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灵性是上天的一种慷慨赋予,那么顾城无疑则是最幸运的孩子。当诗歌在历史轮回中,蒙上越来越厚重的细尘,是顾城的出现,还原了诗歌本来的赤诚。正因如此,顾城也被称为“中国二十世纪唯一的灵性浪漫主义诗人。”
顾城,出生在1956年,成长在老北京城里。他的父亲,顾工,在那时也算是一位名气响亮的文艺工作者,而且经历过中国的革命历程,常常也有作品见诸于世。他的母亲,则是一位典型的中国母亲,慈眉善目,温婉善良。顾城还有一位姐姐,叫作顾乡。
顾城和顾乡,是两个非常美的名字。当人们张开双唇,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样的字眼,就仿佛唱着一首清雅的民谣,不经意间,就流到了心田。
时光的灰烬,散落于红尘,弥漫于心间。呼唤他们的姓名,带着夜空般的空灵。阅读他们的经历,带着山花般的怜惜。
顾城,这样一个隐秘而神奇的名字。在每一年五月,诗歌漂泊的季节里,都夜夜如梦,动人心弦。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自己的偏爱,有的孩子偏爱读书,有的孩子偏爱玩耍。而这种不经意间的习惯和执着,则会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一个人今后的路途。
顾城童年的时候,居住在北京西直门马相胡同的《解放军报》报社的宿舍大院里。战火纷飞的年代刚刚结束不久,政治上的风波亦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幸好顾城的父亲,顾工,是以一名文艺工作者的身份存在于风云莫测的北京。这样,也能给一家人的生活提供了些许安宁的保证。
因为家庭氛围的熏染,顾城自懂事开始,就对自然环境中的昆虫和草木,格外感兴趣。他经常蹲在草丛中,自得其乐,不知不觉间,已然清晨曦光变作了晌午烈日。但是,他却从来不将这样的观察视作无聊的事情。就像是《浮生六记》里,沈复在“童趣”一章所写的内容,“驱蚊于帐中,徐喷以烟,使之如鹤,飞鸣云端。”儿童总是能在大自然里找到乐趣,那是成年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快乐,和归属感。
入得其法,便浑然不觉时光飞逝。正如佛家弟子的参禅,在凡人眼中,实在是一件索然无味的苦事,但是对于心静如水的人来说,道理和慈悲则是尽在其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间的红尘滚滚本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唯有纯真的儿童能够看透。他们说出了真相,而成年人们还是愿意选择做那个穿着新装的皇帝。无奈可悲,无奈可叹。
那时的顾城,是一个可以把自己置身于童话世界的纯真少年,他看书,目的是希望能在书中多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亦或是发现几张有意思的彩图。这个新奇的世界,让顾城迫不及待的要去了解,由于对花鸟鱼虫的喜爱,顾城最喜欢读新奇的童话诗,因为那里的生命是如此的可爱而灵动,每一个生命都有他自己与众不同的世界,每一天都发生着与众不同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让顾城有着浓厚的兴趣。
通过日复一日的观察,顾城对于这些小生命的兴趣也日益浓厚,于是,他开始了对《昆虫记》这部经典启蒙读物的阅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般的结合,使得顾城对于这些小昆虫的生活习性,甚至一举一动的含义都可以称作是了如指掌。他每次察有所得,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回屋里,跟自己的姐姐分享这种快乐,那是一种受益于大自然的纯粹又饱满的喜悦。
有时候,顾城也会和同学们出去郊游,参加集体活动。他喜欢在大自然中获得的喜悦,喜欢跑到森林中,看着一棵棵高耸入云般的杨树,对着沙沙作响的树叶说话。那个记忆画面非常和谐,他说得很开心,似乎那流动作响的绿色,能够代表他所有的内心想法。久而久之,他不仅只是把自己的心事倾诉给大自然听,他还会在自己有空的时候,跑到那里,听树叶的飘动,听流水的奏鸣,听小鸟的吱吱鸣叫。
这样的日子,总是能够给顾城很多创作的灵感,和一种心灵的安宁。对于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人而言,这份安宁,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沉思。
当许多年之后,光阴的流逝纵然带走了很多年幼的想法,可他依然饱含深情的回忆到自己的金色时光,“那时候,我读了《昆虫记》,才知道了原来小虫子们也很忙,它们和人一样,有自己的生活。它们需要很努力,但是这仍然无法避免那些时常发生的意外,鸡一啄食,蜘蛛网一颤动,暴雨一倾泻,所有的偶然因素都有可能中断它们的生计。或者仅仅是小学生放学后的蹦蹦跳跳都有这种可能。虫子太小,很难抵抗外界万物的变动所带来的危害,因此,倒霉的可能性也就很高。看着蝉唱完歌后,从树上掉下来,自己便会为它觉得庆幸,它毕竟唱完了。等秋天到了,蚂蚁们一点一点地把它抬走……然而,这竟是我对昆虫世界最不美丽的看法了。”
热爱自然的孩子,心中都有一份最真实的情感。看过了这么多春夏秋冬的变换,昆虫鸟兽的轮回,顾城开始动笔记录这些改变。随着笔尖在纸上一行行的移动,那些童真又别致的句子诞生了。他总是能在别人不曾涉足的领域中,寻得新奇的角度。在别的孩子还沉浸在嬉笑玩耍的时候,顾城已经开始自己的思考了。
那一年,顾城八岁。秋日的阳光里,仿佛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麦香,和风吹动着水蓝色的窗帘来回摆动。窗户的框架中勾勒出,小顾城认真的模样。原来,他正坐在书桌前写东西。他稚嫩的右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左手用力地按着纸张的一角,生怕被西风吹入别人家的庭院,他上齿似乎特别较劲地咬着下唇,歪着小脑袋,好像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始低头写着什么。
不一会,他听到院子里有开门的声音,猜测着一定是自己的爸爸下班回来了,小顾城兴高采烈地推开里屋的房门,向爸爸跑去。“爸爸,爸爸,我又写了一首诗。你看 !”他挥着手里的那张纸,嘴上挂着孩童那一种特有的明媚的笑容,期待着父亲能给自己写的东西一点权威的评判,从顾城的稚嫩眼神中可以看到那对文学的无限期待和向往。而父亲,无疑是自己文学路上的第一位读者和评论者。
父亲顾工因为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所以非常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衣钵,在文学的道路上有建树和发展。但是现在,自己的小儿子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他也没有期望太多。只是每天回家之后,见到他或是读书或是观察昆虫,心中也甚是欣慰,就连每日在外面工作的风尘仆仆和辛苦万分也莫名的减少了很多。孩子是父亲的希望,也是梦想的延续。
望着向自己奔来的儿子,顾工心中满是欢喜,虽然对于所谓作品并不怀有太大的期待,但还是今拿过儿子递上的纸张,想看看儿子到底写了什么,字数不多,只有两行。但他却足足盯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儿子,这是你写的么?”顾工不能相信这眼前的虽然只有两行的文字出自儿子顾城之手。
顾城听到父亲这样的一句发问,心中有些难以理解,想着父亲难道是误认为自己抄袭了?便回答说:“是我刚刚写的,姐姐可以作证。”顾城小脸上写着真诚,肯定地说。
这时候,父亲顾工弯下腰,用慈爱的大手抚摸着顾城的头,夸道:“你写得很好,可以说是非常好。”顾城听闻父亲这样说,心里仿佛一刹那间就开出了一朵花般,欢声笑语似乎清晰可闻,鸟语花香也如真实所见。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首诗,就会得到父亲这么高的肯定。在这方面,顾城和其他的孩子都是一样的,每一个孩子的小时候,都会格外重视父母对于自己的评价。在他们眼里,父亲和母亲就是全世界,就是代表了所有人的看法。
可是不一会儿,他却听到父亲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为什么读来偏偏有一种孩子不该有的悲伤呢?”
而这首诗,就是作于1964年的《杨树》
“我失去了一只臂膀,
就睁开了一只眼睛 ”
这首诗中,有一种和顾城年龄十分不符的悲伤。它的意象是一棵树。本来是一个欢快向上的主题,可是,顾城却把它描绘成了一棵失去臂膀的树木,让人觉得那种残缺破败似乎就呈现在眼前。而“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只是这伤口,却让杨树睁开了一只眼睛。
也许顾城所要表达的,是只有在受过伤痛之后,才会把这世事看得更清楚。只是这样意味深长又略带悲伤的诗歌,竟然会出自一个八岁儿童的笔下,别说顾工不敢相信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的。眼前的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思想和灵魂,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思维,让顾工惊叹之余又不禁担心。
顾城用那浓黑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用稚嫩的小手,写下那黑色眼睛之中衬射出的光明。这黑色瞳仁,总是能发现生活之中,不一样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