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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劳埃德先生的建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好像有人正将我轻柔而缓慢地扶起来。好长时间没有享受到这种温暖了,真想多靠一会儿。五分钟后,我彻底清醒过来,发现我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已经是晚上了,桌上点着蜡烛,白茜端着脸盆站在旁边,一位陌生的先生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俯身望着我。

是劳埃德先生,他是位药剂师,有时盖兹海德府里的仆人生病,里德太太就会请他来,若是她自己和孩子们生病的话,则会请另一位真正的医生。

“瞧,我是谁?”劳埃德先生友好地同我打招呼,我高兴地回应了他。因为我知道当府里有外人来时,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我的安全会有保障。

劳埃德先生轻轻摸了摸我的小脸,同白茜交代了几句,说好明天再来后就走了。安全如此短暂,真有点儿意想不到,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白茜大概看出了我的郁闷,关切地问:“你想睡了吗?简小姐?你想吃点儿什么或喝点儿什么吗?”

几乎不敢相信刚才还粗声大气的她竟会如此温柔,“不啦,谢谢你,白茜。”

“那我去睡了,已经过了十二点,夜里你要是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叫我。”

太让人吃惊了!怎么会这么有礼貌。我鼓起勇气问道:“白茜,我怎么了?是病了吗?”

“你在红房子里病了,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白茜休息去了,近旁的仆人房里传来她的声音:“萨拉,来跟我睡吧,今晚说什么我也不敢自己陪那可怜的孩子,说不定她会死掉的,你要是看到她哭的样子,会觉得太太实在太狠心啦。”声音很快消失,她们可能睡着了,我瞪着眼在可怕的清醒中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我才起床,裹着一条披巾坐在儿童室的壁炉旁。里德一家都乘马车出门了,阿葆特在另一间屋子做针线活,白茜正在收拾玩具,不时跟我说上一两句体贴话。我感觉全身无力,那种来自心灵的痛楚变成一颗颗晶莹泪珠滑落面庞,饱受摧残的精神好像时刻都能死去。哦,为什么我这般憔悴,这般无精打采呢?

白茜看出我的不寻常,她去楼下厨房端回一个用鲜艳瓷盘装着的馅饼。那曾经是我很喜欢的瓷盘,可是现在,它连同美味的馅饼一起被冷落。白茜又问我是不是想看书?这句话像针兴奋剂,我立刻央求她去书房拿本《格列佛游记》,它是我的心爱之物,可今天放到手上时,我却觉得怪诞而乏味,晶莹的泪水仍在我的脸上恣意流淌,我那孤寂的心灵啊,怎样才能重现活力?

一阵门铃响,劳埃德先生来了。他看到我在流泪:“你在哭,简小姐,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想她准是为了没能和太太一起坐马车才哭的。”白茜插嘴道。

我立即反驳她:“我从来都没为这种事哭过,我最讨厌坐马车出去了,我是因为自己的不幸才哭的。”

劳埃德先生听到这里有些困惑,俯下身子定定地看着我。那双小而灰色的眼睛在我看来非常犀利,那张并不好看的面庞此时也显得和蔼可亲,哦!我是多么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关心我、爱护我啊。

“你昨天怎么会病呢?”劳埃德先生发话了。

“她是摔倒的。”白茜又来插话。

“不,是被人打倒的!”我几乎要喊了起来,他们两人显然都被惊住。

“叮当!叮当!”仆人们吃饭的铃声突然响起,盖兹海德府一向严格执行准时吃饭的制度,铃声就像命令,仆人们根本没有理由违抗。

白茜出去后,劳埃德先生走近我:“好吧,小宝贝,你告诉我,如果生病不是因为摔倒,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我被关到一间有鬼的红房子里,里德先生就死在那里!他们把我一个人关到天黑,连支蜡烛也不点,太狠心了!这让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而且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别的事情。”

“有鬼?”劳埃德先生皱皱眉头,有点儿无奈,“你这个孩子,别瞎说,哪儿有鬼。别的事情能说给我听听吗?”

眼前的劳埃德先生是多么慈爱啊,他那温存的语调、心甘情愿倾听的态度都让我无法拒绝。我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首先,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可是你有一位慈祥的舅妈,还有表兄表姐呀。”

“表兄打倒我,舅妈把我关进黑暗的红房子!他们不是我的亲人,这不是我的家!”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喊。

劳埃德先生掏出鼻烟盒,想想又放进背心口袋里。停了有十几秒吧,他才缓缓问道:“除了里德太太外,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我不知道,先生。有一次,我问过里德舅妈,她说我可能还有几个姓爱的穷亲戚,不过好像她也不了解详细情况。”

“要是真有这样的穷亲戚,你愿意去他们那儿吗?”

劳埃德先生的这个问题有些难度。贫穷在孩子的眼里,大抵是和破衣烂衫、缺吃少穿、举止粗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代表堕落,代表无药可救。而孩子向往的是什么呢?是无忧的童年,是良好的教育,是长大后绅士与淑女的优雅言行,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气质。

想到这里,我断然回答:“不,先生,我不愿做穷人。”

好心的药剂师来回踱着步子,突然问道:“那你愿意进学校吗?”

我那时还不大清楚学校是什么。听白茜说,好像学校里的年轻小姐们都言谈文雅、举止文明,她们能写会画、能歌善舞,甚至还会纺织漂亮的钱袋,翻译难懂的法文书,那儿似乎是个让人羡慕的地方。何况,离开盖兹海德府,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吗?

我的小脑袋将这个问题细细想了好几分钟,终于给出一个答案:“先生,我当然愿意进学校。”

“好吧,这孩子是该换换空气、换换环境了。”劳埃德先生似在自言自语。

这时一阵马蹄得得,还夹杂着车轮轧过石子路的声音,白茜也吃完饭走入房中。劳埃德先生礼貌地请求道:“是你家太太回来了吧?如果走前能跟她聊聊,我会深感荣幸。”

虽然劳埃德先生没有给我承诺,但刚才的一席谈话仍激起了我美好的幻想,我是多么渴望离开这个牢狱般的盖兹海德府啊!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白茜和阿葆特以为我睡着了,闲聊起来。阿葆特说:“我想太太一定巴不得摆脱这个坏脾气的讨厌孩子哩。她老盯着每个人,就好像想在暗地里搞阴谋似的。”

阿葆特之所以会这样讲,我确信劳埃德先生已经向里德太太提过建议,也正是从她们接下来的谈话中,我第一次知道了父母的遭遇:父亲是个穷牧师,出身富家的母亲因为执意和他结婚,引起家人的不满,外祖父气得甚至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一分钱遗产也没给她。父母结婚一年后,斑疹伤寒袭击了他们所在的城市,两人不久后就相继去世了。

父母的不幸遭遇让我的满怀憧憬增添了苦涩的味道,但即使如此,我仍然等待着好消息会在某天不期而至。 g+JvqeQHvL9uwYww7nvMSS8qAPlpRzSNqIHq/pR54v9WYNqPoV/Z+/vzrPCQmL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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