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精算：丰成秀吉的战争观和海权意识

作为一个岛国，日本自古便不缺少统称“水军”的海盗集团。而随着战国争雄的愈演愈烈，本无统属的各地水军纷纷为豪强大名收编，成为了各战国大名的正规海上力量。一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倒也热闹非常，甚至促进了日本列岛造船工业和舰载武器的升级换代。1576年，从属于织田信长的纪州水军领袖九鬼嘉隆在织田氏的全力支持下，建造出了宽七间（约12米）、全长十二间（约21米），以两层漆木为樯橹，上覆铁板，内列火炮的“大安宅船”。两年后，九鬼嘉隆正是以6艘大安宅船击破称雄濑户内海三十余年的毛利、村上水军联合舰队的600余艘木制战船。可谓一战便拉升了日本海战的档次。

作为织田信长政治遗产的继承者，丰成秀吉并非不重视水军的建设。早在受织田信长之命攻略盘踞本州西部的毛利氏领地之时，丰成秀吉便施展自己所擅长的招降纳叛手段，延揽濑户内海芸予诸岛的村上水军。而当时本就是归属不明的村上水军内部也暗流汹涌。首先背离毛利氏投向丰成秀吉的正是电影中人称“海贼王”的来岛通总和他的倒霉哥哥——得居通幸。

作为村上水军的一员，得居通幸和来岛通总两兄弟当然都本姓村上。不过1567年两人的老爸村上通康去世之时，通幸不幸被嫡出的弟弟通总挤掉了继承家业的权利。当时年仅10岁的通幸干脆自暴自弃，号称是土居氏和得能氏的子孙，给自己编了一个得居的姓氏。

1582年，21岁的村上通总率先宣布背弃自己母亲所出的四国岛土豪河野氏，投靠丰成秀吉。结果他立刻遭到了村上水军其他几部的围攻，被打得一败涂地的通总只能逃往秀吉的军营避难。虽然村上通总能力一般，但出于“千金买马骨”的目的，丰成秀吉事后还是替他出头，不仅从毛利氏和村上水军手中要回了其根据地，更以他所盘踞的岛屿赐姓“来岛”。至此，原本相对齐心的“三岛村上”水军归于解体。

1585年，丰成秀吉以与他结盟的毛利氏为前锋，大举侵入四国岛。得居通幸和来岛通总两兄弟亦负弩前驱。面对丰成氏压倒性的优势，被称为“土佐之蝙蝠”的长宗我部元亲很快便宣布降服。得居通幸和来岛通总因此分别获得了3千石和1万3千石的封地，也算是跻身战国大名的行列了。可不要小看这1万3千石，要知道在电影《鸣梁》中登场的其他几位日军将领的石高也并没高出多少：藤堂高虎此时不过2万石的封地；加藤嘉明此时仅3千石，要到一年之后加封淡路国志贺城了才1万8千石；胁坂安治将山城、摄津两领相加亦不过1万3千石的封地。从这个角度来看，通总、通幸两兄弟可谓起点不低。

丰成秀吉之所以肯给予他们如此优厚的待遇，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分割的是四国长宗我部家的地盘，属于慷他人之慨；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收降四国之后即将要跨海远征九州，两兄弟麾下的水军可能会派点用场。但在1586年末丰成秀吉所发动的第一次九州征讨战中，来岛兄弟却根本没有发挥自己水军特长的机会，只能担任接应被岛津军诱引至户次川所败的丰成系武将仙石秀久及长宗我部的残军撤回四国的任务而已。第一次九州征讨的失败令丰成秀吉颇为不爽。1587年农历三月，他操控天皇宣布岛津氏为朝敌，一气动员22万大军杀奔九州。面对丰成系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岛津氏稍作抵抗便宣布降服。

第二次九州征讨的成功，令丰成秀吉开始迷信泰山压卵式的大兵团作战。两年之后，他重施故伎，再度动员丰成系本部人马及盟友大名所部25万大军，海陆并进，杀向盘踞关东相模、伊豆等地已近百年的战国北条氏。来岛兄弟再度从军出征，但此时他们的风头不仅被曾经的织田系水军头领九鬼嘉隆盖住，甚至比加藤嘉明、胁坂安治这些“半路出家”的水军将领也有所不如。毕竟加藤、胁坂两人自平定四国岛之后就受封于濑户内海沿海，造船募勇均有先天的便利。

声势浩大的北条氏讨伐战，最终以北条氏主城小田原在海陆包围下宣布开城投降而告终。至此丰成秀吉不仅完成了形式上对日本列岛的统一，更令他形成了自己对战争的一整套看法。在丰成秀吉看来，日本列岛经百年战国的历练，早已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战争动员体制。通过被称为“太阁检地”的日本全国经济大普查和土地所有制调整，丰成秀吉基本掌握了日本全国年生产力的经济数据。随后再依照每个大名、家臣所领有的石高数，去分配兵员和战争物资采购数，由此数十万大军便可以迅速完成集结和调遣。正是缘于对自己所建立的这套原始“总体战”体系的自信，在丰成秀吉眼中远征朝鲜将成功地复制九州、北条讨伐战的辉煌。

丰成秀吉的这套战争理论在陆战中确实行之有效。在此后漫长的“壬辰卫国战争”中，日本远征军始终保持着充沛的兵员，而国力远胜于它的大明帝国在兵力上反倒处于劣势。但丰成秀吉将这套理论照搬到海战领域，却不得不说有胶柱鼓瑟之嫌。从1591年农历正月下达给各大名的水军征召动员令中，不难看出丰成秀吉在完全按照陆战的模式进行着海战的动员：

临海各国诸大名领地，每十万石准备大船两艘……各海港每百户出水手十人……秀吉本军所用船只，各国大名每十万石建大船三艘、中船五艘。所需建造费用，由秀吉拨给；各国大名将所需建造费用，以预算表呈报，先拨给一半，迨船建造完毕后，再行付清。

以当时日本全国的石高约2500万石、沿海约占一半计算，在丰成秀吉的指挥棒下，为远征朝鲜征调、新建的战船可达700余艘，且自带水手。仅从数字上来看不可谓少，但是丰成秀吉的征召令中并没有提及这些战船的武备问题。当时日本虽然已经实现了火绳枪的国产化，但大口径火炮则几乎全部依赖进口。换言之，集中到远征军手中的这700艘战船上面连一门火炮都没有。

从各地征调的水手可以满足战船的正常航行需要，但一旦发生海上战斗仍需专业的水军。相对于第一波次投入朝鲜战场的15.8万陆军而言，首战朝鲜的日本水军仅有9200人：这个集合丰成系所有水军人马的数字，甚至远远低于战国时代鼎盛时期的村上水军一家的兵力。在织田信长手中仍是船坚炮利的日本水军，缘何在远征朝鲜之时缺兵少炮呢？出现这样的局面，不得不归咎于丰成秀吉在1588年所颁布的《海贼停止令》。

仅从字面上看，天下已定，要求各地水军停止“海贼”行动无可厚非，但事实上日本各地的水军除了打家劫舍之外，更多的时候是扮演着海上收费站和镖局的角色。正因如此，日本水军的主力舰被称为“关船”，意即在海上的航行要道设置关卡以收取“帆别钱”。而客户如果愿意以“警固料”的名义出钱，各水军也不介意用小型的快船（小早船）提供武装护送的物流服务。长远来看，帆别钱、警固料对日本国内贸易的发展都是有害的，但丰成秀吉以行政手段将其一刀切，未免有点操之过急。《海贼停止令》一出，各地的大小水军集团顿时星散，其中当然不乏有好事者加入藤堂高虎、加藤嘉明、胁坂安治等人的水军远征朝鲜，但更多的人选择了就此从良，过上了打渔经商的平静生活。从这一点来说，被编入四国诸大名组成的第五番队（兵团）渡海犯朝的来岛通总所部，可以说是九鬼嘉隆之外，唯一一支成建制参与远征朝鲜的战国水军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