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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梦的心理学特征

在对梦进行科学研究时,我们先认为梦是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现象,但醒后却总感觉它发生在异境,而且我们自己不是作者,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或什么编了这个梦,所以除了说“我做了个梦”,我们还会说“梦来了”。为什么我们会感觉梦很陌生?前面说了梦的来源,所以我们必须假定,陌生感肯定不是来自入梦的各种素材,因为这些素材大部分同时存在于梦中和现实生活中。我们也许可以问自己:梦的材料在精神加工过程中是否发生了变形,所以造成了这种异境感,我们甚至还可以试着朝这个方向思考:梦的心理学特性,就在于材料的这种变形。

没人比G.Th.费希纳在《心理物理学纲要》中记载的研究更强调梦和清醒状态的本质不同,并根据其本质的不同得出了影响深远的结论。他驳斥梦“不过是精神把意识活动挡在了门外”的观点,也不相信梦“只是不再注意外界印象”,这些不足以解释梦和醒之间的本质不同。他更相信,发生梦的脑区和清醒生活不是同一个区域。“假如睡梦中精神活动的脑区,就是清醒时活动的脑区,那人们就会认为,梦就是变一个强度,它只是清醒时的精神活动调成较低频率在继续,所以会采取醒时的形式,处理的材料也完全一样。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费希纳没有说明白“换脑区”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据我所知,也没什么人沿着他这话指出的方向走下去过。我们当然不能从解剖学的生理脑区的角度来解读,甚至脑皮层的组织分层角度。但假如真能找到一个精神器官,由一系列有机结合的系统构成,该理论就真是富有天才的大成果了。

其他学者则强调梦的可观察到的心理特性,找到一两点就满足了,甚至以这一两点作为出发点,尝试解释所有特性。

入睡中会出现梦的一大特点,这个现象预示着将要入睡(这话说得很中肯)。据施莱尔马赫说,清醒状态的最大特征是这个事实:精神活动以概念而非图像的形式进行。而梦则主要以视觉图像的形式进行思考。而且值得着重注意的是,随着入睡的进程,自觉活动逐渐变得越来越少,而完全属于图像类的表征开始自动出现。不能像清醒时一样进行主动随意的意识活动,并出现视觉图像(常和分神有关),这是梦的两个不变的特征,精神分析让我们不得不认为其为梦的本质特征。而我们知道,图像(也就是半睡幻象)本身和梦中图像完全一致,无论形式还是内容。

所以梦主要(不是仅仅)以视觉图像的形式进行思考,当然也使用听觉,甚至偶尔也使用其他感官。而且在梦中,很多东西只进行简单的思考或勾勒(可能零碎的语言概念会促成该活动),就像醒时进行的简单思考或勾勒一样。但梦的特征,只在于其内容的各元素以图像形式进行活动,而这些图像更像是当下知觉到的图像,而非记忆中的图像。不必细论幻觉 的性质(每个医生都熟悉这种讨论),我们可以说,任何知识充足的专家都会认同,梦就是幻觉,也就是说,在梦中幻象代替了思考。在这个方面,视觉和听觉表现形式相同。研究显示,入睡中听到的一串音符,梦会回忆出同一旋律的幻觉。我们醒来回忆时,它就会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质的形式,比梦要模糊一些;我们再次进入半睡时,它会再次变成感觉很真的幻象。

梦中的思考和醒时的思考,不同之处不仅在于概念变成图像。梦用这些图像创造一个情景,呈现得仿佛真实存在,就像施皮塔说的“把概念变成情景剧”。但是,只有当我们承认,在梦中我们一般(例外还需特殊注意)不认为自己在思考,而是在经历,才能完全理解梦的这种特性。也就是说,我们完全绝对相信并接受这些幻象为真。我们根本没有经历任何事情,只是换了个奇特的方式(以梦的方式)进行思考,这种评价只有醒后才会出现。正是这个特性,将真正的梦和白日梦分开,白日梦不会被当作现实。以上讨论的梦的几大特点,布尔达赫曾如此概括:“梦独有的特点,我们可以做如此陈述:第一,精神的主观活动看起来很客观,因为我们的感觉器官将这些幻想产物理解成了真正的感觉活动;第二,睡眠废止了自主活动,所以入睡过程就是某种被动……意志力的松弛会调节梦中的图像。”

梦中幻象只在某些自主能力暂停时才出现,所以现在需要解释一下,心智为什么会以梦为真。斯顿贝尔说:梦中精神遵循精确的运行机制,梦中的元素绝不只是图像,精神真的在经历它们,和清醒状态下五官的经历一样。 在清醒状态下,心智通过语言和语言符号进行思考和想象,而梦则使用真正的感觉图像。而且梦中会有空间感,因为梦中就像醒时一样,感觉和图像都指向外在空间。所以必须承认,梦中心智对待图像和知觉,就像醒时一样,因为事实是,睡眠中我们无法区分内外刺激,不知道这种感知觉是来自外在还是主观世界。而且梦还不去区分可以随意更改的图像和无法自由选择的图像,错误之所以发生,乃是因为我们在梦中丧失了区分因果的能力。总之,因为梦和外界隔离,我们在梦中坚信主观中的梦境世界就是真实客观的。

德尔伯夫的论证方式略有不同,但结论与此相同。梦中图像之所以被信以为真,乃是因为我们和外界隔开了,睡眠中没有其他感觉可以用来和它进行比较。但这不是因为睡眠中我们无法检测这是现实还是幻象,有时候我们会相信,自己在检测梦的真实性,比如我们会摸一摸梦到的玫瑰,并有触感。据德尔伯夫说,没有任何有效手段,可以帮助我们辨别是在做梦还是清醒地经历现实,除非我们本来就醒着,这是唯一有效的方式。“只有当我发现自己光着身体躺在床上,才能确定,从入睡后到醒来之间体验到的一切都是幻想。”“我们有个心理习惯,就是认为自己存在于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中,这个习惯并不会在梦中消失,所以我们在梦中会认为眼前景象都是真的。”

如果我们认为梦的几大特点主要是因为和外界隔离,就很值得考虑布尔达赫的几句妙语,它们可以阐明睡梦中的精神和外界之间的关系,同时可以阻止我们过高估计以上推论的重要性。“睡眠,”布尔达赫说,“只是因为心智不受外界刺激干扰;但这并不说明完全没有刺激可以引起睡眠者的兴趣; 甚至有些感觉刺激必须存在才能促进心灵的平静,比如磨坊主只有听着磨盘的声音才能睡熟,还有些人发现必须亮着灯,在黑暗中则无法入睡。”

“睡眠中,精神把自己和外界隔离,从外界撤回,但连接并未完全切断。如果人在睡眠中完全听不到和感觉不到任何刺激,醒来之后也会断然认为自己根本没有醒。这个事实会更加清晰地证明感觉的这种延续:我们醒来,并非只靠感觉刺激的力量,而是要靠刺激和精神之间的互动。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不会吵醒人,但如果叫他的名字他就很容易醒。所以,即使在睡眠中,精神也在区分不同的感觉刺激。所以,人甚至可能会在撤掉某刺激后醒来,如果该刺激对精神来说很重要的话。所以,人在掐灭夜灯时会醒,当磨盘停止转动时磨坊主会醒,也就是说,某感觉刺激停止了活动,所以唤醒了他们。这让我们可以合理假设:睡眠者一直在感受外界的活动,只是没有受到搅扰,所以刺激的效果不大,甚至实际上促进了心灵的宁静。”

过去对梦的性质的解释,大多归于和外界的隔绝,而以上的反对意见绝非小事,即使有人想忽略,也必须承认传统解释并不能充分说明梦的奇异性,否则,传统解释就能把梦中幻象还原为心理图像,将梦境还原为思想,并成功完成解梦的任务了。实际情况是,当我们醒后试图用传统方式解梦、回忆梦、反译梦境时,不管自己是否成功或部分成功,梦仍然如前一样神秘。

而且,所有学者都毫不犹豫地认为,醒时获得的素材,在梦中发生了其他更加重要的变化。斯顿贝尔试图提炼其中一个变化:“感官和正常意识停止了活动,心智活动失去了土壤,感觉、欲望、兴趣等精神活动的根基没有了。这些精神状态(感觉、兴趣、评价)在清醒中要依赖记忆中的图像,现在这些图像很模糊,所以精神只能屈服于压力,结果和记忆图像的连接被撕裂。事物、人、地域、事件和行为在醒时都有独立的精神价值,所以可以由心智主动大量调用,但梦中这种价值消失了,心智不能随意调用这些材料,所以它们只能在心智中四散盘旋,能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梦回忆起来总是带着一层奇异色彩。据斯顿贝尔说,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失去了精神价值的图像,是导致梦的奇异感的主要原因。

我们知道入睡过程中会放弃某些精神活动,也就是意识不再主动引导思维的流动。所以这个推论就完全自然了:睡眠状态下,心智功能会发生改变。某些功能几乎完全暂停,所以必须考虑其余功能是否正常运转,甚至是否还能正常运转。我们可能会想到,梦的奇特之处可以解释为睡眠时受限的精神活动,醒后对梦的感觉似乎也证实了这点。梦是破碎的,它会毫不犹豫地调和最糟糕的不协调,承认最不可能之事的真实性,完全无视清醒时有力的记忆,而且仿佛让我们道德沦丧,不顾伦理。如果一个人醒时像梦中一样行动,人们会认为他疯了。如果醒时像梦中一样说话,或把梦中之事全盘脱出,人会觉得他弱智或糊涂。于是我们似乎觉得,当我们把梦中精神活动贬得非常低时,只是在实话实说,尤其当我们宣称梦中的高级理智活动暂停(最起码严重受损)时。

学者们出奇地一致(例外将在别处处理),他们断然宣称绝对有可以解释该议题 的明确理论。以上引用了一系列学者(医生和哲学家)关于梦中心理特征的论断,现在继续加以补充。

据勒穆瓦纳说,梦中图像的碎片化是梦的唯一本质特点。

莫里同意他的观点:“完全合乎逻辑的梦根本不存在,是梦就必须包含荒诞性和不连贯性。”

施皮塔引述黑格尔的话说:“梦缺乏有效的客观连贯性。”

杜加斯说:“梦即精神混乱。在梦中,情感、理智等官能不受控制,完全自由,且没完没了地运作,心智成了自动的精神机器。”

甚至福克尔特(其理论主张,梦中的精神活动仿佛并非毫无意义)也承认:“清醒时,核心自我的逻辑力量会把概念和图像连成有机体,但这种结构在梦中就松弛、散乱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也许西塞罗对梦中荒诞素材的贬低比任何他人更甚,他说:“所有可以进入想象的东西都可以入梦,根本没有太荒诞、太无关、太不正常这么一说。”

费希纳说:“就像一个理智人的心智活动变成了傻子一样。”

拉德斯托克:“在荒诞的心智活动中,仿佛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丝稳定、规则。清醒状态可以监督并严格指导理性意志,梦却抽身而去,挣脱了注意的束缚,像狂欢的飓风一样冲天撞地,把一切变成万花筒一样的混乱。”

希尔德布兰德说:“一个人做梦时允许自己相信很多不可相信之事,比如推理链中最不合理的跳跃。他眼睁睁地看着生活中最熟悉的法则颠倒,却毫不关心!他能容忍自然时空逆转、社会规则逆行等不合理的荒诞,直到越来越离谱,荒唐过了头,这才醒过来。有时,我们非常欣然地计算,三乘三得二十;如果狗给我们读诗,死者走回坟墓,或者石浮于水,我们根本不会大惊小怪。”我们会出访贝恩堡和列支敦士登公国,去视察其海军,或者在波尔塔瓦会战前,受查尔斯十二世感召而入伍。”

关于梦的荒诞性,宾兹的理论说:“至少十分之九的梦中都有荒诞内容。我们会把完全无关的人和事组合起来。但一转眼可能,就像在万花筒中看到的一样,这个组合就变成了另一个,更加荒诞,更加不合理。如此,昏沉大脑持续玩这种变换游戏,直到醒来,我们把一只手放在前额,问自己是否仍然具备理性想象和思考的能力。”

莫里对清醒大脑和梦中的图像之间的关系,做过一个比喻,可能对医生来说尤其精彩:“清醒中产生的图像,常会引起我们的意志以及相关运动系统,比如舞蹈症患者禁不住做的事,和瘫痪者想做又做不到的事。”而对于梦中产生的图像,他认为是“思考和推理能力的渐进但完全的堕落。”我们其实本不必接着说其他学者们了,他们在个人高级精神活动方面的观点和莫里完全一致。

斯顿贝尔说,在梦中(当然也包括其荒诞性不明显的时候),以联系和连接为基础的心智逻辑运作,全部退入后台。据施皮塔说,意识在梦中完全脱离因果律的束缚,而拉德斯托克等则强调,梦的奇特之处,在于判断不力和逻辑推理不能。约德尔说,梦没有评判能力,当意识内容的一系列整体知觉成为碎片,也不会得到纠正。他还说:“所有梦中,意识活动都不完整,半途而废,互不关联。”有时现实知识会闯入梦境所以引起矛盾,但梦会忽视这些矛盾。斯特里克等多人解释道,这是因为梦会忘记现实,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完全消失,诸如此类。

这些学者虽然普遍对梦中的精神活动没有正面评价,但都同意,梦中确实保留了精神活动的部分残留。冯特的教学影响了无数梦学研究者,他就曾坦承此事。我们也许会问,现实精神活动的残片,在梦中自动出现时,其内容为何,性质如何?现在普遍认同,人的再现官能(也就是记忆),在诸多官能中,仿佛受到了最少的影响;而且它确实展现出了比清醒时更强大的某种优势,虽然梦的荒诞性可以解释为我们忘记了梦境。据施皮塔说,精神的情感部分没有受到梦的影响,所以在指挥梦。而古穆特说,施皮塔所谓情感就是“一个人主观世界最深、最核心处各种情绪的稳定总和。”

肖尔茨认为梦这种精神活动,就像用符号为原材料做一串比喻。类似地,瑟贝克认为梦是“对精神活动进行变相解释”,对生活中的一切所见所想进行解读。我们知道意识活动是最高级别的精神活动,在清醒中扮演的是法官的角色,但在梦中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因为只有通过意识活动我们才能研究梦,所以无疑会漏下什么。但施皮塔相信,梦中只丢掉了意识,而非自我意识。而德尔伯夫则说,他不明白“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区别是什么。

清醒状态下的心理图像遵循相关律,也将梦中图像连在一起。确实,相关律在梦中作用更大,其主宰地位比清醒状态下更加明显。斯顿贝尔说:“梦可以伴随机体刺激出现,并遵循相应原则,也可以独立出现,并遵循纯粹复现的原则。也就是说,梦独立于反思、理性、审美品位或道德判断,不受其影响。”总结此处引述的诸多学者,他们认为做梦活动大概如此:不同来源的所有感觉刺激(已在他处讨论)在睡眠中积极活动,于是召唤出大量精神图像,作为幻觉入梦(据冯特说,叫“错觉” 更确切,因为它们有内外刺激作为起源)。这些刺激遵循相关律互相结合,并根据相关率再唤醒一系列新的表征(图像)。梦中仍然活跃的思考残留,以及其组织功能,会尽力编织这一整套材料(冯特与韦安特)。但至今还没人成功理出头绪,是什么力决定了到底该采取相关律的哪条,来组织非外来刺激产生的图像。

但已经多次发现,连接梦中意象的相关律非常奇特,和清醒活动时的相关律截然不同,故福克尔特说:“梦中诸概念勾稽相连,但其联系非常随意,几乎根本无法理清。所以梦中都充满了这种很随意、没有规则限制的连接。”莫里认为,概念之间的这种随意的连接非常有价值,所以能将梦和某些精神错乱做进一步比较。他发现妄想症有两个主要特点:“第一,心智活动完全自发,仿佛自动,第二,概念之间的连接不规则且有缺陷。”莫里以自己的梦举了两个绝佳的例子,仅仅因为发音相似,梦中的图像就连在了一起。一次他梦到自己正在去耶路撒冷(或麦加)朝圣的路上。经过很多冒险后,他发现化学家佩尔蒂埃陪着自己,聊天后他给了自己一把镀锌的铲子,而它则在梦的后半部分变成了一把大腰刀。另一次他梦到自己走在大路上,读里程碑上的数字;一回头发现自己进了一家杂货铺,这里有很大的天平,一个人把砝码放进天平称莫里的重量。老板对他说:“你没有在巴黎,而是济罗罗岛。”接下来是很多片段,他梦到了半边莲,还有洛佩兹将军,他前两天才读过将军之死的故事。最后他还玩了一把乐透赌牌戏。

我们当然很明白,对梦中精神活动的贬低,遭受过很多方面的反对。在讨论梦中精神活动的价值时,矛盾似乎是不可调和的。施皮塔一边贬低其价值,一边竟然让我们相信,统治清醒状态的心理法则在梦中同样有效。而另一人杜加斯则说:“梦不是纯粹的错乱和无理性。”两人一方面持有该观点,一方面描述梦中心理功能无序混乱,但无法将两种观点统一协调。这两个人如此自相矛盾,可能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解决方案好像被别人想到了,也许梦的疯狂也自有其法则,可能梦只是一种伪装,一种戏剧表演,就像哈姆雷特的疯狂一样,而哈姆雷特的疯狂,是比清醒更清醒。两位学者定不愿通过表面现象(自己的梦境)把梦断定为和清醒状态完全不同。

哈夫洛克·埃利斯对表面的荒诞性一带而过,认为梦是“充满各种情绪和残破意念的古老世界。”该研究让我们想起精神发展的原始阶段。小萨利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但说法更加深刻,更有广度。他的论断更值得思考,因为他补充道,他相信(可能比任何其他心理学家更甚)梦的纱巾之下必有深意。“人格的发展是一步步的,而梦则是保存这些人格的一种手段。睡眠中,我们返回以前,回到很久以前统治我们的冲动和活动,像从前一样看待事物,感受事物。”德尔伯夫这样的思想家声称(当然,面对互相矛盾的信息他确实没举证,所以可信度不算太高):“睡眠中,除了感知觉,其余心智官能基本都在蛰伏(比如理智、想象、记忆、意志和道德),这些心智官能只对想象中的诸多物体有效。做梦者是个演员,可以随意扮演智者和疯子、刽子手和犯人、侏儒和巨人、天使和魔鬼。”赫维侯爵和莫里的观点正好相反(我能力有限没能读到他的原稿),好像十分反对梦中精神活动能力的贬低。莫里如此反击:“赫维侯爵认为睡眠中的心智完全可以自由行动和分配注意力,仿佛认为睡眠只是向外界关闭了感官;除了视觉形式,睡眠中的人和关闭感官神游的人几乎完全相同。普通思考和梦中思考之间的所有不同,就在于梦中的概念是客观可视的形式,看起来完全像由外界决定的感觉,记忆以当下现实的形式出现。”但莫里补充道:“更重要的另一区别是,睡眠者的心理官能不能保持平衡,但醒时可以。”

瓦斯凯德提供了赫维著作的全面信息,我们发现赫维是这样评价梦的不连续性的:“梦中的图像,是概念的副本。概念是主体,图像是附属。因此,必须知道怎么捋清概念,才能分析梦的质地。只有这样才能理解梦的不连贯性,最奇幻的想法也能变成最简单的事实,完全符合逻辑。”还有“即使最怪异的梦,一旦知道如何分析,就能找到一种完全符合逻辑的解释。”

小斯塔克请人们注意一个史料,一个老学者沃尔夫·戴维森(我不认识他)早在1799年就提出了一个类似的理论解释梦的不连贯性:“梦境中的奇异跳跃,都由相关律决定,但心智常很难发现这种联系,所以我们常认为,梦在跳跃,其实根本不存在跳跃。”

如何评价梦这种精神产物,同类文献意见分歧很大,从极端贬低(如前所述),到预言其可能有尚待发现的价值,到夸大的极端高估(认为梦的能力远高于醒时)。我们知道,希尔德布兰德在总结梦的心理学特性时,将其归结为三组矛盾,第三组就是价值的两个极端:“这个矛盾就是:一方面是抬高,人们常认为其潜力无限,不啻于惊叹;另一方面是坚决的贬低,人们常认为这种精神活动弱小无比,不啻于动物水平。

“至于第一种,谁没有一种经历印证这个事实:在梦的精妙编织和运作中,有时候会出现最真诚和深沉的情感、一种柔情、一种清晰的洞见、一种鞭辟入里、一种迅速的智慧,而我们在清醒时总不能企及?梦中有绝妙的诗意、恰如其分的比喻、最真实的感觉,还有最让人愉悦的不协调。梦中的世界沐浴在奇异而理想的光中,能对其背后的现实进行最精妙的理解,这加强了梦这种现象的效用。在梦中,我们可以透过天堂的圣光看到世间的美,觉得它无比庄严且崇高;我们同时知道,真正的现实可能很恐怖;荒唐的现实则变得富有戏剧性,极其搞笑。有时候醒来后我们仍然沉浸其中,现实中从未有过的感觉真的会发生。”

在此我们不禁自问:那些毫不吝啬的贬低,和那些热情洋溢的褒扬,说的真的是同一个现象吗?为什么有些学者忽略其愚蠢之处,而另一些则忽略其深刻而敏感之处呢?如果一个梦同时有两种性质,也就是说它同时需要褒扬和贬低,那么,要找到梦的心理学特性,是不是显得很无聊?只要说:做梦时一切皆有可能,从精神生活的底舱到飞高到清醒时无法企及的云霄,不就够了?这个办法挺方便,但反对意见也是有的:在所有研究努力之后,似乎隐藏着某种假设,梦有某种特征,广泛有效,是它的本质特征,可以抹除所有这些矛盾。

在过去的时代,哲学思辩而非精确的自然科学统治着人们的思维方式,人们无疑很乐意热烈认同梦的心理能力。舒伯特等人的论断大意是,梦将心智从外界影响下解放出来,将灵魂从感官世界的锁链中解放出来。小费希特等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请参考哈夫纳和施皮塔),认为梦是升级到另一个水平。所有这些论断,今天似乎都很难想象了,今天只有神秘主义者和虔诚的人才会复述同类观点。人们的思维已经调为科学模式,对梦的解译已经逆动。医学学者最爱低估梦中的精神活动,认为其没有价值和意义。而哲学家和业余研究者(业余心理学家)的贡献尤其不容忽视,大部分和流行信念相符,很重视梦的精神价值。那些爱贬低梦的精神活动的人,自然喜欢把外在刺激作为梦的起源,那些承认梦保留了清醒时的大部分官能和功能的人,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承认内在刺激的存在。

经过严格比较,我们发现,记忆增强是梦最厉害的高级技能之一。我们上面曾详述普遍存在的案例证明这种优越。老学者们还常曾颂扬梦的另一优势:它们可以跨越时空的限制。现在人们却对这一事实嗤之以鼻,轻易认定其为错觉。希尔德布兰德说,这种本领只是错觉罢了。梦确实可以无视时空,但清醒思维也可以,梦可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它是思维的一种。人们认为梦可以在时间方面更有优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受时间先后的限制,比如莫里的那些梦仿佛说明,梦可以把感知觉内容浓缩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远超清醒意识下精神活动的能力。但这些结论也遭遇了很多反对意见。络伦和艾格的系列论文《梦境表面的持续时间》曾引起长时间的热烈讨论,但好像到现在还没得出最终结论,解释这个深刻而微妙的问题。

梦能继续白天的智力活动,得到白天无法得到的结论,可以解决疑惑和问题,是诗人和作曲家新灵感的源泉。沙巴内编纂的该类案例集中有无数案例,所以这似乎已经毋庸置疑了。但是,虽然这些事实无人质疑,其解读方式却遭到来自其他学科的很多质疑。

最后要说的是,很多人称梦有神力,这也是一个争论的焦点,那些几乎根本无法推翻的反对意见,也遭遇了固执断言的反复阻挠。当然,我们无法否认这种观点肯定有它的某些现实基础,因为很有可能,很多该类案例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纯自然科学角度的心理学 解释。 sOqleiRb14i2AbAJSbqTAHk4rdqXHjjkKGFTihSDy6/2/U5gwvlJ1KIdSpEe1u3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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