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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一房妻，纳几房妾，在旧时中国是中国人的家庭常态。学贯中西的文化学者辜鸿铭对家有妻妾倍加推崇，对此还有一番著名的“茶壶+茶杯”论点——一套茶具总是要有一个茶壶配四只茶杯的，何曾见过只有一个茶杯与茶壶相配的茶具？而北洋军阀的魁首袁世凯不仅自己有一个排的妻妾，对敢于纳妾的男人也颇多赞赏，认为这样的男人“才是有本事的男人”。
娶妻纳妾真是要有本事的。娶进家门不难，难的是能让家中成群的妻妾俯首帖耳，同心所向。同样是北洋军阀，与红旗前面开道、彩旗后面飘飘的袁世凯相比，段祺瑞在自家妻妾的问题上着实被搞得焦头烂额。别看在政治经营方面，袁世凯和段祺瑞前赴后继、各有千秋，但论起驾驭妻妾的能耐，段祺瑞却与袁世凯不可同日而语。
段祺瑞府内，从原配吴氏算起，先后共有过两妻五妾。吴氏是祖父给定下的娃娃亲。未来老丈人是宿迁当地的举人吴懋伟，这门亲事不俗——段家老爷子是淮军将领，亲家则为书香门第，门当户对。段祺瑞与这位原配成亲时已经在天津武务学堂炮科学习两年多，随后的十余年，忙于军务、前往德国留学，后又随袁世凯驻防济南。十九岁的吴氏嫁入段家，为段祺瑞生下一儿一女，还独自担起家务。很可惜，吴氏与夫君的缘分太浅，1900年，在济南去世时年仅33岁。
这时的段祺瑞已经35岁，虽算不上成功男士，但正年富力强，丧妻虽然使他的生活暗淡了，却为袁世凯提供了一个拉拢小段的绝好机会。养女张珮蘅都等成剩女了，老袁赶紧派人说合，将张珮蘅许配给段祺瑞作续弦。
张珮蘅是陕西泾阳人。父亲与袁世凯不仅是表兄弟，而且张、袁两家关系非常密切。袁世凯的原配于氏只有袁克定一个儿子，张父早丧，见张珮蘅生得伶俐，便收作义女。这张氏长相平平，但论起家世，还是可以跟白富美沾上边的。1902年，37岁的段祺瑞续娶了27岁的张珮蘅，摇身一变成了袁家的“姑爷”。自此后，袁世凯对段祺瑞更倚如心腹，段祺瑞也借此机会从军界步入政坛。
年近不惑之年的段祺瑞虽然在公务上精明能干，但在掌家方面却实在有些低能。幸好前有吴氏，后面又续了张珮蘅，段祺瑞便彻底不操心了，潜心经营自己的政治抱负。如果不是因为张氏接二连三地生丫头，始终无子，段祺瑞与张珮蘅，带着几个孩子，可以美满到终老。可是，张珮蘅却很在意，生怕外人议论她不贤，决定帮老公纳妾。
殊不知，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在张珮蘅操持下，先后有四个小妾进门，算上早于她嫁进段府的陈氏，段祺瑞就有了五房妾室。段祺瑞本来就不是那种醉卧妻妾石榴裙下的小男人，对管理妻妾就更不耐烦了。
张珮蘅对丈夫的性情心领神会，但凡能捂住的琐事都自己处理掉，免得老公心烦。时间一长，问题就出来了。到20世纪30年代初，蒋介石邀请段祺瑞前往上海时，他的后宅经历了几波大规模人事变动。
段祺瑞撞见了自己的姨太太个个招摇过市。当时，段祺瑞已经政坛失意，被迫下野，迁居天津。皖系的部下特意邀请老上司携家眷前往大连休养，段祺瑞便带上了太太张珮蘅和二姨太边氏一同前往大连小住。留下年龄比较小的三个姨太太“刘三”“刘四”和“李五”看家——虽然这只是府中下人们私底下的称谓，不过从中也颇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刘三姨太和刘四姨太都是张珮蘅花了几百大洋买来的，年轻，颇有些姿色。
老爷太太一走，家里没人能管得住她们，“放羊了”，她们要好好享受眼前这难得的自在和快乐，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逛戏园子、泡茶馆、轧马路。待段祺瑞与夫人们返回天津时，刘三和刘四两人已经玩儿得收不住了，依旧时常半夜回府。这般光景不慎在某天露馅儿了，段祺瑞失眠难耐，在院中遛弯儿，兜头就撞上了两个姨太太“飘”进院子，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段祺瑞简直像撞见鬼一样怔了半天，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女人竟然打扮得像歌女，而且夜半归来！突然，“啪”的一声，刘三脸上着着实实吃了一个大嘴巴。两个姨太太感到大祸临头了。
紧接着，府里又曝出了更让段祺瑞糟心的事——刘三竟然与儿子段宏业乱伦。这种事无论在哪一朝哪一代都会为世人诟病，更何况段祺瑞虽为武人出身，却也是读书的将军，尤其在意门风。刘三入府能够成为段大总理的妾室，原本也是很知足的，很快给段祺瑞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成了段家的功臣。眼见太太张珮蘅待众人宽和，而丈夫又从不过问内宅琐事，刘三放肆起来，一来二去勾引上了年轻而颇有才气的大少爷段宏业。甭管怎么掩饰，这事还是成了段府公开的秘密，张珮蘅担心丈夫性情暴躁，知晓此事后会把事情闹大，只好秘而不宣。
段祺瑞从大连回家，渐渐发觉府里气氛不对，小妾们躲躲闪闪，下人们闪烁其词。随着姨太太半夜游乐归家曝光，乱伦丑闻终于浮出水面。这人是不能再留了！一向脾气暴躁的段祺瑞真的伤心，鼻子也被气歪了，只向张氏甩下一句话“送她们俩回北京”！
闲居在家，段祺瑞才发现，面对家中乱象，自己竟然那么无助那么力不从心。让他痛心的是，就连他一向信赖的太太张珮蘅都背着他每天跟自己的老妈面对面过鸦片瘾，居然还雇了个专门的老妈子伺候在一旁点烟。
清理后宅的乌烟瘴气，段祺瑞实在不擅长。恐怕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老丈人”袁世凯到底是怎么把后宅的那些女人教育得俯首帖耳的，总之他是无能为力了。他大彻大悟了，索性给最后入府的“李五”恢复了“自由”，只守着张珮蘅和边氏两人，最终在上海终老。
中国人最会拿婚姻这个事做文章了。过去有公主和亲、贫农嫁女，到了民国时期，此风依旧。民国时期第一位正式的大总统袁世凯就是拿这办法成功拉住手下段祺瑞这头“北洋之虎”的。拿女儿做政治工具，就好像下赌注，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袁世凯这一注，真的换来了大果子。
19世纪结束、20世纪刚刚开始的那一两年，中国内忧外患闹得正欢。段祺瑞自己也没想到，军务忙得无暇分身时，原配吴氏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当时，义和团闹得厉害，八国联军也已经把帝都糟践了一趟，他作为国家武装力量的指挥官，守土保国、打击乱民义不容辞。
小段的能力早就被上司袁世凯看重了。在老袁看来，这时候正是拉拢成功男士段祺瑞的最佳时机，他手里有张高大上的好牌——干女儿张珮蘅。这张大小姐本是老袁表兄弟的女儿。张父早丧，多亏了表叔袁世凯的周全照顾才得以使张珮蘅和母亲生活无忧。这丫头从小就伶俐可爱，一张小嘴甜得蜜人。袁世凯原配于氏一见就喜欢，索性认在自己名下，“张大小姐”一下变成了“袁家的张大小姐”。有了袁家作靠山，张珮蘅也觉得自己的身价儿高了，冲着袁世凯和老婆于氏口口声声的“爸爸”“妈妈”地叫着。
张珮蘅的聪明不仅仅表现在嘴上，袁府上上下下的都服她，是因为她真的有让人敬服的地方。张珮蘅从小生长在袁家，特殊的生长环境和看似荣耀其实尴尬的身份，使她不得不学会权衡和宽容。久而久之，张珮蘅不仅有容人的雅量，而且处事公允，不仅府里的下人们服，就连上一辈的各位“娘”们也心服口服。
袁世凯用张珮蘅推动了他一举两得的妙计。这样一个女儿，27岁嫁给已经年近不惑、涨势正强的段祺瑞，好了，当然是锦上添花；若是不好了，起码还能给自己当个卧底。
段祺瑞娶到张珮蘅，心里不会不明白这本来就是一桩政治婚姻，但张珮蘅的为人他早有耳闻，能娶到这样一位稳稳当当的媳妇，也是他的福气。
在家里，段祺瑞最“怕”张珮蘅。一次，袁世凯的二女婿薛观澜带着妻小到段府探亲。薛妹夫以后辈自居，行了个跪地大礼，当姐夫的当然要回礼，不过段祺瑞好像有点漫不经心，回礼的幅度小了点儿，膝盖头没碰到地面，让张珮蘅看见了，愣是当着干妹妹一家，薅起身为国务院总理的段祺瑞，看着他重新回了礼才作罢，临了还跟薛观澜赔不是：“你大姐夫没有礼貌，他是老糊涂了，我们住的这所房子，都是爸爸（指袁世凯）赏赐的，你们住在这儿，千万不要客气。”张珮蘅对“爸爸”袁世凯一生的感激，段祺瑞心知肚明，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位老上司兼干岳父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已。妻子如此做，他段祺瑞倒也并不反对。
不过，既然是政治婚姻，这对处在风口浪尖的夫妻肯定会碰上政治上的抉择。这时候，段祺瑞可就大事不糊涂了，丝毫不会退让，甚至敢对妻子吆五喝六。就拿袁世凯想称帝这事说吧，段女婿是绝对不支持的。为了拉拢女婿，袁世凯几次三番地邀请段祺瑞出来帮自己，还搬出原配于氏，让太太给干女儿打电话，转达老丈人求贤若渴的心思。可是段祺瑞他有自己的政治操守，就是称病不出。张珮蘅自然是向着养育自己长大的干爹，跑到丈夫那儿去劝。劝也没用，段祺瑞那急脾气一上来，全家人都大气不敢出，有一次两人真说急了，段祺瑞挥手就给张珮蘅脸上狠狠地抽了两个嘴巴：“你个妇道人家，这里哪有你开口的地方！”
张珮蘅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女人。政治上的是非对错，她虽然不懂，但在干爹和丈夫两人之间如何制衡，她是懂的。毕竟，她深爱自己的丈夫，当然她也深爱把自己养大的干爹。在两个重量级的政治男中间，张珮蘅就是缓和他们关系的那条纽带。
袁世凯闹腾搞帝制最紧要的时候，连袁克定都在忙着给他爹铲除异己，在袁克定的恐吓名单中，段祺瑞这个妹夫首当其冲。这事被张珮蘅得知，火急火燎地赶回中南海的娘家，直冲进母亲于氏的住处，着实在养母面前扎了大兄弟一针。袁世凯当即训斥儿子：“你姐夫是对帝制有意见，但不是用兵而是用口。我听说你在外边对他有不利行动，应尽快停止。他是我们家的至亲，现在事还没有定，我们内部就这样，将来更不堪设想。”太太救了段祺瑞一命啊！
话说回来了，袁世凯那一套确实不得人心，所以还没把皇帝位子焐热就在全国一片“讨”声中一命呜呼了。这时候，如果不是段祺瑞出面，袁世凯恐怕连个善终都得不到，何谈后来的国葬呢。而在这期间，张珮蘅就一直带着女儿住在袁家守着，一者是为干爹守灵，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袁家撑着门面——有大总理夫人在此坐镇，看哪个敢造次？！
对于自己的老公，张珮蘅是从心底里敬佩的，在她眼里，丈夫身上那股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劲儿，就好像她印象中亲爹的样子，尽管她并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张芾，但从小到大，干爹讲、母亲讲，父亲在张珮蘅心中始终就是个英雄，而自己的老公段祺瑞也是这样一个英武的男儿。所以，张珮蘅自思得嫁此人，此生足矣。
段祺瑞眼里的张珮蘅还可以算得上是位贤妻。他忙，家里全靠张珮蘅打理，尽管小有些乱子吧，但毕竟没把家给败了。对于一向生活简单的段祺瑞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何况太太除了抽大烟这事克服不了以外，其他的家务琐事，基本都一力承担了。有这样一位掌家太太，即便是失意政坛，无奈下野，他段祺瑞天天喝粥的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
能够娶到这样一个能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太太，即使是一门政治婚姻，那又怎样？焉知他段祺瑞不是婚姻的赢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