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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4月7日

透过围栏,从缠绕的花的间隙,我能看到他们在打球。他们往小旗这边来了,我沿着围栏走。拉斯特在开花的那棵树边上找寻着。他们把小旗拔出来,他们打球。然后,他们把小旗插回去,回到台子这儿,一个打了另一个又打。然后他们继续往前,我沿着围栏走。拉斯特从开花的树那儿过来,我们沿着围栏走,他们停下来,我们停下来,我透过围栏看,拉斯特在草地里找。

“来吧,球童。” 他打了一球。他们在牧场上走远了。我抓着围栏,看着他们走开。

“你听你,听听。”拉斯特说,“了不起啊,三十三岁的人了,还这样。我刚大老远跑镇上给你买了蛋糕呢。就别这么哼了。要不要帮我找那两毛五分钱,好让我晚上看演出。”

他们在牧场那头又打了会儿。我沿着围栏,回到插小旗的地方。小旗在鲜艳的草地和树丛中飘动着。

“来吧。”拉斯特说,“咱们看够了吧。他们这会儿不会过来了。咱们去小沟边找找硬币吧,不然就被那些黑鬼捡去了。”

小旗红红的,在牧场上飘动。后来一只鸟飞过来,歪斜地停在上头。拉斯特扔了块石头。小旗在那鲜艳的草地和树丛中飘动着。我抓着围栏。

“快别哼了。”拉斯特说,“他们不来,我也不能硬拉他们来,是不是。你要是不闭嘴,姥姥就不给你过生日了。要是不给我停住,你知道我会怎么干。我要把蛋糕全吃了。蜡烛也吃掉。三十三支蜡烛我全给吃了。走,我们去沟边吧。我得找我的两毛五。也许我们还可以找到些球呢。在那儿。他们在那儿。大老远呢。看到没。”他到了围栏前,伸出胳膊指着。“看见他们了吧。他们是不会回到这儿了。走吧。”

我们顺着围栏,来到花园篱笆旁。我们的影子投在上面。在围栏上,我的影子比拉斯特的高。我们走到豁口,钻了过去。

“等等!”拉斯特说,“你又被钉子钩住了。你哪一回从这里钻不被钉子钩住。”

凯蒂帮我解开,我们爬了过去。毛莱舅舅说,别让任何人看到我们。所以我们最好猫着腰,凯蒂说。弯下腰,班吉。像这样,看我。我们弯着腰,走过花园,花儿沙沙地在我们身上刮着。地面很硬。我们爬过了围栏。猪在这里哼着,嗅着。我想它们一定很难过,因为它们有个同伴今天被宰了,凯蒂说。地硬硬的,翻过,已经结块了。

手揣口袋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你不想圣诞节把手冻坏吧,是不是。

“外面太冷了。”威尔什说,“你还是别出去了。”

“这回又怎么了。”母亲说。

“他要出门。”威尔什说。

“让他去好了。”毛莱舅舅说。

“太冷了。”母亲说,“他最好待在家里吧。班吉明 。别哭了,听到没。”

“这对他没什么害处的。”毛莱舅舅说。

“你,班吉明。”母亲说,“不给我乖点,我得把你关厨房了。”

“妈咪说今天不要他到厨房来。”威尔什说,“她说今天得把该做的东西赶出来。”

“让他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你别为了他,把自己担心出毛病来。”

“我知道。”母亲说,“恐怕这是上帝在惩罚我。我有时都这么想。”

“我知道,我知道。”毛莱舅舅说,“你也得保持体力啊。我去给你温一杯热酒吧。”

“那更坏事,”母亲说,“这你又不是不晓得。”

“你会感觉好点。”毛莱舅舅说,“给他身上多裹点,小子,带他出去一会儿。”

毛莱舅舅走了。威尔什走了。

“别哭了行不行。”母亲说,“我们还巴不得你出去呢。我是不想让你生病。”

威尔什帮我把套鞋和外套穿上,我们拿上我的帽子,走了出去。毛莱舅舅把酒瓶收到餐厅的橱柜里。

“让他在外头待上半个钟头吧,小子。”毛莱舅舅说,“就让他待院子里,去吧。”

“好的,先生。”威尔什说,“我们不会让他走出去的。”

我们出了门。阳光又冷又亮。

“你去哪儿。”威尔什说,“你该不会要去镇上吧,是不是。”我们哗啦啦踩着树叶走了过去。门冷冷的。“你最好把手放口袋里。”威尔什说,“你要是把手冻在大门上,那可怎么办。你咋就不能在家里等他们呢。”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里。我能听到他在树叶上哗啦啦地走着。我能闻到那寒冷。门冷冷的。

“这里有几个山核桃。嚯。爬到那棵树上去了。你看看那松鼠,班吉。”

我摸着门却感觉不到它,不过我能闻到那明亮的寒冷。

“你最好把手放口袋里。”

凯蒂在走。然后她跑了起来,书包在背后摇摆跳动着。

“你好,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门,走了进来,弯下腰。凯蒂闻起来像树叶。“你是来接我的吗。”她说,“你是来接凯蒂的吗。你怎么让他把手弄得这么凉,威尔什。”

“我叫他插口袋里的。”威尔什说,“是抓那大门抓的。”

“你是来接凯蒂的吗。”她说,搓着我的手。“到底是什么事。你到底想告诉凯蒂什么呢。”凯蒂身上有树的气味,她说我们要睡觉了的时候,也是这气味。

你哼什么哼,拉斯特说,到了小沟,你还能再看他们啊。来。给你一根吉姆森草。他把那花递给我。我们走过围栏,到了空场子上。

“是什么事呢?”凯蒂说,“你到底想告诉凯蒂什么呢。是他们把他打发出来的吧,威尔什。”

“他在屋子里待不住,”威尔什说,“闹个没完,他们让他出来才罢休,然后就直接来到这里,往大门外看。”

“到底什么事。”凯蒂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放学回家都要到圣诞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圣诞节就是后天了。圣诞老爷呢,班吉。圣诞老爷。来吧,我们跑回家,暖和暖和去。”她抓住我的手,我们踩着明亮的沙沙响的树叶跑。我们跑上台阶,离开那明亮的寒冷,到了黑暗的寒冷里。毛莱舅舅把酒瓶子放回橱柜里。他叫了声凯蒂。凯蒂说道:

“威尔什,带他去烤烤火。跟威尔什去吧。”她说,“我过一会就来。”

我们到了火旁边。母亲说,

“他冷不冷,威尔什。”

“不冷。”威尔什说。

“把他的外套和套鞋脱掉。”母亲说,“说多少遍才管用啊,别让他穿套鞋进屋。”

“好的太太。”威尔什说。“你就这样别动。”他把我的套鞋脱了,外套的扣子解了。凯蒂说:

“等一下,威尔什。他不能再出去吗,妈妈。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出去。”

“你最好让他留这里吧。”毛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够多的了。”

“我想你们两个最好都待在屋里。”母亲说,“天会越来越冷,迪尔西说的。”

“哦,妈妈。”凯蒂说。

“胡说八道。”毛莱舅舅说,“她都在学校待了一整天了。她得出去透透气的。快去吧,坎迪斯 。”

“让他也去吧,妈妈。”凯蒂说,“求你了!你知道他会哭的。”

“你为什么非当着他面提这事呢。”母亲说,“你来这儿干吗,找由头让我操心吗。你今天在外头够久了。我想你最好坐下来,陪他一起玩。”

“让他们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冷点也伤不了他们。记住,你自己要保持体力啊。”

“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害怕圣诞节。没有人知道。我不是那种受得了事的女人。为了杰森和孩子们的缘故,我得坚强点。”

“你尽力而为好了,别为他们操心。”毛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两个。但是别待太久,听到没。你们妈妈会担心的。”

“好的,舅舅。”凯蒂说,“来吧,班吉。我们又可以出去了。”她把我的外套扣上,我们向门走去。

“宝宝套鞋你都不给穿上,就这么带他出去么。”母亲说,“家里要来这么多人,你要让他害病不成。”

“我忘了。”凯蒂说,“以为他还穿着呢。”

我们又折了回去。“你总该动动脑子。”母亲说。 你就这样别动 威尔什说。他把我的套鞋穿上。“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得多替他想着点。” 跺跺脚 威尔什说。“过来,亲亲妈妈,班吉明。”

凯蒂把我带到母亲椅子前,母亲用手捧住我的脸,然后把我抱住。

“我可怜的孩子。”她说。她松开手。“你和威尔什好好照顾他,亲爱的。”

“好的,妈。”凯蒂说。我们往外走。凯蒂说,

“你不用去,威尔什。我带他一会就行了。”

“好吧。”威尔什说,“这大冷天的我才不平白无故跑出去呢。”他继续走,我们在厅里停下来,凯蒂跪下,搂着我,她冰冷而明亮的脸跟我的脸贴在一起。她身上有树的气味。

“你不是可怜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你还有你的凯蒂呢。你有你的凯蒂呢是不是。”

你就不能把嘴闭上,别这么哼哼唧唧流口水了,拉斯特说,这么吵吵嚷嚷的,你就不害臊么。我们过了马车房,马车在那里头。它装了个新轮子。

“上去吧,快点,老实坐着,等你妈来。”迪尔西说。她把我推进马车。T.P.抓着缰绳。“我不明白杰森咋不去弄辆新马车。”迪尔西说,“这玩意儿你们这样坐,总有一天会散架的。看看这些轮子。”

母亲走出来,拉下面纱。她拿了一些花。

“罗斯克斯在哪儿。”她说。

“罗斯克斯今天胳膊抬不起来。”迪尔西说,“让T.P.去赶也没事的。”

“我怕。”母亲说,“照我看,你们一周给我腾出个车夫来赶这马车总行吧。老天知道,我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您跟我一样晓得的,罗斯克斯的风湿病这么厉害,不能多干活,卡罗琳小姐。”迪尔西说,“您快过来,上去吧。T.P.和罗斯克斯一样好把式。”

“我怕。”母亲说,“宝宝也在呢。”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叫这家伙宝宝啊。”她说。她抓住母亲的手臂。“这么一个大男人,都跟T.P.差不多大了。上吧,如果您想去的话。”

“我怕。”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了车。“也许这样对我们所有人都最好。”母亲说。

“您这么说羞不羞啊。”迪尔西说,“您又不是不知道,光靠一个十八岁的黑鬼,哪能让‘女王’跑起来呢。它比他和班吉加在一起还大呢。你可别跟‘女王’乱来,听到没有。T.P.你要是不顺着卡罗琳小姐心意赶车,我就让罗斯克斯收拾你。他可不会手软。”

“好的,妈。”T.P.说。

“我知道会出事的。”母亲说,“别哭了,班吉明。”

“给他拿枝花。”迪尔西说,“他就想要花。”她把手伸了进去。

“不,不。”母亲说,“你会撒得到处都是。”

“你拿着。”迪尔西说,“我给他抽一枝。”她给了我一朵花,手又缩了回去。

“现在走吧,让昆廷瞧见又要跟着去了。”迪尔西说。

“她在哪儿。”母亲说。

“她回屋和拉斯特去玩了。”迪尔西说,“走吧,T.P.,就按罗斯克斯跟你说的那样去赶吧。”

“好的,妈。”T.P.说,“跑起来啰,‘女王’。”

“昆廷,”母亲说,“别让它……”

“那当然。”迪尔西说。

马车在车道上吱吱嘎嘎颠簸着。“我不想走,把昆廷留下。”母亲说,“我最好不要去,T.P.。”出了大门,车子不再颠簸了。T.P.用鞭子抽了下“女王”。

“悠着点,T.P.”母亲说。

“得让它跑起来了。”T.P.说,“让它醒着,挨到我们回马车房再说。”

“掉头。”母亲说,“我不想把昆廷留下。”

“这儿掉不了头。”T.P.说。不久,路变宽了。

“这儿掉头行吧。”母亲说。“好吧。”T.P.说。我们开始掉头。

“慢点,T.P.。”母亲说,手抓住我。

“我总得把头掉过来啊。”T.P.说,“吁,‘女王’。”我们停了下来。“你这样会让车子翻掉的。”母亲说。

“那您想怎么办。”T.P.说。

“你这样掉头我不放心。”母亲说。

“起来,‘女王’。”T.P.说。我们继续往前赶。

“我只知道要是我不在,说不准迪尔西会让昆廷出什么事呢。”母亲说,“我们得赶紧回去。”

“跑起来,‘女王’。”T.P.说。他又用鞭子抽了下“女王”。

“悠着点,T.P.。”母亲说,手抓住我。我能听到“女王”的蹄子,左右两边明亮的形体顺滑平稳地掠过,它们的阴影在“女王”的背上流淌。它们像车轮子明亮的顶端一样掠过。然后一边没有了,只有个高高的白柱子,有个当兵的在那里 。但在另一边,风景继续顺滑平稳地掠过,只是有点慢了。

“您要干吗。”杰森说。他的手插在口袋里,耳朵后夹着一支铅笔。

“我们去墓地。”母亲说。

“好吧。”杰森说,“我不想拦您,是不是。您找我就为这事,就跟我说这个。”

“我知道你不会去。”母亲说,“不过你要是去,我会感到安全些。”“有啥不安全的。”杰森说,“父亲和昆廷又不会伤害您。”

母亲的手帕放到了面纱下。“别这样了,妈。”杰森说,“您想让这倒霉傻子在广场中央嚎啕大哭不成。赶路吧,T.P.。”

“跑起来,‘女王’。”T.P.说。

“这都是报应啊。”母亲说,“不过我迟早也会走的。”

“好了。”杰森说。

“吁。”T.P.说。杰森又说:

“毛莱舅舅给您开了张五十块的支票。您打算怎么用。”

“你问我干啥。”母亲说,“哪还有我说话的份。我尽量不让你和迪尔西操心就是了。我也是过不久的人了,然后你就……”

“走吧,T.P.。”杰森说。

“跑起来,‘女王’。”T.P.说。那些形体又流动起来。另一边的也开始动了,又亮又快又平滑,就像凯蒂说我们要睡觉时那样。

你就是好哭鼻子,拉斯特说,就不害臊么。我们过了牲口棚。马厩的门都开着。你没有小花马骑了,拉斯特说。地面很干,很多灰尘。屋顶在往下陷了。斜斜的洞口下,黄黄的光在转着。你要去那里干吗。要是球飞过来,还不把你脑袋砸掉。

“把手插口袋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你不想圣诞节把手冻坏吧,是不是。”

我们绕过了牲口棚。大母牛和小牛站在门内,我们能听到“王子”、“女王”和“神奇”在跺脚。“如果不是这么冷,我们就可以骑‘神奇’了。”凯蒂说,“不过这么冷,也坐不稳的。”然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小沟了,那边冒着烟。“他们就在那里杀猪呢。”凯蒂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打那儿过,看看他们忙。”我们走下山坡。

“你要想拿信,”凯蒂说,“可以拿。”她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我口袋里。“这是个圣诞礼物。”凯蒂说,“毛莱舅舅想给帕特森太太来个惊喜。我们得亲自交给她,不要让别的任何人看到。你马上把手好好放口袋里。”我们来到小沟边。

“都冻住了。”凯蒂说,“看。”她把水面的冰打破,拿起一块贴我脸上。“是冰。可见天多冷啊。”她扶我过了沟,我们向坡上走去。“我们连爸妈都别讲。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想这对爸妈和帕特森先生都是惊喜,因为帕特森先生给过你一些糖果。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帕特森先生送你糖果的事吧。”

有道围栏。藤子干了,风从中间吹过,哗啦作响。

“就我不明白为什么毛莱舅舅不派威尔什来。”凯蒂说,“威尔什不会讲的。”帕特森夫人朝窗外看着。“你在这里等着。”凯蒂说,“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把信给我。”她把信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来。“把手插口袋里。”她手里拿着信,爬过围栏,穿过那些褐色的沙沙响的花。帕特森太太来到门口,打开信,站在那里。

帕特森先生在绿色的花丛里砍着。他停下来,看着我。帕特森太太从花园那边一路跑过来。我看到她的眼睛时,哭了起来。你这白痴,帕特森太太说,我叫他不要再单独派你来嘛。给我。快点。帕特森先生拿着锄头,快步过来了。帕特森太太身子探过围栏,手伸过来。她试图爬上围栏。把它给我,她说,把它给我。帕特森先生爬上围栏。他接过信。帕特森太太的衣服挂在围栏上了。我又看到了她的眼睛,于是向坡下跑去。

“那儿除了房子啥也没有。”拉斯特说,“我们去下面水沟那边吧。”

他们在小沟那里洗衣服。有个人在唱歌。我能闻到衣服在抖动,有烟从小沟那边吹过来。

“你就在这下面等着。”拉斯特说,“那上面没你的事。那伙人会揍你的,准会的。”

“他想干啥就干啥吧。”

“他哪知道他想干啥。”拉斯特说,“他以为自己想去他们打球的地方。你就在这里坐下来,玩你的吉姆森草。真要看什么,就看那些小孩子在沟里玩吧。你咋就不像其他人一样规矩一点呢。”我坐在岸上,他们在那里洗衣裳,蓝蓝的烟在上升。

“各位看到这里一个硬币没有。”拉斯特说。

“什么硬币。”

“我今天早晨在这里的时候还有。”拉斯特说,“不知丢哪里了。从我口袋这个洞里掉了。我要是找不到,晚上就没法看演出了。”

“你哪儿拿的硬币,小子。趁人不注意,从哪个白人口袋里摸的吧。”

“从拿的地方拿的。”拉斯特说,“我拿的那个地方硬币多的是呢。不过我得把丢的那个找到。你们有谁看到了。”

“没空想什么硬币。我自己还有事要忙呢。”

“快过来,”拉斯特说,“帮我找找吧。”

“他就是看到也不认识,是不是。”

“他一样可以帮着找。”拉斯特说,“你们今晚都去看演出不。”

“别跟我说什么演出。我这一大桶衣裳洗完,怕是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我敢说你会去的。”拉斯特说,“我敢说你昨晚也去了。我打赌,等那帐篷开了,你们全都会去的。”

“我就是不去,别的黑鬼也少不了。昨晚就这样。”

“黑鬼的钱和白人的一样好使吧,我估计。”

“白人给黑人钱,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弄个剧团过来,就能把钱全赚回去,这样黑鬼们又得去干活。”

“你不去看演出也没人逼你。”

“是没有。估计想都没想过,我估计。”

“你咋这样跟白人过不去。”

“也不是跟他们过不去。我过我的独木桥,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没空想这演出。”

“演出上有个人能用锯子弹调子呢。就像弹班卓琴。”

“昨晚你去了。”拉斯特说,“要是找到硬币,我今天晚上去。”

“你要带上他吧,我估计。”

“我带他。”拉斯特说,“你想想,他要是嚷嚷起来,你以为我喜欢守着他。”

“他真嚷嚷起来,你咋办。”

“我拿鞭子抽他。”拉斯特说。他坐下,把工装裤卷起来。他们在小沟里玩起来。

“你们几个找到什么球没有。”拉斯特说。

“就别吹牛了。我想你还是别让你姥姥听到你这样讲话。”

拉斯特下到他们玩的沟里。他沿着河岸,在水里找着。

“今天早晨来这里的时候还没丢呢。”拉斯特说。

“你是在哪里丢的。”

“就从我口袋这洞里丢的。”拉斯特说。他们在沟里找着。然后,他们都站起来,停住了,接着又在沟里拍着打着。拉斯特找到了,他们蹲在水里,透过灌木丛看着坡上面。

“他们去哪儿了。”拉斯特说。

“看不到人了。”

拉斯特把硬币放进口袋。他们下了坡。

“有球滚下来没。”

“应该在水里吧。你们几个小子看到或者听到没。”

“没听到有啥滚下来。”拉斯特说,“听到那边有什么东西打到树了。不知滚哪儿去了。”

他们看着沟里。

“真见鬼!顺着沟往下看看。它滚到这里了。我看见了。”

他们顺着沟往下看。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坡上。

“你看到我的球没。”男孩说。

“我要球干吗。”拉斯特说,“啥球都没看到。”

男孩下了水。他接着往前走。他转过身来,又看了看拉斯特。他沿着沟继续往前走。

坡上那男的说:“球童。”那男孩从水里出来,上了坡。

“瞧,又哼起来了。”拉斯特说,“闭嘴吧。”

“他现在又哼啥呢。”

“天晓得。”拉斯特说,“他就是这样说来就来。这么哼哼唧唧一上午了。因为是他的生日吧,我估计。”

“他多大了。”

“三十三了。”拉斯特说,“今天上午三十三。”

“你的意思是,他这三岁的样子保持三十年了。”

“这是我姥姥讲的,”拉斯特说,“我不知道。总之,我们要在蛋糕上插三十三根蜡烛。小蛋糕。都很难插这么多蜡烛。别哼了。快到这里来。”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这个老傻子,”他说,“你要我抽你吗。”

“你肯定会的。”

“我可是真动过手的。别哭了,听见没。”拉斯特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能去那里。他们会用高尔夫球把你整个脑袋砸下来。来,过来。”他把我拉回来。“坐下。”我坐了下来,他脱下我的鞋,卷起我的裤子。“给咱下水玩去,看你是不是还哼唧。”我安静了下来,下到水里。

罗斯克斯来了,说来吃晚饭吧。然后凯蒂说,

没到吃晚饭的时间呢,我不去。

她身上湿漉漉的。我们在沟里玩,凯蒂蹲下来,把裙子弄湿了,威尔什说: “你把裙子弄湿,你妈要抽你的。”

“她才不会呢。”凯蒂说。

“你怎么知道?”昆廷说。“我当然知道。”凯蒂说。

“你怎么知道。”

“她说她会的。”昆廷说,“还有,我比你大。”

“我都七岁了。”凯蒂说,“我想我知道吧。”

“我比你大。”昆廷说,“我都上学了。是不是啊,威尔什。”

“我明年去上学。”凯蒂说,“到时候该去就去。是不是,威尔什。”

“你知道,你把裙子弄湿了,她会抽你的。”威尔什说。

“没湿。”凯蒂说。她在水里站起来,我看着她的裙子。“我脱掉吧。”她说,“很快它就干了。”

“你才不会脱呢。”昆廷说。

“我就会。”凯蒂说。

“最好还是别脱吧。”昆廷说。

凯蒂到威尔什和我跟前来,转过背。

“解开它,威尔什。”她说。

“别解,威尔什。”昆廷说。

“又不是我的衣裳。”威尔什说。

“解开它吧,威尔什。”凯蒂说,“不然我就把你昨天干的好事告诉迪尔西。”威尔什于是开始解裙子。

“你把衣服给脱了。”昆廷说。凯蒂把衣服脱了,扔到河岸上。于是她身上只剩下胸衣和衬裤了,昆廷给了她一耳光,她滑了一跤,倒在水里。她站起来,开始向昆廷泼水,昆廷也向凯蒂泼。水溅到威尔什和我身上,威尔什把我抱起来,放到岸上。他说,他会告凯蒂和昆廷一状,接着昆廷和凯蒂开始向威尔什泼水。他跑到了灌木丛后面。

“我要跟妈告你们所有人的状。”威尔什说。

昆廷爬上岸,想抓住威尔什,可是威尔什跑了,昆廷却没追。昆廷回来后,威尔什停了下来,喊着要告状。凯蒂告诉他,如果他不告状,他们就让他回来。威尔什说他不告了,于是他们让他回来了。

“我猜你这回该满意了吧。”昆廷说,“我们俩现在都要挨抽了。”

“我无所谓。”凯蒂说,“我会跑。”

“知道你会。”昆廷说。

“我会跑的,而且永远不回来。”凯蒂说。我哭了起来。凯蒂马上转头说:“别哭。”于是我不哭了。然后,他们在沟里玩。杰森也在玩。他就一个人,在小沟更前面一点。威尔什绕过灌木丛走过来,又把我抱到水里。凯蒂在后面,身上又是水又是泥,我开始哭,她走了过来,蹲在水中。

“别哭了。”她说,“我不会跑的。”于是我不哭了。凯蒂闻起来就像雨里的树。

你咋回事啊,拉斯特说,你就不能别哼了,跟大伙儿一样在沟里玩一下么。

你咋不带他回家。他们不是说别让他出门吗。

他以为牧场还是他家的呢,拉斯特说,反正也没人从房子那看到这里。

我们看到了。不过大家不喜欢看傻子。看到傻子要倒霉的。

罗斯克斯来了,让回去吃晚饭。凯蒂说,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

“已经到了。”罗斯克斯说,“迪尔西让你们都回去。带他们回去吧,威尔什。”他爬上山坡,那里有母牛在哞哞叫。

“也许我们回到家衣裳就干了。”昆廷说。

“都是你干的好事。”凯蒂说,“我们真被抽一顿才好呢。”她穿上裙子,威尔什给她扣上。

“他们不会知道你身上湿了。”威尔什说,“你这样子看不出来。除非我和杰森告状。”

“你要告状么,杰森。”凯蒂说。

“告谁的状。”杰森说。

“他不会告的。”昆廷说,“你会不会,杰森。”

“我敢说他一准会告的。”凯蒂说,“他会告诉姥娘的。”

“他不能告诉她。”昆廷说,“她病了。我们走慢点,到时候天一黑,他们就都看不见了。”

“我才不管他们看得见看不见。”凯蒂说,“我自己都会说出去的。你带他上坡吧,威尔什。”

“杰森不会告的。”昆廷说,“你还记得我给你做的弓箭吗,杰森。”

“现在都坏了。”杰森说。

“让他告好了。”凯蒂说,“我才不怕。背毛莱上坡吧,威尔什。”威尔什蹲了下来,我趴到他背上。

咱们今晚看演出时见,拉斯特说,来,过来,我们得去找那硬币。

“如果我们走慢点,到家里天也黑了。”昆廷说。

“我才不。”凯蒂说。我们上了坡,但昆廷没有来。我们到了能闻到猪味的地方,他还在下面沟里。猪还在角落的槽子里哼着嗅着。杰森手插口袋里,来到我们身后。罗斯克斯在牲口棚门口给奶牛挤奶。

奶牛蹦蹦跳跳从牲口棚里跑出来。

“你就这样接着叫吧。”T.P.说,“再叫一次。我自己都要叫了。哎哟。”昆廷又在踢T.P.了。他把T.P.踢到猪吃食的槽子里,T.P.躺在那里。“乖乖。”T.P.说,“他以前就这么打我的。大家看那白人那次把我给踢的。哎哟。”

我不想哭,但就是停不住。我不想哭,但是地在动,然后我就哭了。地面斜着向上,奶牛跑上了坡。T.P.想站起来。然后又摔倒了,奶牛跑下了坡。昆廷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向牲口棚跑去。可是,牲口棚不在那,我们只好等到它回来。我没有看到它回来。它到了我们身后,昆廷把我放到牛吃食的槽子里。我扶着槽子边。槽子也要离开,但是我紧紧扶着它。母牛再次跑下坡,穿过了门。我停不下来。昆廷和T.P.一路打着,上了坡。T.P.从坡上滚下去,昆廷又拉着他上来。昆廷打T.P.。我停不下来。

“站起来。”昆廷说,“你就待这里。我回来前不要走开。”

“我和班吉要回去看结婚的。”T.P.说,“哎哟。”

昆廷又打中了T.P.。然后,他开始把T.P.往墙上撞,T.P.在笑。昆廷每次把他撞到墙上,他都想说声哎哟,可是笑得说不出来。我不哭了,可是我也停不住。T.P.倒在我身上,这时牲口棚门也倒了。它沿着山坡滑下去,T.P.自己在打,然后又倒了。他还在笑,可是我停不住。我想站起来,可是我又倒下去了,我停不住。威尔什说,

“你们现在一定闹够了吧。要我说你们闹够了。别叫唤啦。”

T.P.还在笑。他瘫倒在那门上,笑着。“哎哟。”他说,“我和班吉要回去看结婚的。有沙士汽水喝呢。”T.P.说。

“嘘。”威尔什说,“你在哪儿弄的。”

“外头地窖里。”T.P.说,“哎哟。”

“别叫了。”威尔什说,“在地窖哪里。”

“到处都是。”T.P.说。他又笑了笑。“还剩一百多瓶呢。还剩一百多万瓶呢。小心啊,黑鬼,我要叫了。”

昆廷说:“把他扶起来。”

威尔什把我扶了起来。

“喝点这个,班吉。”昆廷说。玻璃杯是热的。“别吵了。”昆廷说,“喝吧。”

“沙士汽水。”T.P.说,“让我喝吧,昆廷先生。”

“闭上你的嘴。”威尔什说,“不然看昆廷先生怎么收拾你。”

“抱着他,威尔什。”昆廷说。

他们按住我。这东西流到我下巴上,我衬衫上,辣乎乎的。“喝。”昆廷说。他们抱着我的头。我身体里面很热,我又忍不住哭起来,肚子里在闹腾,我哭得更厉害了,他们摁着我,一直到我肚子里的闹腾停下来。接着我就安静了。那东西还在四处转,那些形体又开始出现了。把摇床打开,威尔什。它们转得慢慢的。把空麻袋铺在地上。它们转得快起来,相当快了。马上!把他的脚抬起来。它们接着转,平滑而明亮。我能听到T.P.在笑。我跟它们一起,上了那明亮的山坡。

到了坡顶,威尔什把我放下来。 “来吧,昆廷。”他叫道,回头看着坡下面。昆廷还站在沟那边。他向沟边的阴影冲过去。

“让老傻子待那儿好了。”凯蒂说。她握着我的手,我们走过牲口棚,出了大门。有一只蛤蟆在砖走道上,蹲在路中间。凯蒂从它身上跨过去,拉着我往前走。

“来吧,毛莱。”她说。它还蹲在那里,杰森用脚趾捅了捅。

“它会让你长疣子的。”威尔什说。蛤蟆跳走了。

“来吧,毛莱。”凯蒂说。

“晚上有客人来。”威尔什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凯蒂说。

“所有灯都亮着。”威尔什说,“每一个窗口都有光。”

“我想就算没客人来,也能把所有灯都打开。”凯蒂说。

“我敢说有客人来。”威尔什说,“你们最好还是从后门进去,轻手轻脚上楼。”

“我不管。”凯蒂说,“我偏要从招待客人的客厅里直接进。”

“我打赌,你要是这么干,你爸准会抽你一顿。”威尔什说。

“我无所谓。”凯蒂说,“我偏要从客厅直接进去。我偏要直接走进餐厅,去吃晚饭。”

“你坐在哪里。”威尔什说。

“坐在姥娘的椅子上。”凯蒂说,“她自己在床上吃。”

“我饿了。”杰森说。他超过了我们,在走道上跑起来。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摔倒了。威尔什过去把他扶起来。

“你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走路才稳。”威尔什说,“你胖成这样子,要是摔倒了,抽出手来撑一下都来不及。”

父亲站在厨房的台阶上。

“昆廷呢。”他说。

“他还在小路上,往这里走呢。”威尔什说。昆廷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衬衫模模糊糊一片白色。

“哦。”父亲说。灯光从台阶滚下,落在他身上。

“凯蒂和昆廷刚才在打水仗。”杰森说。

我们等着。

“是吧。”父亲说。昆廷到了,父亲说:“你们今天晚上可以在厨房里吃。”他弯下身,把我抱起来,光从台阶上跌下来,也落到我身上。我能往下看到凯蒂、杰森、昆廷和威尔什。父亲转向台阶。“不过你们得安静点。”他说。

“为什么我们要安静点,爸爸。”凯蒂说,“有客人吗。”

“是的。”父亲说。

“我跟你说过有客人的。”威尔什说。

“你没说。”凯蒂说,“是我说有客人的。我说我会”

“嘘。”父亲说。他们不说了,父亲打开门,我们走过后面的门廊,进了厨房。迪尔西在那里,爸爸把我放在椅子上,围上围嘴,把椅子推到桌子前,桌子上放着饭菜。热气腾腾的。

“现在你们听迪尔西的。”父亲说,“尽量别让他们吵,迪尔西。”

“是,先生。”迪尔西说。父亲走了。

“记住现在要听迪尔西的。”他在我们身后又说了句。我把脸向饭菜探过去。热气蒸上我的脸。

“今天晚上还是让他们听我的吧,爸爸。”凯蒂说。

“我才不会听你。”杰森说,“我听迪尔西的。”

“要是父亲让大家听我的,你们敢不听。”凯蒂说,“让他们听我的吧,爸爸。”

“我不会听的。”杰森说,“我不会听你的。”

“嘘。”父亲说,“那么大家都听凯蒂的吧。等他们都吃完,带他们从后面楼梯上去,迪尔西。”

“是,先生。”迪尔西说。

“瞧瞧。”凯蒂说,“现在,我猜大家听我的了吧。”

“都别说话了,听到没。”迪尔西说,“你们今晚上得安静点。”

“为什么今晚要安静点。”凯蒂低声说。

“这你别管。”迪尔西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把我的碗拿过来。碗里的水汽腾起,把我的脸弄得痒痒的。“过来,威尔什。”迪尔西说。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啊,迪尔西。”凯蒂说。

“星期天啊。” 昆廷说,“你怎么啥也不懂。”

“嘘。”迪尔西说,“没听杰森先生叫你们都安静吗。快来吃晚饭。来,威尔什。给他拿勺子。”威尔什手拿勺子,伸到碗里。勺子到了我的嘴前。蒸汽弄得我嘴里痒痒的。然后我们不吃了,互相看着,没有作声,我们又听到了那声音,我哭了起来。

“怎么了?”凯蒂说。她把手放在我手上。

“是妈妈。”昆廷说。勺子上来了,我吃了,然后又哭了。

“嘘。”凯蒂说。但我没有停,她来到我身边,伸出胳膊抱住我。迪尔西走过去把两扇门都关了,我听不到那声音了。

“别哭了,听见没。”凯蒂说。我不哭了,开始吃东西。昆廷没吃,杰森在吃。

“是妈妈。”昆廷说。他站起身来。

“马上给我坐下。”迪尔西说,“他们那儿有客人,你们这一身的泥巴怎么去。你也坐下,凯蒂,把饭吃完。”

“她在哭呢。”昆廷说。

“是有人在唱歌。”凯蒂说,“是不是,迪尔西。”

“你们都去吃饭,快点,听杰森先生的话。”迪尔西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凯蒂坐回到椅子上。

“我跟你们说的,是在开晚会呢。”她说。

威尔什说:“他全都吃完了。”

“把他的碗拿过来。”迪尔西说。碗拿走了。

“迪尔西。”凯蒂说,“昆廷不吃。他是不是该听我吩咐啊。”

“快吃,昆廷。”迪尔西说,“你们都给我吃完,然后离开我的厨房。”

“我不想吃了。”昆廷说。

“叫你吃你就吃。”凯蒂说,“是不是,迪尔西。”

碗里的水汽蒸到我脸上,威尔什的手把勺子放碗里,蒸汽又进到我嘴里,让我嘴里痒痒的。

“我不要吃了。”昆廷说,“姥娘病了,他们还有心思开晚会。”

“他们会在楼下开。”凯蒂说,“她能到楼梯口往下看。等我穿了睡衣,就打算这么干。”

“妈妈刚才在哭呢。”昆廷说,“她是不是在哭啊,迪尔西。”

“小子,别老来烦我了。”迪尔西说,“你们吃完,我还得给他们准备吃的呢。”

过了一会儿,连杰森也吃完了,哭了起来。

“长点出息吧。”迪尔西说。

“自从姥娘病倒,他没法跟姥娘睡,天天晚上都哭。”凯蒂说,“哭鼻子娃。”

“我要告你的状去。”杰森说。

他在哭。“你都告过了。”凯蒂说,“现在你也没啥好告的了。”

“你们都得去睡觉了。”迪尔西说。她过来把我抱起来,用暖暖的布擦我的脸和手。“威尔什,你能不能让他们从后面楼梯悄悄上去。你,杰森,别哭哭啼啼的了。”

“现在去睡也太早了。”凯蒂说,“我们还从没这么早睡过呢。”

“今晚就得这样。”迪尔西说,“你爸说了,叫你们吃了饭就上楼去。你们都听到的。”

“他是说要大家听我的。”凯蒂说。

“我才不会听你的。”杰森说。

“不听也得听。”凯蒂说,“快点,听见没。你得按我说的做。”

“叫他们别吵了,威尔什。”迪尔西说,“你们都不会吵了,对不对。”

“为什么偏偏今天晚上要我们别吵。”凯蒂说。

“你妈不舒服。”迪尔西说,“你们快点都跟威尔什去吧。”

“早跟你们说母亲在哭呢。”昆廷说。威尔什把我抱起来,打开通向后廊的门。我们走了出去,威尔什关上门,外头黑漆漆的。我能闻到威尔什的气味,能摸到他。大家都别作声。我们暂时不到楼上去。杰森先生说了,叫大家都上楼去。他说大家该听我的。我才不会听你的。他明明叫大家都听我的。是不是,昆廷。我能摸到威尔什的头。我能听到大家的喘息声。他是不是这么讲的啊,威尔什。是的,没错。那么我说大家出去一会儿吧。来吧。威尔什打开门,我们走了出去。

我们下了台阶。

“我想还是去威尔什屋子里吧,这样他们就听不见我们了。”凯蒂说。威尔什把我放下来,凯蒂牵着我的手,我们沿砖路走过去。

“走吧。”凯蒂说,“蛤蟆不见了。现在它准跳到花园那边了。没准还能看到另外一只。”罗斯克斯提着两桶奶走过来。他接着往前走。昆廷没和我们一起来。他坐在厨房台阶上。我们走到威尔什屋子里。我喜欢闻威尔什屋子的气味。 屋子里生着火,T.P.蹲在火前面,衬衫后摆搭在前面,在往火里添柴,把它烧旺。

接着我起来了,T.P.给我穿好衣服,我们又去厨房吃东西。迪尔西在唱歌,我哭了起来,她不唱了。

“马上把他从家里带走。”迪尔西说。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T.P.说。

我们在沟里玩。

“我们不能绕到那头去。”T.P.说,“没听妈讲不能去吗。”

迪尔西在厨房里唱歌,我哭了起来。

“嘘。”T.P.说,“来吧。我们去牲口棚吧。”

罗斯克斯在牲口棚挤奶。他用一只手挤奶,边挤边哼哼。有几只鸟蹲在牲口棚门上,盯着他。有一只落下来,和牛一起吃东西。我看着罗斯克斯挤奶,T.P.在喂“女王”和“王子”。小牛犊在猪圈里。它鼻子蹭着铁丝网,叫唤着。

“T.P.。”罗斯克斯说。T.P.在牲口棚里答应了声。“神奇”从门上面探出头,因为T.P.还没有喂它。“把那边的事做完,”罗斯克斯说,“你还得来挤奶。我没法用右手啦。”

T.P.过去挤奶。

“你怎么不找大夫看看。”T.P.说。

“大夫看了又能怎样。”罗斯克斯说,“这地方不行。”

“这地方怎么不行。”T.P.说。

“这地方不吉利。”罗斯克斯说,“奶挤完了,把小犊子关进来。”

这地方不吉利,罗斯克斯说。火在他和威尔什身后一跳一跳的,掠过他俩的脸。迪尔西安排我上了床。床和T.P.身上一个气味。我喜欢。

“你知道啥呢。”迪尔西说,“你出神了吗?”

“也不用出什么神。”罗斯克斯说,“那兆头不就在床上吗。十五年前这兆头就在,明摆着要大伙儿看的。”

“就算是吧。”迪尔西说,“这对你和你这一家也没啥不好的,是不是。威尔什能干活,弗洛尼出了嫁,T.P.也大了,到了风湿病把你收拾完的那会儿,他也能接替你了。”

“到现在,都倒俩了。”罗斯克斯说,“还会走一个。我都见过兆头了,你不也见过吗。”

“那天晚上,我听到一只猫头鹰叫。”T.P.说,“丹也不来吃晚饭。都不愿离开牲口棚一步。天一黑就开始叫。威尔什都听到了。”

“看来接下来还不止一个。”迪尔西说,“你说人哪个不会死,耶稣保佑。”

“也不是一死百了。”罗斯克斯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迪尔西说,“别提那名字了,不吉利,不然他哭起来,你可要坐那儿陪着。”

“这地方不吉利。”罗斯克斯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等他们换了名字,我就更清楚了。”

“你快闭嘴吧。”迪尔西说。她把被子盖上。被子和T.P.一个气味。“现在你们都给我闭嘴,让他去睡。”

“我见过兆头的。”罗斯克斯说。

“横竖T.P.什么活都会替你干了。”迪尔西说。 把他和昆廷带屋子里去,让他们跟拉斯特玩,弗洛尼可以看着他们。T.P.,帮你爹做事去。

我们吃完了饭。T.P.抱起昆廷,我们去了T.P.的屋子。拉斯特在泥地里玩。T.P.把昆廷放下来,她也在泥地里玩了。拉斯特有几个线轴,他和昆廷打了起来,最后昆廷抢到了线轴。拉斯特哭了,弗洛尼走过来,给了拉斯特一个铁罐子玩,然后我把线轴拿过来,昆廷跟我打了起来,我哭了。

“行了。”弗洛尼说,“你害不害臊。小娃娃耍的东西也抢。”她从我手里抢过线轴,还给昆廷。

“好,别哭了。”弗洛尼说,“我说了,别哭了。”

“别哭啦。”弗洛尼说,“真得好好抽一顿,你就是欠揍。”她把拉斯特和昆廷拉了起来。“过来。”她说。我们向牲口棚走去。T.P.在给奶牛挤奶。罗斯克斯坐在箱子上。

“他现在又咋啦?”罗斯克斯说。

“你得让他留在这儿。”弗洛尼说,“他又跟几个宝宝在打。抢他们耍的东西。跟T.P.在这待着,看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把那奶子擦干净。”罗斯克斯说,“去年冬天,你把那头奶牛都挤干了。你要是把这一头也挤干,就不会再有奶了。”

迪尔西在唱歌。

“别去那头啊。”T.P.说,“你没听妈说吗,别到那边去。”

他们在唱歌。

“走。”T.P.说,“我们去跟昆廷和拉斯特玩吧。走。”

昆廷和拉斯特在T.P.家门口泥里玩着。屋子里生着火,一跳一跳的。罗斯克斯面火坐着,身子黑黑的。

“都三个了,感谢我主。”罗斯克斯说,“两年前我就跟你说了。这地方不吉利。”

“那你怎么还不走。”迪尔西说。她把我衣服脱了。“你老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搞得威尔什想去孟菲斯了。你该满足了吧。”

“要是威尔什只倒这点霉也没啥。”罗斯克斯说。

弗洛尼进来了。

“你们活都干完了。”迪尔西说。

“T.P.快完了。”弗洛尼说,“卡罗琳小姐要你哄昆廷睡。”

“我尽快去。”迪尔西说,“这会儿她该明白了,我可没长翅膀。”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罗斯克斯说,“这家人自己孩子的名字都不能提,这地方能吉利么。”

“小声点。”迪尔西说,“你想让他再闹一场吗。”

“养个孩子连自己的妈叫啥都不知道。”罗斯克斯说。

“你就别为人家的事费脑子了。”迪尔西说,“他们还不都是我带大的,再带一个又能咋样。行了,啊。他要想睡,就让他去睡吧。”

“说起名字。”弗洛尼说,“谁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你说个名字看他知不知道。”迪尔西说,“他睡觉的时候你说一个给他听,我敢说他能听见。”

“大家都觉得他啥也不懂,其实他懂的可多了。”罗斯克斯说,“他都知道谁谁谁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准得就跟那猎犬一样。他都能告诉你他自己的日子什么时候到,要是他能讲话的话。还有你的日子。我的日子。”

“你把拉斯特从床上抱下来吧,妈咪。”弗洛尼说,“那孩子会把晦气传给他的。”

“别胡说。”迪尔西说,“你脑子不好啊。你听罗斯克斯扯这些干啥。上床吧,班吉。”

迪尔西把我推到床上,拉斯特已经在床上了。他正睡着。迪尔西找了条长木板,放在我和拉斯特中间。“你就待在你这边。”迪尔西说,“拉斯特还小,别压着他。”

你还不能走,T.P.说,等等!

我们从房子拐角看过去,看着马车离开。

“快点。”T.P.说。他把昆廷抱起来,我们跑到围栏角落,看着他们经过。“他走了。”T.P.说,“看到有玻璃窗的那个没有。瞧瞧。他躺在里头呢。看见没有。”

来吧,拉斯特说,我要把这球带回去,带回去就丢不了了。不行,先生,你怎么能自己拿去呢。人家看到,就说你是偷的。别说了。你不能拿。拿了又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打球。

弗洛尼和T.P.在门口泥巴里玩。T.P.有个瓶子,里头装着萤火虫。

“你们怎么又全跑出来了。”弗洛尼说。

“家里有客人。”凯蒂说,“父亲叫大家今晚听我的。我想你和T.P.也要听我的。”

“我才不听你的。”杰森说,“弗洛尼和T.P.也不用听你的。”

“我说要他们听我的,他们就会听。”凯蒂说,“兴许我还不跟他们说呢。”

“T.P.谁的话都不会听。”弗洛尼说,“他们葬礼还没开始么。”

“葬礼是什么意思。”杰森说。

“妈咪没跟你说别告诉他们吗。”威尔什说。

“他们干吗要哭。”弗洛尼说,“贝拉·克莱大姐死的时候,他们哭了两天呢。”

他们在迪尔西的屋子里哭。迪尔西在哭。迪尔西哭起来,拉斯特说,别出声,我们停住了,接着我又哭了,蓝毛狗在厨房台阶下头叫了起来。然后迪尔西不哭了,我们也不哭了。

“哦。”凯蒂说,“这是黑人的事。白人没葬礼的。”

“妈打过招呼了,叫我们不要告诉他们的,弗洛尼。”威尔什说。

“告诉他们什么。”凯蒂说。

迪尔西哭了,到了那个地方,我也哭了起来,蓝毛狗在台阶下头叫。拉斯特,弗洛尼在窗口里说,带他们到牲口棚去。这么吵,我怎么做饭。还有这死狗。全给带走。

我不会去那里的,拉斯特说。没准会撞着爹。昨晚我就看到他了,在牲口棚里挥着胳膊。

“我想知道为什么白人就没葬礼。”弗洛尼说,“白人还不一样要死吗。我看你姥娘就跟黑人一样死了。”

“狗都死了。”凯蒂说,“南希掉到沟里,罗斯克斯开枪把它打死,然后秃鹰过来,把狗皮都给撕烂了。”

骨头散在沟外头,黑黑的沟里有些黑黑的藤子,爬到月光下面来,好像那些形状静止了一般。然后,他们都不说了,四周漆黑一片,醒来的时候,我能听到妈妈的声音,还有匆忙离开的脚步声,我都能闻到。然后屋子显出来了,我的眼睛闭上了。我没有睡着。我能闻得到。T.P.把被子上的别针解开了。

“别出声。”他说,“嘘。”

但我闻得到。T.P.把我拉起来,赶快把我的衣服穿好。

“嘘,班吉。”他说,“我们到我们屋里去。你想去我们屋子吧,弗洛尼在那儿。别作声。嘘。”

他把我鞋带系上,帽子戴上,我们走了出去。厅里亮着灯。厅那头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别哭,班吉。”T.P.说,“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门开了,气味更浓了,一个脑袋伸了出来。不是父亲。父亲病了。

“你能不能把他从屋子里带出来。”

“我们正要带他去呢。”T.P.说。迪尔西走上了楼梯。

“嘘。”她说,“别哭。带他回家,T.P.。让弗洛尼哄他去睡。你们都好好照顾他。别哭,班吉。跟T.P.去。”

她向母亲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最好让他待在那里。”这不是父亲的声音。他关上了门,但我还是能闻到那气味。

我们下了楼。楼梯下头一片漆黑,T.P.牵着我的手,我们出了门,走到外面的黑暗里。丹在后院里嚎叫着。

“它闻到气味了。”T.P.说,“你也是这样发现的么?”

我们下了台阶,影子还在台阶上。

“我把你外套忘了。”T.P.说,“你得穿。不过我不想回去。”

丹在嚎叫。

“别哭了。”T.P.说。我们的影子在动,丹除了叫的时候,影子一动不动。

“你这么聒噪,我怎能带你回屋。”T.P.说,“你这么叫已经够难听的,现在又是这牛蛙嗓门。走吧。”

我们沿着砖路走着,影子拖在地上。猪圈里一股猪臊味。母牛站在空地上,呆看着我们,嘴里嚼着。丹在嚎叫。

“你要把镇上人全吵醒是不是?”T.P.说,“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我们看到了“神奇”在沟边吃草。我们走到沟边,看到月亮照在水上。

“不行的,先生。”T.P.说,“这里太近了。我们不能待在这儿。走吧。你看你。整条腿都湿了。来,这边来。”丹在嚎叫。

沟从嗡嗡响的草丛里冒出来。骨头从那些黑藤子中间散落了出来。

“好了。”T.P.说,“现在你吼掉了脑袋都成。你还有一晚上时间,前头是二十英亩牧场,想咋吼咋吼。”

T.P.躺在沟里,我坐了下来,看着老鹰在啄南希的骨头,然后扇着黑压压的翅膀,慢悠悠地从沟里飞走了。

我先前来这里的时候它还在呢,拉斯特说。我都给你看了。你没看到么。就在这儿,从这兜里拿出来给你看的。

“你觉得老鹰也会把姥娘的皮这样给啄烂么。”凯蒂说,“你疯了。”

“你是个坏蛋。”杰森说。他哭了起来。

“你是个混账。”凯蒂说。杰森在哭。他双手揣在兜里。

“杰森以后要发财的。”威尔什说,“他把钱抓手里一直不放。”

杰森在哭。

“你看你把他给惹哭了。”凯蒂说,“别哭了,杰森。老鹰怎能飞到姥娘屋子里呢。爸爸是不会让它们飞进去的。你会让老鹰来啄你的皮么?好了,别哭了。”

杰森不哭了。“弗洛尼说这是葬礼。”他说。

“嗯,其实不是。”凯蒂说,“是在开晚会。弗洛尼啥也不知道。他想要你的萤火虫,T.P.。你就让他拿一会儿吧。”

T.P.把萤火虫的瓶子递给我。

“我敢打赌,如果我们绕到客厅窗口,一定能看到些啥的。”凯蒂说,“看到了,你自然会信我的话。”

“我都已经知道了。”弗洛尼说,“不需要看。”

“你最好把嘴闭上,弗洛尼。”威尔什说,“你这样妈要抽你的。”

“那到底是什么。”凯蒂说。

“反正我知道。”弗洛尼说。

“来吧。”凯蒂说,“我们绕前面去。”

我们出发了。

“T.P.要你把萤火虫还给他。”弗洛尼说。

“让他多拿一会儿吧,T.P.,”凯蒂说,“我们会还你的。”

“你们都没抓到过。”弗洛尼说。

“要是我说你和T.P.也能一起去,你能不能让他拿着呢?”凯蒂说。

“谁说我和T.P.也得听你的。”弗洛尼说。

“要是我说你不用听我的,你能让他拿着么。”凯蒂说。

“好吧。”弗洛尼说,“让他拿着吧,T.P.。我们是要去看他们哭吧。”

“他们没哭。”凯蒂说,“我说了是在开会。他们在哭么,威尔什。”

“我们站在这里,哪会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吗。”威尔什说。

“走吧。”凯蒂说,“弗洛尼和T.P.可以不听我的,其他人都得听。威尔什,你最好抱着他。天黑了。”

威尔什把我抱了起来,我们绕到厨房那边。

从拐角看过去,能看到车道上亮起车灯。T.P.回到地窖门那里,把门打开。

你知道下头都有什么吗,T.P.说。苏打水。我看到杰森先生拿着满满的两大把苏打水呢。在这里等一下。

T.P.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迪尔西说,你鬼头鬼脑在这里看啥看。班吉在哪儿。

在这儿呢,T.P.说。

去看着他,迪尔西说,别让他进屋子。

好的,T.P.说,他们开始了吗。

你走吧,让那孩子离远点,迪尔西说,我这里事都忙不完了。

一条蛇从屋子下面爬了出来。杰森说他不怕蛇,凯蒂说他怕,又说她不怕,威尔什说他们两人都怕,凯蒂叫他别说话,跟爸爸一样的口气。

你现在可别嚷嚷,T.P.说,要不要喝点沙士汽水。

汽水喝得我鼻子和眼睛痒痒。

你要是不喝,我来喝好了,T.P.说。好吧,给你。趁现在没人看见,我们再弄一瓶吧。都别作声。

我们在客厅窗户前那棵树下停下来。威尔什让我坐到湿湿的草地上。地上很冷。所有窗户里都亮着灯。

“姥娘就在那儿。”凯蒂说,“她现在每天都生病。等她好了,我们一起去野炊。”

“反正我知道。”弗洛尼说。

树嗡嗡响着,草也是。

“隔壁那间就是我们得麻疹时睡的屋子。”凯蒂说,“你和T.P.得麻疹时在哪里睡,弗洛尼。”

“睡原来的地方吧,我想。”弗洛尼说。

“他们还没有开始呢。”凯蒂说。

他们马上就开始了,T.P.说。你们就站这儿,我去把那个箱子搞过来,这样能看到窗户里头。等等,我先把这沙士汽水喝完再说。这么一喝,肚子里咕咕的,就像是藏了只猫头鹰。

我们喝了沙士汽水,T.P.把瓶子插进屋子下面的格架,然后走了。我能听到他们在客厅里,我的手抓着墙。T.P.把箱子拖了过来。他摔倒了,笑了起来。他躺在那里,在草丛里笑着。他站起身,把箱子拖到窗台下,使劲憋住笑。

“我怕我会叫起来。”T.P.说,“你站箱子上去,看他们开始了没。”

“他们还没开始,因为乐队还没来。”凯蒂说。

“本来就没乐队。”弗洛尼说。

“你怎么知道?”凯蒂说。

“反正我知道。”弗洛尼说。

“你啥也不知道。”凯蒂说。她走到树跟前。“推我上去,威尔什。”

“你爸叫你别爬树。”威尔什说。

“那都猴年马月说的了。”凯蒂说,“我看他自己都忘了。再说,他说今晚大家要听我的。他不是说了么,今晚听我的。”

“我才不听你的。”杰森说,“弗洛尼和T.P.也不用听。”

“推我上去,威尔什。”凯蒂说。

“好吧。”威尔什说,“到时候挨抽的是你。不会是我。”他把凯蒂推到第一个树杈上。我们看着她沾着泥巴的衬裤。接着我们看不到她了。我们能听到树抖动的声音。

“杰森先生说了,你要是把树弄折了他就抽你。”威尔什说。

“我也会告她一状。”杰森说。

树不抖了。我们抬头看着静静的树枝。

“你看到什么了?”弗洛尼低声说。

我看见他们了。然后,我看到凯蒂了,头发上有花,长长的面纱像是闪光的风。凯蒂凯蒂

“嘘。”T.P.说,“这么吵他们会听见的。快下来。”他拉了我一下。凯蒂。我手抓着墙呢凯蒂。T.P.拉了我一下。“嘘。”他说,“嘘。快到这儿来,班吉。”他拉着我往前走。凯蒂说:“别出声,班吉。你想让他们听到你么。走,我们去喝点沙士汽水,等你不吵了我们再回来。我们最好再喝一瓶,不然我们两个都会瞎叫唤。我们就说是丹喝的。昆廷先生总说这狗多么多么聪明,那我们就说这狗也喜欢喝沙士汽水。”

月光照在地窖楼梯上。我们喝了一些沙士汽水。

“你知道我都盼着什么吗。”T.P.说,“我巴不得有头熊过来,从地窖门口走进来。你知道我会怎么干么。我会直接走到它跟前,对它眼里吐口水。快把瓶子给我,不然我要叫唤了。”

T.P.倒了下去。他开始笑起来,地窖的门和月光跳开了,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

“别作声。”T.P.说,他尽量忍着不笑。“老天,我这声音他们都会听见的。“起来吧,班吉,快点。”T.P.说,“起来,班吉,快点。”他跌跌撞撞,笑个没完,我挣扎着爬起来。月光下,酒窖楼梯伸到了山上,T.P.倒在山上,倒在月光下,我向着围栏跑去,T.P.跟在我后面跑,嘴里说着:“小声点,小声点。”接着,他掉进花丛里,大笑着,我撞到了箱子。可是,我想爬上它的时候,它跳开了,砸到了我的后脑勺,我的喉咙里发出了点声音。喉咙接着又发出了那声音,我干脆倒着不起来了,可是喉咙又发出了那声音,我哭了起来。T.P.拉着我,我的喉咙里老是那声音。一直是那声音,我都搞不清我是不是在哭了,接着T.P.倒在我身上,大笑着,我喉咙里还老是那声音,昆廷踢了T.P.一脚,凯蒂伸手抱住我,她那闪亮的面纱,我闻不到树的气味了,我又哭了。

班吉,凯蒂说,班吉。她又伸出胳膊来抱我,但我走开了。 “怎么回事,班吉。”她说,“是这帽子吗。”她摘掉帽子,然后又回来,我走开了。

“班吉。”她说,“怎么回事,班吉。凯蒂哪里不对了。”

“他不喜欢你这身臭美的衣服。”杰森说,“你以为你长大了,是不是。你觉得你比别人都强,是不是。臭美。”

“闭上你的嘴。”凯蒂说,“你这个肮脏的小畜生。班吉。”

“就因为你十四岁,你就以为你长大了,是不是。”杰森说,“你就是觉得自己了不起。是不是。”

“嘘,班吉。”凯蒂说,“你会吵到母亲的。别出声了。”

但我没有停,等她走了,我跟在后面,她在楼梯上停下来,等着,我也停下来。

“到底要什么啊,班吉。”凯蒂说,“告诉凯蒂。她都会办到的。不信试试看。”

“坎迪斯。”母亲说。

“妈,什么事。”凯蒂说。

“你为什么拿他寻开心。”母亲说,“把他带过来。”

我们进了母亲的房间,她正生病躺着,额上搭了块布。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母亲说,“班吉明。”

“班吉。”凯蒂说。她又走过来,但我走开了。

“你一定是哪里惹了他。”母亲说,“你怎么就不能不去惹他,也好让我少操点心。把箱子给他,你走吧,别惹他了。”

凯蒂把箱子拿过来,放在地上,打开。里面装满了星星。我不动,它们也不动。我一动,它们就闪烁起来,亮晶晶的。我不哭了。

可是凯蒂走了,我又哭起来。

“班吉明。”母亲说,“过来。”我走到门口。“说你呢,班吉明。”母亲说。

“这回又是怎么回事。”父亲说,“你要去哪儿。”

“把他带下楼,找人来看着,杰森。”母亲说,“你知道我病了还这样。”

我们出去了,父亲把门关上。

“T.P.。”他说。

“先生。”T.P.在楼下说。

“班吉下楼来了。”父亲说,“跟T.P.走吧。”

我走向浴室门口。我能听到淌水的声音。

“班吉。”T.P.在楼下说。

我能听到淌水的声音。我在听着。

“班吉。”T.P.在楼下说。

我听着淌水的声音。

我听不到水声了,凯蒂打开门。

“什么事,班吉。”她说。她看着我,我走过去,她把我搂在怀里。“你看不是又找到凯蒂了吗。”她说,“你是不是以为凯蒂跑了。”凯蒂身上有树的气息。

我们去了凯蒂的屋子。她坐在镜子前。她停手看着我。

“什么事,班吉。到底怎么了,班吉。”她说,“你别哭。凯蒂不会走的。你看我不是在这儿吗。”她说。她拿起瓶子,把塞子拔了,凑到我鼻子前。“香香的。很好闻。很舒服。”

我走开了,嘴里还在吵着,她手拿瓶子,看着我。

“哦。”她说。她把瓶子放下,走到我面前,伸手抱住我。“你就是要这样吧。你心里想跟凯蒂讲,可是讲不出来。你想讲,可是讲不出来。是不是。凯蒂当然不会了。凯蒂当然不会了。等一下,等我把衣服穿好。”

凯蒂穿好衣服,又拿起瓶子,于是我们一起到了下面厨房里。

“迪尔西。”凯蒂说,“班吉有礼物给你。”她弯下腰来,把瓶子塞到我手里。“马上拿出去给迪尔西。”凯蒂把我的手拉出来,迪尔西接过瓶子。

“好吧,我来宣布吧。”迪尔西说,“瞧瞧,我这宝宝给了我一瓶香水呢。瞧瞧呀,罗斯克斯。”

凯蒂身上有树的气息。“我们自己不喜欢香水。”凯蒂说。

她身上有树的气息。

“得了吧。”迪尔西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要别人陪着睡。你都大男孩了。都十三了。你自己睡毛莱舅舅的屋子都行了。”迪尔西说。

毛莱舅舅病了。他的眼睛病了,嘴巴也是。威尔什用盘子把晚饭端到他屋子里。

“毛莱说,他要毙了那臭流氓。”父亲说,“我都跟他说了,那么先别跟帕特森说。”他喝了口酒。

“杰森。”母亲说。

“毙了谁,爸爸。”昆廷说,“毛莱舅舅干吗要毙了他啊。”

“因为他连个小小玩笑都开不起。”父亲说。

“杰森。”母亲说,“你怎么能这样。要是毛莱中了埋伏,被人开枪打死,你都会坐那儿一动不动看着的。”

“那么毛莱最好别去中埋伏啊。”父亲说。

“毙谁啊,爸爸。”昆廷说,“毛莱舅舅究竟是要毙谁啊。”

“谁也不毙。”父亲说,“我都没手枪。”

母亲哭了起来。“你嫌毛莱在我们家白吃白喝,怎么不拿出个男人样,当面跟他说。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嘲笑他,背后说他坏话。”

“我当然不会嫌弃了。”父亲说,“我对毛莱钦佩还来不及。有毛莱舅舅在那里,我这种族优越感就油然而生。你就是拿一对良马来换毛莱,我都不换。你知道为什么吗,昆廷。”

“不知道,爸。”昆廷说。

“Et ego arcadia,我忘记拉丁文的干草怎么说了。”父亲说,“好了,好了。”他说,“开个玩笑罢了。”他喝了一杯,把杯子放下,手放在妈的肩膀上。

“这可不是开玩笑。”母亲说,“我们家的人出身一点不比你差。毛莱只不过是病了。”

“那是。”父亲说,“身体不好可把人生全给概括了。我们在病中出生,在病中成人,最后在病中腐朽。威尔什。”

“先生。”威尔什在我的椅子后面说。

“把这细颈瓶拿去装满。”

“把迪尔西叫过来,带班吉去睡觉。”母亲说。

“你现在都是个大男孩了。”迪尔西说,“凯蒂都懒得再陪你睡。现在别哭了,去睡觉。”屋子走了,可是我没停住,屋子又回来了,迪尔西来了,坐在床边,看着我。

“能不能乖点,别哭了好不好。”迪尔西说,“好不好。要不你等一下吧。”

她走了。门口什么也没有。然后凯蒂出现在门口。

“别哭。”凯蒂说,“我来了。”

我安静了下来,迪尔西掀开被子,凯蒂睡到被子和毯子之间。她浴衣没脱。

“好了。”她说,“我来了。”迪尔西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给她掖好。

“他立马会睡着。”迪尔西说,“我把你房间的灯留着不关。”

“好吧。”凯蒂说。她把头凑到枕头上,挨着我的头。“晚安,迪尔西。”

“晚安,亲爱的。”迪尔西说。屋子黑了。 凯蒂身上有树的气息。

我们抬着头,看着她在树上。

“她看到什么了,威尔什。”弗洛尼低声说。

“嘘——”凯蒂在树上说。迪尔西说:

“你过来。”她从屋子拐角处绕过来。“你们怎么不听爸爸的话,上楼去,我一转身就偷偷溜走了。凯蒂和昆廷去哪里了。”

“我告诉过她不要爬树。”杰森说,“我会告她状的。”

“谁,爬哪棵树。”迪尔西说。她走了过来,朝树上看去。“凯蒂。”迪尔西说。树枝又抖起来了。

“你这个小鬼头。”迪尔西说,“给我下来。”

“嘘。”凯蒂说,“没听父亲说不要吵吗。”能看到她的双腿了,迪尔西伸出手,把她从树上抱下来。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咋让他们跑这里来。”迪尔西说。

“我拿她没辙啊。”威尔什说。

“你们都在这里干吗。”迪尔西说,“谁叫你们上屋子这来的。”

“是她。”弗洛尼说,“她叫我们来的。”

“谁告诉你们要听她的。”迪尔西说,“马上给我回家去。”弗洛尼和T.P.往前走了。能听到他们还在走,不过已经看不见了。

“大半夜的跑这里来。”迪尔西说。她把我抱起来,到了厨房。

“我一不留神,你们就溜出来了。”迪尔西说,“早过了睡觉时间了。你们不是不知道。”

“嘘,迪尔西。”凯蒂说,“别这么大声。咱得悄悄的。”

“那你先闭嘴别说话。”迪尔西说,“昆廷去哪儿了。”

“因为今天晚上都得听我的,昆廷很不高兴。”凯蒂说,“他还拿着T.P.的一瓶子萤火虫。”

“我看T.P.没这萤火虫也行。”迪尔西说,“威尔什。你去找找昆廷。罗斯克斯说他看见昆廷朝牲口棚去了。”威尔什走开了。我们看不到他了。

“他们在里面什么也没做。”凯蒂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

“他们的事不用你们烦。”迪尔西说。我们绕过厨房。

你现在想去哪儿,拉斯特说。你要回去再去看他们打球吗。我们去那边找过了。对了。等等。你在这等一会,我回去拿那个球去。我有个主意。

厨房里黑乎乎的。天上的树黑乎乎的。丹晃晃悠悠从台阶下头走出来,啃着我的脚脖子。我绕过厨房,月亮在那儿。丹懒懒地走过来,走到月光下。

“班吉。”T.P.在屋子里说。

客厅窗边那开花的树不黑,可是那些茂密的树是黑的。月光下,草嗡嗡的。我的影子在草地上走。

“嘿,班吉。”T.P.在屋里说,“你躲哪儿了,你溜掉了。我就知道。”

拉斯特回来了。等等,他说。过来。不要去那边。昆廷小姐和她的公子哥在荡秋千呢。你从这边走。回来这边,班吉。

树下黑黑的。丹不过来。它待在月光下。然后我看到了秋千,我哭了起来。

别待那里了,回来吧,班吉,拉斯特说。你知道昆廷小姐要生气的。

秋千上现在是两个人,然后变成一个人。凯蒂快步走了过来,黑暗中的一片白色。

“班吉。”她说,“你怎么溜掉的。威尔什在哪里。”

她伸手抱住我,我停住了,抓紧她的衣服,想把她拖走。

“怎么了,班吉。”她说。“怎么回事啊。T.P.。”她叫道。

秋千上的那个人起身,走了过来,我哭了,拽着凯蒂的衣服。

“班吉。”凯蒂说,“这是查理。查理你不是认识吗。”

“那个黑小子跑哪儿了。”查理说,“怎么让他乱跑。”

“别哭了,班吉。”凯蒂说,“走开吧,查理。他不喜欢你。”查理走了,我不哭了。我拽着凯蒂的衣服。

“怎么了,班吉。”凯蒂说,“你不想让我留在这儿,跟查理待上一阵子么。”

“把那个黑小子叫来。”查理说。他回来了。我哭得更响了,拉着凯蒂的衣服。

“走开,查理。”凯蒂说。查理走了过来,把手放到凯蒂身上,我哭得更凶。更响了。

“不,不。”凯蒂说,“不。不。”

“他不会说的,”查理说,“凯蒂。”

“你疯了吧。”凯蒂说。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能看到的。别这样。别这样。”凯蒂挣扎着。他们两人呼吸都急促起来。“求你了!求你了。”凯蒂低声说。

“把他打发走。”查理说。

“我会的。”凯蒂说,“放开我!”

“你会把他送走吗。”查理说。

“会的。”凯蒂说,“放开我!”查理走了。“别哭了。”凯蒂说,“他走了。”我不哭了。我能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胸脯一起一伏。

“我只好送他回屋了。”她说。她抓着我的手。“我就来。”她低声说。

“等等。”查理说,“把那黑鬼叫来。”

“不用了。”凯蒂说,“我会回来的。走吧,班吉。”

“凯蒂。”查理压着嗓门说,声音还是很大。我们接着往前走。“你最好回来。你会回来的吧。”凯蒂和我跑了起来。“凯蒂。”查理说。我们跑到了月光下,向着厨房的方向跑。

“凯蒂。”查理说。

凯蒂和我跑着。我们跑上厨房的台阶,走到门廊,凯蒂在黑暗中跪了下来,抱着我。我能听到她呼吸,感觉到她胸部起伏。“我再也不要了。”她说,“我再也不要了,永远永远不会。班吉。班吉。”然后,她哭了,我也哭了,我们互相抱着。“别哭了。”她说,“别哭了。我再也不会了。”所以,我不哭了,凯蒂站起来,我们走进厨房,把灯打开,凯蒂拿过厨房肥皂,在洗碗池前洗自己的嘴,使劲地洗。凯蒂身上有树的气息。

我一直跟你们讲别去那儿,拉斯特说。他们坐在秋千上,快点。昆廷的手放在头发上。那个男的打着红领带。

你这个老疯子,昆廷说。我要告诉迪尔西,说你让他这样处处跟着我。我要让她好好抽你一顿。

“我哪能挡住他。”拉斯特说,“来这里吧,班吉。”

“谁说的,你明明挡得住他。”昆廷说,“你就是不肯试。你们两个都鬼鬼祟祟在跟踪我。姥姥难道是派你们来当探子盯我的。”她跳下秋千。“如果你们不马上把他带走,我就要让杰森抽你了。”

“我拿他没办法。”拉斯特说,“你要是觉得你行,那你试试。”

“闭上你的嘴。”昆廷说,“你还让不让他走啊。”

“得,让他留下来吧。”他说。他打着红领带。太阳晒在上面红红的。“瞧,杰克 。”他擦着了一根火柴,放到嘴里。然后,他把火柴从嘴里拿出来。火柴还在烧。“要不要试一下。”他说。我走了过去。“张开嘴。”他说。我张开嘴。昆廷伸手把火柴打掉了。

“去死吧你。”昆廷说,“你又想把他惹哭吗。你不知道他一哭起来一天都不得消停啊。我要向迪尔西告你的状。”她跑开了。

“小子,过来。”他说,“嘿。回来。我不会捉弄他的。”

昆廷接着往屋子前跑。她绕过了厨房。

“你就想瞎闹是不是,杰克,”他说,“是不是。”

“他又不知道你在说啥。”拉斯特说,“他又聋又哑。”

“是吗。”他说,“他这样多久了。”

“到今天已经三十三年了。”拉斯特说,“生来就是傻子一个。你是不是来演戏的。”

“怎么了。”他说。

“我不记得在这一带见过你。”拉斯特说。

“是的,那又怎么样。”他说。

“没怎样。”拉斯特说,“今晚我要去看呢。”

他看着我。

“你是不是会用锯子弹曲子的那个,是不是。”拉斯特说。

“想知道的话,你拿两毛五分钱买张票就行了。”他说。他看着我。“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他说,“你把他带这里来干啥。”

“你这话跟我讲了也白讲。”拉斯特说,“我拿他根本没办法。我是来找我丢的硬币,找着了就去看晚上的演出。照现在这架势,怕是看不成了。”拉斯特看着地上。“你有没有多余的两毛五呢。”拉斯特说。

“没有,”他说,“我没有。”

“看来我非得把那一枚找到了。”拉斯特说。他把手放进口袋里。“你也不想买高尔夫球吧。”拉斯特说。

“什么样的球。”他说。

“高尔夫球。”拉斯特说,“我只要两毛五就行。”

“干什么。”他说,“我要这球干什么。”

“我也没指望你会要。”拉斯特说。“过来吧,蠢蛋。”他说,“过来这里,看他们怎么打那球的。给你。你可以拿去跟吉姆森草一起玩。”拉斯特把它捡起来,递给我。那东西很亮。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他说。他的领带照着太阳,红红的,他在走着。

“在这灌木下头找到的。”拉斯特说,“我还以为是我丢的那两毛五。”

他走过来拿住。

“没事。”拉斯特说,“他看好了还会还给你的。”

“艾格尼丝、梅布尔、贝姬。” 他说。他向屋子那边看过去。

“好了。”拉斯特说,“他肯定要还给你的。”

他把那东西给了我,我不哭了。

“昨天晚上是谁来找她的。”他说。

“我不知道。”拉斯特说,“他们每天晚上都来,她能顺着那树爬下来。我不管这些闲事。”

“总不会谁都把这些闲事包住吧。”他说。他看了看屋子。接着他又跑过去,躺在秋千架上。“走开。”他说,“别来烦我。”

“来这里。”拉斯特说,“你闹够了没有。昆廷小姐告你状也该告够了吧。”

我们走到围栏,从缠绕在一起的花朵中间看过去。拉斯特在草地上找。

“我来这儿的时候硬币还在呢。”他说。我看到旗子在飘动,阳光斜照在开阔的草地上。

“马上她们就会过来的。”拉斯特说,“已经有些人过来,又走开了。来吧,帮我找一下。”

我们沿着围栏走。

“唉。”拉斯特说,“她们要是不想来,怎么才能把她们引到这儿来呢。等等。她们很快就来的。你看那边。她们来了。”

我沿着围栏走向大门口,那些女孩背着书包打那儿走过。“喂,班吉,”拉斯特说,“回这里来。”

你从大门后头看管啥用,T.P.说。凯蒂小姐早就走了。都出嫁了,离开你了。你抱着门这样哭有啥用呢。她又听不到。

他要什么呀,T.P.。母亲说。你能不能跟他玩玩,别让他闹呢。

他想去那边,从大门里往外看。T.P.说。

嗯,这可不行,妈妈说。下雨了。你只要陪他一起玩,让他安静点儿。听到没,班吉明。

没法让他安静的。T.P.说。他认为他到门口,就能看到凯蒂小姐回来。

瞎说,妈妈说。

我能听到她们说话。我出了门,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我走到大门那边,女孩子们背着书包路过。她们看了我一下,扭过脸去,加快了步子。我想说话,可是她们走了,我沿着围栏走,想说话,可是她们步子加快了。接着,她们跑了起来,我们到了围栏角落,我没法再往前走了,我抓住围栏,看着围栏那边,想说话。

“喂,班吉。”T.P.说,“你溜出来想干啥呢。不怕迪尔西抽你啊。”

“你从围栏这边唧唧歪歪的干吗。”T.P.说,“你把这些孩子吓坏了。你瞧瞧她们,都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他怎么出来的,父亲说。杰森,你进来的时候,门没拴上吗?

当然没有,杰森说。这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没有这么糊涂。您以为我想出这种事情吗。上帝知道,我们这个家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这话我早该告诉您,一直想告诉您。我想您会把他送到杰克逊的。就怕还没去,就被伯吉斯先生开枪打死了。

住口,父亲说。

这话我早该告诉您,一直想告诉您。

我摸着铁门,门开着,我在暮色里抓着它。我没有哭,我努力克制自己,看着女孩们在暮色里走过。我没有哭。

“他在那儿。”

她们停住了。

“他出不来的。他不会伤到大家的。走吧。”

“我怕。我怕。我要到马路那边去。”

“他出不来的。”

我没有哭。

“别这么胆小鬼了。走吧。”

她们在暮色里过来了。我没哭,我抓着门。她们慢慢走了过来。

“我怕。”

“他不会伤害你的。我每天路过这里。他只是沿着围栏走。”

她们过来了。我打开门,她们停住了,转身就走。我想说,我抓住了她,想跟她说,她尖叫起来,我想说,可是那些明亮的形状开始静止了,我想出去。我想把它们从脸上抹掉,可是那明亮的形状又远去了。他们向山上走去,到了开始下坡的地方,我想喊叫。可是,我吸一口气,却不能呼出来,喊不出声,我努力不想滚下山,可是我还是从山顶掉了下去,掉进那些明亮的旋转着的形状中间。

在这儿,傻子,拉斯特说。这儿有一些。现在就别再哼唧了。

他们到了旗子前。他把旗子拿出来,他们打球,然后他又把旗子插了回去。

“先生。”拉斯特说。

他看了看四周。“什么事。”他说。

“要不要买高尔夫球。”拉斯特说。

“我们看看吧。”他说。他到了围栏前,拉斯特把球从围栏缝里递了过去。

“你从哪儿弄来的。”他说。

“捡的。”拉斯特说。

“我知道。”他说,“在那儿。从人家高尔夫球袋里捡的吧。”

“我在这边院子里捡的。”拉斯特说,“给我两毛五我就卖给你。”

“你凭什么说是你的。”他说。

“是我捡的啊。”拉斯特说。

“那你再去捡一个吧。”他说。他把球揣进口袋,就走了。

“我得去看今晚的演出。”拉斯特说。

“是么。”他说。他走到球台前。“让开,球童。”他说。他打了。

“我算见识了。”拉斯特说,“你看不到他们也吵,看到了也吵。就不能闭嘴呀。你这么天天闹大家都烦了,你知不知道。给你。你把你的吉姆森草也弄掉了。”他把草捡了起来,还给我。“给你摘根新的吧。你的这个都快折腾烂了。”我们站在围栏边,看着他们。

“那个白人很不好对付。”拉斯特说,“你亲眼看到了,我的球他说拿走就拿走了。”他们接着走。我们继续沿着围栏走。我们到了园子里,无法再往前了。我抓住围栏,从花缝中间看过去。他们走了。

“现在你没什么好闹的了吧。”拉斯特说,“别作声了。这下要轮到我来哼哼了。拿去。你干吗不把草拿好。一会儿找不到又要闹。”他给了我一枝花。“你又要去哪儿。”

我们的影子在草地上。影子比我们先碰到树。我的影子先到。接着我们到了,影子不见了。瓶子里有一朵花。我把另外一枝花插了进去。

“你现在都是大人了,”拉斯特说,“还拿瓶子里的两根草玩。等卡罗琳小姐死了,看他们怎么对付你。他们要把你送到杰克逊去,你也该去那儿的。杰森先生是这么说的。到了那儿,你可以跟别的傻子一起,成天抓住铁栅栏,哼个没完。你觉得怎么样。”

拉斯特挥手把花打掉了。“到了杰克逊,你再这么叫唤,他们就会这么对付你。”

我想把花捡起来。拉斯特把它们捡了起来,它们不见了。我哭了起来。

“你就这么嚎吧。”拉斯特说,“嚎吧。你想找个由头来哭是不是?那好。凯蒂。”他低声说,“凯蒂!嚎吧。凯蒂!”

“拉斯特。”迪尔西在厨房里说。 那两朵花回来了。

“嘘。”拉斯特说,“在这儿呢。瞧瞧。收拾得跟开始一个样。别叫了。”

“喂,拉斯特。”迪尔西说。

“姥姥,什么事。”拉斯特说,“我们来了。你闹够了没有。起来。”他扯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站了起来。我们走出了树林。我们的影子不见了。

“嘘。”拉斯特说,“瞧瞧,这些人在看着你呢。别作声了。”

“你把他带过来。”迪尔西说。她走下台阶。

“这回又怎么惹着他了。”她说。

“根本没惹他,”拉斯特说,“他说哭就哭了。”

“是你惹的。”迪尔西说,“你一定是怎么惹他了。你们去哪儿了。”

“在那边杉树下。”拉斯特说。

“你把小昆廷惹毛了。”迪尔西说,“你就不能别带他去见她么。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在那儿是不想看到班吉的。

“你花在他身上时间倒不少,就跟对我一样了。”拉斯特说,“他不是我舅。”

“别跟我顶嘴啊,黑小子。”迪尔西说。

“我真没惹他。”拉斯特说,“他在那里玩,说哭就哭起来了。”

“你碰了他的坟地没。”迪尔西说。

“我没碰过他的坟地。”拉斯特说。

“不要骗我,小子。”迪尔西说。我们上了台阶,进了厨房。迪尔西打开炉门,拿了把椅子放在前面,我坐了下来。我不哭了。

你去惹她做什么,迪尔西说,干吗不让他少去那边。

他只是看看火,凯蒂说。母亲把他的新名字告诉他。我们不是故意惹她的。

我知道你没有惹,迪尔西说。他在屋子这头,她在屋子那头。你给我马上停住,别动我的东西。在我回来前别动我东西。

“你咋也不害臊,”迪尔西说,“拿他寻开心。”她把蛋糕放桌子上。

“我没拿他开心。”拉斯特说,“他在玩那狗尾巴草瓶子,然后说哭就哭了。你不是没听到。”

“你没碰他的花吗。”迪尔西说。

“我没碰他的坟地。”拉斯特说,“他这些破东西我才懒得理。我只是找我的两毛五。”

“你丢了吧。”迪尔西说。她点着蛋糕上的蜡烛。有些蜡烛小小的。有的是大蜡烛切成的几截。“我不叫你收起来吗。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弗洛尼再要一个。”

“我得去看演出,不管班吉去不去。”拉斯特说,“我不能白天晚上都跟着他。”

“他要你干啥你就得干啥,黑小子。”迪尔西说,“听见没有?”

“我一直这样做的啊。”拉斯特说,“我不是一直听他的么。是不是,班吉。”

“那你继续保持。”迪尔西说,“把他带到这儿,让他哭,还去惹她。你们都去吃蛋糕吧,快点,要不杰森来了。我可不想他为这蛋糕跟我闹,这还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我要是在这里烤,他会把拿进厨房的鸡蛋都数一遍。你能不能别惹他了,要不甭想去看晚上的演出。”

迪尔西走了。

“你连吹蜡烛都不会。”拉斯特说,“看我怎么吹。”他俯下身鼓起腮帮子。蜡烛没了。我哭了起来。“别哭。”拉斯特说,“来。你看着火,我来切蛋糕。”

我能听见钟的滴答声,我能听到凯蒂站在我身后,我能听到屋顶的声音。还在下雨,凯蒂说。我讨厌下雨。我讨厌一切。然后她把头靠在我两膝间,她哭了,抱着我,我也哭了。然后我又看着火,那明亮而平滑的形状又不见了。我能听到钟、屋顶还有凯蒂的声音。

我吃了些蛋糕。拉斯特伸手过来,又拿了一块。我能听到他吃蛋糕的声音。我看着火。

一根长铁丝从我肩膀上方掠过,伸向炉门,接着火不见了。我哭了起来。 “你现在又在嚎什么嚎。”拉斯特说,“你看那儿。”火还在。我不哭了。“你就不能坐一会,看看火,听姥姥话,别哭了行不行。”拉斯特说,“你该为自己感到害臊。给。再吃点蛋糕。”

“你又怎么着他了。”迪尔西说,“你就不能别去惹他么。”

“我就是想让他别嚷嚷,吵着卡罗琳小姐。”拉斯特说,“不知为什么他又来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迪尔西说,“等威尔什回来,我让他拿棍子抽你一顿。你就是欠揍。一整天下来都这样子。你带他去沟边没有。”

“没。”拉斯特说,“就按你说的,我们一整天都在这院子里。”

他的手又伸过来,想再拿一块蛋糕。迪尔西打了他的手。“再伸过来,我拿这把剁肉刀给你剁了。”迪尔西说,“我敢说他一块都没吃到。”

“他吃了。”拉斯特说,“他吃的是我两倍。不信你自个儿问他是不是。”

“你再伸手试试。”迪尔西说,“你倒是试试。”

这就对了,迪尔西说。我估计接下来轮到我哭了。估计毛莱也要让我哭一下了。

他已经改名班吉了,凯蒂说。

这怎么说的,迪尔西说。他出生时取的名字还没用够呢,是不是。

班吉明是《圣经》上来的,凯蒂说。比毛莱这名字好。

这怎么说的,迪尔西说。

妈妈给改的,凯蒂说。

怪了,迪尔西说。改名字管个啥用。不过也害不了他。改个名字,也转不了运。我的名字从我记事以前就是迪尔西,等人都把我忘了我还是迪尔西。

等人都忘了你,又怎么知道迪尔西呢,凯蒂说。

亲爱的,都在生命册 上记着呢。白纸黑字写着的。

你会念吗,凯蒂说。

不需要,迪尔西说。他们会给我念的。我只要说到就行。

那根长铁丝弹了一下我的肩膀,火不见了。我哭了起来。 迪尔西和拉斯特打起来了。

“我看见你了。”迪尔西说,“哦,我看见你了。”她把拉斯特从角落里拖出来,晃荡着他。“还说没惹他,是不是。你就等着,看你爸回来咋收拾你。要是我还跟过去一样年轻,我准保把你收拾个半死。我得把你锁地窖里,你晚上别指望看演出去。我说到做到。”

“哎哟,姥姥。”拉斯特说,“哎哟,姥姥。”

我把手伸到刚才有火的地方。

“拉住他。”迪尔西说,“拉回来。”

我的手猛往回缩,放到嘴里,迪尔西拉住我了。我叫了起来,但还是能听见钟的声音。迪尔西伸手过来,打拉斯特的头。我哭得越来越响了。

“拿苏打粉来。”迪尔西说。她把我的手从嘴里拽出来。我哭得更响了,我想把手放回嘴里,不过迪尔西抓住不放。我哭得更响了。她撒了些苏打粉在我的手上。

“你在储藏室找找,把钉子上的破布撕一块下来。”她说,“嘘,别哭了。你不想让你妈再生病是不是。来,看看火。迪尔西马上就能让你的手不痛了。看看火吧。”她打开炉门。我看了看火,可是我手痛个不停,我哭个不停。我的手想缩到嘴里,但迪尔西抓着不放。

她用布把我的手包住。母亲说,

“这回又是怎么回事。我生个病都不得安宁。两个成了年的黑人都照顾不过来,还要我下床来照看他。”

“他现在没事了。”迪尔西说,“他会停住的。他只不过是手烫了一点点。”

“你们两个成了年的黑人都照顾不了吗,非要这么嚎着叫着带到屋子里来。”母亲说,“你是故意让他这么闹的,因为你知道我病了。”她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别哭了。”她说,“马上停住。这个蛋糕你给他吃了没有。”

“我买的。”迪尔西说,“可不是拿杰森储藏室里的东西做的。我给他过生日呢。”

“你想拿这种便宜的商店蛋糕毒死他么。”母亲说,“你是不是就这个打算呢。我一分钟都不得消停。”

“您上楼躺着去吧。”迪尔西说,“过一阵子他不痛了,也就不哭了。去吧。”

“把他丢这儿,让你们变着法子再来折腾是不是。”母亲说,“我怎么能躺在那里,听他在下头嚎啕大哭。班吉明。快别哭了。”

“那也没别的地方带他去啊。”迪尔西说,“我们过去的房间现在也没了。也不能让他在外头院子里哭,让所有邻居都听见。”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说,“这都是我的错。我是活不久了,这样你和杰森两个人都会过得好点。”她哭了起来。

“您也别哭了。”迪尔西说,“您这样身子会垮掉的。您还是上楼去吧。我让拉斯特带他去书房玩,等我做好了晚饭再来带他。”

迪尔西和母亲走了出去。

“嘘。”拉斯特说,“你别哭了。不然我把你那只手也烫一烫。你现在不痛了。好了别哭了。”

“给你。”迪尔西说,“马上停住。”她把拖鞋给我,我停住了。“带他去书房。”她说,“要是我再听到他哭,我就自个儿来抽你一顿。”

我们去了书房。拉斯特开了灯。窗户变黑了,墙上高处有个黑黑的地方,我去摸了一下。看上去像门,其实不是。

我背后,火又升上来了,我走到炉火前,坐在地板上,拿着拖鞋。火苗升得更高了。照到了母亲的椅子垫上。

“别哭了。”拉斯特说,“你咋就没个消停时候。我把火给你点着了,你看都不看。”

你的名字叫班吉,凯蒂说。你听到没有。班吉。班吉。

别跟他说这个,母亲说。带他上这儿来。

凯蒂手放我胳膊下把我抱起来。

起来,毛——,我是说班吉,她说。

别这么抱他,母亲说。就不能把他领过来吗。这一点都想不到吗。

我抱得动的。凯蒂说:“我抱他上去吧,迪尔西。”

“还是别了吧,你这小家伙。”迪尔西说,“你这么点大,拖只跳蚤都费劲。你走吧,听杰森先生话,别嚷了。”

楼梯顶上有灯亮着。父亲在那里,穿着长袖衬衫,样子像是在说“嘘”。凯蒂低声说,

“母亲病了吗。”

威尔什把我放了下来,我们走进母亲的房间。房间里生了火。火苗的影子在墙壁上一上一下。镜子里也有火。我能闻到生病的气味。这气味是从母亲头上搭着的一块布上发出来的。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火没有照到她这头发上,可是照到了她的手,她的戒指在跳动。

“来吧,跟妈妈说晚安。”凯蒂说。我们去睡觉了。镜子里的火没了。父亲从床上爬起来,把我抱起,母亲把手放在我头上。

“现在什么时候了。”母亲说。她的眼睛闭着。

“差十分钟七点。”父亲说。

“现在让他睡觉太早了。”母亲说,“他天一亮就会醒,像今天这样,我是一天也熬不了了。”

“又这么说了。”父亲说。他摸了摸母亲的脸。

“我知道我不过是你的负担。”母亲说,“但我是不久的人了。我一走,就不用再烦你了。”

“别说了。”父亲说,“我带他下楼待一会儿。”他抱起我。“走吧,老伙计。我们下楼待一会儿。昆廷学习的时候,咱得安静一会,快点。”

凯蒂走了过去,把脸埋到床上,母亲的手伸到了火光里。她的戒指在凯蒂背上跳动着。

妈妈病了,父亲说。迪尔西带你们睡去。昆廷去哪儿了。

威尔什去找了。迪尔西说。

父亲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走了过去。我们可以听到母亲在房间里的声音。凯蒂说:“嘘。”杰森还在爬楼梯。他双手插在兜里。

“你们今晚都得乖点。”父亲说,“安静些,别吵着妈妈。”

“我们会安静的。”凯蒂说,“你也得静下来了,杰森。”她说。我们踮着脚走着。

我们能听到屋顶的声音。我也能看到镜子里的火了。凯蒂又把我抱起来了。

“咱们走吧。”她说,“然后你就能接着看火了。别哭了,快点。”

“坎迪斯。”母亲说。

“别哭了,班吉。”凯蒂说,“妈妈要看你一下。要像个乖孩子。等下咱就回来。班吉。”

凯蒂把我放下来,我不哭了。

“让他待在这儿,妈妈。等他看火看够了,你再跟他讲。”

“坎迪斯。”母亲说。凯蒂弯下身,把我抱起来。我们摇摇摆摆站不稳。“坎迪斯。”母亲说。

“别哭。”凯蒂说,“你还能看到它的。别哭了。”

“把他带过来。”母亲说,“他太大了,你抱不动的。就别逞能了。你会伤到背的。我们家的女人身材都很好。你非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洗衣婆子才开心么。”

“他不是太重。”凯蒂说,“我抱得动。”

“哎,那么我就是不想让人抱他。”母亲说,“都五岁了。别,别。别放我膝盖上。让他站着。”

“你抱着,他就不哭了。”凯蒂说,“别哭了。”她说,“你马上就可以回去。给。这是你的垫子。看到没。”

“别这样,坎迪斯。”母亲说。

“让他看看,他就安静了。”凯蒂说,“你稍微起来点儿,我把垫子抽出来。你瞧,班吉。瞧!”

我看着它,不哭了。

“你也太惯着他了。”母亲说,“你和你爸都是这样。你不知道,最后倒霉的是我。姥娘把杰森宠坏了,花了两年时间才变过来,我现在这身子,要是班吉明也这样,我可应付不了。”

“你不用管他。”凯蒂说,“我来照顾他好了。是不是啊班吉。”

“坎迪斯。”母亲说,“我不告诉你了吗,别这样叫他。你父亲给你取那个愚蠢的绰号,就已经够烦人的了,我可不想你们也用绰号来叫他。绰号很粗俗。只有那些平头老百姓才用。班吉明。”她说。

“看着我。”母亲说。

“班吉明。”她说。她用手捧住我的脸,扭过来对着她的脸。

“班吉明。”她说,“把那垫子拿走,坎迪斯。”

“他会哭的。”凯蒂说。

“听我的,把那垫子拿走。”母亲说,“他得学着听话。”

垫子拿走了。

“别哭,班吉。”凯蒂说。

“你去那边坐下。”母亲说,“班吉明。”她捧着我的脸,对着她的脸。

“别哭了。”她说,“别哭了!”

但我并没有停,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哭了起来,我也在哭。然后,垫子回来了,凯蒂举到母亲的头上方。她扶母亲到椅子上,母亲躺下来,靠着红黄两色的垫子哭着。

“别哭了,妈。”凯蒂说,“你上楼躺着吧,要不然又不舒服了。我去找迪尔西。”她带我到火的前面,我看着那些明亮而平滑的形状。我能听到火与屋顶的声音。

父亲把我抱起来。他身上有雨的气味。

“别哭,班吉。”他说,“你今天乖不乖啊。”

凯蒂和杰森在镜子里打架。

“怎么了,凯蒂。”父亲说。

他们接着打架。杰森哭了起来。

“凯蒂。”父亲说。杰森在哭。他不打了,但我们能看到凯蒂还在镜子里打,父亲把我放下来,也走到镜子里打了起来。他举起凯蒂。她还在打。杰森躺在地板上,在哭。他手里拿着剪刀。父亲拉着凯蒂。

“他把班吉的娃娃全给剪了。”凯蒂说,“我要把他的肚子剪开。”

“坎迪斯。”父亲说。

“我会的。”凯蒂说,“我会的。”她还在乱打着。父亲拉着她。她踢着杰森。杰森滚进了角落,不在镜子里了。父亲把凯蒂带到火前面来。他们全都不在镜子里了。只有火还在。火就像在一扇门里。

“别打了。”父亲说,“你们是想让母亲在她屋子里更难受吗。”

凯蒂停住了。“他把毛——班吉和我做的所有娃娃都给剪了。”凯蒂说,“他故意这样害人。”

“我不是故意的。”杰森说。他坐起来,哭着。“我不知道娃娃是他的。我还以为只是些废纸。”

“你怎么会知道。”凯蒂说,“你就是故意的。”

“别哭。”父亲说。“杰森。”他说。

“我明天再给你做。”凯蒂说,“我们会做好多好多。还有,你可以看看垫子。”

杰森进来了。

我一直叫你们别作声的,拉斯特说。

又怎么了,杰森说。

“他就是在瞎闹。”拉斯特说,“他今天一天都这样。”

“那你干吗不让他自己待着。”杰森说,“你要是哄不了他,就把他带到厨房去。我们大家可没法像妈那样,安安静静待自己屋里。”

“姥姥说,晚饭没有做好,不能让他到厨房来。”拉斯特说。

“那就跟他玩啊,别让他这么吵了。”杰森说,“我忙了一天,回到家,怎么像进了个疯人院似的。”他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你可以看看火看看镜子看看垫子,凯蒂说。你现在不用非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能看垫子了。我们能听到屋顶的声音。我们也能听到杰森在墙外大哭。

迪尔西说:“你过来吧,杰森。你没惹他吧,有没有。”

“没惹。”拉斯特说。

“昆廷在哪儿。”迪尔西说,“晚饭快好了。”

“我不知道。”拉斯特说,“我没见到她。”

迪尔西走了。“昆廷。”她在门厅里叫道。“昆廷。晚饭好了。”

我们可以听到屋顶的声音。昆廷身上也有雨的气味。

杰森做什么了,他说。

他剪了班吉所有的娃娃,凯蒂说。

妈妈说不要叫他班吉,昆廷说。他坐在我们旁边的小地毯上。但愿别下雨,他说。啥也干不成。

你跟人打架没有,凯蒂说。有没有。

没什么,昆廷说。

不过你这样子看得出来打过,凯蒂说。爸爸会看到的。

无所谓,昆廷说。但愿别下雨。

昆廷说:“迪尔西不是说晚饭好了吗。”

“是啊。”拉斯特说。杰森看着昆廷。然后,他又看起报纸来了。昆廷进来了。“她说就快好了。”拉斯特说。昆廷跳到母亲的椅子上。拉斯特说,

“杰森先生。”

“什么事。”杰森说。

“给我两毛五吧。”拉斯特说。

“干吗用。”杰森说。

“想去看晚上的演出。”拉斯特说。

“我还以为迪尔西找弗洛尼给了你两毛五呢。”杰森说。

“她是给了。”拉斯特说,“我给弄丢了。我和班吉找这两毛五找了一整天了。你可以问他。”

“你找他借一个啊。”杰森说,“我的一分一毫可都要干活挣的。”他看他的报纸。昆廷看着火。火照在她的眼睛里,照在她嘴上。她的嘴红红的。

“我一直不让他去那边。”拉斯特说。

“闭上你的嘴。”昆廷说。杰森看着她。

“我不跟你说了吗,再让我看见你跟那戏子一起,瞧我怎么收拾你。”他说。昆廷看着火。“我讲话你听到没有。”杰森说。

“听到啦。”昆廷说,“那你怎么不这么做呀。”

“你就不担心吗。”杰森说。

“我不担心。”昆廷说。杰森接着看报纸。

我能听见屋顶的声音,父亲侧过脸来看着昆廷。

喂,他说。谁赢了。

“都没赢。”昆廷说,“他们把我们拉住了。老师们。”

“是谁打的?”父亲说,“你说不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昆廷说,“他个子跟我一样高。”

“那就好。”父亲说,“你能不能说说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没什么。”昆廷说,“他说,他要在她课桌里放只蛤蟆,就算这样她也不敢抽他。”

“哦。”父亲说,“她。然后呢。”

“是的,爸。”昆廷说,“然后我就揍他了。”

我们能听到屋顶和火的声音,门外抽抽搭搭的。

“这十一月里哪来的蛤蟆。”父亲说。

“我也不知道,爸。”昆廷说。

我们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杰森。”父亲说。我们可以听到杰森的声音。

“杰森。”父亲说,“进来,别哭了。”

我们可以听到屋顶、火还有杰森的声音。

“快别哭了。”父亲说,“你是不是要我拿鞭子抽你。”父亲把杰森抱起来,放到他边上的椅子上。杰森抽着鼻子。我能听到火与屋顶的声音。杰森抽鼻子抽得更响了。

“我再说一次。”父亲说。我能听到火与屋顶的声音。

迪尔西说,好了。来,你们都来吃晚饭。

威尔什身上有雨的气味,也有狗的气味。我能听到火与屋顶的声音。

我们能听到凯蒂快步走过的声音。父亲和母亲看着门口。凯蒂快步从门口晃过去。她没有抬头看。她飞快地走着。

“坎迪斯。”母亲说。凯蒂停下脚步。

“哎,妈妈。”她说。

“好了,卡罗琳。”父亲说。

“过来。”母亲说。

“好了,卡罗琳。”父亲说,“由着她好了。”

凯蒂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和母亲。她突然看着我,然后看别的地方了。我哭了。我哭声越来越响,我站了起来。凯蒂走进来,背对着墙,看着我。我哭着走到她跟前,她退到墙上靠着,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我哭得更响了,拉着她的裙子。她伸出手,可是我拉起她的裙子。她哭了。

威尔什说,你的名字现在叫班吉明。你知道你这班吉明的名字怎么来的吗。他们要把你变成个蓝牙龈 的小子。妈说,过去你爷爷也换了黑人的名字,他后来成牧师了,大家看到他,他也是蓝牙龈了。过去也不是蓝牙龈的。怀孩子的人月圆时候看到他的眼睛,孩子生下来,也是蓝牙龈。有天晚上,十几个蓝牙龈的孩子在他家附近玩,他就给玩没了,再没回来。捕负鼠的人在林子里找到他,身上肉都给吃光了。你知道谁吃的吗?是那伙蓝牙龈的孩子。

我们在门厅里。凯蒂还在看着我。她手放在嘴上,我看到她的眼睛,我哭了。我们上了楼梯。她又停了下来,靠在墙上,看着我,我哭了,她接着走,我跟着,她退到墙上靠着,看着我。她打开房间的门,可是我拉着她的裙子,我们到了洗手间,她靠着门,看着我。然后,她抬起胳膊挡住脸,我推她,一边哭着。

你又怎么折腾他了,杰森说。就不能别去惹他了么。

我碰都没碰他,拉斯特说。他一整天都这样子。他欠抽呢。

得送他到杰克逊去,昆廷说。在这屋子里过,谁受得了。

小姐,你要是不喜欢最好搬出去,杰森说。

我是要搬,昆廷说。不用你操心。

威尔什说:“你往后挪挪,我把腿烤干。”他把我往后推了推。“你现在可别跟我吼了。你还能看得见。你看看火就可以了。不用像我这样,雨里来雨里去的。你生下来就这么走运,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在火前面仰躺下来。

“你知道你班吉明这名字怎么来的。”威尔什说,“你妈妈太为你自豪了。这是我妈说的。”

“你在那儿别动,让我把腿烤干。”威尔什说,“不然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办。我会把你屁股的皮给扒掉。”

我能听到火、屋顶和威尔什的声音。

威尔什迅速起身,腿猛地蜷回去。父亲说:“没事,威尔什。”

“今晚我来喂他。”凯蒂说,“有时候威尔什喂他他就哭。”

“把这盘子拿上去。”迪尔西说,“还有,快点回来喂班吉。”

“你要不要凯蒂来喂你。”凯蒂说。

他就不能不把那脏拖鞋放在桌子上吗,昆廷说。你干吗不在厨房喂他。现在我就像是跟猪在一起吃饭。

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吃饭的样子,那就别上桌子,杰森说。

罗斯克斯身上冒着热气。他坐在炉子前。炉门开着,罗斯克斯把脚放在里面。碗里冒着热气。凯蒂小心地把勺子放到我嘴里。碗里面有个黑点。

好了,好了,迪尔西说。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碗里的东西到了黑点下头。接着,碗空了。拿走了。“他今天晚上很饿。”凯蒂说。碗回来了。我看不到黑点了。后来我又能看到了。“他今天晚上实在是饿坏了。”凯蒂说,“你看他吃了多少。”

他会的,昆廷说。你们就是派他来盯我的梢。我恨这个家。我迟早会跑掉。 罗斯克斯说:“这雨会下一整夜。”

你这样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了吃饭时间就又跑回来,杰森说。

你看我会不会真跑掉,昆廷说。

“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迪尔西说,“我现在大腿根痛得厉害,想动一下都难。一晚上在这楼梯上爬上爬下的。”

哦,我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杰森说。你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吃惊。

昆廷把餐巾扔到桌上。

别多嘴了,杰森,迪尔西说。她走过去,伸出手搂住昆廷。坐下,亲爱的,迪尔西说。有的事错也不在你,他怎么怪罪起你来了,也不害臊。

“她又生闷气了是不。”罗斯克斯说。

“别胡说。”迪尔西说。

昆廷把迪尔西推开。她看着杰森。她的嘴唇红红的。她拿起一杯水,胳膊往后一挥,眼睛看着杰森。迪尔西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们打了起来。玻璃杯子在桌子上摔碎了,水淌在桌子上。昆廷跑了起来。

“母亲又病了。”凯蒂说。

“一定是病了。”迪尔西说,“这种鬼天气,谁能不生病。小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吃完啊。”

去死吧你,昆廷说。你这该死的东西。我们能听到她在楼梯上跑。我们去了书房。

凯蒂把坐垫给我,我可以看着坐垫、镜子还有炉火。

“昆廷在学习,我们得保持安静。”父亲说,“你在干什么,杰森。”“没什么。”杰森说。

“不管干什么,还是到这里来吧。”父亲说。

杰森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在嚼什么。”父亲说。

“没什么。”杰森说。

“他又在嚼纸了。”凯蒂说。

“过来,杰森。”父亲说。

杰森把那东西扔进火里。它发出嘶嘶声,舒展来,变成了黑色。接着又成了灰色。接着就不见了。凯蒂、父亲和杰森都坐在母亲的椅子上。杰森的眼睛肿肿的,闭着,嘴在动,好像是在品尝什么东西。凯蒂的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她的头发像火,眼睛里也有点点火光,我也过去了,父亲也把我抱到椅子上,凯蒂抱住我。她身上有树的气味。

她身上有树的气味。角落里一片漆黑,可是我能看到窗口。我蹲在那里,拿着拖鞋。我看不到它,可我的手能看到它,我能听到夜晚来到了,我的手看到了拖鞋,可是我自己看不见,可是我的手能看见拖鞋,我蹲在那儿,倾听着夜的到来。

你在这儿呢,拉斯特说。你看我这里有什么。他给我看。你知道我从哪儿弄的吗。昆廷小姐给我的。我就知道他们是没法把我挡在外面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再往外溜了呢。你这一整天哼哼唧唧还不够吗,还要躲这空屋子来,叽里咕噜个没完。来睡觉吧,也好让我在演出开场前赶过去。我不能一晚上陪你耍。等那喇叭一吹,我可就要去了。

我们没去我们的房间。

“这是我们发麻疹时住的屋子。”凯蒂说,“为什么今天晚上让我们睡这儿。”

“你管睡哪儿呢。”迪尔西说。她关上门,坐下来,开始给我脱衣服。杰森哭了起来。“别哭。”迪尔西说。

“我想跟姥娘睡。”杰森说。

“她病了。”凯蒂说,“等她好了你就能跟她睡了。行不行啊,迪尔西。” “别说话了。”迪尔西说。杰森停住了。

“我们的睡衣都在这儿,别的也全都在。”凯蒂说,“跟搬家一样。”

“你最好穿上。”迪尔西说,“把杰森扣子解开。”

凯蒂把杰森的扣子解开了。他哭了起来。

“你想找抽哇。”迪尔西说。杰森停住了。

昆廷,母亲在门厅里说。

什么事,昆廷在墙外说。我们听到母亲把门锁上了。她往我们的门里看了下,走了进来,在床边弯下腰,亲了下我的额头。

等他睡着了,你去问下迪尔西介不介意给我灌一瓶热水,母亲说。跟她说,要是她不乐意,我就自己想办法。跟她说我就是问问。

好的,拉斯特说。来吧。把裤子脱了。

昆廷和威尔什进来了。昆廷的脸转开了。“你哭什么哭。”凯蒂说。

“嘘。”迪尔西说,“你们都把衣服脱了,马上。你可以回家了,威尔什。”

我脱了衣服,看了看自己,开始哭起来了。别哭,拉斯特说。找这些也是白找。它们不在了。你这样哭个没完,以后就不给你过生日了。他给我穿上睡袍。我不哭了,接着拉斯特也不说了,头转向窗户。然后,他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他回来了,抓住我的胳膊。她来了,他说。别出声。我们走到窗前往外看。那东西从昆廷窗口爬出来,爬上了树。我们看着树在摇动。摇晃的地方往下移动着,然后那东西出来了,我们看着它从草丛里走了。后来就看不见了。来吧,拉斯特说。好了。听到喇叭没有。你上床去,等我的脚不抖了再说。

屋里有两张床。昆廷上了另外一张。他面对着墙。迪尔西把杰森放到他床上了。凯蒂脱了衣服。

“你看看你的衬裤。”迪尔西说,“你最好别给你妈看到。”

“我都已经告她一状了。”杰森说。

“我知道你准会。”迪尔西说。

“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凯蒂说,“叛徒。”

“我有什么果子吃的。”杰森说。

“你们怎么不把睡衣穿上。”迪尔西说。她走过去帮凯蒂脱了胸衣和衬裤。“你看看你。”迪尔西说。她把衬裤卷了卷,用它擦凯蒂的屁股。“全湿透了。”她说,“不过今晚你也没法洗澡了。穿上吧。”她帮凯蒂把睡衣穿上,凯蒂爬上床,迪尔西走到门口,手放在灯开关上。“你们都别吵了,听到没有。”她说。

“好吧。”凯蒂说,“母亲今晚不来了。”她说,“所以,大家还得听我的。”

“是的。”迪尔西说,“快睡觉吧。”

“母亲病了。”凯蒂说,“她和姥娘都病了。”

“嘘。”迪尔西说,“你还不快睡。”

房间黑了,只有门口亮着。接着门口也黑了。凯蒂说:“别吵了,毛莱。”她把手放在我身上。我于是一直没出声。我们能听到各自呼吸的声音。我们能听到黑暗的声音。

黑暗走了,父亲看着我们。他看着昆廷和杰森,然后来亲了亲凯蒂,摸了摸我的头。

“母亲病得厉害吗。”凯蒂说。

“没有。”父亲说,“你会照顾好毛莱吗。”

“会的。”凯蒂说。

父亲走到门口,又看了看我们。然后,黑暗回来了,他黑色的影子站在门里,然后门又变成了黑色。凯蒂抱着我,我能听到所有人的呼吸声,听到黑暗的声音,还有我能闻到气味的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我能看到那些窗户,就和平常一样,就算树在那儿发出嗡嗡声。然后,黑暗开始化作那些平滑、明亮的形状,凯蒂说我已经睡着了,我也能看到。 gyGy/d1/SByvtV4eWdyqkAXNPj5oYvB5cPx33gluqiDyAakAw0BJKefkBlmdAD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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