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
小麦冒出嫩绿的尖芽儿,渐渐长大;过了一个半月,白嘴鸦连头藏进去,叫人看不见了;小麦吸收着土地的奶水,吐出了穗儿;然后开了花,麦穗上裹了一层金色的花粉;麦粒儿吮吸着又香又甜的乳汁,鼓胀起来。主人来到原野上一看,高兴得不得了。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牲口,牲口跑进麦地里,到处乱踩,把沉甸甸的麦穗踩到地上。牲口所到之处,小麦被踩得乱糟糟的……看着又刺眼,又伤心。
阿克西妮亚的心情就是这样的:格里什卡的沉重的生牛皮靴子踩在她那怒放着金花的感情上。一切都化成灰烬,一切都糟蹋得不成样子,完了。
阿克西妮亚从麦列霍夫家的葵花园子里出来,她的心就像一座废弃了的、长满滨藜和野蒿的场院,又空虚,又凄凉。
她走着,咬住头巾的角儿,喉咙里憋得难受,直想叫出来。她走进过道,倒在地上,泪如泉涌,十分难受,脑子里顿时黑洞洞的一片空虚,连气都喘不上来……后来这些过去,心底上还是有一样尖尖的东西隐隐地在扎、在搅。
被牲口踩倒的庄稼会站起来的。露水滋润,太阳照晒,踩倒在地上的庄稼秆儿慢慢起来了;先是像一个被重载压伤的人那样弯着身子,后来就挺起身子,抬起头来,太阳又像原来那样照晒着它,风又像原来那样吹得它摇摇摆摆……
每天夜里,阿克西妮亚一面拼命跟丈夫亲热,一面想着另外一个人,恨和强大的爱在心里纠结在一起。她的妒火烧起来,她就在心里迎着新的侮辱和原有的羞耻往前冲:决意把格里什卡从幸福的、既没有尝过痛苦又没有尝过爱情欢乐的娜塔莉亚手里夺回来。每天夜里她反复想着一堆一堆的主意,在黑暗中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右胳膊上枕着睡着了的司捷潘的好看的头,他那长长的鬈发偏到了一边。他半张着嘴在喘气,一只黑糊糊的手放在妻子的胸膛上,因为干活儿裂了许多小口子的铁硬的手指头不停地动着。阿克西妮亚在想,在琢磨,反复地思索。只有一个主意是拿定了:把格里什卡从所有的人手里夺回来,像从前那样,用爱情把他包起来,占有他。
而在心底上,有一样尖尖的东西,就像留在心上的一根蜂刺,不停地在戳那流着脓水的疼处。
这是在夜里。一到白天,阿克西妮亚就把心思放到操持家务上了。有时在什么地方碰上格里什卡,她总是脸色煞白,移动着为他消瘦了的柔美身躯从旁边走过,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那黑黑的深处。
格里什卡跟她会面之后,就感到揪心的烦恼。他常常无缘无故地冒火,朝杜尼娅、朝母亲发脾气,常常拿起马刀,跑到后院里,砍篱笆桩子,砍得浑身大汗,腮上鼓起的两个大包不停地动着。一个星期就砍了一大堆。潘捷莱·普罗柯菲耶维奇闪动着耳环和黄黄的眼白,骂起来:
“浑账东西,砍那么多,足够两道篱笆用的啦!哼,真能干,你是他妈的乱折腾!你去比赛砍木桩好啦……别急,伙计,等你去当兵,会叫你砍个够的!……到了那儿,像你这样的家伙,很快就会给制得服服帖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