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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经营
下笔，必全天地
。何谓天地？谓如一尺半幅之上，上留天之地位，下留地之地位，中间方立意定景。见世之初学，遽把笔下去，率尔立意，触情涂抹满幅，看之填塞人目，已令人意不快，那得取赏于潇洒，见情于高大哉？
但凡是下笔创作，就必须使天地齐全。什么是天地？无论多小的画纸，上面留下天的位置，下面留下地的位置，中间才能确立意境设定场景。我看见世上初学画画的人，仓促下笔，草率构思，任意在整张纸上涂抹，看了让人觉得眼睛堵塞，使人心情不愉快，又怎么能体味观赏出潇洒意味，在高天阔地间见显现出情操的高雅呢？
山水：先理会大山，名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远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于此，故曰主峰。 如君臣上下也。
画山水：先处理最大的山，称为主峰。画完了主峰之后，再处理次要的，近的、远的、小的、大的等，因为一片区域内以它为主，所以叫主峰。（就像君主与臣子的上下级关系。）
林石：先理会大松，名为宗老
。宗老意定，方作以次，杂窠
、小莽
、女萝
、碎石，以其一山表
之于此，故曰宗老。
如君子小人也。
画林木石头：先处理最大的松树，称为宗老。画完了宗老之后，再处理次要的，草丛、灌木、松萝、碎石等，因为它是一座山上最突出的，所以叫宗老。（就像君子与小人尊卑有别。）
山有戴
土，山有戴石。土山戴石，林木瘦耸；石山戴土，林木肥茂。木有在山，木有在水。在山者土厚之处，有千尺之松；在水者土薄之处，有数尺之蘖
。水有流水，石有盘石。水有瀑布，石有怪石。瀑布练
飞于林表，怪石常蹲于路隅
。
有的山为土所附着，有的山被石头附着。土山上有石头，就有瘦硬高耸的林木；石山上有土，就有肥厚茂密的林木。有的树木长在山上，有的树木长在水边。在山上土壤肥厚的地方，有千尺高的松树；在水边土壤稀薄的地方，有几尺高的嫩芽。水有流动的水，石有盘踞的石。比如瀑布，比如怪石。瀑布向白练一样在树林之上飞落，怪石常常蹲踞在山路的一角。
雨有欲雨，雪有欲雪。雨有大雨，雪有大雪。雨有雨霁
，雪有雪霁。风有急风，云有归云。风有大风，云有轻云。大风有吹沙走石之势，轻云有薄罗
引素之容。
有将下未下的雨，有将下未下的雪。有大雨，有大雪。有雨过天晴，有雪住风消。有迅疾的风，有归山的云。有狂暴的风，有轻柔的云。大风有吹动细沙搬走大石的气势，轻云有像洁白素净的薄纱一样的容姿。
店舍依
溪，不依水冲
。依溪以近水，不依水冲以为害。或有依水冲者，水虽冲之，必无水害处也。村落依陆，不依山。依陆以便耕，不依山以为耕远。或有依山者，山之间必有耕处也。
旅店茅舍多在小溪旁，不会在湍急的水流边。靠近小溪来获得水源，远离湍急的水流是避免遭受灾害。有建在湍急的水流边的，虽然水流湍急，但却必定不会遭受灾害。村庄院落建在平坦的地上，不在山的旁边。建在平坦的地上方便耕作，不在山的旁边是因为远离耕地。有的村庄院落建在山的旁边，那在山与山的中间必定有可以耕作的地方。
大松大石必画于大坡大岸之上，不可作于浅滩
平渚
之边。
大松大石必须画在大坡大岸之上，不可以画在水浅势低的岸边。
一种使笔不可反为笔使，一种用墨不可反为墨用。笔与墨，人之浅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纵，又焉得成妙绝也哉。此亦非难，近取诸学书，正与此类。故说者谓王右军喜鹅，意在取其转项，如人之执笔转腕以结字。此正与论画用笔同。故世之人多谓善画者往往善书，盖由其转腕用笔之不滞也。或曰：墨之用何如？答曰：用焦墨
，用宿墨
，用退墨，用埃墨
，不一而足，不一而得。
要驱使笔不能反过来被笔所驱使，驾驭墨不能反过来被墨所驾驭。笔和墨，是人身边亲近的事物，连这两种东西都不知道如何操纵，又怎么能到达绝妙的境界呢？这并不是难事，学习关系教近的书法，就与此类似。所以有人说王羲之喜欢鹅，是看重鹅宛转颈项的姿态，就像人握笔转动手腕写字一样。这和讨论绘画的用笔是一样的。所以世人常说善于绘画的旺旺精通书法，大概是由于转腕用笔不僵滞吧。有的人问：墨的用法是怎样的呢？回答说：可以用焦墨，用宿墨，用退墨，用埃墨，无法一一列举，也不可能仅靠一种而获得成功。
砚用石，用瓦，用盆，用瓮
片。墨用精墨而已，不必用东川与西山。笔用尖者，圆者，粗者，细者，如针者，如刷者。
砚台可以用石头，用瓦，用盆，用瓶子的瓦片制成。墨只要制作精良就可以，不一定要用东山、西山的上等原料。笔可以用尖的，圆的，粗的，细的，像针一样的，像刷子一样的。
运墨有时而用淡墨，有时而用焦墨，有时而用宿墨，有时而用退墨，有时而用厨中埃墨，有时而取青黛杂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加而成深，即墨色滋润而不枯燥。用浓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浓与焦则松棱石角不了然。既以了然，然后用青墨水重迭过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雾露中出也。淡墨重叠旋旋而取之，谓之斡
淡。以锐笔横卧重重而取之，谓之皴擦
。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谓之渲
。以水墨滚同而泽之，谓之刷。以笔头直往而指之，谓之捽
。以笔头特下而指之，谓之擢
。以笔端而注之，谓之点，点施于人物，亦施于木叶。以笔引而去之谓之画，画施于楼屋，亦施于松针。
运用墨，有的时候要用淡墨，有的时候要用焦墨，有的时候要用宿墨，有的时候要用退墨，有的时候要用橱柜中的埃墨，有的时候要用青绿色的颜料掺杂着墨汁一起用。用淡墨涂染六七遍就成了深墨，能得到墨色滋润而不枯燥的效果。浓墨和焦墨是特别用来标明界限的，不用浓墨、焦墨，松树、石头的棱角就不能清晰明确。一旦画面清楚了，再用杂有青绿色的墨汁反复渲染，使墨色层次分明，有如从雾中显露出异一样。蘸着淡墨一层层地转笔，叫做斡淡。笔锋放平扫出尖锐的效果，叫皴擦。用饱含水分的淡墨反复挥洒，叫做渲。把水和墨混在一起润泽画面，叫做刷。整个笔头向前推进，叫做捽。整个笔头竖直向下，叫做擢。笔尖的部分落下，叫做点，点用于画人物，也用于画树叶。牵引着笔游走，叫做画，画用于描绘建筑，也用于刻画松针。
雪色：用浓淡墨作浓淡，但墨之色不一而染就。烟色：就缣
素本色萦
拂以淡水而痕之，不可见笔墨迹。风色：用黄土或埃墨而得之。土色：用淡墨，用埃墨而得之。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浅深取之。瀑布：用缣素本色，但焦墨作其旁以得之。水色：春绿；夏碧；秋青；冬黑。天色：春晃；夏苍；秋净；冬黯。
雪色：用浓淡相间的墨制作出浓淡相间的效果，但不能用墨色平涂而成。颜色：用画布本来的颜色，以水轻扫留下些许痕迹即可，不能让人见到笔墨的痕迹。风色：用黄土或烟灰制造效果。土色：用淡墨和烟灰制造效果。石色：用青绿的颜料和着深浅不匀的墨汁制作。瀑布：用画布本来的颜色，只用焦墨在旁边勾勒出轮廓就可以得到。水色：春天浅绿，夏天青绿，秋天清亮，冬天近于黑色。天色：春天明亮；夏天苍茫；秋天明净；冬天灰暗。
画之处所，须冬燠
夏凉，宏堂邃
宇。
作画的地点，最好在冬暖夏凉，宽大深邃的屋宇里。
画之致思，须百虑不干，神盘意豁。老杜诗所谓“五日画一水，十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斯言当矣。
作画构思的时候，必须不受任何忧虑的干扰，神情安闲意态开朗。杜甫有诗写“五日画一水，十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这话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