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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红 尘:一曲笙歌的魅影

鱼玄机

难得有情郎,爱到尽头终成灰

(一)

千年之后的长安,已然在岁月的流逝中迷失了原本歌舞升平的模样,可拂去了历史的尘埃,昔日的繁华光彩依旧不减当年。

那一年的长安,春风轻拂,春意盎然,李后主的轻灵幽韵还没完满展现,大唐勾勒出一幅形象生动的水墨画,气度非凡,繁华昌盛。那一年的春天,甘霖淅淅沥沥,春草翠绿稚嫩,柳絮飘舞飞扬,丝丝微风滑过面颊,滑过发丝,吹得人心蠢蠢欲动。

就在这温煦柔美的景色里,一方秀影踏着郁郁的青草,蹁跹而来,她便是那个一千多年前的多情才女——鱼玄机。

虽然父亲饱读诗书,但却一生未曾功成名就,于是便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儿鱼玄机的身上。在父亲的教导下,鱼玄机五岁便能背诵诗章,七岁就可以独自写诗做赋,随着年龄的增长,才女鱼玄机的诗作也开始在长安城中的文人之间传诵开来,“诗童”的名号便也落在了鱼玄机的头上,人人都知道鱼家女儿聪慧绝顶,才情不凡。

拥有卓越的才华自然是人人羡慕之事,但有些时候,才华也会给人们带来不幸,对于鱼玄机而言,才女一词无疑是她悲剧人生的开始。

因为随口的两句诗,豆蔻少女鱼玄机便触动了温庭筠的心,从此,她唤他作“师父”,也只能是师父。也许,情窦初开的鱼玄机会偷偷地在心底叫一声“温郎”。可是她注定是一个俗的女子,与温庭筠的交集,想来也是属于忘年之交吧!

作为师父,温庭筠是适合的;但是作为爱人,他却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文人自有文人的不俗,温庭筠一生纵情放浪,无拘无束,出入烟花柳巷是常有之事,因为对于权贵不满,就算是为官也是落魄惨淡。纵然有才,却也是一生坎坷。这样的温庭筠与才貌双全的鱼玄机相遇,是幸事也是不幸。

才子佳人相遇而见,总是能演绎出一段别样的风情,但他们却是一个例外。随着时光的流逝,才女鱼玄机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才子温庭筠的仕途依然是不得志,一颗孤独的心遇上一颗萌动的心,虽然互相吸引,但终归是没能碰撞出爱情的火花。

后来,在鱼玄机十四岁的那一年,温庭筠离开了长安,去了遥远的襄阳任职。相聚离别总是要去面对,可也恰巧是离别激发起了鱼玄机的诗心。一首《冬夜寄温飞卿》将心中的凄楚和幽怨毫无掩藏地展现出来。“盛衰空见本来心”“暮雀啾啾空绕林”,这样的心思,想那温庭筠怎么能不懂?然而他对于鱼玄机的感情只有赏识,他可以是她的师父,可以是她的朋友,可以是她的长辈,但却不是她的爱人,也不能是她的爱人。

或许,这也就是温庭筠不同于其他男子之处吧,他爱才,但却不贪色,如果不是如此,也许鱼玄机早就成为了相伴左右的温夫人了。

(二)

生命中没有了温庭筠的身影,第二个男人走进了鱼玄机的生活,那个男人就是李亿。

十五岁的鱼玄机与李亿初见于长安。那个时候的鱼玄机,才名早已经远扬长安,而李亿来到长安则是因为出任因祖荫而荣获的左补阕官职。于是,倾慕鱼玄机才情的李亿便特意前去拜访。男人前程似锦,俊朗多才,女子貌美如花,温柔婉约,一见钟情让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没过多久,李亿就用花轿把鱼玄机迎进了自家府内。

故事到了这里,似乎很美满,她是静水照佳人,他是翩翩富家子,两人相知相爱,浓情蜜意。如果能永远如最初这样,多好。只可惜多情的男人也薄情,经不起时间的蹉跎,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一阵风便轻轻吹散了。

婚后的鱼玄机和李亿爱意缱绻,出双入对,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可是美好的幸福总是那样的短暂,鱼玄机的幸福没过多久就被李亿的正妻裴氏给彻底斩断了。细细想来,裴氏的气度狭小,妒忌心强,这样的正妻怎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小妾你侬我侬,对自己视而不见?于是,虐待鱼玄机、找李亿闹事便成为了裴氏报复的手段。这样嚣张跋扈的性格自然也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那裴家家大业大,势力遍布长安,不可小看,惧内的李亿对于这样的妻子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将鱼玄机送到了咸宜观。

前一刻还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鱼玄机,下一刻就成为了咸宜观里的一名道士,命运啊,何其不公,何其无情!每天面对着青灯古佛,鱼玄机都深切思念着李亿,偶尔地,李亿也会来咸宜观看望她,可是这样的机会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时间,她都在等待,等待李亿下一次的到来。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也憔悴了容颜,无尽的等待噬人心骨,难挨的相思煎熬磨人。

直到有一天,鱼玄机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心心念念的李亿早已经带着娇妻离开了长安,去了扬州任官。这样的消息对于鱼玄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那个薄情寡义的李亿早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而自己却还在这里苦苦地等着他的到来,痴心一片!真是可笑啊!

那个曾经对自己说尽了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的男子已经不再属于自己,那段曾经伉俪情深的爱情,到头来都能灰飞烟灭,曲终人散,想来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去相信的?对爱情失望至极的鱼玄机早已经伤透了心,看破了红尘。

鱼玄机啊鱼玄机,虽然你有满腹的才情,虽然你聪慧过人,但怎就没能参透这情感世界中的玄机呢?那个心中的李郎,本就是大海里的一滴小水珠,随时随地都能化作水泡,消失不见。可你却对他投了真心,将海市蜃楼当了真!男人的负心终究成为了女人的不幸!

回忆,犹新,人,却早已离去,那些属于彼此的美好也随着清风,飘散远去了。从此,她不再对爱情抱有任何的憧憬和幻想,及时享乐成为了她人生的意义,也走上了一条放浪不羁的不归路。

(三)

那曾经缠缠绵绵的爱就像是一座城,是一座走不出的迷城,它有着数不尽的阶梯,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痕。鱼玄机的爱,也终究逃不掉这样的宿命。

朝思暮想的李郎弃她而去,如此无情,如此狠心,可是用情至深的鱼玄机却还依旧思念满满,爱之深,思之切。那份苦涩,那份甜蜜,直逼而来,让人无从犹豫与抉择。

夜幕还没有退去,黎明还没有来临,然而梦,却已经醒了。一同掀起的,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思念,宛如那滚滚的江河之水,日夜奔腾,从不停歇。于是,一首《赠邻女》从她的心中涌出。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简简单单的两句,却字字如血,句句如泪。那是无奈的哀叹,是心灵的幽怨。那不止是鱼玄机的怨叹,更是世间所有被男人辜负的女子的怨叹!以情为贵的女人,怕是难得到世间的“有心郎”啊!

对于爱情,总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些男子可以来去自如。女人就像是一个玩偶,如果男人喜欢,那便是掌上明珠,如果男人厌倦,便会随意丢弃。而女人呢,爱一个人,往往是倾其所有,付出全部。一旦爱情失败,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然而,才女鱼玄机,在经历了人生的坎坷,经历了爱情的失败之后,她选择的是自甘堕落,堕落成嗜血的魔鬼。失败的爱情让她不再是那个简单纯粹的少女,而是变成了一个放荡冶艳的女人。一张咸宜观“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告示,让她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荡妇,妩媚风流,媚笑多情,不再谈情,不再说爱,只有畅谈调笑,只有享乐快活。她可以自由自在,可以招蜂引蝶,可以开怀大笑,可以醉卧人怀,不用去顾及世俗礼教,不用去在意他人眼光,只要想做,便就去做。

彼时的鱼玄机,泼辣、妩媚、生动,她就像是情欲的女王,迷倒了长安城的男人,任凭她的差遣,心甘情愿地俯在她的石榴裙下。

(四)

自甘堕落,这不是她的本意,但却身不由己。这是因为恨,而没有爱,又哪来的恨?或许也是因为不甘心吧!不甘心自己才貌双全,却得不到美满的爱情,不甘心自己温柔体贴,却遭到了丈夫的抛弃。

所以,她堕落了、沉沦了。因为这样,她就可以证明自己的美丽,证明自己的魅力,就可以大声地告诉那些沉迷美色的男人们,在这场爱情的游戏里,他们什么都不是,只会让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她满意于自己的“桃花笺”,因为整个长安城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笑了,笑得那样悲伤,笑得那样让人心疼,她笑男人们的蠢笨,竟然可以为了一首她的诗而哄抢得不亦乐乎。

鱼玄机是不甘于过咸宜观这样的日子的,于是,她开始在咸宜观中收养贫苦人家的幼女,来作为自己的侍女。悠闲游荡的生活让鱼玄机交游了不少的文士之人,随着人数的逐渐增多,鱼玄机认识了一个叫作陈韪的乐师,也就是这个男人,将鱼玄机推向了死亡的大门。

鱼玄机的身边,有一个美丽的侍女,叫作绿翘。在一次鱼玄机外出之后回到咸宜观中,无意发现了情人陈韪与自己的女婢绿翘有染,顿时怒火冲天,气急败坏的鱼玄机狠狠地鞭打着绿翘,不想竟然失手将其活活打死。事关重大,鱼玄机也因此被判以死刑。

于是,唐咸通十二年的春天,在长安城内,也就有了这样一幕:一辆囚车缓缓驶出,囚车里站着的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虽然是春天,但却是狂风乱作,昏黄漫天。猎猎的大风扫过,人们看见车中女囚依然是貌美如花,多情动人,那便是鱼玄机,一个悲苦的女人,一个多才的女人。

囚车里的鱼玄机,淡然镇静,微笑依旧,面对死亡,丝毫没有畏惧害怕。也是啊,已经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那颗心早在李亿抛弃她的时候就死去了,剩下的只有这副空空的皮囊,没有了心,没有了牵挂,生与死又有何不同?或许死了倒是一种解脱,不必再承受世间的酸甜苦辣,不必再感叹人心冷暖,死了也好,了无牵挂。

她因爱而活,也因爱而死。她是需要爱的,没有专一的爱,便让众人来爱。可真的当众人倾慕垂涎的时候,她却没有了爱的能力,也已经不再相信爱了。她骗过了旁人,却没能骗过自己。迷茫了那么久,也糊涂了那么久。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才清醒。然而,一切也定格在了她二十六岁的青春年华里。

爱了,恨了,这样的世界是留恋还是厌倦?一切,唯有她知吧!

苏小小

那年杏花落满头

(一)

晨曦曚昽,雾霭弥漫,一千五百年前的杭州,烟柳画桥,翠树阴郁。岁月流转,时空转换,一个娇小轻灵的身影独自徘徊在西泠桥畔。

西湖是美的,它的美不仅仅是风景,还有那迷人的传说。西湖的水柔,西湖的桥多,那一座座桥都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而那座西泠桥,则属于苏小小。

苏小小,一个男人心中的美梦,一个别人眼中的妓女。因为她,西湖的美才有了神韵;因为她,中国的文学史上才有了闪亮的晨星。那些与西湖有关的字句里,如若是没了苏小小,似乎总少了一些什么。

自古江南生美女,而杭州更是一个美女辈出的地方。西泠桥畔的苏小小有着江南女子的温柔妩媚,婉约娇羞。可是这样的她,却成为了青楼女子的代名词,实在是有些不公。

古代的青楼,其实与妓院有着很大的不同。青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妓院,青楼有着诗歌,有着音乐,要比妓院文雅一些。而苏小小,也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女子,也是一个才华斐然的女子,之所以名满天下,是她的美丽,是她的才情,是她坎坷的爱情和短暂的一生。

苏小小就是她自己,不是别人,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苏小小这样的女子。她既有着大家闺秀的典雅,又有着活泼少女的野性,既柔美娇弱,又不拘小节,时静时动,时刚时柔。想必如此一位惊世少女,游历在山清水秀之中,总是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秀色纯美的苏小小便成为了那些风流男子们向往和追逐的对象,那些风流倜傥的富家子弟时常地围绕在她身边。

彼时的苏小小,情窦初开,含苞待放,对于男子们的倾慕,自然也是心中喜悦,暗自欢笑。大胆的她竟然一时兴起,写下了一首表白之诗。

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

美貌女子即兴作诗,大胆表白,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杭州。于是,那些上层名流,那些文人雅士全都慕名而来,想要一睹苏小小的芳容。那一刻,西泠桥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但或许那些人都动错了歪脑筋,因为他们不知道,苏小小不是他们常见的放荡风流女子,那些一掷千金的人都被她婉拒了回去,而真正能静坐清谈的人则是寥寥无几。虽然如此,但苏小小放荡的名声还是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早已失真。

一首诗,成就了苏小小,也摧毁了苏小小。它让苏小小从一个普通女子成为了名满当地的才女,但也正是因为这首诗,毁了她的清白,让她成为了名垂千古的妓女。

(二)

西湖是个好地方,它的好在于这里曾经演绎了许多悲情浪漫的爱情故事,就像是苏小小与阮郁的故事。

神话也好,传说也好,只要是关于爱情的故事,哪怕它是悲剧结局,也都告诉了我们它的美好与甜蜜。于是,追求爱情,成为了世人不变的执着,苏小小也是如此。她和世上所有的女子一样,憧憬着美好爱情,等待着那个有情郎的到来,从此,与他双宿双飞,相伴到老。

或许是命中注定吧!心心念念等待爱情的苏小小终于遇见了她的那个有情郎。就在某一个春天,西湖的水波光潋滟,西湖的树翠绿葱葱,蓝天白云,花红柳绿。在这样一个季节里,苏小小遇见了阮郁。此时的他们,一个风流倜傥,一个倾国倾城,只初见,便萌生了爱情的嫩芽。一个香车前面跑,一个骏马后面追,于是,苏小小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向那个自己钟情的男子发出了呼唤。

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这是内心的呼唤,也是爱情的呼唤。一首诗,让阮郁明白了他们早已是彼此的唯一,他对于苏小小是钟情的,而苏小小对于他亦是痴心的。郎情妾意,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急不可耐的阮郁回到了客栈,便立刻准备了一份厚礼,来到了西泠桥。

见到阮郁,苏小小十分的高兴。两人谈诗论道,诵书答对,有着相见恨晚之意。情到浓时,才发觉已是暮色苍苍。初见的激动怎能舍得离去?阮郁没有离开的想法,苏小小也没有送客的意思,一切仿佛是理所应当,丝毫没有尴尬之情。

苏小小期盼的爱情,就这么突然地降临了,快到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但爱情的到来,总归是件好事,苏小小也就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全部交给了阮郁,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他,也把自己的幸福交给了他。

从此,西湖的画舫中,经常会看见一对男女形影不离,对饮畅聊,那垂岸的柳树下,总是会瞧见一双人影相依相偎,静静漫步。半年的相守时光,让他们就像是夫妻一般的恩爱甜蜜,这短短的半年,或许会成为苏小小十九年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可是,这样的美好转瞬即逝。阮郁还是走了,在家庭前程与苏小小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他抛弃了曾经许下的誓言,他放弃了那个把他当作挚爱的女子。他走了,走的不止是他一个人,他还带走了苏小小的心,苏小小的魂。

痴心的苏小小曾以为,那个叫作阮郁的男子会许她一生幸福。遇见阮郁,她不再冷傲,不再清高。爱情里,她是那个多情人,爱得如此的卑微,如此的谨慎。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渴望得到他家里人的许可。

可是即便如此,她的梦依旧破灭了,那个毁了她的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阮郁。她为他而坚持,却也因他而放弃。

这一生注定阮郁就是她的劫,注定要消磨她所有的情。早已经是注定了的事,或许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吧!痴情的苏小小依旧在等待,她在期盼着,期盼着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她就会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站到她的面前,说上一句“我回来了”。

然而,等待是痛苦的,没有结果的等待更是煎熬难耐。

那个给她爱情的男子,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三)

人生匆匆,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来了。于苏小小,便是阮郁走了,鲍仁来了。

鲍仁的到来,无疑让他成为了阮郁的替身。在看到鲍仁第一眼的时候,苏小小就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曾经的阮郁,是她的阮郁回来了。没了爱情的心空空的,无处寄托,可是彼时的苏小小不同了,她没有了阮郁,却有鲍仁。于是,她将自己所有的情全部都给了鲍仁,连同阮郁的那份一起。当她得知鲍仁落魄穷困的时候,不惜一切将自己的钱财给予鲍仁,帮助他顺利地进京赶考。

或许,苏小小能够出钱资助鲍仁,除了怜惜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阮郁。是的,她爱阮郁,爱到不能再爱。没了阮郁,却来了一个像极了阮郁的鲍仁。于是,那份属于阮郁的爱便嫁接给了鲍仁。

如果,当时的苏小小遇见的不是阮郁,而是鲍仁,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发生?是不是苏小小就会获得那桩美好的姻缘?可惜的是,她遇见的终究是薄情寡义的阮郁,这是鲍仁的遗憾,更是苏小小的遗憾。

痴情人总是容易受伤。阮郁和鲍仁的先后离去,让苏小小没了精神支柱,脆弱的娇躯瞬间倒塌。为情所困的苏小小已经是心灰意冷,了无牵挂。孤独,寂寞,相思,所有的情愫都齐齐地向她涌来,让她不能喘息,压制着她的心灵。脆弱的她,让一场风寒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只留给后人一个美丽的幻象。

十九岁的死去,在苏小小自己看来或许是最好的结局。陷入了爱情的沼泽,却无法独自走出来,只能任其吞没。可是,爱情早已远去,梦想也已破灭,活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阮郁是可悲的,可悲他出身于帝王之间,事事身不由己;苏小小是可悲的,但她却没有藐视命运,藐视自己;鲍仁是可悲的,官至滑州刺史之时,西湖畔早已是人去楼空,徒留玉骨深埋。

江南的烟雨,朦胧了江南的天。也许江南的天本不爱哭,但因为西湖有了苏小小,流尽了清泪,仍旧有着诉不完的深情。

从此,世间再无苏小小,西泠桥再无油壁车。

李师师

宁当交际花,不当帝王妃

(一)

有些时候总是有这样的疑惑:如果李师师这一生没有遇见赵佶,没有遇见周邦彦,没有遇见燕青,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像其他姐妹们那样,守着自己小小的闺房,看着窗外红尘滚滚,落叶纷纷,在寂寞中老去,在落寞中消散?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她不是那些平庸的女子,作为中国最负盛名的名妓,她总是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魅力与才情将三个不同的男子牵扯在一起。想那领略无数女子美艳的宋徽宗也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自然也是有所不凡。

原本,李师师是京城内经营染坊的王寅的女儿,在她三岁的时候,父亲把她送到了寺庙中,为她摩顶的老僧见她像极了佛门的弟子,所以也叫作王师师。就在王师师四岁的时候,父亲王寅因为获罪而死在狱中,年幼的王师师也从此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直到遇见李蕴,她才有了落脚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也就是青楼,寄人篱下,受人收养,就连姓氏也随了姓李。

从此,那个王寅的女儿王师师再没有了,有的只是琴棋书画、歌舞侍人样样在行的青楼名妓李师师。

或许是童年不幸的经历在李师师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成名之后的她,总是淡漠忧伤,她喜欢凄清悲凉的诗词,喜欢幽怨缠绵的乐曲,喜欢穿纯洁白净的素衣,喜欢浅淡轻描的妆容。什么都淡淡的,静静的,那双明亮的眸子中总是有着诉不尽的哀伤,像是一尘不染,像是哀怨伤情,但也正是这种冷美人的基调,反而让她更加神秘诱人。

世间有了这样美貌的青楼女子,让那些垂涎美色的男人们蠢蠢欲动,想要一睹芳容,就连那堂堂的一国之君宋徽宗也不例外。即便是后宫佳丽三千,美女无数,但是见到李师师,仍也觉得惊艳不俗。

但是皇帝就是皇帝,纵然权力大,但也没自由。自从遇见了李师师,宋徽宗便对后宫那些宠妃熟视无睹,那个温柔娇美的李师师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无奈深居九重,也只能借由微服出巡到“醉杏阁”与李师师相聚。

再后来,也就有了一朝天子为名妓修暗道的故事。

一跃枝头成凤凰是女人们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世间的女子想要见上皇帝一面是难上加难,可李师师有幸深得宋徽宗的宠爱,却没有做“天下第一女子”的心。也许,身处其中的李师师看得清楚,那个拥有最高权力的男子,能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也能给自己带来寂寞惆怅。出身青楼的女子怎能经得起后宫的尔虞我诈?相比于日日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倒不如继续这样的生活来得自在。

未能进皇宫,但李师师究竟还是皇上宠幸过的,虽然是妓,可用过的东西全是拿黄缎子盖了的,今非昔比的不仅是奢华,还有悲哀。于是,那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成了唯一陪伴她的宝贝,一遍遍地读,一遍遍地哭,又一遍遍地伤,可是又有谁怜惜?

宋朝灭亡了,宋徽宗赵佶也走了,不再回头,不再留恋。

(二)

很多人知道周邦彦,不是他的诗词,而是他与李师师的那段恋情。那个风流多才的男人会为她填诗,会为她谱曲,也能懂得她的心迹。

初见李师师的时候,周邦彦已经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了,虽然年纪已大,但风流却依旧不减当年。他那精美绝伦的词,让京城内的青楼女子都以能唱他的词而倍感荣幸。

尽管年龄相差甚远,但遇见李师师,周邦彦却觉得相见恨晚,情投意合。周邦彦为李师师填了一首《玉兰儿》。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一字一句中,不难看出年过六旬的周邦彦对李师师有着倾倒之意。自古才子爱佳人,于是,周邦彦与李师师也就关系甚密。

如果没有周邦彦,李师师的一生可曾如此的辉煌?天下到底能有几个周邦彦,可以抵得住圣命,抵得住李师师的忘情唱出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那一句“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着实是醋意正浓,但这样露骨的讽刺,宋徽宗赵佶怎么会觉察不出来?于是,龙颜大怒,一招圣旨便将周邦彦贬出了汴京。

就这样,一首词为他招来了祸患。

与天子的女人痴缠,周邦彦的晦运也从这一首《少年游》开始了。周邦彦深知,自己是因为那一首《少年游》生生断送了大好的前程,但他却绝对不会想到,因为自己做的另外一首词,会帮助他摆脱了流放的命运,还因此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如果不是李师师的一曲《兰陵王》,或许周邦彦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但是世事难料,李师师怎么也不会想到,召回一年后,本应该时来运转的周邦彦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只留下无尽的哀思和想念。

(三)

女人的美貌,让男人们神魂颠倒,而男人的介入,也让女人们艳名传世。

一代名妓李师师,生命中除了宋徽宗赵佶和大词人周邦彦,还有一个男人让她的生命大放异彩,那就是浪子燕青。

因为被官军追捕,燕青误入了李师师的家。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唯一一次的相见。虽是萍水相逢,但对于燕青,李师师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她是知道的,在梁山泊那个地方,聚集了许许多多和当今圣上作对的人,印象中,那些人似乎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粗犷汉子,他们是鲁莽的,是血腥的,但他们也是重义气的,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燕青这样的男子,没有魔鬼的影子,反而他所拥有的俊朗儒雅,不是那些纨绔子弟、富家公子所有的气质。

见面留诗,是李师师的习惯,可是燕青的一句“姑娘珍重”却将她回绝,不是燕青不懂,只是大丈夫报效国家,怎么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遇见燕青,是李师师这一生中的幸运,如果不是如此,或许李师师这一生也不会遇见这样优雅俊儒的男人。但可惜啊,在那一次相遇之后,彼此之间便也没有了任何的消息。

花灯佳节,满城的绚烂也遮不住李师师院子中的冷清,然而这样的寂寥和落寞,世间的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恐怕没有人大胆到去做第二个周邦彦!

从此,那个艳满群芳的名妓李师师销声匿迹了,直到后来的孤苦离去。没有人知道她是死在了金朝的兵戈铁马之中,还是香消在了燕青的怀里,抑或是哪一个不知名的角落,总之,她还是离去了。

李师师,虽是卑微的名妓,但却凭着自己的才情与美貌为北宋画上了句号,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句号。这个句号,让赵佶走向了荒唐,让燕青走向了江湖,让周邦彦走向了死亡。

但庆幸的是,李师师和北宋一样,虽然短暂但却华贵。

她也是幸运的,想来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够同时留得住皇帝、侠客和词人的心,让三个不同的男人因为同一个女人而联系在一起。一个简单的女子,却给予了赵佶情欲的满足,给予了燕青一纸赦书,给予了周邦彦诗词的美丽。这样的李师师,用“少年身价冠青楼,玉貌花颜世罕有。万乘当时垂睿眷,何忧壮士不低头!”来赞叹真的是名副其实,毫不过分!

曾经繁华的北宋王朝啊,就这样伴着金人的嘲笑声,吞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下。记忆中的赵佶,他的尸骨远在他乡;那个不期而遇的燕青也没了踪迹,或许他始终是个无拘无束的浪子;文人词家周邦彦,也在最后一声叹息后独自消散远去了。

但李师师却依旧存在,她从繁荣富贵中走来,也在繁荣富贵中离去。带着北宋的绮丽绚烂一直存在着。

或许,她要的不是皇帝,不是侠客,亦不是词人,她要的只是青春永驻,是那些华美精妙的词调。

阮玲玉

人言可畏,蝴蝶飞不过沧海

(一)

历史的聚光灯,可以造就传奇,但也是编造谎言的机器。汹涌的眼光与言论,像是看不见的绳索,捆绑住人的手脚,成为失眠的理由和痛苦的根源。于是,一段本该圆满的故事,被淹没在“人言可畏”的唾液里。

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繁华都市里最美的一抹殷红,陨落在黑夜里。那一刻,生命在最美的年华中定格,贴上了“红颜薄命”的标签,短暂生平被塑造成标本,展出在历史的橱窗里。

多少个瞬间,她曾坐在化妆间,望向镜子里自己落寞的美丽脸庞,抬起右手,静静描眉。盛名背后,她在后台日夜奔波,时而在幕后悄悄凝望等待开场,再走过连接幕后和舞台的虎度门,用一颗向日葵般的心,体验不同角色的喜怒哀乐。

可转眼间,世事多么无常,她也成了戏中人,被另一个美丽女子演绎着。当穿着旗袍的张曼玉婀娜走出,世人惊叹,他们又再次见到了她,柳叶弯眉,柔软腰肢,甚至还有眼神里的倔强与清冷。

她是阮玲玉,是上海最风姿绰约的女人。杀害她的凶手,是世人自私的舌头。

她出生于上海,没有体面的家庭背景,父亲早逝,母亲困苦。她的辉煌与失落都发生在这里,她是上海女人的代言人。

六岁时,父亲因工伤去世,铺就了她生命底色的悲凉。母亲为生计而劳碌,时而帮别人洗洗衣服,赚点生活费,也时而出现在当时上海乍浦路上的一家典当行。

当生活的艰辛越来越沉重时,母亲被同乡姐妹介绍到了大户人家当佣人。东家姓张,见母女两人身世可怜,阮母又勤劳肯干,便收留了她们。从此,她们有了一个暂时的定所——张家的下房。

这一年,阮玲玉才七岁。她童年的坐标落在了这个深深门户的后院里。

彼时,中国的封建思想还很顽固,在世人的观念中,佣人的女儿是一个并不光彩的身份。所以,童年的阮玲玉一直活在自卑中,对外,她与母亲闭口不谈这件事情,因为害怕别人轻视的目光。

随着时光的递进,虽然生活的底色仍是灰暗,但阮家少女的模样却是越发美丽动人。转眼间,阮玲玉走入了豆蔻年华,对爱情开始有了懵懂的期待。张家大院的生活孤独而压抑,已然关不住一颗萌动的少女之心。

张家有位三少爷,名为张达民。虽是纨绔子弟,但在婚恋观念上倒是新潮。当第一次见到阮玲玉时,他便被那种脱俗的气质深深吸引。青春的冲动让他立即展开了攻势,时而为阮家母女提供一些接济,时而对阮玲玉嘘寒问暖。

寒冬里的温情是难以抗拒的。阮玲玉还不知爱情是何物,但也珍惜那种呵护与关怀。她默默回应着这份情感,不拒绝,也不敢太热烈,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那句最动听的话:“我们结婚好吗?”

她欣喜,也担忧。张家是大户人家,怎能接受一个佣人的女儿呢?果然,张家太太铁心拒绝:“只要我活着,这件事谈都不要谈。”

张达民心情黯然,最后无奈向阮玲玉提出:“要不我们同居吧?”

在当时的上海,新思潮涌现,同居是一种摩登之风。于是,在懵懂的状态下,阮玲玉答应了这个要求。

当时,她十六岁。

不谙世事的少女,如果能够预知未来的命运,会知道,她选择的这个男人日后会成为她的魔影,将她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悬崖。

(二)

爱情的萌生,是一时一刻的荷尔蒙运动。可生活的继续,却需要细枝末节的经营。

两个年轻人一无所长,靠着家里的月份钱过日子,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这时,张达民的表哥为两人出了个好主意——让阮玲玉成为演员。

当时,演员还不是很体面的工作。但是,光鲜亮丽的舞台,有趣的角色扮演,对阮玲玉还是有着一定吸引力的。于是,她毅然跨入了这一行业,以极其优秀的面试成绩考入了当时的上海明星影片公司。

自此,她将最好的青春献给了观众,成为了我们都熟悉的那个阮玲玉。对于演员这个职业,她说:“演员应该是疯子,我就是一个。”

初期,她大多扮演一些风尘女子或是富家太太,直到《野草闲花》,她开始爱上了底层人物的悲苦。在血液中,她对这种角色的情感,更加能够感同身受。从语言、到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她的拿捏越来越显火候。

如果电影是一个梦,她在梦里体验人生。于是我们看到了那个为了揣摩角色将自己关在家里,又哭又笑的疯狂演员,也看到了那个在冰雪天气中趴在地上,将手臂当作孩子轻轻抚摸的哀伤女子。

在电影梦里,她在不同的故事里寻找自我。她体味了多种人生滋味,也赢得了观众的心。几年内,她迅速走红,让全国人民记住了她的美丽与韵味。

而与此同时,她的情感生活却每况愈下。张达民不改富家少爷本性,时常流连在赌场和花柳之地。阮玲玉成名后,他成了寄生虫,靠女人过活。情感悄悄变质,一个倾慕的女人,渐渐变为了美丽的钱包。

没有什么能够代替初爱,阮玲玉有过悲伤与失望,却不想放弃这段情感,她曾想过要为张达民生一个孩子,后来领养了一个叫小玉的女孩。成名后,很多男子写来求爱的信,她将它们放置在一只小藤箱里,外面加锁,并贴上标签,写道:“小孩子的信”。

在童年最寂寞的时光里,张达民是她生命里的第一束阳光。现在,阳光骤冷,但她依然想挽回些什么。

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在别人床上的男人,阮玲玉的残爱没有支撑太久。他曾爱过她,如今却只拿她当摇钱树。

纨绔子弟没有谋生的信念,分家之后,他再也没有拿过一分钱来供养过这个家。在阮玲玉拍摄《故都春梦》的时候,张达民在上海将分得的1万多元家产全部败光,散在各大赌场和烟花之地。阮玲玉十分伤心,苦口婆心对张达民相劝,不想,不但没有换来醒悟,却招致一顿毒打。

心冷,情尽。阮玲玉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心,已经远离。

下定决心后,阮玲玉开始与张达民协商分手,有过口舌之辩,诉诸过法律,也曾以死相逼。为了钱,张达民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功成名就的女人。

两人斗争了几个来回,最后,张达民终于答应以“每个月贴他一百元,贴两年”为代价,同意分开。

了结了一桩心事,阮玲玉感到一丝欣慰,同时也陷入更大的虚空与彷徨。

(三)

没有爱情,阮玲玉继续沉溺在电影世界里,捕捉爱与光辉,体会遗憾与失落。

此时,阮玲玉的心是一个寂寞的空房间。她不缺喧哗的关注,只缺平静的温暖。

当一个女人对爱情太过于渴求,其实是一种危险的表现。她更容易为了追寻一点光亮,跌入痛苦的深渊。这时候,为了提高竞争力,阮玲玉所在的联华公司加入了一位新的大股东——茶商唐季珊。当成功有为的唐季珊对阮玲玉投出爱意时,阮玲玉再次坠入了爱河。

如果说选择张达民是源于年轻的懵懂,可这一次,明知道这个男人是毒药,却选择吞下去,这是阮玲玉做出的第二个错误选择。

她知道,唐季珊已有妻室,她也知道,唐季珊曾与很多女人在一起过,她还知道,这个男人无法与自己白头偕老,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追寻了他。她说,自己只是“贪一点依赖,贪一点爱”。

唐季珊成熟稳重,不似张达民那般幼稚。对待女人,他深知分寸,懂得如何欣赏与疼惜。与他在一起,阮玲玉的确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只是这幸福是无根之草,是镜花水月。让她的心不能完全落地。

唐季珊有位旧爱名叫张织云,她也是阮玲玉的前辈,当被唐季珊抛弃后,她曾写信给阮玲玉。

你看到我,你就可以看到你的明天。

恋爱中的女人,体会不了这句话的深意。她与母亲和小玉住进了唐季珊为自己买下的一栋三层别墅,她的愿望很简单——有一个家。

命运对阮玲玉是残酷的,甜蜜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她的噩梦再度卷土重来。大手大脚的张达民不满足于每月一百元的补贴,再度闯入阮玲玉的平静生活。

他以阮玲玉的身世为要挟,向她勒索五千元。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阮玲玉早已在与他的斗争中疲惫不堪,她不愿意再斗下去,她只希望给钱息事宁人。唐季珊却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是一个无赖,你是给不完的。”无奈,阮玲玉只得狠了心,拒绝了张达民。

张达民没有辜负“无赖”的称号,气急败坏的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报复——将阮玲玉与唐季珊告上法庭,谎称阮玲玉偷了他的东西,并送给了唐季珊。

如此的剧情很快吸引了全国的舆论媒体,记者们纷纷出动,去探究这场闹剧背后的真相。一个是红遍全国的电影明星,一个是身份显赫的大富商,一个是明星的前男友。可以想象,这个举动引发了怎样的满城风雨。

这件事给唐季珊带来了麻烦,他觉得面子受损。于是,他让阮玲玉在报纸上登一篇宣言,声明说,她虽和唐季珊同居,但在经济上是独立的。

这个被爱情伤透了心的女人,照做了。她的两个男人,一个爱钱,一个爱名誉,却唯独没有人爱她。

(四)

在她最失落、最难堪的时候,唐季珊又有了新欢。她是上海滩最有名的舞女梁赛珍。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刻,阮玲玉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她终于想起了张织云信里的那句话。仿佛透支了一生的悲伤,流尽了一生的眼泪,阮玲玉心碎成灰。但尽管如此伤心,她依旧没有向他人哭诉,没有纠缠,没有把事情说破。因为爱情,也因为尊严。

失去情感支柱后,她再次投身电影,将所有情绪宣泄在角色身上。这时恰逢一部《新女性》找到了她,导演是年轻有为的蔡楚生。

身世相同,习惯相通,品味类似,阮玲玉与蔡楚生渐渐地也有了些许情愫。不像之前那般惊天动地,而是一种依赖和陪伴。她将满腔心事与他诉说,他则耐心开导,悉心照顾。

只是,男人的爱只如蜻蜓点水。当她真的有些期盼时,他却婉言拒绝了。她问,可不可以带她离开,他的眼神,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选错了。三个男人,一个无赖,一个滥情,一个懦弱。

张达民的纠缠仍在继续,他有种光着脚的无所顾忌,仿佛一定要在法庭上当庭对峙才会心满意足。唐季珊对她没有了爱,不但毫不遮掩自己的新恋情,还对她经常挖苦打骂。

一些无良的小报记者开始向阮玲玉大泼污水,来吸引公众的关注,甚至有些报纸标题用了《阮玲玉通奸记》。是因为无望的爱,是因为无赖的纠缠,还是因为无良的谣言,总之,她终于感到了彻骨的绝望。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什么,人们猜测了几十年,演绎出许许多多的答案。但总归,她是对这个世界感到了疲惫与无力,她没有心力再去抗争些什么了,也不敢再去乞求幸福。最后,她写了一份长信给唐季珊,吃下母亲熬的粥,与三瓶安眠药,在开庭前一天,选择了告别。

对她而言,或许选择死亡,就是选择了平静。

临走时,她问唐季珊:“你爱不爱我?”听着那一片沉默,然后默然离去。她勇敢,但也脆弱。她为爱而生,也为爱而死。死亡的原因关乎时代,关乎社会,也关乎自己。

一封真假难辨的遗书,让她继续活在人们的舌尖上。遗体出殡那天,上海街头为她送行的队伍,有20多万人。

红颜逝去,社会再次沸腾,他们责怪媒体的无良,怨恨男人的寡情,甚至心疼她挑选爱情的眼光太差,可她已经再也听不见了。时光让她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留下最美的绚烂,最深的遗憾,与一声“人言可畏”的叹息。

人言可畏,捕风捉影,飞短流长,杀人于无形。

葬礼上,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依旧美丽。吊唁者脸上都浸满哀伤,仿佛这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葬礼,更是集体的葬礼,在缅怀一种理想与纯真的逝去。

一个相爱的人,一个清白的名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最朴素的愿望,一定是她心心念念的梦想。

周 璇

谁用浮生,乱了流年

(一)

她是国语流行歌曲史上的“金字招牌”,有着一副红透上海滩的“金嗓子”。

她曾是一代电影皇后,一部《马路天使》将她推向了事业的巅峰。

人们眼中,她是耀眼的明星,有着莺歌燕语一般歌喉,有着清新秀丽的娇容,可鲜有人知道,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怎样的悲伤和痛楚。

她就是周璇,人如其名,一个毕生周旋于爱情和哀伤之间的传奇女子。

原本的她并不叫作周璇,而是叫作苏璞。四岁那一年,小苏璞被舅舅卖到了江苏的金坛县,后来又辗转到了上海。在上海,小苏璞被一家人收养。可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顶着养女的头衔却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养父曾经对她说过,只要有钱,便会帮她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天真的小苏璞相信了养父的话。于是,在小苏璞八岁那一年,她来到了一个歌舞班学艺,还兼职做了歌舞班的女佣,为的是早点找到工作赚钱,找到自己的父母。

1931年,十一岁的苏璞经过别人介绍,来到了联华歌舞班,并且改名叫作了周璇。

那时候的联华,有着白虹、王人美等许多大明星,这让初来乍到的周璇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不会讲普通话,也不会看乐谱,不仅身世坎坷,年纪还又小。那时的周璇,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总是会流露出无尽的忧郁和哀伤。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卑,她没有放弃自己。虚心的周璇发愤图强,向每一位老师请教,这样的周璇不仅获得了老师们的青睐,还引起了严华的注意。

同周璇一样,严华也是联华歌舞班的学生,只不过比周璇早来了一年而已。高大英俊的严华因为一曲《桃花江》而受到了观众的赏识,也因此被称作“桃花太子”。他会时常教周璇国语,还帮助她赢得了许多的演出机会,甚至,热情的严华还把周璇介绍到了电台去唱歌,灌制唱片。

独自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能够遇到像严华这样热心肠的人是周璇的幸运。从此,他叫她“小璇子”,而她,则叫他“严华哥哥”。久而久之,严华在周璇的心里占据了不可或缺的地位。

然而这样安稳的日子仅仅过了两年。就在1933年,歌舞班里那些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陆陆续续地被一些电影公司挖走,没了顶梁柱,歌舞班也支撑不下去了,宣布了解散。这对于周璇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打击,也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回家,可是歌舞班解散了,自己没有地方可去;回家,那位养父便会将她卖到妓院里去。

究竟该何去何从?周璇迷茫了。她的严华哥哥自然是知道她的处境的,于是,那一句“我不会不管你的”成为了周璇的唯一希望。

为了周璇,严华决定创办一个新月歌剧社,可是资金不足,他也只能四处筹钱。但是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歌剧社不到一年便因为亏损而解散了。无奈,严华只好将周璇推荐到了新华歌剧社,还鼓励支持她参加了“播音歌星评选”的活动。

从此,周璇“金嗓子”的美誉便传遍了上海滩,那首《五月的风》也吹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明星,周璇便将自己的事业由歌唱界延伸到了影视界。

(二)

对于周璇来说,严华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天使,他总是能在自己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帮助自己。有了他,即便是风吹雨打也不再害怕。

1936那一年,严华因为巡演而需要暂时离开上海,去到南洋。临行前,严华找到了周璇,与她告别。依依不舍的周璇没有过多的话语,只将一本黑色的日记本塞给了严华,并叮嘱他要等到上了船之后才可以打开看。就在船上,就在严华打开日记本的那一刻,周璇所有少女的心事毫无保留地映入了眼帘。细腻的少女情思就像是缓缓的溪水,轻柔地流进了严华的心里。此时的严华,早已经明白了周璇的心意,可是身在游船,不能当面与她相拥而泣,他也只能将自己爱的回音全部留在了纸上。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秋天,严华和周璇举行了订婚仪式。两年之后,他们共同步入了婚礼的殿堂。

彼时,周璇二十岁,严华二十五岁。

然而,生活却远不如周璇的演艺生涯那般顺风顺水。演艺圈里的爱情,终归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简单。作为明星的周璇,她的私生活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关注的另一个焦点,也就注定了身为艺人的周璇要走上坎坷崎岖的情路。

受着恋爱热度的影响,周璇的婚后生活还是美满的,只要有严华的左右相伴,那就是幸福。可是这样的幸福却没能坚持多久,便中断了。

那时候的周璇已然成为了电影界和歌唱界的明星,作为艺人,一旦红了起来,各种片约也是连续不断,自然,也就要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男演员或者是男性的工作人员,相对的,绯闻也就会纷至沓来。面对各种小报上面的绯闻,作为丈夫的严华非但不能给予理解之情,反而还信以为真,经常会为了一些报纸上子虚乌有的事情而大发脾气。

由于工作的繁忙,周璇在拍电影期间没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再加上严华的无端闹事,也让心情陷入了烦闷之中。结果带来的便是还没能出生的小生命就夭折了。而彼时,严华也被卷入了一场桃色风波中,本就对周璇意见颇多,再加上孩子的流产,严华对于周璇工作的成见再一次加深。

成为红人的周璇,每个月能拍四部电影,每部电影两千元片酬,而作为普通人的严华,每个月的工资却只有几百元。收入上女强男弱的局势,让大男子主义的严华更加自卑,脾气也更加暴躁。大明星周璇与普通人严华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深。

这样的结果,或许周璇早就应该想到,自己身份的特殊,也就注定了不能拥有普通人平静的生活。

一时间,所有的绯闻和家庭矛盾通通缠绕着周璇,让她无法忍受,无助的她试图用死来结束这一切的困扰,幸亏被人及时发现。相对于之前的话题,大明星自杀的文章似乎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于是,那些小报开始继续自己的捏造和夸张的渲染。无奈,周璇一气之下搬离了严华的家。可是这样的做法却依旧没能解决问题,之前存在的矛盾与误会依旧僵化,毫无缓和,甚至还严重到了在报纸上相互攻击的地步。

此时的周璇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这样的婚姻已经是无法挽回了,因为曾经的那个“严华哥哥”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嗜血的魔鬼,那些黑暗,猜忌也早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入到了他们的感情之中,无法驱除。

于是,周璇与严华维持了九年的婚姻终究是走不下去了,往日的情意分崩离析,唯有离婚才能解决彼此的痛苦。

相爱的时候,你侬我侬,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能为她摘得;不爱的时候,哪怕是一句问候,也觉得是多余,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好歹夫妻一场,竟落得如此的凄凉。就连签署离婚协议的那一天,两人也没有淡然相对。

曾经在《新影坛》杂志上,有着这样一段对于周璇的评价:“无论在她婚变之前或后,她的私生活,一向是很严肃的。你可曾看见她独个儿在交际场所或游乐场中出现?除非有应酬,她总是难得外出的,这也是她值得为人称道的一点。”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啊!这样的周璇到最后还是没能守得住自己的婚姻,留得住自己的爱情,她与严华的婚姻还是走向了尽头。

(三)

即便是与严华离婚了,但痛苦却迟迟没能消退。为了摆脱痛苦,周璇选择去了香港,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希望从戏中的人物那里得到一丝丝的安慰,以此疗伤。就在这个时候,周璇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出现了,那就是商人朱怀德。

这个年轻的商人与周璇其实是旧相识了,得知了周璇离婚的消息,图谋不轨的朱怀德便趁虚而入,来到了周旋的身边百般呵护,千般温存。很快,周璇那颗受伤的心就被他的花言巧语给俘虏了。于是,他们同居了。

生活在一起,朱怀德对于周璇的财产非常的关心,甚至还插手打理。然而他的这些行为却没有引起周璇的注意,单纯的周璇以为与深爱自己的人在一起便可以安稳后生,相依相伴。此时的周璇还没能意识到痛苦即将再一次到来,沉浸在爱情里的周璇向朱怀德提出了去上海结婚的要求。

或许周旋没能想到,自己这样的一个要求,竟然让朱怀德暴露了流氓的本性。或许,她应该庆幸,庆幸自己早些时候提出了结婚的要求,看清了朱怀德的面目。如果不是这样,她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对于周璇结婚的要求,朱怀德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他想要的是周璇的财产,而不是周璇本人。所以,对于周璇这样的要求,朱怀德给的答案就是带着全部财产和情感逃之夭夭。

再一次陷入痛苦的周璇想要以死解脱。可是她却突然地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朱怀德的孩子。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这让周璇犹豫了已经做好了的决定。之前的孩子不幸流产,她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骨肉的痛苦。为了孩子,她只能挣扎着继续活下去。

十月怀胎,孩子降临了。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周璇找到了朱怀德,希望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能够唤回他的忏悔与改过。可周璇收获的却是朱怀德的无耻:“这个孩子怕是和你一样,是从哪里收养的吧!”

无情的一番话,让周璇万念俱灰。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也让周璇的神经出现了问题,被痛苦折磨的周璇几近癫狂。

从此,那些原本应该风风光光的时光全部在枕边悄悄流逝,慢慢清醒过来的周璇开始沉浸在无尽的回忆中,静静地不说话,静静地躺着,没了往日的神情,没了往日的风采。就在她如梦沉睡的时候,画家唐棣走入了她的生活。

和唐棣相识是在《和平鸽》的剧组,彼此间早已是非常熟悉。就在周璇患病卧床这段期间,身为画家的唐棣一边为她画像,一边照顾着她的日常起居。那破碎已久的温情,再一次温暖了周璇冰冷的心。他们同居了,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这是一段难得的平静与安宁的时光,周璇将自己的情感和精力全部都投入到了丈夫唐棣和儿子的身上,虽然有过两段感情,可是这个时候的周璇,才真正享受到了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

(四)

传奇女子总是有着悲剧的人生,不幸似乎并没有饶过这个苦命的女人。

就在1952年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变故。一纸有期徒刑三年的判书将唐棣以“诈骗罪和强奸罪”送进了监狱,眼看来之不易的幸福从自己的身边溜走,承受不住打击的周璇再一次精神失常了。

似乎,这样的判决就是命运无情的捉弄,故意不让他们结为夫妻。三年的服刑还没到,仅仅一年之后,法院就撤销了判决,将唐棣释放了。

重获自由的唐棣回到曾经那个温馨的小家,但却发现人去楼空。而那个心心念念期盼婚礼的周璇,却因为病情复发而面色惨白地躺在医院里,终日地以泪洗面,不吃不喝,癫狂起来甚至还会动手打人。于是,唐棣便会时常带着儿子去看望周璇,希望能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再一次见到丈夫和孩子,让周璇的病情逐渐地稳定恢复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一段时间过后,医院允许周璇出院回家休养,可是她的朋友却坚决不允许,甚至还阻止唐棣来看望周璇。尽管唐棣带着孩子努力请求,但始终也到不了周璇的病床前。冰冷的铁门,硬生生地将他们一家三口分开。

那微小的生命之火还未能熊熊燃烧,便被熄灭了。周璇开始四处地打听,却怎么也见不到朝思暮想的儿子。刚刚有所好转的病情逐渐地恶化了,她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一样,每日呆呆地望着那一间怎么也走不出去的病房,没有一字一句,一声一语。

这样没有期望、没有生气的日子结束在了1957年的夏天。那一年的夏天,天气燥热,周璇由最初的高烧转变为了中暑性脑炎。两个月之后,三十七岁的周璇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啊,她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痛苦了,没有和儿子团聚,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以及那痛彻心扉的三段感情。

作为艺人,她是成功的,她的美名传遍了大江南北;作为母亲,她是遥远的,虽然有着两个孩子,但却从没在他们的现实生活出现,留给孩子的只是模糊的印象;作为女儿,她是遗憾的,就连弥留之际,也未能亲眼见一见自己的父母;作为女人,她是幸福的,也是悲苦的,她享受过感情的甜蜜,但却从来不曾拥有过真正的家庭。

如果可以选择,不知道周璇是会继续过这样华丽风光但却凄凉至极的一生,还是选择做一个平常人家的家庭主妇,不知道最后的周璇对这样坎坷悲情的一生会有着怎样的感慨。或者,她本就是上天送给我们的一件礼物,这一生注定要用短暂来诠释恒久。

短短的三十七年,周旋了三十七年。这样的一生,就是求索和痛苦的一生,一次次的用真心付出,得到的却是一次次伤害得体无完肤。

三十七年的往复周旋,累了,就疲惫地睡去。或许,另一个世界里,她不必再周旋于自己的人生,而是真正地做回苏璞。 ZOD7cDr24hesD85khn6O548BxOSp5WP9lcgrkUIR8EqXBCGjOfUvT9j4iL2/AZv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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