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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营的集合地点是谢特拉柯夫村。从本村到那里有六十俄里。彼特罗·麦列霍夫和司捷潘·阿司塔霍夫坐在一辆大车上。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同村的三个哥萨克;一个是菲多特·包多甫斯柯夫——是一个年轻的、有点儿像加尔梅克人的麻脸哥萨克;一个是贺里散福·托金——是御林军阿塔曼团的第二期兵,外号叫“基督儿子”;还有一个是炮兵伊万·托米林,他是往彼尔西阿诺夫镇去的。喂过一次料之后,就把贺里散福的两寸马 和司捷潘的大青马套到车上。其余三匹马都没有卸鞍,跟在车后面走。赶车的是贺里散福,他跟大多数阿塔曼团的士兵一样,身强力壮,又有点儿傻里傻气。他把脊背弯得像车轮子一样,坐在前面,挡住射进车篷的光线,用粗喉咙大嗓门儿吆喝着马。彼特罗·麦列霍夫、司捷潘和炮兵托米林抽着烟,躺在罩着一块新帆布的大车里。菲多特·包多甫斯柯夫在后面步行;可以看出,他那两条加尔梅克式的罗圈腿走在灰尘飞扬的大路上,并不觉得劳累。

贺里散福的车子走在最前头。后面还跟着七八辆大车,车后都拴着卸了鞍的和没有卸鞍的马。

大路上一片哄笑声、叫喊声、悠扬的歌声、赶马声以及空马镫的撞击声。

彼特罗的头枕在干粮袋上。他躺着,捻着黄黄的长胡子。

“司捷潘!”

“干吗?”

“……咱们来唱支军歌,好不好?”

“太热啦。喉咙干得冒烟。”

“附近村子里可没有酒店,别瞎想啦!”

“好吧,你开头。算啦,你不行。嘿,你们家的格里什卡才真是个高音歌手呢!拉起长声来,哪里像唱歌,简直是一条银线。我跟他常在游戏场上一起唱。”

司捷潘把头仰起,清了清嗓子,用低沉而宏亮的声音唱了起来:

啊,朝霞呀,红通通,

你很早就升上天空……

托米林学女人的样子,拿一只手托住腮,用细声细气、如怨如诉的嗓门儿跟着唱了起来。彼特罗微微笑着,把一撮小胡子放到嘴里,看着这个胸粗气壮的炮兵憋得鬓角上的青筋凸了出来。

年轻的姑娘,她呀,

很晚才出门,挑着水桶……

司捷潘跟贺里散福头靠头躺着,他用一只手托着头,转来转去;那紧绷绷的漂亮的脖子通红通红的。

“贺里散福,帮帮腔!”

小伙子呀,不怠慢,

拉出马呀,加上鞍……

司捷潘那凸出的大眼睛里射出的含笑的目光又转向彼特罗,于是彼特罗吐出嘴里的小胡子,也跟着唱了起来。

贺里散福张开他那胡子拉碴的大嘴,拼命吼叫着,震得车篷的帆布顶直哆嗦:

骑上枣红马呀,

就把那姑娘赶……

贺里散福把一只老长的光脚板横放着,等着司捷潘再往下唱。司捷潘闭起眼睛——那出汗的脸躲在阴影里——亲亲热热地领着大家唱,声音有时低得像耳语,有时高得像钢铁声:

姑娘呀姑娘,请你让让吧,

让我在河里饮饮马……

贺里散福又用洪钟般的声音把许多人的声音压下去。后面几辆车上有许多声音加入合唱,车轮磨得车轴吱扭吱扭响着,马匹被灰尘呛得不住地打着喷嚏,悠扬、嘹亮的歌声像春水一样在大路上空流动着。有一只白翅膀的凤头麦鸡,从快要枯竭的草原水泊中晒成棕色的湖苇丛里飞了出来。那麦鸡一面叫着,一面向一处洼地飞去,还不住地扭头,用碧玉般的小眼睛望望撑着白篷的大车行列,望望荡起一路灰尘的马匹,望望穿着落满灰尘的白上衣在路边走的人们。麦鸡朝洼地落去,黑黑的胸脯冲到萎蔫的、被野物踩乱的草上,再也看不到大路上的情景了。可是车辆仍旧在大路上轰隆轰隆前进着,鞍下已经汗水淋漓的马匹依旧很不情愿地迈动着四条腿;只是那些穿灰上衣的哥萨克很快就离开自己的车子,跑到最前头一辆车子跟前,围成一堆,笑得直捧肚子。

司捷潘挺起身子站在车上,一只手扶住帆布篷顶,另一只手轻轻挥动着,用短促、轻快、绕口令式的调子唱了起来:

别在我身边坐,

别在我身边坐,

别人会说你爱我,

说你爱我,

说你找我,

说你爱我,

说你找我,

可我不是寻常人家姑娘……

几十个粗大的声音半路上接了上去,闹哄哄地唱了起来,歌声随着大路上的尘土飞扬开去:

可我不是寻常人家姑娘,

不是寻常人家姑娘——

我是贼家姑娘,

我是贼家姑娘——

贼家姑娘不寻常,

我爱的是公爵家儿郎……

菲多特·包多甫斯柯夫吹起口哨;马匹弯着四条腿,把套绳拉得笔直;彼特罗从车篷里朝外探着身子,又笑,又挥舞军帽;司捷潘笑嘻嘻的,顽皮地摇晃着肩膀;尘土像一道土冈似的在大路上移动着;贺里散福解开老长的上衣上的腰带,头发乱蓬蓬的,浑身大汗淋漓,蹲下身子跳着朝前走,两条腿像飞轮一样旋转着;他皱着眉头,哼哼着,学着小孩子的样子;灰绸子一般的土路面上,留下他的一双光脚踩出的许多奇形怪状的大脚印。 0Jz98FBUvU/yODF1fF6FeSjAPIqOYZgFkmJxajozUo6WSPrAqvJSFoVcCCJQRgN6



一行人在一座上部很宽、顶上是一层黄沙的土冈旁边停下来过夜。

黑云从西方涌来。黑色的云片上洒下雨点。大家把马牵到水塘里去饮水。塘边的柳树被风吹得垂头丧气地弯下了腰。水面上是停滞不动的绿萍和粼粼的细波,水里映照着纵横飞驰的闪电。风吝啬地洒着雨点,好像是往大地的一只脏手里撒施舍的金钱。

大家把马腿绊了起来,让马自己吃草,派三个人担任守卫。其余的人生起火来,把锅吊在车辕杆上。

贺里散福在煮饭。他一面用勺子在锅里搅着,一面对坐在周围的哥萨克们讲往事:

“……一座土冈,很高,大概就跟这座差不多。我对我去世的爹说:‘咱们不经任何许可,就挖这座土冈,阿塔曼会不会不叫咱们挖呢?’”

“他在这儿瞎扯什么?”从马匹那里回来的司捷潘问道。

“我在讲我跟我去世的爹寻找金银财宝的事呢。”

“你们在哪儿找过金银财宝?”

“这个吗,老兄,就在菲琪索夫山谷后面。你是知道的,那儿有一座梅尔库洛夫冈……”

“不错,有的……”司捷潘蹲下来,将一块小木炭放在手掌上。将烟卷凑在木炭上,吧嗒着嘴吸了半天,将木炭在手上翻转了好几次。

“好,听我说。于是我爹说:‘走,孩子,咱们就去挖挖梅尔库洛夫冈。’他听爷爷说过,这个土冈埋藏着金银财宝。可是金银财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弄到手的。我爹就对上帝许愿,说:你要是把金银财宝赏给我,我要盖一座很漂亮的教堂。这一下子我们就拿定了主意,出了门,朝土冈奔去。那是镇上的公地,除了阿塔曼,别人都不会起疑。我们到了那里,天还没有黑。我们一直等到天慢慢黑下来,才把马绊住,我们就带着铁锹爬到冈顶上。就从冈顶正当中挖起。挖了一个四五尺深的坑,土地因为年深月久已经板结,简直跟石头一样。我浑身已经湿透。我爹一直在小声祷告着。可是,伙计们,信不信,我肚子里却咕噜咕噜直响……夏天嘛,不用说,吃的就是那么一些玩意儿;除了酸牛奶就是克瓦斯……肚子里难受得要死,憋都憋不住,直放屁!我去世的爹说:‘呸,你这坏小子!我在祷告,你却连屁都憋不住,叫人连气都没法子喘。滚,滚到冈下去吧,要不然我用锹把你的头砍下来。就因为你这个坏小子,金银财宝会钻进地里去。’我到冈子脚下躺了下来,肚子疼得厉害,像针扎一样,可是我那去世的爹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他还在一个人挖呢。他挖到了一块石板,就把我喊了去。我于是用铁棍撬了撬,把石板掀起……伙计们,信不信,那天夜里有月亮,可是石板下面还是亮闪闪的……”

“哼,贺里散福,你瞎扯!”彼特罗忍不住说道,一面笑着,一面揪着胡子。

“怎么‘瞎扯’?滚你娘的!”贺里散福提了提肥大的裤子,对听众扫了一眼。“不是的,不是瞎扯!是真事,千真万确!”

“快往下说吧!”

“是这样,伙计们,亮闪闪的。我一看,原来是烧剩的煤炭。大概有四担。我爹说:‘下去,孩子,把炭掏出来。’我爬了下去。掏呀,掏呀,掏这种该死的玩意儿,一直弄到天亮。天亮了,于是我一看,是他,他来了。”

“谁?”躺在马衣上的托米林问道。

“阿塔曼嘛,还能是谁。他坐轻马车来了。他说:‘不像话,谁叫你们干的?’我们一声不吭。他于是把我们抓起来,送到镇上。前年还传我们去过堂,可是我爹有先见之明,及早死掉了。只好书面上报,说此人已不在人世。”

贺里散福把一锅热气腾腾的稀饭拿下来,到大车上去拿勺子。

“你爹怎么回事儿?许过愿盖教堂,为什么后来没有盖?”司捷潘等他拿勺子回来,问道。

“你好糊涂,司捷潘,挖到的是煤炭,他会去盖教堂吗?”“既然许了愿,就应当盖。”

“关于煤炭,没有许什么愿,至于金银财宝嘛……”

火焰被笑声震得抖了起来。贺里散福从锅上抬起他那傻里傻气的脑袋,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儿,他那浑厚的哈哈大笑声就压倒了别人的笑声。 0Jz98FBUvU/yODF1fF6FeSjAPIqOYZgFkmJxajozUo6WSPrAqvJSFoVcCCJQRg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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