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万里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五哥,这几年在崇德,你都没有家室吗?”
毛人凤凄然一笑,说:“立业不成,何以成家?”
毛万里想了想说:“五哥这些年奔波劳碌,都没回家看看。嫂子至今也没能为你生上一儿半女。我看,你还是应该有个家室,不仅每日奔波之后,有个安稳的地方可去,更重要的还是要传宗接代啊。如果这样,你还是别走得这么匆忙,等婚事办完。带着嫂子一起去南京也是一样的。”
毛人凤摇摇头说:“这门婚事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我本来是寄人篱下,娶了崇德望族的女子,可以为我们毛家门楣增光。但是一旦你我兄弟出去闯荡天下,就是身份不一般的人了,这小小的县长的表侄女,又怎么能配的上你五哥我呢?我相信,到外面去,一定会有更好的女人。”
毛万里说:“五哥你有所不知,我们组织内事不许随便结婚的。”
结婚跟做特务竟然矛盾,毛人凤百思不得其解。只听毛万里说:“戴先生最恨结婚的人,针不能两头尖,结婚的人有家小拖累,不能尽心效忠领袖,所以我们组织规定凡是加入我们组织的,一律不许再结婚。”
毛人凤心想这戴笠飞黄腾达了,想法果然也不一样了。从前少年时,两个人只恨口袋少银元,不能尽情地寻欢作乐。如今有了银元,也有了送上门的美女,竟然又开始自我约束,不愿跨进情感的坟墓。
但是他转念一想,戴笠的规定也不是完全没有可采纳之处。毕竟有家有室之后,人就要多分心。当兵的顾念妻小,不敢英勇冲锋,谋臣想着娇妻,乱了逻辑分寸。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一旦成家了之后,各方面开销大了,人也就被困在了一个地方。同时受女人怂恿,贪污、腐败等事件也会增多。“女人是祸水”这句话总归有它的道理在。
毛人凤一咬牙说:“走,今晚就走,说什么娇妻好,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便随人去了;说什么要传宗接代,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不如就这样孑然一生,堂堂正正闯出番大事业,做出大成就,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毛万里见毛人凤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也击掌叫好。他赶紧说:“戴先生虽然不准结婚,但不是不准玩女人。五哥只要加入组织,美女多的是……况且张飞讲妻子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大丈夫做事不可婆婆妈妈。五哥如果害怕脱不开身,小弟今天就把那女的宰了。”
毛人凤摇手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走得开,还是少生是非为妙。”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毛万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跳起,藏入角落里的黑暗中。毛人凤则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板上的裂缝向外张望,确定来人之后才把门打开。
原来是刚才被毛人凤派去探听情况的那个女人回来了。她急匆匆地关好门说:“毛先生,现在外头闹哄哄的,县衙的差役们都出动了,都在找你。我看啊,你今晚是走不成了,还是留在我这里吧。”
毛人凤皱眉说:“这也不好,今晚要是搜不到我们,明天开始,县衙就会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即使我们藏得了一时,也不可能一直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到时候总会暴露的。再惹上县太爷一肚子怒气,恐怕我们不死,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中年女人着急地拍着手背说:“可是我到车站也看过了,那里也都是当兵的把守着,墙上还贴着你们的肖像。我看你们是插翅也难飞了。”
毛万里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几年的特务经验,已经练就了他敏捷的反应能力和观察能力。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女人从头到脚看个清楚了。这女人年纪可能有四十开外,因为常年日晒雨淋地劳动,更加显老。她身上衣服还略有些颜色,同铺盖一样,是新置备的,但是穿在她身上,却也俗艳不堪。一块裹裙包着个又肥又大的屁股,裙下敞着两只大脚,踏踏实实地踩着地面。她的脸蛋黑中透着抹红,五官还算看得过去,却挤眉弄眼,做出种种丑态。黑乎乎的手上长满老茧,骨节粗大,却戴了个不大不小的金戒指,一看就是个曾经辛勤劳作,想尽办法讨生活的女人突然过上了享福的日子。
毛万里心里明白,这个是毛人凤暗中私通的相好,虽然不明白自己的五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品味,却也不直接出言评论。他知道毛人凤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女人看毛人凤在沉思,便转头对毛万里讨好一般地笑笑,又是让座,又是重新烧水,泡茶。毛人凤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突然问:“六弟,你身上有多少银元?”
毛万里估量了一下,说:“出门前,戴处长给了我五十块银元,请你过来。”
毛人凤心里计算了一下,说:“够了。阿桃,还要你帮我跑一趟,你帮我请一个人过来。听着,你必须想办法,让他一个人来,不许旁人跟着。”
阿桃在围裙上擦擦手,凑过去,毛人凤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她很惊讶地扬起眉毛,又点点头,收拾着又出门去。
毛万里问:“五哥,要不,我跟戴处长去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接我们?”
毛人凤说:“不用,我有主意,今晚就能出城。”
毛万里又问:“你找谁来帮忙?”
毛人凤说:“我找的是县太爷的公子,江振新。”
毛万里大吃一惊说:“五哥,你不是说江家人都恨死你了,你还找他来,不是自己撞枪口上了吗?”
毛人凤冷笑着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振新和他家人不一样,他也想参加革命,只是缺少机会。我们有戴笠做后台,用将来的荣华富贵许诺他,不信他会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只要他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做掩护,我们出城就容易多了。另外,就算他不肯放我们走,有我们兄弟二人联手,不怕打不过他,大不了绑架了他,逃出城去。只要到了南京,这崇德县长也不能奈何我们。”
毛万里感慨地说:“五哥,你太足智多谋了,难怪戴处长是天天都盼着你去啊。”
两人说话间,阿桃已经领着人回来了。一进门,江振新就惊了一大跳,他马上冷静下来,冷笑说:“这个大姐还跟我说这里有两个黄花闺女,没想到不是闺女,竟然是两个逃犯。”
毛人凤抱拳说:“振新兄,齐五这厢给你赔罪了。你我弟兄之间,一向坦诚相见,这次我也直说,我想跟令表妹退婚,不知意下如何?”
江振新冷笑道:“齐五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表妹要嫁给你,整个崇德县都知道了,现在退婚,以后怎么让我表妹嫁人?你这样拿我们江家族人开涮,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毛人凤说:“令表妹的婚事可以另外解决,如果振新兄愿意,我这里有五十块银元,足够把令表妹送到乡下,置办房子,养好身子把孩子生下来。只要事情做得隐蔽,你们江家的脸面也保住了,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此一刀两断。”
江振新听了这话,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按捺不住,突然从靴子里掏出把匕首,直逼到毛人凤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当初既然答应了娶我表妹,如今就要履行承诺。别忘了你还在我们江家手下当差,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毛人凤微微笑着,不为所动。江振新望着他冷静自若,依然笑面团团的神情,额上冒出了一阵阵冷汗。突然,他感到腰间被一个东西顶住了,慢慢低头一看,大惊失色,手腕一松,那把匕首掉在了地上。
毛万里拿着一把手枪指着江振新,冷冷地说:“江公子,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你好好掂量一下。这次我来,是替当今蒋介石手下的红人——戴笠戴处长请五哥前去帮忙。你若是阻挡我们,就是阻挡党国的事业和前途。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做这样的罪人吧?”
江振新两腿发软,头上汗流如注,不停说:“我不敢,我不敢。”
毛万里接着说:“我和我哥今晚就要出城,投奔南京。你若是识相,想办法送我们出城,将来我们一定在戴笠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但是如果你不听话……”毛万里用手枪重重捅了江振新腰间的穴道一下,江振新立刻往前扑去,跪倒在地,大声喊着:“大人饶命,我这就送你们出城!”
毛人凤和毛万里对视一眼,笑了一笑,阿桃早已根据毛人凤的命令,叫了辆车子在门口等着。毛万里押着江振新先上了车,毛人凤在屋里和阿桃说话。阿桃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做出一副舍不得毛人凤离开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毛人凤叹口气说:“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我待你不薄,我这一走,最担心的也就是你。”
阿桃心里还暗自感动,毛人凤说:“我这里有些银元留给你,你拿着做点小本买卖,省着花,生计应该也够了。”说着,他伸手去兜里摸。阿桃正满心期待地看,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她还在错愕,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腹部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肚子上竟然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衣裳。原来刚才江振新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毛人凤捡了起来,这一下,是要杀她灭口。
毛人凤狞笑着说:“我担心你,就是担心你把我们的事说了出去。你跟了我一年,也算过了些好日子,这下我们是谁都不欠谁的了。”
说完,他踢踢阿桃已经倒在地上的尸体,跨过她瞪大了双眼的头颅,大踏步走出门外。回身关好院门,叫车夫去车站。
毛万里看他在院里半天,知道他在处理阿桃的事,便问他:“解决干净了吗?”
毛人凤盯着江振新说:“干净了,反正那把匕首上有县太爷公子的名讳,
没有人敢声张。”
江振新连忙说:“齐五兄,你这是要奔赴光明大道,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敢挡道。你尽管去,我保证在崇德县内,没有人敢说你一句坏话,敢说你一个不字。我也是一心跟着蒋委员长,如果有异心,让我天打雷劈!”
毛人凤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振新兄有这样的想法,是再好不过的。以后若我有发达的机会,一定会提拔你。”
江振新唯唯诺诺地应到,车子到了城门口,差役要掀门帘检查,江振新挡在车门口喝退了差役,顺利地把两人送出了城。
到了分别的路口,江振新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又把荷包交给毛人凤说:“齐五兄,我这里有20块银元,全部给你了。路上不好走,要多加小心。”
毛人凤接过荷包掂了掂,微微一笑,说:“我不收,怕你不放心自己的性命。我若是收了,却显得我贪财。或者这样,这钱在我这儿暂存着,以后一定让你取回去。”说完让车夫快马加鞭地赶路。
江振新一听,连忙跪下来,对着他们马车离开的方向不住磕头。直到车子看不见踪影,这才心有余悸地起来,拍拍自己全身上下,庆幸自己留了条性命。从此之后,他不得不佩服毛人凤的手段,心甘情愿地服从他这个“能做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