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以后,毛人凤跟着毛万里走进南京鸡鹅巷53号。只见这里警卫森严,一个个荷枪实弹,来往人员一律出示证件之后才能入内。门口站岗的警卫一看到毛万里,立刻并拢脚跟,利落地行了个军礼,一边接过那封盖了章的介绍信,一边上下打量毛人凤。警卫让他们稍等,自己进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过了几分钟方出来,通知兄弟二人在大厅等候。
毛人凤低声对毛万里说:“没想到这里的组织发展得如此迅速,崇德那个小地方跟这里真是没办法相比。我倒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毛万里笑一笑说:“这里的人也都是眼睛生在头顶上,对有权有势的人就卑躬屈膝,热切逢迎,对普通人就颐指气使,态度蛮横。他们不知道你跟戴处长的关系,当然还不把你放在眼里。等到过一段你升了官,在这个院里,就没有人敢拦你了。”
话说着,两人已经走进了会客室。戴笠还没来,毛家兄弟便坐下来等待。毛人凤挺直腰杆,坐得端端正正,不敢太过放肆。等到门外一传来皮靴的踏地声,立刻站起来,恭敬地迎接着。
戴笠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着少将呢军服,腰扎宽肩皮带,腰上别着左轮手枪,足蹬油光锃亮的黑皮靴,满面红光,不怒自威。毛万里立刻行了个军礼。毛人凤恭敬地上前一步,却又小心翼翼地退回原地,低下了头。戴笠威严地看了一眼毛人凤、毛万里兄弟,略点点头,走到沙发上坐下。
毛人凤站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说什么好,嘴唇直动却说不出话来。戴笠示意两人坐下,又让他的副官贾金南送了茶水进来,点了烟,默默沉默了许久。
过了半天,毛人凤才说了一句:“戴处长这几年为国家、领袖做了许多大事,我一直都想来投靠,只是人凤不才,担心处长看不上。”
“这个你就不用解释了,我让万里请你来,就是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任务,不辜负我对你的期望。现在我们还是老朋友老同学,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我说,我们江山人之间不要搞得太生份。”戴笠的语气顿时温和下来。
毛人凤立即起来表了决心:“我从小就敬佩科长的为人、见识、才华和魄力,现在有机会为科长效劳,我一定备加珍惜,干出一番成绩来。”
戴笠点点头说:“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初级阶段,需要大量毛先生这样的人才。你来了,正好帮了我大忙。你刚来,先休息几天,熟悉熟悉内部情况,以后要忙的事情就多了。”
毛人凤立即说:“我已休息了六年,再一分钟都不能等待,我现在就愿意为组织工作。”’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露出难得的笑容,马上又板起面孔说:“工作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否则不是组织的人,是无法开展工作的。革命就要做出牺牲,齐五,你做好准备了吗?”
毛人凤深吸一口气说:“齐五时刻准备着为党国效力,纵是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戴笠点点头,一挥手,贾金南见状连忙递过一张表格来,毛人凤恭敬地接过,听戴笠说:“这张表格尽快填好交来,你的一切情况组织都了解,不要有所隐瞒和顾虑。之后贾副官会带你参加加入组织的仪式。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就问贾副官。”
说完他站起身,大踏步地离开。毛人凤捧着表格,跟着毛万里来到他的办公室,坐在书桌前开始填写。
这张履历表毛人凤每次找工作的时候都填过,只是从来没有这么详细。除了常见的姓名、籍贯、年龄等内容外,还有上下三代亲戚的详细情况,包括工作、住址、社会关系、政治身份等。尤其有一项内容是“是否认识共产党员,关系如何”,这让毛人凤敏感地察觉到特务处主要的针对对象就是那些中国共产党。
毛人凤认真填完,晾干了墨迹交上去,很快贾副官就亲自来找他,领着他和毛万里进入一间神秘的房间。
其他两人明显已经来过了,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毛人凤却倍感新鲜。经过长而幽闭的走廊,三人鱼贯进入了一间密封式的房间,房顶很高,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子,明亮的光束射向房间的中心。房间的一侧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点着两根红烛,映着墙上挂着的蒋介石的巨幅画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画像上的眼睛总是在盯着屋子里的人,威严、诡异而凶狠。站在这样的画像前,让人不寒而栗。
桌上另外还摆着一本《三民主义》和一支左轮手枪,贾副官轻声说:“毛先生,请站到蒋委员长的画像前宣誓吧。”
毛人凤整整自己的服装,走到屋顶投下的光束中,抬头挺胸,随着毛万里的领誓大声复述:
余誓至诚,奉行三民主义,服从领袖命令,遵守团体纪律,尽忠职守,严守秘密。如违誓言,甘愿受最严厉的处分!
宣誓人:毛善余
房间很窄小,他们的声音在屋子里产生了回响的效果,听来更加庄重而阴森,充满了宗教狂热主义的疯狂。毛人凤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鼓掌声。他警惕地回头,看见戴笠拍着巴掌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把抓住毛人凤的手说:“毛人凤同志,祝贺你正式成为特务处的成员。希望你从今以后遵守誓言,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以团体的利益为重,以领袖的安全为重!”
毛人凤感动得浑身发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行了个军礼,说:“我一定按照戴处长的指示办事,忠心向国,忠心向领袖。”
戴笠拿起桌上的《三民主义》和左轮手枪交给毛人凤,语重心长地说:“从此以后,我们不仅是同乡、同学、弟兄,而且更进了一步,我们是同志,同志在组织内是比其他称呼更亲近的。只要我们尽力为党国工作,委员长是不会亏待我们的。”
毛人凤不停点头。
戴笠又说:“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桌接风的酒宴,只有我们最亲近的几个人,你大可放松一些。”
毛人凤哪里敢放松?他站得笔挺笔挺,全身的毛孔没有一个不是在用力,直到戴笠让他回宿舍洗漱换衣服之后,才缓一口气。
酒宴上,毛人凤见过了戴笠最早的特务班底“十人团”。这群人是他在蒋介石下野期间组织起来的,后来就拉来做了特务处的基本干部。其中除了黄雍、梁干乔另有公干之外,其余七人唐纵、张炎元、周伟龙、郑锡麟、徐亮、马策、胡天秋都被安插在特务处各个重要岗位上,替戴笠把牢了特务处的江山。
戴笠还没来,毛人凤先和这群人打了个照面,其中也有唐纵这样一副书生气质,文质彬彬的儒生,也有徐亮、马策这样面目凶残,举止粗犷的猛夫。而大家见到毛人凤一副笑团团的模样,也都不觉得他是什么狠角色,各自有说有笑。
突然,屋内的气氛一僵,大家都迅速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毛人凤瞟见戴笠的副官已经站在门口,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戴笠此时倒是满面笑容,阴森中蕴藏着得意,他叫大家坐下,放松吃喝,还带头自罚了一杯酒,为自己的迟到赔罪。
尽管如此,其他人还是畏畏缩缩,毛人凤这才意识到戴笠的权威是如何的可怕。这时,一个卫兵上来给他盛汤,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汤勺太滑,他一个不小心,勺子跌落回汤碗中,溅了毛人凤一身。
旁边人都惊呼一声,毛人凤却镇定自若,不声不响地拿布抹去身上的汤渍,一面微笑着说:“没事,没事,大家不要扫兴,继续吃。”
戴笠却大踏步地走过来,两个耳光把卫兵煽得眼冒金星,两颊留下十个血红的指印。卫兵往后摔去,恰恰好砸在饭桌上,把好好一桌菜打翻了不少,还有几个碗掉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戴笠更加愤怒,掏出上枪把子弹上了膛。
所有人默不作声,因为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也都习惯了。平日里戴笠稍有不顺心的地方,非打即骂,但是打骂完,却又有另外的奖赏。最怕的是他什么都不说,阴沉着脸,反而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祸事会降临到头上来。也没有人敢上前劝阻,怕戴笠迁怒到自己身上。屋子里寂静一片,只有那个卫兵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的声音。
毛人凤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他只是见事情因自己而起,本能地上去按住戴笠的手说:“戴处长熄怒,犯不着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何况我刚来这里第一天,如果有血光之灾,恐怕对仕途不利啊。”
原来毛人凤知道他们一个乡村出来的人,都十分讲迷信。果然戴笠听到这话,已经准备瞄准的手臂慢慢放松了。他啐了一声说:“今天看在毛先生的面子上就便宜你了,这样不懂办事,真是丢我的脸。幸好毛先生是自己人,你要是丢脸丢到外头去,岂不是把我们特务处的名声都毁了?快给我滚蛋!”
卫兵爬起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要给毛人凤磕头。毛人凤连忙上前一步扶他说:“不要这样,你还是要谢谢戴处长宽宏大量。”
戴笠本来对毛人凤印象就很好,此时见他又会搞人际关系,又不居功,心里更加喜欢。他换了一副笑容说:“真是遗憾,你到现在才来帮我。”
毛人凤连忙说:“我一定努力工作,弥补失去的时间。”
戴笠呵呵一笑,把手伸了过去,毛人凤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戴笠的手。两人相视微笑,仿佛感到未来大有作为。
而在其他人眼里,这个刚来第一天就和戴笠相谈甚欢的白面男子绝对不简单。不知这个看起来举止言谈像秘书一样的小人物有什么潜能,竟然能受到戴笠青眼有加的关照。他们还不知道,当戴笠这个杀人魔王遇到毛人凤这样的笑面师爷,谍战史上又有一场血雨腥风将要卷起。
年轻时的毛人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