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时代,日本武士军队的武器装备及战术思想,仍停滞在战国时代末期,有些方面甚或倒退。但日本人对其武士军队的战斗力,却长期抱有天下第一的优越感。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日本与东亚其他国家及西洋国家进行对比时都自叹不如,却唯独在军事领域,如上文述及兵学家山鹿素行的言论那样,始终保持着非同一般的自信。当西洋坚船利炮终于在19世纪中期,轻松将东亚诸国大门一一撞开时,清朝犹自觉得礼教立国不能丢,朝鲜坚持“事大主义”以求平安,唯独日本被惊吓得全国上下鸡飞狗跳——只因日本自信之源泉犹如肥皂泡般被戳破了。日本武士是手持何物迎向西洋人的呢?让我们首先从冷兵器谈起。
提起日本冷兵器,首先想到的便是武士刀。武士刀制造技术精湛、外形冷峻美艳,堪称世界冷兵器王冠上的一颗明珠。但日本刀与武士这一身份紧密结合在一起,却是很晚才发生的事。古代日本虽从中国引入制刀技术(即“唐样大刀”),但当时日本武士却是以“骑射”为主要作战形式,“马上打刀”或者干脆下马持刀作战,并不常见——这要归因于早期武士大多有贵族背景,他们之间的战斗带有一些体育竞技的意味(比如交手前首先要互报家门)。随着时代的发展,武士阶层越发乡土化,他们之间的战斗褪去“骑射”华丽表演的成分,开始深入追求杀伤力和易用性。如此,日本发展出的太刀、打刀、胁差(中刀)、短刀、薙刀、枪等刃物冷兵器可以统称为“日本刀”,在当时也并不一定与武士身份相关联。
比较直观的短刀、胁差与打刀三件套
日本刀中最古者应是太刀,它与数量最多的打刀在形制上是一样的,但长度较长,更为适合在马上劈砍。太刀常被指挥官在马上挥来指去,显得颇为威武,但也正因如此,它较早地失去了实战意义。而后世的卫府太刀等刀身变得又长又薄,极为精美,成了杰出的礼仪用刀。将太刀长度缩短、弧度变小之后,便形成了适用于在地面上劈砍突刺、样样皆能的打刀,这就是最常见的古制日本刀形态。胁差的长度更短,在30~60厘米之间,基本只用一手持握,所以适合于双刀流使用者(一手持打刀,一手持胁差),或者在狭窄空间内使用。而短刀比之胁差更短,形似一把匕首。一般武士拜见地位在己之上者,入室前需取下长刀(包括打刀和胁差),但短刀可以留在身上。短刀还能进一步作为武士资格的象征,因为它是最常用的切腹自杀用具,尽管偶尔胁差和打刀也可用作此途。与以上这些单面刃兵器不同,枪是双刃,以便于发挥长柄突刺威力,有观点认为日本的枪源流自中国唐代的双刃陌刀。薙刀则又是单刃的,犹如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刀柄不长,刀刃弯曲,刀茎则较长,以便安装在刀柄里,其挥砍威力很大。
电影《天与地》中红色武田军与黑色上杉军之间以长枪兵阵交锋的场景。当然,武田军全都身穿红色甲胄是完全错误的设定
日本刀的制造技术,在镰仓时代初期便已自成体系,并开始反向流入中国,成为贸易出口的拳头产品。北宋文学家、政治家欧阳修以《日本刀歌》颂之曰:“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银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可见其精美与昂贵。日本战国的纷乱使大量手持打刀的倭寇涌入大明沿海地区,打刀威力令明军大为吃惊,促其向日本学习铸刀技术。这在中日古代交流史中是极为罕见的例子。赫赫有名的“戚家刀”便是戚继光将日本刀改造为单手持握的形制。尽管有技术引进,但无论是明军还是其他中国武装力量(如郑氏海上集团)都继续从日本大量购刀,但其中劣质品居多,以至于被贬称为“数打物”。
在战国乱世的日本国内,由于农兵足轻成为了战斗主力,适用于集团化作战的长枪便成了数量最巨的兵器,这一点在许多有关战国时代的影视作品中都有展现,如反映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川中岛之战的《天与地》中,双方军团以如林之长枪阵血腥厮杀场面,蔚为壮观。而事实上,战国大名对农民作战动员是如此彻底,以至于连农具也成为了武器:如“越后之龙”上杉谦信,1569年将农民以“地下鑓”为名组织起来,规定其使用武器是鑓(简易的枪)、绳、铊、楸四种。德川家康在小牧合战前,丰臣秀吉在进攻小田原城前,均有类似大规模动员的命令状传于后世,可为佐证。
战国时代的日本确实达到了人人手持武器的状态。继承织田信长衣钵,深化兵农分离制度的丰臣秀吉,于天下初步实现统一的1588年颁布《刀狩令》,全面收缴民间武器,禁止一般百姓阶层拥有刀、弓、枪、火绳铳等。当然,收缴行动并不彻底,因为农人驱逐害兽或举行祭祀活动时仍需使用一定数量的武器。总体来说,江户初期以后,持有武器,特别是按照一定规格持有日本刀,成为了武士阶层的特权。至此,才可将“日本刀”基本等同于“武士刀”了。武士对待武士刀,必须遵从一整套严格烦琐到让人吃惊的礼仪,如家中要设置特定的安置架,从上至下依次摆放胁差、打刀等,出门时一定要将刀佩在身体左侧(便于右手拔刀),如果走在路上有人贸然碰撞刀鞘,便极有可能引发流血事件(有观点认为日本就是这样形成了靠道路左侧行走的习惯)。
江户幕府建立之后,日本刀的制作进入一个被称为“新刀期”的时代。战国流传下来的各地流派,一方面要竞争有限的武士购买市场,另一方面亦因全国交通的疏通,得以互相学习。社会的安定、经济文化的繁荣,使这一时期的日本刀实用性渐低,而刃纹花样越来越繁多,刀身雕刻越来越精美,刀装也越来越艳丽绝伦。制刀中心首屈一指的是江户,其次为大阪,从外观美型来讲,后者尤胜前者。“新刀期”后期,锋利的刀身甚至已经不再作为日本刀制作的核心,在刀装上下足各种吸引眼球的功夫成为主流。举凡镶嵌、色绘、高雕、薄肉雕、透雕等等,配以金银色的涂装,简直可以认为此时的日本刀,已经成为举世罕有的超高级成人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