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慢了语速:“你回来后,张海鸣毅然选择你,提出和我分手。我接受不了这个突然的变故,没法面对父母的关心和羞愤,更没法面对所有亲朋好友的打探和安慰,一怒之下远走他乡,去投奔一个大学同学。”
张海鸣忙说:“投奔谁?我们前些天到处找你找不到。”
“找我?找到我你又能怎样?装什么好人!”
面对康欣的斥责,张海鸣很坦然,无辜地解释:“我没装好人,真的很担心你。”
康欣白了张海鸣一眼,懒得理睬的模样,但还是说:“熊熊,大学时跟我一个寝室的,你看了她的照片说长得像男爷们的那个。”
张海鸣噢了一声。
“也是上天注定,熊熊家正是大甫市的。”她接着说,死盯着林朵儿的眼睛,“之前我和张海鸣到处找你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我们俩按照你身份证上的地址,来到药王街46号,无论如何没能联系到与你有关系的人。这次我来,熊熊听说我的遭遇,以及你离奇失踪两年却单单只失去这两年记忆的事,对你非常好奇,当得知你竟是大甫人后,更加好奇,非要拉着我再次去药王街46号,想要弄明白你失踪的事。”
康欣注意到张海鸣的脸上已经是一副充满好奇的等待表情。而林朵儿的脸色好像变得有些难看了。她故意停顿下来,停了足有三秒钟,才继续往下说。
“我和熊熊又去了派出所和社区,像上次一样,只是他们还是没有真心出力帮助我们。我们又到小区里到处打听,打听了很多人,都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主要还是这小区的楼已经超过二十年,很老旧,所以原来的住户大都搬走,住户的流动性过于强,很难打听到听说过林梁栋的老住户。”
“我们当时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你再去找肯定白费力。”张海鸣说。
康欣的嘴角似乎挂出一星笑容,好像很得意。
“难道你们找到什么了?”张海鸣不禁好奇地问。
康欣依然是对着林朵儿说:“后来我们走进药王街上的一家小诊所,诊所很有历史感的牌匾,以及带花镜的老大夫,让我们觉得,他可能对这条街的历史知道的多。不想他也没听过林梁栋和吴燕华的名字。不过意外的是,当时有个站在柜台前买药的老头,说他很多年前认识这对夫妻。”
“真的吗?”张海鸣惊奇起来。
“他说这对夫妻当年确实住在这个小区,是新婚夫妇,不过没住多久,生完孩子后就搬走了。我们问他是否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他说他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他说,他记得当年林栋梁好像是城西区钢管厂的工人,当时是国企,那是让人羡慕的工作,所以他脑子里有印象。他建议我们去钢管厂打听,不过希望应该不大,毕竟国企已经被买断很多年,曾有大量工人下岗,林梁栋还在的可能性极小。”
张海鸣认同地轻轻点头,看向林朵儿,很想看清她的表情,但她低垂着脸,看不到她的表情,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点离得越近越看不清的意思。
“我和熊熊去了城西区钢管厂,工厂被卖得差不多了,已经是个凋敝破旧的小工厂。林栋梁早就不在那里上班,我们翻看了职工档案,找到了林栋梁的信息。原来当时企业给员工建了八栋家属楼,分房子后,林梁栋带着妻女搬到了单位分的家属楼住。我们按照地址,找到林梁栋家,发现他已经把房子卖掉好些年。我们辗转打听到一位老邻居,他回忆说林梁栋下岗后,卖掉房子,带着妻女,搬到乡下去了,当时说是要开养鸡场。我们又打车来到老人说的那个村庄,向村民打听,很快就找到了林梁栋和吴燕华。”
林朵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藏在发丝后面的脸色明显地变难看了。
张海鸣很是吃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到了?”
康欣发音吐字的节奏变得滞重有力,每个字都重重地吐出来,字与字间是意味深长的刻意停顿。她的话让人听起来感到危险莫测。
她说:“我们看到的林梁栋和吴燕华,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如今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来没有出过国。”
林朵儿急道:“你怎么肯定你遇见的林梁栋和吴燕华,就是我的养父养母?”
张海鸣也急道:“对呀,这两个名字很普通,同名同姓的人是很可能的。”
康欣嘲弄地看着林朵儿,像听了个恶俗而可耻的笑话,缓缓说:“两对夫妻,名字一模一样,曾经住的地方一模一样,都有一个叫林朵儿的女儿,并且两个林朵儿的身份证也是一模一样的,你觉得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张海鸣大为惊讶:“他们也有个叫林朵儿的女儿?”
康欣冲张海鸣轻轻点头:“我看见她了,与我们同龄,几年前因为一场交通事故,下半身瘫痪,现在每天躺在家里床上,已经几年没出过家门。我看到了她的身份证,与我们找你老婆林朵儿时我看到的你老婆林朵儿的身份证一模一样。这两个林朵儿长得很像。”
张海鸣把脸扭向林朵儿。
林朵儿的嘴唇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她像只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肌肉里滚动着愤怒的敌意。
康欣看向林朵儿:“现在你还要怎么狡辩?”
林朵儿尖声嚷道:“你胡扯!你说的都是你瞎编的!”
“我瞎编的?”康欣笑了笑,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段视频播放,举给林朵儿和张海鸣看。
视频里,一张床头柜上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和零食的大床,床中间躺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孩,五官与眼前的林朵儿很像,只是皮肤不那样白皙,下颌因为肉多不那样精致好看。她的手里举着一张二代身份证,与林朵儿那张一模一样,要说有区别,恐怕只是身份证编号有几个数字不同。
张海鸣愣住了,如坠五里云雾,愣怔好一会儿,才把脸小心翼翼地转向林朵儿。
林朵儿脸色惨白,紧紧叼着嘴唇,怒视康欣。
康欣收起手机,指向林朵儿:“你盗用了林朵儿的身份,虚构了你的养父母林梁栋和吴燕华,你根本就不是林朵儿。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
林朵儿的神色有一瞬间让人觉得她似乎要发狂地尖叫,但她没有,声调仿佛被熨斗给熨烫过,透着毋庸置疑与理所当然:“我是林朵儿。”
“你不是林朵儿!”康欣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是林朵儿。”
“你……到底怎么回事?”张海鸣注视着林朵儿,说话如鲠在喉般的艰难。
康欣从未曾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如此复杂的表情,复杂到根本无法形容。她看着张海鸣的脸,好像有一万种个性鲜明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在那张痛苦的脸上缠斗。
林朵儿反问张海鸣,但并非挑衅的语气,很认真温和:“什么我怎么回事?”
林朵儿与张海鸣形成明显对比,她的脸色苍白,平静,像一块冰那么无辜冷漠,像一块玉那么单纯滑腻。她脸上那短暂的惶恐已经烟消云散,此刻又恢复了她的镇定和冷傲,挑衅般向康欣展示着她内心的复杂和深邃,阴毒与乖张。
“我是说,你怎么解释?”
张海鸣极度不安地继续追问林朵儿,好像是问了有一万句,感到极度虚弱,声调几乎都要哭咧咧的。
“连你也不信任我吗?”
泪水从林朵儿的眼睛里滑落。
张海鸣愣怔地看着林朵儿。
康欣冷冷说:“都到这份田地了,你竟然还有脸演戏呵。”
林朵儿抽泣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凄惨而悲伤地看着康欣说:“真的,像海鸣一样,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我的突然出现,毁了你期盼多年的幸福,你受了太大的刺激。你受到的伤害,我感同身受,真的。换成是我,我也无法接受。”
康欣打断,羞恼成怒:“少来这套!你的意思是,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受到刺激太大而精神出了问题,对不对?别把谁都当傻子,我知道你的意图,你想说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编造,是妄想,在诽谤你,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卑鄙虚伪,你就是那个意思。”
林朵儿可怜巴巴地摇头:“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的,我不在乎,因为在这世界上,我只为在乎我的人而活,所以不会被我不在乎的人伤害到。”
她看向张海鸣,显然,那才是她在乎的人。她说:“海鸣,你信任我吗?”
张海鸣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我们是夫妻。”
她说:“她夜里闯进我们家,把我们弄晕,还捆绑起来,这是什么行为?疯子才干得出来的行为。你要相信疯子说的疯话,然后去怀疑把生命和一切都给了你的妻子吗?”
康欣挥手大声说:“事实在这摆着,你说这些阴险的诱导性的话,没用!”
不过这些话,张海鸣听到后,显然是起了作用的,而且起着扭转性的巨大作用。
“我当然信任你。”他诚恳地看着妻子,几近热泪盈眶。
康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几乎要冲过去揪扯张海鸣:“你觉得我在胡说吗?”
林朵儿说:“你说你找到林梁栋就真找到了?你说你找到吴燕华就真找到了?你怎么证明那是曾住在药王街46号的林栋梁?你说那个瘫子是林朵儿她就是吗?好,现在我是你,我决定诬陷一个被捆绑住的人。很看起来容易,我编造一套说法,说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林梁栋和吴燕华。再找到一个瘫痪在床的年轻女孩,递给她一个小屁孩也能轻易办到的假身份证,然后举着手机随便拍一段视频,硬说那是真正的林朵儿。没事儿,反正那是不能出门的瘫子,反正没人知道她住哪,反正张海鸣和林朵儿都被绑着,哪也去不了,无论如何,他们是无法求证真伪的。所以,我说谁是林朵儿,谁就是了呀。”
林朵儿的话,让康欣因惶急而一时语塞。
张海鸣好声好气地附和说:“是啊康儿,我们俩当时找林朵儿,按照她身份证上的地址找,花那么大的力气都不能找到半点有用的信息,你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地就发现了这么惊人的真相,这太难以让人信服了吧。”
康欣面红耳赤地喊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撒一点谎,出门让车撞死!”
林朵儿说:“那就拿出证据啊。”
张海鸣说:“好了康儿,你先把我们放了。”
康欣高声道:“我没撒谎!我不放!”
林朵儿善解人意地说:“我们不怪你。”
康欣气得几乎爆炸,冲林朵儿说:“你要证据是不是?好,你等着!”
张海鸣见康欣往门外走,急喊:“先把我们放了啊!”
康欣扭头指一下张海鸣:“你闭嘴!傻子。”
张海鸣听见康欣在客厅里打电话,通过对话内容,不难猜到,是打给那个熊熊。整个通话过程中,康欣都是气冲冲的,执意让熊熊帮她去真正的林朵儿家,弄到她所谓的证据。她当然并没有把自己已经绑架张海鸣夫妻的事说出来。
听见康欣打完电话,张海鸣继续不停地唠唠叨叨,求康欣放开他们。
康欣不理张海鸣的话,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剧,喝水。张海鸣问她,要把他们绑到什么时候。她说等熊熊打来电话证明林朵儿是骗子后。
张海鸣说不出的烦躁,又说要上厕所。康欣没好气地隔着墙对他说话,让他尽可以把屎尿拉在裤子里,然后她会帮他洗裤子。他便无语了。
时间照常匆忙奔驰。从书房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像燃烧的白色油脂一般,灼热得好似在滋滋啦啦地尖叫。张海鸣推测现在的时间,恐怕已是烈日炎炎的晌午。
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车声,停在别墅院门口。
接着是模模糊糊的喊声:“张哥!在家吗张哥?”好像是他司机吴童的声音。
他与林朵儿互看一眼,心中登时燃起希望,仰脖大喊起吴童的名字。
康欣跑到书房门口,慌慌张张地看着林朵儿与张海鸣,急得手直抖,注意到门旁的衣架上挂有一条毛巾,便扯下来,跑上前往张海鸣的嘴巴里塞。张海鸣当然不想被康欣塞住嘴巴,脑袋用力扭转摇晃,同时更急切更大声地喊吴童名字。康欣怎么也不能把毛巾塞进张海鸣的嘴巴,还被张海鸣的脑袋突然撞了下胸口,差点撞倒,交集万分。
康欣呼哧气喘地想了一下,左手突然一把揪住张海鸣的头发,使出全身力气往后拉。张海鸣的脑袋受到拉力作用,自然脖子往后仰,同时嘴巴像缺氧的鱼蹿到水面吐泡一样大大张开。就是趁这机会,康欣猛把一半已经团成团的毛巾塞进张海鸣的嘴巴。张海鸣快速甩头,面部肌肉扭曲,要吐出毛巾,可惜他的舌头不可能像铁棍那般强硬。
康欣舒了口气,旋即又注意到林朵儿的嘴巴没有堵,但是奇怪的是,林朵儿紧紧闭着嘴巴,并没有呼喊,或者会呼喊的迹象,甚至连呼吸都不肯重一点。随即她猜想到,林朵儿大概是想保住机会,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吧,果真够狡猾的。
她跑进卫生间,摘了条毛巾,回到书房,林朵儿似乎有意配合她,她没什么费力就堵住了林朵儿的嘴,或许林朵儿没有做徒劳事的习惯吧。
她经过书桌,走到窗前,把窗帘掀开一点,探头往外看,看见吴童竟然翻越从里面锁好的大门,跳了进来。她大惊,忙拉好窗帘,快步走到门口,反手把房门仔细关好。
很快,张海鸣听见吴童诧异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
“康姐?你在这儿啊?这些天谁都联系不上你,你去哪儿了?”
康欣干笑两声,说:“出去散散心,今早刚回来。”
“噢,刚回来。”吴童感到自己的脸离康欣的脸太近,比较尴尬,退后两步,这样就站到了门口台阶的下面,原本视觉上与康欣相差不多少的一米七刚过的身高,骤然比康欣矮了一大截,平视便成了仰视。
“是,刚回来。”康欣抱臂堵在门口,像个警惕地打量上门推销人员的孤单主妇。
吴童嗯了一声,龇出那口歪歪斜斜的牙齿,咧嘴笑笑,解释说:“我早上给张哥打手机,给我挂了,我以为他有事不方便接,一会儿应该能给我反打回来。可怎么等也没到他的电话,再给他打,是关机状态。我一直打来着,打到现在,还是关机状态。是他让我今天来找他的,要服装厂的事要跟我商量,我着急,这不就直接开车过来看看。”
“那你也不至于跳进来吧。”康欣语带不满。
“我看大门的锁是挂在里面的,所以家里肯定有人。”
“你不是有钥匙嘛?”
“钥匙在车里,去拿不是费尽么。”
“你都懒成什么样了?退后几步到车里拿钥匙都嫌麻烦。”
“是呀,不懒能这体型么。”吴童自嘲地笑。
康欣目光下沉一下,瞧了眼吴童突出的肚子,说:“你找张海鸣有事吗?”
“是这样,今晚他要请一个大客户吃饭,有一单很重要的生意,早就定好的,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要跟他商量定饭店和菜单的事,还有吃完饭是不是还有别的活动什么的。这顿饭挺重要的。”
康欣哦了一声,说:“可他不在啊?”
“不在?去哪儿了?”吴童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和林朵儿一起走的。”
吴童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康欣补充解释:“我们三人的事,大家都知道,尤其你,跟你更是不用避讳。我是今早回到铜城的,直接来这里找他们,是想三个人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恩恩怨怨不能总这么拖着呀,都难受,都别扭,事情总得解决不是吗?”
“对对,是这样。”
“可林朵儿的情绪太激动,说我是趁人之危,说他们还没离婚,我插足进来,是无耻的第三者,话没谈几句,她先气呼呼地跑掉了。张海鸣去追她,去劝她,现在不知道两人哪儿去了。我没走,一直在这等他们,也算是给人家看家。”
吴童立即语气不快地说:“林朵儿怎么能这么说你,这叫不讲理。她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张哥还等她一辈子吗?不现实么。再说,要说插足,不是你插足他们,而是她插足你们。你和张哥认识的时候,她人还不知在哪儿勾搭男人呢,谁先谁后弄不清楚吗?现在她神神秘秘的突然回来,装可怜,装无辜,装受害者,分明是第二次插足你们,她还好意思说你。”
“这话说重了,毕竟她确实是受害者。”
吴童看起来义愤填膺,说道:“重?这算轻的,是事实么,不然让她先说清楚,突然失踪两年,干什么去了?还什么失忆,怎么那么巧?精挑细选就失踪这两年啥不记得?肯定假装失忆,干了什么龌龊事不敢交代。”
“我倒没想到你对她这么有偏见。”康欣很惊讶。
“不是偏见,是就事论事,讲道理。林朵儿长那么好看,谁见谁眼睛直,谁见谁说她是女神。当年张哥家庭那样,人也落魄成那样,结不起婚,连你都选择和他分手。”
康欣郑重纠正:“是他和我分手,不是我和他分手。还有,我从没嫌弃过他穷。”
吴童赶忙致歉:“康姐,我不是那意思,你别介意哈。”
“你接着说吧。”
“我的意思是,怎么的?张哥都快活不起了,都狼狈到这种田地了,魅力竟然还那么大呢?张哥是帅得惊人,还是智慧超群?我说话直,张哥除了性格好点,其他方面也就是个普通人呗。天上突然就掉下个女神,又是孤儿,又带着巨款,主动贴上去,二话不说,拿出全部家当帮他办厂。听说天上有掉馅饼的,可没听说天上有掉成套的满汉全席的。康姐,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康欣不禁蹙眉道:“是挺奇怪的。”
“现在这是什么世道啊?会有这么浪漫的事发生?我不是说女的都爱慕虚荣,都势利眼,男的其实也一样。我的意思是,这是个一个比一个鸡贼,一个比一个会算计的年头。我为什么总相亲总被拒绝?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还不是因为我家穷。倒是也有女的看中我的,可我为什么要拒绝人家?还不是嫌人家丑,嫌人家的家庭不好,嫌这嫌那,不就这样么,面对结婚,大家都在不断地计算,不断地衡量。”
康欣点头。
“林朵儿肯这么对张哥,只能说明她不是弱智,就是有什么阴谋。”
康欣不安地看着吴童。
“我每天给张哥开车,离他和林朵儿的生活最近,接触最多,所以我对他们是了解的。张哥心眼实,想事简单,特别容易轻信于人。而林朵儿,我感觉她就是假单纯,这人的城府其实相当深。”
康欣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吴童站在台阶下,不说话了,有点不知说什么好的意思。而他刚才说的话,很是博得康欣的好感。康欣见吴童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太阳下晒着,怪尴尬的,就往门里让。吴童没有半点客气,换了拖鞋,进了客厅,直奔沙发那边走。
吴童一屁股陷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用火机点燃一根烟,喷着烟雾说:“当局者迷,这话有道理。张哥看不到林朵儿的另一面,一方面是他只要想到林朵儿想到的只有林朵儿当年拿钱给他办厂的事,全剩下感恩了;另一方面也是林朵儿隐藏得深,要不是几次巧合,我也不可能看到她的狐狸尾巴。”
康欣坐在茶几侧边的单人沙发里,奇怪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很久了,林朵儿失踪前的事儿,到现在,这话我今天只跟你说过。”
“什么事?”
“那天张哥不在,自己把车开走了,说是去浦阳,干什么去没说。我闲着没事,要去大刘的麻将馆打麻将。我家离麻将馆不算太远,隔一个劳动湖公园,天气好,就没打车,直穿公园溜达过去的。快走到湖边,一眼看见林朵儿。我心说今天张哥到外市,她自己来公园干吗?总不会是自个逛公园吧,就悄悄走过去,站在卖饮料的小铁皮房后面看她。”
“你确定是她?”
“确定是她,正和一个男的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说得挺热闹。一看那男的,我更吃惊,那不是汪超么。她怎么会认识汪超呢?这太奇怪了。”
“汪超是谁?”
“你不认识他,我在大刘的麻将馆看见过几次,要不我也不认识他。他是外省的,因为在网上跟薇薇网恋,才来到铜城的。”
“薇薇又是谁?”
“一个蠢娘们,估计你不会认识的。薇薇跟汪超说,要不你过我这儿来,要不我们分手,挺大的人了总不能网恋吧,于是汪超就过来了。汪超平时吃薇薇的,穿薇薇的,住薇薇的,不管什么工作最多干三天,后来干脆什么事不做,靠薇薇养,成天打麻将。”
“哦,你说林朵儿和汪超认识是吗?”
“肯定认识啊,我接连在不同的地点,三次看见林朵儿和汪超鬼鬼祟祟地站在僻静的地方说话,每次都聊得挺热烈,能不认识?”
“他们都说些什么?”
“汪超怎么说?他不是认识你吗?”
“汪超说不认识林朵儿,说有急事,急急忙忙地走了。”
“奇怪,他们俩怎么可能认识呢?”康欣靠在沙发里,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搓额头,显然是在认真思索。
“康姐,我的意思是,你想啊,和汪超这种小地痞流氓暗地里打得火热,能是什么正经女人?你会和汪超这种窝囊废交朋友吗?”
康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困惑地晃晃脑袋,说:“真的太奇怪了,他们俩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吴童,你再去麻将馆打麻将时,帮我留心多打听打听这个汪超。”
吴童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站起来兴致勃勃地说:“我这就去。”
在吴童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串急切而有力的脚步声正响过院门,接近房门。比这串脚步声更急切更有力的,是这串脚步声的主人,刚走到院中间,他就高声大气地喊起张海鸣的名字。吴童扭脸看康欣笑了一下,断定来者是乔杰。
康欣送吴童走到房门口,推开房门,看见一个身材与吴童相比足够魁梧的男人,正穿过热气蒸腾的草坪,踩着被毒日头烤得炫目的方砖路,爽朗地笑着,走上前,正是乔杰。
吴童和康欣站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同时跟乔杰打招呼。
“太热了,太热了。”乔杰小跑几步,跑上台阶,站到门口的阴影里,喘着热气,分别与吴童和康欣寒暄两语,然后问他们张海鸣在家干吗呢。当听说张海鸣和林朵儿出去了,而且今天未必回来,他感到很是意外,也很生气,“有这么做事的吗?是他亲自给我打电话邀请我,让我今天下午来跟他喝什么他托朋友从台湾带回来的台湾茶,他竟然也不事先跟我打招呼,出去了,什么意思?”
吴童笑着为张海鸣解释:“也是事发突然么,肯定是急得忘了。”
“忘了?忘了能行吗?这大热天的,我特地打车过来的,他这地方又偏僻,我来一趟容易吗?”乔杰掏出手机,“我给他打电话,问问他这什么意思?”
吴童说:“关机,我打过几十次了。”
乔杰把手机举在耳朵了听,气愤道:“还真是关机。”
“乔哥我送你回去。”
乔杰抬手在紫红色的宽大额头上抹了一把,抹了一掌心的湿漉漉,难受地看着吴童,又看一眼康欣,厌烦地甩了一下手,说:“算了,你先走吧,我进去歇会儿再走,路口那有出租车,回去也还方便,太热了。”
吴童就开车先走了。
乔杰大大咧咧地往客厅里走,康欣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进房门。
康欣问乔杰喝点什么,要不要喝茶。乔杰说渴,想先喝饮料解渴,问有无凉的饮料。康欣说找找看,打开冰箱门,拎出一瓶可乐问行不行。乔杰说行。
乔杰坐在茶几后面的长沙发里,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可乐,看一眼站在对面有点心事重重的康欣,把饮料瓶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然后手指夹住衣领抖了抖,说客厅里挺凉快的。康欣嗯了一声。
乔杰无聊地四下张望一圈,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看一眼茶几对面的康欣,轻轻抓起打火机,轻轻点燃嘴里的香烟,吐口烟,问康欣怎么沦落成张海鸣家里的服务员了。康欣笑了一下,在茶几侧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乔杰接下来只顾抽烟,没有说话。
“乔哥,最近局里忙吗?”康欣找话说。
“还行。”
康欣期盼着乔杰赶快走,自然没多少说话的兴致,客厅便静了下来,是真正的静,静得甚至能听见别墅外面很远地方的麻雀在欢叫。
而这时的张海鸣心跳很快。
张海鸣的双脚是赤着的,踩在地板上,胶带横着勒住他的脚踝,所以他的小腿被牢固地捆在沙发腿上不能动,但是他的前脚掌是能抬起的。他的两个前脚掌抬起,用力踩下,抬起,用力踩下,拍击地板。地板便发出闷闷的砰砰声。因为客厅里太静,虽然卧室的门紧紧关闭,这闷闷的砰砰声,还是被乔杰的耳朵给无聊地捕捉到了。
乔杰抽了几口烟,问一旁神色诡异的康欣:“什么声?”
“啊?”
“你听,听见没有?”
“什么?没听见。”
“像拍桌子的声,从书房里传出来的。”
康欣极力保持镇定:“哦,书房的窗户开着,可能是风吹柜门的声音吧。”
“风吹柜门?”
“嗯啊,就是那个张海鸣用来装各种烟酒糖茶的柜子,柜门应该没关严。”
乔杰恍然大悟,噢了一声。
忽地笑了笑,感叹起来:“这个张海鸣啊,岁数不大,经历够丰富。我跟你说他这二三十年经历的,比有些人一辈子经历的都多。”
“是么。”康欣想让乔杰觉得她是心不在焉的。
“不信吗?你听我给你说。小时候,他爸是校长,他妈做生意,家庭条件不错,算是富家公子哥;长大后,他爸突然自杀,他妈受刺激病倒后常年住院,家里的钱全花光了,那可真叫一贫如洗啊。小时候,他是人见人恨的小坏蛋,欺负人,干坏事,没有一天不惹事生非;长大后,竟然成了人见人夸的厚道人。小时候,害死自己的亲舅舅;长大后,天天喝酒差点害死自己。小时候,冲动地要把杂技班子的卖艺女孩偷回家;长大后,突然有两个老婆,痛苦地不知道怎么选择。三年前,穷得快活不下去。现在,铜城的优秀企业家。你说说,他才三十多岁,经历得还不够诡异神奇、跌宕起伏吗?”
“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