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叶梦得曾评价李德裕为“唐中世第一等人物”,说李德裕应变开阖之才远胜于“以身系天下安危三十年”的宪宗朝名相裴度。一代名臣范仲淹也认为李德裕“独立不惧,经制四方,有辅相之功,虽奸党营陷,而义不朽矣”。
昭义镇叛乱的成功平定,首功在于李德裕的运筹帷幄。《旧唐书》中说李德裕“自开成五年冬至会昌四年八月平泽潞,首尾五年,其筹度机宜,选用将帅,军中书诏,奏请云合,起草指踪,皆独决于德裕,诸相无预焉”,又称“德裕特承武宗恩顾,委以枢衡。决策论兵,举无遗悔,以身扞难,功流社稷”,可以说是非常中肯的评价。
如要顺利平叛,首要在于不能让昭义镇与河北藩镇同气连枝。如果双方连成一体,则唐朝山东之局势将不可控制,甚至于再次酿成如“四王二帝之乱”这样波及整个北方的大规模叛乱。而只要顺利切断河北藩镇与昭义的联系,昭义步兵虽号称冠绝天下,但是毕竟土地贫瘠,财赋很难支持长久用兵。况且其全部兵马也不过四五万人,断难抵抗天子纠合起来的四方藩镇精锐之兵。而且昭义军素来忠义,并不如河北藩镇那般割据势力盘根错节,而是“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加之刘稹年少暗弱,威信不足,在军中根基尚浅,真正的心腹也只有少数牙将,昭义军的其他大将未必服从其军令,乘其立足未稳,正是进讨的最好时机。
李德裕对此看得十分清楚,因此他对武宗道:“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遭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桡官军,则稹必成擒矣!”这也正是之后朝廷平定昭义的战略方针。
终于武宗在李德裕的支持谋划下,排除异议,下定决心讨伐刘稹。
李德裕首先以武宗的名义分别撰写了《赐何重顺诏》、《赐王元逵诏》、《赐张仲武诏》给河朔三镇节度使。
他对魏博节度使何重顺说:
“卿宜训练戎旅,严固封疆,候彼军中有变,便须遣书告谕,令其三军送刘稹归阙,请朝廷推新择帅。朕必选旧德重望,委之抚循,刘稹厚加爵赏,别有再用;如妄自制置,邀求宠荣,国家典法,亦难宽宥。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
对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则如此劝谕:
“卿国之懿戚,时之信臣。方进劲兵,坐清残孽。诚宜假以利器,壮军威。朕之於卿,固无爱惜。但以河朔数镇,事体应同。若一度赐卿,必转相援例。恩信不一,非抚御之远图;赐与频繁,隳朝廷之旧制。卿是朕之心腹,必合乐守宪章。故未至怀,想当知悉。”
这两道诏书中,李德裕郑重指出,刘稹必败,告诫何弘敬(即何重顺)不要与其牵扯不清,在朝廷讨伐时顿兵观望,甚至暗地援助刘稹。对于王元逵,李德裕则以公主姻亲为切入点,在诏书中将其看作皇室心腹,满足对方虚荣心,勉励其进兵平叛,又以“河朔数镇,事体应同”的理由回绝了王元逵乘机扩军的非分之念。
河朔藩镇节帅的目的不外乎能够谋求世袭,既然朝廷此时承认了其世袭特权,又许诺重赏,自然也就乐于效命。毕竟他们的合法性最终还是来自于朝廷的承认,如果失去朝廷认可,则难以维持境内秩序,节帅很容易被其他怀有野心的大将驱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际,都会优先考虑支持朝廷。因此史载:“何弘敬、王元逵承诏,耸然听命。”
对于幽州节度使张仲武,李德裕则对其勉励道:
“今缘从谏疾病,颇以深棉,深虑将校异谋,妄有制置。太原地连河朔,城府空虚,已诏刘沔旋师,却归本镇。又缘回鹘余烬未灭,塞上须有防虞,借卿长才,列于御侮,边境戎事,悉以付卿。”
当时唐王朝与回鹘的战事尚未平息,牵制了朝廷大量兵马。李德裕希望张仲武能够率领幽州的兵马捍御北边,“边境戎事,悉以付卿”,防备回鹘残部的反扑,使得朝廷能够抽出兵力专对昭义。张仲武在接到诏书后也是积极备边,使朝廷无后顾之忧。正是有张仲武的配合,朝廷方能从北方边境调回了百战精锐的石雄所部。
唐壁画——狩猎图
在用兵泽潞前,李德裕又对唐军存在的弊病进行了改革。李德裕认为朝廷大军过去讨伐藩镇多有失败,主要是因为朝廷军队有三大弊病:“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因此必须对此进行改变。
首先是针对宦官监军。中唐以来,因为皇帝对武将怀有猜疑之心,因此常派宦官监军,而宦官往往凭借皇帝的信任,插手军政,胡乱指挥。朝廷军队以往的几次大败往往都与宦官干涉有莫大关系,其流弊甚久。为达到事权合一的效果,李德裕凭借其与当权宦官的良好关系及武宗皇帝的信任,与宦官首领约法三章,实现了如下约定:“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从而为朝廷征战扫除了掣肘。
唐壁画——宦官图
其次是防止各路讨伐军空费粮饷。朝廷讨伐叛乱,各路藩镇的辎重粮饷均由朝廷负责,所费不菲,而所得却不成正比。因此,在朝廷下令出兵前,李德裕上奏唐武宗说:“贞元、大和之间,朝廷伐叛,诏诸道会兵,才出界便费度支供饷,迟留逗挠,以困国力。或密与贼商量,取一县一栅以为胜捷,所以师出无功。今请处分元逵、弘敬,只令收州,勿攻县邑。”从而减少了藩镇兵马虚报功劳,坐吃粮饷的可能性。
唐武宗又派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同时督促河朔三镇进兵。而李回也不辱使命,“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同时,武宗还以“宽厚有惠政,得众心”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昭义节度招抚使,招抚昭义将士,分化瓦解叛军。
唐武士俑
在做好万全准备后,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五月中,朝廷终于下制讨伐刘稹。很快,诸道兵集结,“即墨龙文光照曜,常山蛇阵势纵横”,各镇大军对昭义镇形成了包围之势。其中“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翼氏”,逐一截断昭义军与外界的联系。朝廷又任命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以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陈夷行、刘沔、王茂元合力攻讨。
成德镇与昭义镇历来就有宿怨,自李抱真以来,昭义军屡次参与对成德军的讨伐。刘悟入镇昭义后又与成德王氏结下仇怨,刘悟、刘从谏父子也多次讨伐成德镇,而且颇为积极,多次主动请战,甚至曾决漳水淹深州、冀州,以至于“成德一军,自六十年来,世与昭义为敌,访闻无事之日,村落邻里,不相往来”。因此讨伐昭义刘氏对成德节度使王元逵来说是一场复仇战争,所以他在这场战争中表现积极,在各镇大军中最先进兵,其受诏之日,便率大军进屯赵州,揭开了讨伐刘稹之战的序幕。
刘稹向朝廷求旌节不得,反而引来了朝廷的讨伐大军。在断绝后路的情况下,刘稹也进行了作战动员,他向所属各州驻军发下命令:“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