃使用前射机枪和机炮的程度。
规模一再升级的夜袭,数量逐日增多的靶子,多种方式互补的夜战战术,高效实用的雷达和无线电设备,杀伤力空前的攻击武器,“第三者”带来的保护自身和发现敌机的额外能力……这一切注定了德国夜空下的搏杀更加激烈,施瑙费尔机组也将拉开取得惊人成就的大幕。在伦佩尔哈特回归后的首战中(10月9日凌晨),施瑙费尔击坠了2架重型轰炸机。10月20日夜,前去轰炸莱比锡的2架“兰开斯特”在12分钟内被施瑙费尔先后击落,这2架敌机并非普通轰炸机,而是装备了特殊雷达和干扰仪器,携带着目标指示弹、信号弹和燃烧弹,且由经验丰富的机组操作的“探路者”(德国人称其为“司仪”,它们掷下的红色曳光弹则被称作“圣诞树”)。这些“探路者”实为英军轰炸机部队的精英,他们飞在主力的前方,负责为后续机群标识出轰炸目标。如果德军夜间战斗机能在“探路者”们识别目标、发射目标指示弹或掷下燃烧弹前将之击落,那么英军机群扔下的炸弹有不少难免会偏离目标,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德国城镇的损失和伤亡。施瑙费尔和许多飞行员都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会为击落“探路者”而感到兴奋——11月23日被施瑙费尔击落的2架轰炸机中,有1架就是“探路者”。
图为德军夜战部队 |
图为英国皇家空军元帅 |
骑士勋章得主施瑙费尔中尉。 |
摄于1943年8月 |
摄于1944年1月3日 |
拍摄时间不详 |
或摄于1943年秋 |
1943年12月1日,NJG-1第4大队奉命返回吕伐登基地,施瑙费尔此刻的战绩已升至36次击坠。12月16日傍晚,近500架“兰开斯特”轰炸机在10架“蚊”式战斗机的保护下前往柏林进行轰炸,德军远程雷达侦测到这一动向后,第1、第2和第3战斗机师的多支夜战大队奉命以“家猪”战术升空迎战。吕伐登的飞行员们聚集在作战室里,急切地渴望出击迎敌,但基地上空乌云低垂,浓雾缭绕,德军不得已关闭了机场。施瑙费尔再三恳求大队长雅布斯允许他起飞,得到批准后,他的Bf-110遂成为吕伐登基地唯一升空的战斗机。根斯勒和伦佩尔哈特虽对潜在的危险未置一词,但还是对施瑙费尔在这种天气条件下主动请缨感到有些恼怒。施瑙费尔小心地操纵着战机起飞,爬升到近5000米高空后终于得见明朗的夜空。未几,伦佩尔哈特在雷达上发现了一个目标,他指示施瑙费尔修正航向朝着目标飞去,根斯勒以其敏锐的视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这是一架孤独地向东飞行的“兰开斯特”轰炸机。伦佩尔哈特兴奋地喊道:“是个‘司仪’!”施瑙费尔悄悄摸到敌机正下方,在对手毫无警觉的情况下将距离拉近到50米处,而后他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仰起头的同时身体朝后仰,透过反射瞄准具瞄准了对手。傍晚6点01分,倾斜机炮射出的炮弹准确命中了敌机,转瞬间这架“司仪”喷发出耀眼的光芒,周边的夜空一下子被照得透亮。这架“兰开斯特”轰炸机一边下坠一边固执地前飞,随着它装载的燃烧弹发生连续爆炸,夜空中缓缓落下了一座座“圣诞树”,只不过标示的是它自己的坟墓。施瑙费尔使劲拉杆左转,以免被敌机崩落的碎片击中。
施瑙费尔完成了一个小坡度转弯,朝相反的方向继续搜索猎物。不久又有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出现在雷达上,施瑙费尔小心地将战机开到敌机下方,再次用倾斜机炮朝头顶上的轰炸机发起了攻击。炮弹直接命中机腹,“兰开斯特”立即头朝下急速俯冲,英军尾炮手也在不停地开火——这个无畏的军人一直没有停止射击,直到战机一头栽下天空,子弹还在夜空中划出长长的曳光。当英军轰炸机机群逼近后,施瑙费尔挑选了一架距自己最近的“兰开斯特”作为目标,几番机动后潜至这架轰炸机的机腹下方。他炮射出的炮弹明明命中了敌机机身和右侧机翼,但轰炸机既未起火,也没有改变航向或偏离编队。施瑙费尔感到有点奇怪,当他的Bf-110正处于轰炸机尾部的后方时,他改用前射机炮再次开火。这次轰炸机机身冒出了火苗,但仍在坚持前飞,不过,轰炸机上的火势蔓延极为迅猛,灼热的气浪迫使施瑙费尔连忙驾机躲闪。6点23分,这架“兰开斯特”终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巨大的气浪一度曾使施瑙费尔失去了对座机的控制,几秒钟里他的Bf-110陡降几百米,之后施瑙费尔才设法重新掌控了战机。
Bf-110上的三个人惊魂不定地捏了一把汗,精疲力尽的施瑙费尔觉得可以带着击落敌机3架的战果回家了。返航途中,根斯勒的锐利鹰眼又发现了六点钟方向上的一架“兰开斯特”。施瑙费尔不知从哪里又涌出新的勇气,决定解决眼前的这个猎物。不过,对手似已察觉到危险,开始进行螺旋形躲闪机动,致使施瑙费尔射出的炮弹纷纷偏离目标。施瑙费尔擦了擦额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就在他寻找更好的位置的同时,英军尾炮手的机枪也喷出了火舌。施瑙费尔本能地操纵战机躲避子弹,观察着对手的转弯、俯冲和爬升等动作,同时在心里盘算对方飞行员的意图。他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追踪对手的每个机动,相反,他在观察中耐心地等待机会。最后,施瑙费尔突然出现在敌机下方约50米处,他毫不犹豫地按下倾斜机炮的按钮,“兰开斯特”的一侧油箱顿时起火爆炸。6点41分,这架轰炸机像一支巨大的火把那样径直朝着地面摔去。
40分钟内击落4架“兰开斯特”,这无疑是施瑙费尔机组值得庆贺的一个夜晚。虽然此后他们还曾有过4次一夜击落4架敌机的经历,但这个第一次显然令他们印象更加深刻。返回基地时,施瑙费尔发现浓雾依然厚重,连试4次都看不清机场的准确位置。由于整个西北欧当夜都被大雾笼罩,他们不太可能找到可供降落的替代机场,随着油料指示器发出油料将尽的警示,三人变得紧张不安起来,甚至还考虑过弃机跳伞的可能。但是,命运之神注定要在这个夜晚青睐他们,再次尝试时施瑙费尔在云层中瞥见了一条缝隙,他不仅看见了机场,就连跑道上的灯火也都历历在目!随着战机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施瑙费尔三人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自己早已是大汗淋漓。
1943年的最后一天,施瑙费尔获颁骑士勋章,新年过后的第三天,接替卡姆胡伯出任第12航空军指挥官的施密德(Josef Schmid)将军,将这枚早就应该颁发的勋章挂在了施瑙费尔的脖子上。这时施瑙费尔的个人战绩已达42胜,不仅远远超过25胜即可获得骑士勋章的非正式标准,也助其攀升到战绩排行榜的第14位。
1943年8月,施瑙费尔离开圣托德前往NJG-1第4大队出任第12中队中队长,7个月后的1944年3月,他又回到了圣托德,但身份已变成第4大队的大队长——NJG-1的原任联队长施特赖布当月以66次夜战击坠获颁双剑骑士勋章,旋即升任夜间战斗机部队总监,雅布斯少校接任NJG-1的联队长,他留下的第4大队大队长职务则由22岁的施瑙费尔继任。虽是拥有47胜的新锐王牌,但掌管三个中队的三十几架战机和近千号官兵,对刚过弱冠之年的施瑙费尔来说,实为相当重大的责任。但是,施瑙费尔就是那种天生具有领导才能和领袖魅力的人,他的战友格赖纳(Georg Greiner)战后曾说,施瑙费尔对周围的环境有着与生俱来的直感,知道何时可以依靠常识解决问题,何时又必须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虽然他采取较为宽松的管理方式,但绝对了解所部的任何异常。施瑙费尔虽然年轻,但头脑清晰,谈吐不凡,既富有同情心,又有很强的责任感,同时还兼具谦逊有礼的美德,这些品质使他成为战友和上级眼中的一位近乎完美无瑕的领导者。施瑙费尔的联队长雅布斯曾这样评论说:“……施瑙费尔的确雄心勃勃,但绝非为一己之私,他的目的是为保卫祖国付出最大的努力和牺牲。他不像赛恩-维特根施泰因亲王那样冷酷且不顾一切地想成为战绩最高的夜战飞行员……与这位亲王正相反,施瑙费尔总是帮助自己的飞行员,当他们获得成功时,他的高兴劲儿丝毫不亚于他们。”
雅布斯提到的赛恩-维特根施泰因亲王于1944年1月21日夜阵亡,当时他是NJG-2的少校联队长,丧生时的总战绩83胜是当时的夜战最高纪录(两个月后被伦特超越)。诚如雅布斯所言,赛恩-维特根施泰因毫不掩饰自己渴望登顶夜战巅峰的雄心,他不仅仅是不知疲倦,可以说是完全不顾一切地出击迎敌,连他自己的报务员战后都曾说“亲王为成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夜战飞行员而行事疯狂”。与施瑙费尔的谦逊、热情开朗和乐于助人相比,赛恩-维特根施泰因留给战友和后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孤傲和个人主义,欣赏他、厌恶他的都大有人在,但所有人都钦佩于他在任何情况下表现出的惊人斗志、勇气和忘我精神。伦特曾在1944年7月给赛恩-维特根施泰因的母亲写过一封信,他在信中的一些言辞可以说代表了夜战飞行员群体对这位亲王的敬意:“……如果您的儿子仍然健在,我确信他将是第一个突破夜战百胜的飞行员。由于他曾在我的NJG-3联队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大队长,我们彼此间有了更多了解,我也因之开始真正地欣赏他……1944年年初时我们还曾准备一起度假……我想借此机会让您知道,夜间战斗机飞行员群体失去了一位杰出的斗士,他的英雄主义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施瑙费尔担任NJG-1第4大队大队长没几天,夜战部队就在3月12日又失去了NJG-5的联队长利佩-魏森菲尔德。如果再加上与赛恩-维特根施泰因同日阵亡的NJG-1第1大队大队长莫瑞尔(Manfred Meurer,总战绩65胜)上尉,1944年的头3个月里,夜战部队已失去了3位著名王牌。
施瑙费尔担任大队长后的第一次胜利出现在3月22日,当时他在哈雷(Halle)附近击落了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3天后的25日子夜,施瑙费尔在截击轰炸柏林的英军机群(英军是夜出动了811架轰炸机)时,在20分钟内击落3架重型轰炸机,个人战绩上升到51胜。此番空袭柏林是英军轰炸机部队在二战期间对德国首都的最后一次大轰炸,共有72架轰炸机未能返航,9%的战损率虽然非常高昂,但相对于3月30日夜至31日晨轰炸纽伦堡时的损失,却又显得“尚能接受”。在轰炸纽伦堡的行动中,英军出动了近800架轰炸机,结果有95架被德军夜间战斗机和高射炮部队击落,战损率高达12%(还不包括返航时损毁的10余架)。升空作战的德军夜间战斗机中也有不少错失了接敌的机会,NJG-6的整个第2大队都被地面雷达指引到非常靠北的位置,但在那里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敌机的踪影。施瑙费尔在3月30日夜从圣托德起飞后,为尽早拦截到英军机群,他一直朝着海峡沿岸飞行,但由于方向错误,等他赶到预定目标区时英军机群已经飞过,掉头回去的路上又未能截击到返航的机群。有后世史家曾笑言,施瑙费尔的这一“失败”纯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1944年4月,施瑙费尔在4次出击作战中收获了击落敌机10架的战果,其中的4月25日晨,他在40分钟内接连击落了2架“兰开斯特”和2架“哈利法克斯”。5月1日,施瑙费尔晋升为上尉,他的名下已有61架夜战战果,此时距二战终结尚有一年的时间,他的战绩已超越舍纳特(Rudolf Schoenert,第10夜战大队大队长)少校的59胜,仅次于伦特(88胜)、赛恩-维特根施泰因(83胜)、施特赖布(67胜)和莫瑞尔(65胜)。不过,在这四人中,赛恩-维特根施泰因与莫瑞尔已经作古,施特赖布因出任夜间战斗机部队总监而脱离了前线作战,施瑙费尔真正需要超越的对手,只有第32位双剑骑士勋章得主伦特中校。
摄于1944年2月15日 |
摄于1944年初的吕伐登 |
或摄于1944年的荷兰吕伐登 |
摄于1944年初的荷兰吕伐登 |
摄于1944年2月15日 |
1944年 |
面色严肃的施瑙费尔 |
摄于1944年初,NJG-1第4大队的军官们正在聚餐 |
图为1944年3月12日 |
摄于1944年4月 |
摄于1944年3月15日 |
摄于1944年上半年的圣托德 |
摄于1944年4月20日 |
位于荷兰艾瑟尔斯泰恩的 |
摄于1944年上半年的圣托德 |
摄于1944年春 |
摄于1944年5月12日 |
1944年5月是施瑙费尔在二战期间战绩最好的一个月(共13次击坠),而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了一夜击落5架敌机的情形。5月24日深夜,施瑙费尔机组升空拦截轰炸亚琛的英机编队。地面控制单位指引他们朝西和西南方向飞去,伦佩尔哈特不断地收到有关敌机位置和航向的修正数据,他告诉施瑙费尔,只要保持这个航向,迟早会在自己的右侧遭遇英军的先头机群。这天夜里的天气相当不错,除了高空有些薄云外,非常适合夜战。接近亚琛时,施瑙费尔的Bf-110被移交给另一个地面控制中心指挥。施瑙费尔和根斯勒在夜空中苦苦搜寻,但什么都看不见,正当他们有些心焦时,一直盯着雷达显示屏的伦佩尔哈特突然叫着说在西南方发现了多个“小妖怪”。虽然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施瑙费尔还是改变航向,朝着西南面的敌机方位飞去。没过多久,根斯勒突然叫着说敌机就在Bf-110的右前方,施瑙费尔循声扭头朝右看去,结果发现了一些黢黑的暗影在夜空中划过。伦佩尔哈特随即向地面控制中心通报了机群的位置和航向,施瑙费尔此时已改为朝西北飞行,他打算摸到机群背后寻找合适的攻击位置。施瑙费尔挑选了最靠左侧,约有20架轰炸机组成的一个小机群。展开攻击前,他先用肉眼扫视了一下夜空,没有发现护航战斗机的踪影,根斯勒也报告说Bf-110的右方和下方均没有英军轰炸机出没。施瑙费尔于是飞到位置最低的一架轰炸机下方,耐心地调整到与对手相当的速度,然后一米一米地拉近距离。在距英机约40至50米处,施瑙费尔按下了倾斜机炮的按钮,Bf-110随着炮弹的出膛轻微摇晃了一下,而上方的轰炸机左侧机翼和发动机几乎同时中弹。几秒钟后,这架“哈利法克斯”轰炸机偏离航向,开始像断线的风筝般坠落,爆炸引起的火球霎那间点亮了夜空的一隅。伦佩尔哈特习惯性地记下方位(位于荷兰埃因霍温附近),时间是5月25日凌晨1点15分。
施瑙费尔旋即飞回英军轰炸机机群下方相对安全的区域,略作调整后,他又盯上了第二个猎物。类似的机动,一样的耐心,再度出击的倾斜机炮……第二架“哈利法克斯”在凌晨1点18分应声落下。施瑙费尔一边满意地看着猎物坠下天空,一边盘算着选取下一个攻击对象。就在这时,根斯勒提醒说有4架轰炸机正出现在Bf-110右前方的碰撞航向上。施瑙费尔在200米外用前射机炮朝其中的一架射击,不过没有命中,反而招来对手的还击。Bf-110的机身数处中弹,但所幸都不严重,施瑙费尔立即进行大坡度下降转弯机动,以躲避对手的火力。潜至轰炸机机群下方后,施瑙费尔做了一个270度转弯动作,而后突然现身于机群最左侧的下方约400米处。他爬升着逼近机群中最靠外的一架轰炸机,小心调整着射击位置,而后朝这架“哈利法克斯”射出了短促致命的炮火。攻击完成后,施瑙费尔向左转弯,以躲避爆炸的敌机碎片,根斯勒同时密切观察着右侧的动静。这时,英军的首波轰炸机机群已在少了3个伙伴的情况下渐行渐远,但第二波轰炸机的先头机群又出现在夜空中。伦佩尔哈特指引施瑙费尔朝先头机群的后方飞去,后者擦了擦流入眼睛的汗水,静静地观察着周边——明朗的夜空里轰炸机的发动机排出的尾气随处可见,时不时地还从稍远的西边传来爆炸声,显然其他夜战飞行员正在全力阻止英军飞抵预定目标。施瑙费尔从英军机群中挑选了一架“哈利法克斯”,告诉两位伙伴说自己准备发起进攻,三人都像新手那样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架“哈利法克斯”。随着施瑙费尔按下机炮按钮,轰炸机右侧机翼迅速起火,几秒钟后便脱离了机身,失去平衡的轰炸机开始旋转着坠落。这架轰炸机被击落的时间是凌晨1点25分,与前两架一样都坠落在荷兰的蒂尔堡(Tilburg)附近。伦佩尔哈特建议施瑙费尔准备返航,但后者并未立即作答。此时,施瑙费尔的脑海中或许短暂地浮现出NJG-1第3大队大队长德勒韦斯的形象,他的这位好友在5月4日凌晨一举击落5架轰炸机,3天前的22日,他竟然又一次上演了一战猎取5架敌机的大戏,这个战绩曾让施瑙费尔大感羡慕。在这个特别适合空战的夜晚,既然前4次击坠都很顺利,似乎也不用费力气就能找到充足的猎物,为什么不能锦上添花,再提高一下自己一夜击坠敌机的最高纪录?1943年12月20日夜,赫格特少校(即那位与施瑙费尔抽签决定战果的飞行员)曾在50分钟内一举击落过8架轰炸机,虽然这个纪录眼下还有点高不可攀,但赶上德勒韦斯的一战5架击坠的战绩,还是非常现实的。
施瑙费尔定了定神,在无线电中说道:“为什么不干掉5架敌机呢,伦佩尔(伦佩尔哈特的昵称)?”话音刚落,施瑙费尔便已逼近一架轰炸机,但对手显然也发现了他的意图,抢在前头朝Bf-110先开了火。施瑙费尔眼见暴露,立即终止了进攻,绝不冒险追击和缠斗是他一向坚持的原则。飞离这架轰炸机后,施瑙费尔发现一点钟方向有一架“兰开斯特”正朝自己开火,而Bf-110的机翼似乎又被子弹击中了。他压低机鼻进行俯冲,而后拉起战机,用前射机炮朝那架“兰开斯特”射击。虽因射击位置欠佳而难以对敌机造成致命的伤害,但不知是炮弹或子弹侥幸命中了轰炸机的炮塔,还是施瑙费尔气势汹汹的架势吓着了英军炮手,总之轰炸机突然停止了射击。施瑙费尔绕了一圈后飞回来,发现那架“兰开斯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天空中不乏猎物,他很快把战机开到另一架轰炸机的侧下方。或许是有点急于取胜,施瑙费尔决定再用前射机炮试试运气,炮弹虽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命中了目标,但轰炸机却坚挺地径直前飞。施瑙费尔没有气馁,小心地把Bf-110开至轰炸机下方,最后以致命的倾斜炮将之一举击毁。伦佩尔哈特看了看时间——1点29分,距离第1架英军轰炸机被击落也不过刚刚过去14分钟。
这里描述的空战过程相信已能展示出这样一个事实,即施瑙费尔真正具有闪电般的快速反应能力和足够强韧的意志力,当然,他掌控战机的高超技能,因地制宜地使用恰当攻击方式的能力,与机组成员们的互信和密切配合也是成功的基础。14分钟内击落5架轰炸机,多达35名飞行员、机组成员丧生或被俘,这些轰炸机携带的几十吨炸弹未能投放到目的地,应该说施瑙费尔机组的确高效地尽到了职责,也实现了“减少德国城镇和平民头上落下的炸弹”这个目标。
说到德军夜战飞行员的前述职责,不由得令人联想起以摧毁军用和民用目标为宗旨的所谓“战略性轰炸”,以及这种作战方式对空战和战争整体形势的深刻影响。一战时期交战国飞行员之间的格斗,曾被后人描绘为“复活的骑士对决”,而且还蒙上了一层所谓“高贵、浪漫和富于理想主义”的色彩。二战之初,英德双方的战斗机飞行员在空中搏杀之际,多少还能维持着对骑士风范的憧憬,双方对击杀对手的看法也具有高度的相似性。英军王牌飞行员希拉里(Robert Hillary)在其1942年出版的《最后的敌人》一书中,曾描绘过自己首次击杀德军飞行员时的感受。他说自己在获得首胜前曾经很好奇,对手被击坠丧生时是会“高呼元首的名字”,还是只为自己一介普通人的命运而悲叹?希拉里这样写道:“……我的感觉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对手死了,我活了下来。相反的结局也很容易出现,但那也没有什么错。战斗机飞行员拥有击杀的特权,空战中并不存在步兵们面对的过分个人化的情感,也不像轰炸行动所体现的那种渴望摧毁一切的孩子气。相反,战斗机飞行员是决斗士,是冷静、精确、毫无感情可言之人。在击杀和被击杀的游戏中,必须带着尊严地血溅沙场……” 希拉里本人曾为昼间战斗机飞行员,在1940年9月的不列颠空战中被击落时,他的手脸都曾被严重烧伤,但他以惊人的毅力返回了部队,还开始接受夜战飞行训练,不幸的是,他在1943年1月8日夜的一次飞行事故中丧生。如果希拉里能够幸存下来并投身于轰炸德国的夜战中,不知他的“骑士情节”以及对待战争的态度是否会出现什么变化?史家莫罗(John H. Morrow)曾说,针对平民进行战略性轰炸的神话,实质上是把“空战视为总体战时代的一个产物”,“这种总体战把军用和民用目标混为一体,也认定轰炸妇孺是赢得战争的一种可接受手段”。 当成千上万的炸弹落在平民头上时(如德军轰炸伦敦和英军空袭柏林),很难想象哪一方还能感受到所谓的“英雄主义”或“骑士风范”,拼死抵御和阻止对手轰炸的一方,可能还更容易产生一种“悲怆豪迈的情怀”。德军在1940年时试图以大规模空袭令英国臣服,拯救了天空的皇家空军飞行员们曾被视为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西方盟军在1943至1944年试图以更大规模的空袭尽快终结纳粹政权,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的年轻人们冒着极大的风险履行着军人职责,但他们的对手——伦特、施瑙费尔及大批阵亡的夜战飞行员也以类似的牺牲、勇敢、坚持和敬业,千方百计地阻止敌人摧毁自己的家园,或者至少减轻平民们遭受伤害的程度,他们这些纯粹军人的作为一样值得尊重。在无边的暗夜中,一方是立意摧毁纳粹战争机器和国民心理基础的盟军轰炸机机群,另一方则是誓死捍卫血色夜空的德军夜战飞行员,曾经的骑士风范虽已荡然无存,但至少双方都在勇敢地履行各自的职责。尤其是施瑙费尔这些1941年底或更晚才投入战争的年轻人,他们成长的环境、所受教育和宣传的影响、数年训练的目的,以及包括家人在内的平民被炸得死伤惨重的现实,注定了他们自己虽然时常面对危险和恐惧,但仍会不顾一切地阻止敌人。
1944年6月13日,施瑙费尔在0点27分至34分的7分钟内,以极高的效率将3架“兰开斯特”击落在法国康布雷附近。返回圣托德基地后,有装填手发现,大队长的两门Mk-108机炮只发射了18发炮弹,这很可能是一个无人能够匹敌的纪录。 16日,施瑙费尔的战绩提升到78次击坠,伦特也在同日取得了第100次空战胜利(92次夜战击坠加8次昼间胜利)。22日,施瑙费尔再次上演了40分钟内击坠4架“兰开斯特”的戏法,以84次击坠飚升为仅次于伦特的超级王牌。两天后,施瑙费尔获颁橡叶骑士勋章的电文传到了圣托德。这无疑是一个迟到的认可,取得42次夜战击坠时方获骑士勋章,已使人觉得施瑙费尔是否受到了不公待遇,摘取橡叶骑士勋章竟然还要等到战绩翻倍!无论是伦特,还是莫伊尔和吉尔德纳(Paul Gildner),他们获得骑士勋章以及橡叶勋饰时的战绩,大约都只及施瑙费尔的一半左右。
7月和8月两个月里,施瑙费尔机组的战绩相对比较平庸(分别只有5次和4次击坠,但8月份的4次击坠是在30分钟内完成的),但这是他们“收获荣誉”的季节。
先是根斯勒在7月27日获颁骑士勋章(之前于3月20日获得金质德意志十字勋章),这位上士此刻已在80次击坠中立功(其中的17次是随阵亡的贝克尔取得的,63次是以施瑙费尔机组成员的身份收获的),是夜战部队唯一获得骑士勋章的观察员。
28日,NJG-3的联队长伦特一举突破夜战百胜大关(31日获第15枚钻石骑士勋章),堪称毫无争议的夜战第一人。7月29日凌晨近1时,施瑙费尔在19分钟内击落了空袭斯图加特的3架英军轰炸机,仅过了一日,89胜在握的他意外得知自己已获颁第84枚双剑骑士勋章,空军总司令戈林还发来了热情洋溢的贺电!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有点突然,施瑙费尔从摘取骑士勋章到缀上橡叶勋饰,足足花了半年时间和42次击坠的胜绩,而摘取更高级的双剑竟然只需一个月和5次额外的击坠!或许是在决定授予伦特钻石骑士勋章的过程中,高层发现了施瑙费尔经受的“非常待遇”,也注意到了这个势不可挡的年轻人的潜力。二战期间德军共有160名军人获颁双剑骑士勋章,夜间战斗机部队仅占5人,施瑙费尔是伦特、赫尔曼、施特赖布和赛恩-维特根施泰因之后的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获勋者。8月3日,施瑙费尔来到元首大本营,与超级王牌哈特曼等十人一起领受双剑或橡叶骑士勋章。因7月20日刺杀事件而遭受精神重创的希特勒显得衰老迟缓,据说,他进入接见室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那个夜战飞行员在哪里?”希特勒的右臂当时还缠着绷带,只能用左手与施瑙费尔和哈特曼等人握手,另外,由于右耳被震聋,当施瑙费尔说话时,希特勒甚至得用左耳冲着前者才能听清楚。希特勒愤怒地谴责试图谋杀他的人都是胆小鬼和懦夫,另一方面又向面前的“英雄们”表示自己对未来依然乐观自信。 虽然无法获知施瑙费尔对这次觐见的印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与其他军官一样都对有人试图谋杀元首和发动政变感到难以置信,或许还谴责过这一“可耻的行径”。
可能摄于1944年6月末 |
可能摄于1944年6月末 |
摄于1944年7月,施瑙费尔正在接听电话。 |
图为NJG-1第4大队的部分战绩表 |
最后得到表彰的是8月8日获骑士勋章的伦佩尔哈特。他在1944年4月1日已成为少尉,在担任报务员的同时兼任施瑙费尔大队的情报军官,作为夜战部队第6位获颁骑士勋章的报务员,此时他为施瑙费尔的68次击坠做出过贡献(施瑙费尔的其他21次击坠是与巴罗等多位报务员合作时取得的)。 至此,施瑙费尔的机组已成为夜战部队独一无二的“骑士机组”,他对两位战友的贡献和面对强敌时的一贯表现非常感激。施瑙费尔的好友格赖纳曾在闲谈中对报务员的角色发表了一些不好听的评论,施瑙费尔当即气愤地打断道:“我的所有击坠战果里至少有80次应归功于我的报务员!” 除了认可和感激伦佩尔哈特与根斯勒所扮演的角色外,施瑙费尔与他们的关系也很耐人寻味:他从未像赛恩-维特根施泰因那样居高临下地对待合作伙伴,军衔和职位的差别根本不能成为交往的障碍,平等团结的他们彼此以“你”而非“您”来称呼;作为主心骨的施瑙费尔有时会因看不见敌机而对伦佩尔哈特发脾气,但后者总能在事后得到施瑙费尔诚恳的当面道歉;施瑙费尔偶尔也出现过判断错误或错失战机,根斯勒这个上士竟敢于直言不讳地指出前者的错误,有一次甚至还气恼地“威胁”说,“如果你不改进射术,我就拒绝再跟你飞行作战!”施瑙费尔可谓是心胸开阔、虚怀若谷之人,他在每次作战归来后,都要就空战中的得失与两位战友进行总结和点评。德军王牌飞行员中认可战友贡献的不在少数,与地勤组长结成生死之交的也不乏其人,但与军衔、职务和名气远不及己的伙伴能够平等相处,并开诚布公地相互批评的确实少见,施瑙费尔算是罕见的一个。
摄于1944年8月初的狼穴大本营。 |
摄于1944年8月 |
摄于1944年夏 |
或摄于1944年8月 |
摄于1944年8月末 |
摄于1944年8月25日 |
摄于1944年夏 |
可能摄于1944年9月的多特蒙德 |
可能摄于1944年9月的多特蒙德 |
摄于1944年10月 |
摄于1944年10月 |
1944年9月初,西线德军在盟军的紧逼下步步东撤,英军在9月3日和4日分别攻克了比利时布鲁塞尔和安特卫普,美军第1集团军的先头部队也在亚琛附近逼近德国边境。荷兰和比利时的许多德军机场都不断地遭到盟军轰炸,NJG-1第4大队被迫于9月2日撤离无法使用的圣托德基地,迁往多特蒙德东面的布拉克尔(Brakel)。失去前沿机场并非德军夜战部队的唯一损失,更大的灾难还是丢失了北海和大西洋沿岸的一批大型雷达站,这些远程雷达站在侦测盟军机群、向己方防空力量发出预警方面曾发挥过重大作用。德国本土的雷达在效用上与前者根本无法相比,夜战部队现在几乎只能靠无线电监听这个途径,来预判对手的空袭意图并做好出战准备。这种局面对夜战部队的作战产生了重大影响,从9月起,德军在夜间击坠轰炸机的数量开始直线下降,施瑙费尔全月也只有两个作战日取得过战果,不过其中的一次出战(9月23日)效率很高,30分钟内击坠了4架轰炸机,个人总战绩借此飙升至98胜,突破夜战百胜大关的时刻似乎已指日可待。个人纪录高达102胜的伦特,虽然很清楚施瑙费尔随时都有可能超越自己,但他已没有机会看到这个时刻了。10月5日,伦特从施塔德飞往帕德博恩(Paderborn)探视好友雅布斯,准备着陆时座机发生了致命的意外,机上有两人当场丧生,伦特的报务员——骑士勋章得主库比施次日死于医院,伤势相对较轻的伦特也在两天后死在手术台上。施瑙费尔与夜战部队的所有人一样,都对这位才华和品行皆令人仰慕的传奇人物之死深感悲痛。10月9日夜8点半至9点之间,施瑙费尔击落了2架重型轰炸机,总战绩达到了100胜。11日,纳粹政府在柏林总理府为伦特举行了隆重的国葬仪式,次日将他安葬在施塔德的军人公墓里。夜战部队几乎所有的将领和指挥官都来到墓地向伦特致以最后的敬意,孤独的夜战新王施瑙费尔上尉也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追思着伦特的音容笑貌。10月16日,施瑙费尔被授予第21枚钻石骑士勋章,第1战斗机军指挥官施密德在18日发布的褒奖令中声称:“……施瑙费尔上尉以最高程度的作战绩效取得了巨大成功,他经常在一次夜间作战中获取多枚胜果。施瑙费尔取得的100架击坠中有92架是敌军的重型轰炸机,这一功绩为他赢得了最高战功勋章。我祝贺施瑙费尔上尉获得这一荣誉,真诚地感激他始终如一的英雄主义,也向骑士勋章得主伦佩尔哈特少尉和根斯勒上士表达我最诚挚的感激。今天,第1战斗机军的全体官兵都满怀兴奋和自豪之情仰视着施瑙费尔上尉!”
资料来源
10月26日,施瑙费尔被提名接替蒂米希(Wolfgang Thimmig)中校出任NJG-4的联队长——由一名不足23岁的上尉来执掌一个夜战联队,这在德国空军史上当属绝无仅有。施瑙费尔在11月14日正式接管NJG-4(还有一说是他在11月20日才到职),在之前的11月6日夜间,他在15分钟内击落了3架“兰开斯特”,以103胜的战绩超越了伦特,为自己在NJG-1第4大队的任期划上了完满的句号。NJG-4成立于1942年5月,当时负责以自己的4个大队保护德国南部,不过它的第4大队在1943年8月改为NJG-6的第1大队,现有的3个大队中,第1大队驻法兰克福的莱茵-美因机场,第2大队与联队部的驻地设在居特斯洛(位于多特蒙德东北、比勒菲尔德南面),而第3大队则驻扎在卡塞尔与哥廷根之间的小城罗特韦斯腾(Rothwesten)。在施瑙费尔的新联队里,伦佩尔哈特继续担任联队情报军官,技术军官和联队副官分别为特腾博恩(Falk von Tettenborn)少尉和科尔特曼(Eberhardt Koltermann)中尉,三名大队长则分别是第3大队大队长坎普(Hans-Karl Kamp,21胜)上尉,第2大队大队长劳(PaulHubert Rauh,31胜)上尉,第1大队的大队长就是曾与施瑙费尔抽签决定战果归宿的赫格特少校,不过这位少校12月时被调去参加Me-262喷气式战机的转飞训练(稍后加入加兰德的JV-44),大队长换成了克劳泽(Hans Krause,28胜)上尉。施瑙费尔将以这些骨干军官为依托,翻开自己夜战生涯的最后一幕。
11月21日夜,施瑙费尔在6分钟内击落了2架敌机,战绩上升到105胜。一周后的27日,施瑙费尔带着机组飞往柏林,他从希特勒手中接过了耀眼的钻石骑士勋章。在柏林期间,有关方面专门为施瑙费尔机组拍摄了纪录片,稍后在名为“德国每周报道”的节目中播放。返回NJG-4后,施瑙费尔于12月1日晋升为少校(空军最年轻的少校和联队长),虽然整个12月里个人战绩只增加了一胜,但毫无疑问,他是夜战战绩排行榜上无人能够接近的领跑者。从1943年的最后一日算起,施瑙费尔在一年里把战绩从42胜提高到106胜,职务从中尉中队长变成了少校联队长,同时又包揽了所有等级的骑士勋章,如果说他在这一年的经历极富传奇色彩,以至令人难以置信,恐怕也实属正常了。
二战进入行将谢幕的1945年初时,夜间战斗机部队的命运也同崩溃前夜的帝国一样江河日下,苦苦挣扎。自1944年秋被迫撤回本土以来,失去了远程雷达支持的夜间战斗机部队,就像失去了眼睛和耳朵一样无从侦测对手的动向,就连“天床”控制系统,“野猪”和“家猪”等战术都失去了效用。夜战部队的基地频遭轰炸,油料短缺限制了能够升空的战机数量,即便能够起飞的飞行员,现在也只能得到地面单位有限的帮助,更多的时候,飞行员们必须靠运气、经验和意志力来发现并截击愈发强大的对手(英军轰炸机部队现已能够动辄出动千架以上的轰炸机)。在施瑙费尔看来,夜空下的搏斗此刻进入了意志力较量的高潮,尽管他很清楚失败的命运无可扭转,也了解己方的一切努力都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加入夜战部队起形成的一个信念——如果能多击落一架轰炸机,那么扔在德国人头上的炸弹就会少一些——从来没有改变过,在大厦将倾之际,他的这个信念甚至还愈发坚定。
1945年1月1日拂晓,德国空军在西线上演了一幕“天鹅绝唱”——为挽救濒于失败的阿登反击战,空军发起了代号“底盘”(Bodenplatte)的作战行动,来自JG-1、JG-2和JG-3等10余个联队的约850至900架战斗机,向法国北部和比利时的27处盟军机场发起了攻击。夜战部队也有数个中队参与了这次行动,负责为昼间战斗机充当“黎明前的探路者”。施瑙费尔曾参与“底盘”作战的计划和准备阶段,NJG-4也有部分飞行员参战,但他本人及战绩在10次击坠以上的飞行员都被禁战。德军的反扑使盟军305架战机被毁,190架战机遭受重创,但德军自身的损失堪称釜底抽薪,损失300余架战机的同时,更是有包括夜战飞行员在内的至少213名飞行员战死、失踪或被俘。
2月8日,施瑙费尔被召到卡琳宫面见戈林。早已不受希特勒信任的帝国元帅先是好言勉励了施瑙费尔一番,然后声称打算任命他出任夜间战斗机部队总监。施瑙费尔闻言大惊,对于他这个距23岁生日还差8天的少校来说,就任总监将意味着多么重大的责任!更主要的是,现任总监施特赖布上校既是施瑙费尔最好的朋友之一,又是他素来尊敬的导师,他绝不愿意无端地取而代之。施瑙费尔耐心地向戈林解释,称自己更希望把知识、技能和经验都留在作战岗位上,戈林最后无奈地收回了提议。
或摄于1944年末 |
或摄于1944年末 |
或摄于1944年末 |
或摄于1944年秋 |
可能摄于1945年初 |
拍摄时间不详 |
德军曾在二战末期把 |
图为英军“蚊”式夜间战斗机 |
2月20日夜,英军以超过千架重型轰炸机和200架“蚊”式护航战斗机的规模,向多特蒙德、杜塞尔多夫、蒙海姆(Monheim)及“中部运河”(Mittelland Kanal)等多个目标发起了空袭。21日子夜1点刚过,施瑙费尔驾驶一架备用战机升空,前去拦截炸完多特蒙德后准备返航的英机编队。进入战场时,他已看见远处的夜空中燃烧着下坠的战机,还有曳光弹发出的点点光芒。施瑙费尔很快盯上了距自己最近的一架“兰开斯特”,对手也发现了他,开始进行躲闪机动。施瑙费尔先用前射机炮开火,炮弹虽命中对手,但不足以将之击落,“兰开斯特”的躲闪动作随后变得更加夸张。施瑙费尔在追逐中把座机开至对手下方,用倾斜炮打爆了轰炸机机翼和一侧发动机。5分钟后,施瑙费尔又以教科书般的经典方式,将另一架“兰开斯特”凌空打炸。不过,当他准备进攻第三个猎物时,前射机炮突然卡弹,而对手的尾炮手也开始向Bf-110射击,施瑙费尔于是脱离了战场。
当晚,NJG-4再次接到升空拦截敌机的命令,联队长施瑙费尔照例第一个准备起飞,这倒不仅仅是因为职位和经验决定了升空次序,还因为他的机组时常担负着为他人指引敌机方向的重任。施瑙费尔起飞前,发现伦佩尔哈特正在作战准备室里吃饭,他罕见地冲伦佩尔哈特大嚷了一通,不过这也无济于事,只得由其他飞行员先行出发。晚上8点刚过,施瑙费尔机组总算腾空而起,但当他们按指示飞往预定区域时,却未发现任何敌机,也没有看到高射炮的炮火。迟疑不定之时,北面的天空突然传来猛烈的高射炮弹爆炸声,施瑙费尔立即降低高度,朝着西北方的多特蒙德—埃姆斯(Ems)运河(连接北海港口埃姆登和鲁尔工业区的战略性内陆水道)方向扑去,希望能及时拦截到返航的英军机群。途中,伦佩尔哈特注意到雷达上出现了数个目标,根斯勒根据观察也确认Bf-110的下方有一群远远飞来的轰炸机。这些战机来自于英国皇家空军第5集群(Group,但不应与德军的Gruppe〔大队〕建制混淆,英军的Group要大许多,下辖数个联队,联队下又有中队,因此建制上类似于战斗机师或轰炸机师),该部的165架“兰开斯特”和12架“蚊”式夜间战斗机试图在格雷文霍斯特(Gravenhorst)附近炸开重要的“中部运河”——这条运河在格雷文霍斯特与前述的多特蒙德—埃姆斯运河相连,是鲁尔工业区与德国中部和东部相连的关键性水道。盟军自1943年以来一直试图摧毁这条水道,这次始获成功,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在评估中称运河已“百分之百地无法使用”。英方付出的代价是13架“兰开斯特”和几十名机组成员,其中的7架则直接毁于施瑙费尔之手。
施瑙费尔降低高度,静候敌机的到来。他先选中了靠右的一架“兰开斯特”,而对手对将至的灭顶之灾似乎仍毫无警觉。晚上8点44分,施瑙费尔射出的炮弹命中了轰炸机右侧机翼,轰炸机虽然起火,但顽固地前飞了一段距离,直到机组成员们跳伞之后才一头扎向地面。在轰炸机机群上方高空飞行的护航战斗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下面发生的战斗,但轰炸机机群中已有人留意到这架渗入进来的敌机。施瑙费尔盯上了又一架轰炸机,但对手警觉地开始进行螺旋躲闪,施瑙费尔也随着英机上下翻转,令伦佩尔哈特和根斯勒倍感惊讶的是,施瑙费尔在做出杂耍特技的同时,还能冷静地寻觅到最佳的攻击位置和时刻。8点48分,这架“兰开斯特”在躲闪过程中被击落,3分钟后,又一架“兰开斯特”被Bf-110的前射机炮所摧毁,又过了4分钟,第4架“兰开斯特”成为施瑙费尔的第113个战果。
施瑙费尔随后开足马力,像夜鹰一般朝着位置更高的另一轰炸机机群飞去。晚上8点58分,第5架“兰开斯特”被击中后燃起了熊熊大火,为躲闪敌机的碎片和喷射的燃油,施瑙费尔急忙转弯,躲开危险后他看见轰炸机里出来几具降落伞,但是,这些机组成员顷刻间又被燃烧的火焰所吞噬。施瑙费尔检查了弹药、油料的情况后,对两位伙伴说暂不返航,继续搜寻下一个猎物。当夜9点整,他把Bf-110飞到一架有点惊慌失措的“兰开斯特”下方,接近敌机后用倾斜机炮命中了机身前半部。“兰开斯特”坠落的过程中,英军尾炮手一直在愤怒地射击,但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徒劳与无奈。在追击过程中,施瑙费尔的Bf-110曾遭到美军高射炮的射击,但无论是炮弹还是机枪子弹,都未能对战机造成任何损伤。伦佩尔哈特在雷达上看到一点钟方位1000米外有一个目标,施瑙费尔加速追上了这架“兰开斯特”,轰炸机抢先开火,但施瑙费尔仍在不断逼近,最后在垂直距离约50米处,以倾斜机炮命中了对手的一侧引擎。“兰开斯特”挣扎着逃命的同时,施瑙费尔将Bf-110拉到与猎物大体相当的高度,最后以前射机炮彻底摧毁了对手。
施瑙费尔已在19分钟内击落了7架“兰开斯特”,但他还不打算就此收手。他准备进攻第8架敌机时,倾斜机炮却在关键时刻未能射出炮弹!施瑙费尔大惊,立即试图与敌机脱离接触,他拿出了所有技巧,拼尽了全力,才算从对手的火力网中全身而退。施瑙费尔当夜还进行过第9次攻击,虽然他的倾斜机炮用光了炮弹,但他希望前射机炮能帮助自己再斩获一胜,至少也要追平赫格特一年多前创下的一夜击落8架敌机的纪录。不过,前射机炮也在紧要时刻“掉链子”,害得施瑙费尔又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最后逃走。
伦佩尔哈特晚年回忆时曾这样写道:“……施瑙费尔在19分钟里摧毁了7架敌机,而我们的战机毫发无损。这无疑显示出他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也表明他的所有进攻都经过深思熟虑,每次都是在近距离内以短促的炮火一蹴而就的。凭着他的大胆无畏和敏捷反应,他每一次都能在以秒计的瞬间逃离危险区域。” 短时间的高强度连续进攻,耗尽全身力量的防御躲闪,使施瑙费尔的体力严重透支,精神也显得紧张不安,用伦佩尔哈特的话来说,“联队长已濒临身心极限之边缘……他几乎无法控制住操纵杆”。伦佩尔哈特忆称,返航途中他们又一次遭到美军高射炮的射击,为帮助精疲力尽的施瑙费尔驾机返回居特斯洛,他紧急联系驻于多特蒙德的老部队NJG-1第4大队(大队长就是格赖纳),请他们协助导航,并通知沿途单位打开探照灯或发射信号弹,以助施瑙费尔集中精力飞回基地。在多方协助下,战机终于平安降落在居特斯洛,每个人都精疲力竭,汗流浃背、面色苍白的施瑙费尔尤其如此。战机停稳后,他们三个并没有立即下机,而是静坐了一会儿,似乎都在低头思索着什么。他们也许在想,无论如何努力和拼命,也无法改变多特蒙德—埃姆斯运河以及“中部运河”等生命线被摧毁的事实,更无可能阻止对手把炸弹倾泻在平民百姓的身上,刚刚上演的精彩夜战,最多只是谢幕前的末路狂花罢了。
困兽犹斗的纳粹政府,自然会大肆宣扬施瑙费尔机组的这次胜利,早被称为“夜空幽灵”的施瑙费尔也再次成为英军轰炸机部队的一大谈资。有一位名叫麦卡弗里(Dan McCaffery)的加拿大人当时为加拿大空军第3集群90中队的飞行员,他曾参与过轰炸德国的多数行动。他在战后出版的著作中曾记载,他和战友们在得知施瑙费尔2月21日的惊人战绩后,竟然都产生了避战的念头。麦卡弗里的一位战友在军官餐厅里曾说:“……我们不可能成功,因为到处都有这个‘夜空幽灵’的影子。”周围的飞行员们闻言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清楚地记得,前不久刚在多特蒙德与一位攻击性超强的德军飞行员缠斗过,而大家一致认定那人就是施瑙费尔。盟军的胜利已指日可待,无人愿把性命交给这个“凶残的敌人”。就在众人缄默之际,有一位飞行员打破了尴尬的沉寂:“咱们别再听广播里的那些事了。”另一飞行员接过话茬:“但他确实是2次出战就击落了我们的9架轰炸机。”麦卡弗里插话道:“别再担心他会把我们怎么样,多想想他飞到附近时,我们该怎么对付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直到麦卡弗里的中队长出面讲话,他充满自信的话语才驱散了空气中消极沉闷的气息。有位担任尾炮手的军官附和道:“……中队长说的对!伙计们,我们总能躲开每个试图接近我们的德国佬。这个叫施瑙费尔什么的只不过是宣传,说不定压根儿就没这个人!这一切都是纳粹的欺骗,只不过这个骗局听起来挺真的。我们更要担心的是别被高射炮击中,而不是那个什么嗜血的‘夜空幽灵’!” 对麦卡弗里及其战友而言,他们在1945年3月后的轰炸行动中并无机会再遭遇施瑙费尔和NJG-4,因为这支加拿大部队已被改为承担昼间轰炸任务。
1945年3月3日夜,夜战部队发起了不同寻常的代号“吉塞拉”(Gisela)的远程入侵作战,任务是把NJG-2、NJG-3、NJG-4和NJG-5等联队的战斗机分成三个梯次派往英格兰,等轰炸德国的合成炼油厂、多特蒙德—埃姆斯运河等目标的英机编队返航着陆时,再向缺乏防范的对手发动突然袭击。在纳粹帝国几乎马上完结的最后时刻,夜战部队的这种作战无疑凸显出孤注一掷的窘境和情绪。据信,施瑙费尔正是该计划的构思者,早在1944年11月他就曾建议,夜战飞行员可一路尾随返航的英机编队,等对手抵达北海上空时发动突然袭击,因为干扰技术在海上很难奏效,飞行员届时也可能会相应地放松警惕。不过,施瑙费尔的上级、第3战斗机师指挥官格拉布曼(Walter Grabmann)把前者的有关设想前推了一步,他把进攻时机选取在英机编队降落之时,因为轰炸机在那时会打开着陆指示灯,跑道上也会有照明灯火。“吉塞拉”作战原定于2月末实施,但由于事不机密,英方提前获知了计划的详情,还在“西线战士广播电台”通过播送打击乐“今夜我与‘吉塞拉’共舞”,向参与轰炸行动的英军飞行员广为通告。 第3战斗机师只得推迟行动,希望等到对手放松警惕时再予实施。
3月3日夜,142架Ju-88夜间战斗机分批次飞往英格兰,开始实施“吉塞拉”作战计划。这些战机沿超低空飞行,抵达英格兰南部的数个空军基地后发起突袭,一共摧毁了24架盟军战机(13架“哈利法克斯”、9架“兰开斯特”、1架“蚊”式和1架B-17),但德方自己却损失了33架Ju-88(5架坠毁在英国,8架失踪,3架在德国本土坠毁,6架由于油料耗尽而遭弃,11架着陆时损毁)。 施瑙费尔联队的参战战机中,有13架未能返回或在着陆时损毁。由于高层不愿看到施瑙费尔在英格兰附近出现意外,他被禁止参加“吉塞拉”作战,不过他自己也没有闲着:“吉塞拉”行动开始前几小时,施瑙费尔向轰炸多特蒙德—埃姆斯运河的英机编队发起过进攻,他在当夜9点55分和10点04分击落了2架“兰开斯特”,个人纪录涨至118次击坠。相对于“吉塞拉”行动的损失来说,施瑙费尔的这个战绩实在算不得什么:就战果而言“吉塞拉”作战并没有取得事前希冀的成功;就目的来说,也很难判断德方的意图——对于可随时出动1000架轰炸机,另有500余架预备战机的英军轰炸机部队来说,损失一批战机的影响可谓微乎其微,德军的这一行动及其惨淡结果,不由得令人想起了1945年首日进行的“底盘”作战。尽管是一次昂贵的失败,但已“气急败坏”的夜战部队(整个纳粹帝国何尝不是如此)还是在3月又发起了两次规模更小的远程入侵作战行动,除了让一些本可幸存的年轻人无谓送命以外,没有取得任何值得书写的成果。
施瑙费尔在3月7日夜的作战中击落了3架“兰开斯特”,个人战绩最后定格在121次击坠。他在这个月还试飞过“道尼尔”Do-335战斗机,并由衷地赞赏过这款曾被寄予厚望的战机,但一切都来得太迟了。4月9日,施瑙费尔机组执行了最后一次作战任务,他们于当晚10点在法斯贝格(Fassberg)起飞升空,一个多小时后着陆,但没有取得任何战果。4月21日,施瑙费尔又进行了18分钟的测试飞行,这是他在二战中的最后一次飞行。至此,施瑙费尔的飞行日志中记载了这样一些数据:2300次起飞,累计1133个飞行小时,164次作战飞行,击落121架敌机,其中114架为四发重型轰炸机。
5月8日,施瑙费尔最后一次以NJG-4联队长身份发布命令,体现了这位曾经的战争英雄面临失败时的沉痛与无奈:“……敌人进入了我们的国土,我们骄傲的战机都被移交给了他们。德国被占领了,也无条件投降了……这个令人心碎的事实催人泪下。摆在我们前面的未来既模糊不清,又冷酷无情,只会带给我们悲伤和痛苦。但是,有一样东西将永远伴随我们,那就是联队的传统和取得的战绩。当我们遭到羞辱时,这一传统将赋予我们力量,使我们能挺直腰板,骄傲地面对未来……无需用空洞的言辞描绘我们的成长过程——我们夜复一夜地升空作战,被我们击落的重型轰炸机坠落在法国和德国南部,它们在地上留下的弹坑和残骸就是最好的明证。NJG-4在苦涩的战斗中,在最困难的条件下,摧毁了足以装备3个轰炸机师的579架重型轰炸机……战友们,这些成功之所以出现,完全应归功于你们毫不动摇的坚定信念、你们的兢兢业业以及对祖国的忠诚……这场不对称的战争也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牺牲——102个机组的400名军官、士官和士兵永远离开了,50名官兵不是战死在地面工作岗位上,就是阵亡于空袭行动中……他们将一切都献给了德国和我们的联队,他们有权利要求我们,在这个特别的时刻,继续做一个体面正直、受人尊敬的德国人。今天,我带着悲伤又无比骄傲的感情向我的联队告别,衷心感谢你们全体在危急之秋给予我的信任。现在,如果你们必须在一个别样的德国艰难度日,那么,NJG-4的官兵们,你们可以问心无愧,你们都曾为帮助德国赢得战争而竭尽全力。我们挚爱的祖国万岁!”
一切都结束了。夜战飞行员击落敌机时经常发出的快意之声——“Pauka!Pauka!”(击坠!击坠!)——永远沉寂在漆黑冰冷的无边长夜里。
在最终获得自由前,战俘施瑙费尔经历过一系列或友善、或咄咄逼人、或嗤之以鼻的胜利者的审讯。1945年5月末,英国皇家空军的王牌奇泽姆(Roderick Aeneas Chisholm)率领12名技术专家和军官,来到石勒苏益格审讯投降的德军军官。奇泽姆战时在驾驶“布伦海姆”、“英俊战士”和“蚊”式战斗机时曾先后击坠过9架德军战机,战争的最后一年半里他是第100集群的副指挥官,这个集群的主要任务便是研发试验各种电子设备,与德军夜战部队展开电子设备对抗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奇泽姆1953年曾出版过自己的战时回忆录,在这部极为坦率的著作中,他除了详述英德双方在夜战技战术对抗方面的演进外,还真实地描绘了自己在执行任务时的自我怀疑,以及时常出现的恐惧感。奇泽姆曾介绍过他们到埃格贝克(Eggebek)审讯施瑙费尔等军官时的情形,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对手对这位头号夜战王牌的态度与观感:
“我们一行在视察中曾遇到一架梅塞施密特110夜间战斗机,它的尾舵上布满被其主人击毁的英军轰炸机的徽记……有121个这样的徽记,每一个都用小字母小心翼翼地注明机型和日期……一个德国人说这是联队长施瑙费尔少校的座机。王牌施瑙费尔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讯问。下午我们开始审讯,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不容轻视的施瑙费尔少校……他进来时潇洒地敬了个礼,然后按照吩咐坐了下来。他是个很精致的人,一个让人一见面就再也不会忘记的人。他脖子上戴着最高一等的铁十字勋章,一个镶有钻石的很漂亮的勋饰。由于从明天起就禁止再佩戴勋饰,我很为他难过。他为自己的国家做得很不错,也被抬高到足令任何人侧目且被公开吹捧的崇高地位。现在他再也不能佩戴那些勋饰了。我很好奇,他从战俘营获释后会出现怎样的情况?至少他还会有一件见证过他的那些伟大经历的纪念品……这些是我难以避免的思绪,为了平衡心态,有必要牢记附近的一座俄国战俘营里那些难以言说的状况……我们是胜利者,这些被击败的人都应该对那些恐怖行径承担部分责任……施瑙费尔的开场白是表示遗憾,他说很遗憾自己造成了那么多优秀的人的死亡,这是鳄鱼的眼泪,在那种氛围下这几乎不可能是真的。他还暗示说这场争斗并不对等,一旦战斗机咬上了轰炸机,其结果便已注定……不过,他承认,螺旋形躲闪机动——我们曾向所有机组推荐过,但遗憾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充分地使用这一动作——在暗夜中是一种完全有效的躲闪机动,他还忆称,自己曾追逐一架轰炸机长达45分钟,最后不得不放弃。他对我们的装备和战术都有着深刻了解,显而易见,他在自己的领域里游刃有余。由于他在交代某些计划时不够坦率,审讯收尾时我们突然将他赶走,命令他到战俘营指挥官那里报到。他在那里得到命令,要在24小时内撰写一份书面报告。他受到了粗暴的对待,我们的审讯官毫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他离开时似乎被吓着了,有些垂头丧气。这真是很奇怪,我们每个人此刻的情感都有些复杂和混乱。但这些人都是令人痛恨的纳粹,为什么要对他们彬彬有礼?……怎么能忘记他们每个人都要对机场大门外的那座战俘营负责?”
稍后,英国皇家空军的头号夜战飞行员、联队长伯比奇(Branse Burbridge)上校带着报务员前来探访。他们两人与德军飞行员们交谈一番后,要求看看“传说”中的那架Bf-110战斗机。一头红发、戴着墨镜的伯比奇被领到施瑙费尔的座机附近,他一看到垂尾上的那121个击坠标记,就忍不住用手中的拐棍指着说:“这就是戈培尔博士的那架战斗机?”显然,这位在夜战中击落过21架德军战机的头号王牌,并不相信施瑙费尔有可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战绩。在英国人眼中,任何一个一夜能够击落4架或更多英军轰炸机的人,肯定是“不正常的”,事实上,英方战时就曾怀疑施瑙费尔作战前服用药物,以增强身体和精神机能。按照舒曼(Ralf Schumann)的说法,施瑙费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带到英国接受讯问,许多空军军官都赶来见他……尽管英方不停地质疑和讯问,且施瑙费尔自己也一力否认,但英国人还是不相信,认为他如果不靠药物帮助,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些战绩”。 但是,按照欣奇利夫采访伦佩尔哈特后取得的资料,施瑙费尔从来没有被送往英国受审。伦佩尔哈特本人在1945年8月4日获释,稍后不久,施瑙费尔因病住进了弗伦斯堡的医院——他染上了足以致命的白喉和猩红热。靠着医生的精心治疗、过硬的身体底子和顽强的意志力,施瑙费尔在当年11月病体痊愈,随后获得了自由。
施瑙费尔回到家乡卡尔夫后,作为长子的他责无旁贷地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家族产业。自父亲1940年过世后,母亲一直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产业,但交到长子手上时,这份产业已经凋敝。施瑙费尔只有23岁,但在战争中历练了性情,积累了管理经验,这时他已是一个相当成熟并有卓越才能之人。他很快恢复并巩固了父亲战前建立的供销关系,也建立起新的经销渠道,为家族企业的壮大奠定了基础。在他的领导下,“赫尔曼·施瑙费尔有限责任公司”步入了多样化经营的时代,不仅涉足酒类贸易的其他领域,还在经营进口酒类的同时自行开发新品种,在整个西部也都陆续建立了代销点,家族企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势头。不过,施瑙费尔虽然经营有方且勤勉能干,但他并非真心喜爱经商,更多地还是出于长子对家庭的责任。对于接受过全面飞行训练,战时攀登过职业巅峰的施瑙费尔来说,飞行仍是他魂牵梦绕的最爱,他也时时惦记着在民航领域谋求一份能让他重返蓝天的工作。施瑙费尔曾与好友格赖纳一起偷越边境,来到瑞士的伯尔尼,他们到几个南美国家的大使馆打听招募民航飞行员的情况。但是,询问的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就在他们试图偷返德国时,瑞士边境警卫队逮捕了他们,并将之移交给占领德国西南部的法国驻军。施瑙费尔和格赖纳在狱中整整呆了6个月,在一位与施瑙费尔家族有着生意往来的法国将军的干涉下,最后获释出狱。
从来都乐于助人的施瑙费尔没有忘记NJG-4的战友们,他利用商务旅行之便四处拜访老部下,帮助他们渡过生活难关,还通过聘请他们分销产品的方式施以直接援手。施瑙费尔邀请了一些老部下来到卡尔夫加入公司,其中就包括根斯勒以及曾为施瑙费尔担任过副官的芬勒。根斯勒在公司里负责技术事务,一直工作到退休为止。而芬勒不仅是施瑙费尔的得力助手之一,还在1950年夏以后全面负责公司的经营管理——那时的芬勒已经成为施瑙费尔的妹夫。许多因故不能到卡尔夫的老部下,也都非常感激施瑙费尔的真诚帮助,终生铭记他的友善和对昔日战友之情的珍视。
摄于1945年6月中旬的 |
陈列于 |
图为“施瑙费尔有限责任公司”的外观 |
图为卡尔夫公墓里的 |
图为卡尔夫城“海因茨·施瑙费尔大道”的路牌 |
1950年7月13日傍晚,施瑙费尔驾驶着奔驰敞篷车,以80公里的时速行进在法国比亚里茨(Biarritz)至波尔多的10号国道上。突然间,一辆速度很快的大卡车从支路直插入主干道,猝不及防的施瑙费尔虽然极力刹车,但还是与卡车相撞了。奔驰车的右侧直接撞上了卡车的左前侧,巨大的冲击力将奔驰车抛离了国道,施瑙费尔也被甩了出去,狠狠地摔倒在一条沟渠里。撞车过程中施瑙费尔可能并未受到重创,但那辆卡车运载的是空氧气瓶,其中的一个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后脑和身体。施瑙费尔失去了知觉,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被砸碎了。救护车把血流不止的施瑙费尔送往波尔多的圣安德鲁医院进行急救,但是,两天后的7月15日,施瑙费尔还是走完了28年的短暂人生。对于一向颇受命运青睐的施瑙费尔以这种方式离去,有后人曾感慨地写道:“……研究战斗机飞行员的命运的人很可能会成为宿命论者。施瑙费尔的情形自然为这些人提供了例证。他幸存于截击重型轰炸机的无数次夜战,躲过了试图干掉他的‘蚊’式战斗机的攻击,己方高射炮更是从未击中过他,夜战的所有危险,包括无数次在恶劣天气下进行起降时的那些危险,统统与之无缘……英国皇家空军战时始终无法达成的目标,现在由法国的一个卡车司机做到了。”
1950年7月27日,施瑙费尔的遗体被安葬在卡尔夫公墓最高处的一排,墓碑上刻有一只展翼飞翔的雄鹰,图案下面写着几行文字:“这里长眠着二战期间最优秀的、从未被征服过的夜间战斗机飞行员,少校联队长海因茨·沃尔夫冈·施瑙费尔,1922—1950。”对卡尔夫人来说,施瑙费尔就是他们的骄傲,在德国各地如火如荼般展开的去纳粹化运动中,为昔日纳粹帝国的战争英雄立下这样一块墓碑,无疑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卡尔夫人视施瑙费尔为小城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就像曾获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卡尔夫人黑塞(Hermann Hesse)一样,施瑙费尔也永远驻留在他们的心中。
纳戈尔德河(Nagold)一刻不停地绕着卡尔夫静静流淌,精致的小城依然那么秀美。几十年过去了,当世界各地的游人访客来到卡尔夫,徜徉在名为“海因茨·施瑙费尔大道”的主干道上时;当他们骑着单车,从依然完好的“施瑙费尔大楼”前经过时,或者当他们坐在繁茂的林荫道下,品尝着“施瑙费尔公司”生产的醇酒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了解“施瑙费尔”这个名字及其背后的传奇。1994年,当卡尔夫市政府将城内的一条主要街道命名为“海因茨·施瑙费尔大道”时,这个尘封的名字又一次进入了人们争论的视野。反对这种做法的人声称,不管施瑙费尔在二战期间曾经多么辉煌和成功,他都不适合成为今日世界的榜样。支持者则认为,没有经历过德累斯顿大轰炸的人没有资格评头论足,施瑙费尔和他那一代年轻人根本不是纳粹分子,而是“与你我无异的德国人”,更何况他曾经承担着极具挑战性的危险任务,他只是忠实地履行了军人对国家的职责,他的表现超过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期待。立场更中立的一些人则声称:“……施瑙费尔拯救过无数的无辜平民,他每次执行任务时都很清楚自己正在冒着生命危险。我们应向施瑙费尔致敬,应该铭记他,相较于他所做的一切,这并无任何过分之处。”
也许只有历史才能评判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的真实历史地位。施瑙费尔是一位堪与里希特霍芬和莫尔德斯比肩的传奇人物,作为西方史家眼中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夜战飞行员”,他更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浪漫主义的勇敢军人。换个角度来看,施瑙费尔的身上无疑充满着那个时代里德国年轻人的狂热、愚忠和迷茫,虽然后人难以指责他们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自己献身的是一种“错误乃至邪恶的理想和信念”,也无法可笑地要求这些军人在面对强敌时不经抵抗便高举双手投降或背弃国家,但是,无论如何,施瑙费尔都是在为错误的信念而战,他的命运是战争一代人的悲剧缩影。
第22位钻石骑士最高战功勋章获得者布兰迪中校
(获勋时间1944年11月24日,时为海军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