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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只是李东爸爸妈妈想象中的一抹闲云，他们把我当成了孕育他们家族未来辉煌的子宫。即便是我已经不再会因为李东的欺骗而出离愤怒，我与李东的邂逅，也注定是无疾而终。

李东心知肚明，我比他还清楚。因而我必须把李东家的那个小院当成我演出的舞台，把自己的每一次出场都看作是一次台上的正式亮相，把自己每一次与大家的接触都视作一次激情的演出。我必须出演好这一角色，因为我毕竟已经与李东缔结了条约。

他已经尽了责任，我却需要抖擞。

除夕，我成了灿烂于李家小院上空的焰火。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乡亲邻里都自觉不自觉地涌进了李家小院，大家都以拜年为名，为的是近距离地一睹我的真容。那一刻，那热情那氛围和洋溢在李东爸爸脸上的灿烂与喜悦，让我的心灵仿佛被渐渐地灼伤。我想到了当我离开而又被其知晓了真相的那一刻，他们的心底一定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坚强。

我已经意识到，李东原本不应该瞄上我。因为我的到来，而让李家节日的焰火星光般灿烂，而所有的灿烂都注定会化为灰烬。他将怎样收拾辉煌过后的废墟——不是因为他仅仅是请来了一位出租情侣，而是因为他不应该锁定我这样一个原本与他没有一点儿缘分的美丽情人。

我确实是美丽的，尽管我的外表与内心或许根本就不够匹配。可是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外表，就已经足够让这个小山村激荡与沸腾。

这真的不是我的自负，而是我生活的写真。我从来就没有像有些人那样，把自己的美丽当成自负的工具，我只需要顺其自然，而不需要矫揉造作般的放纵。

除夕，我以一声爸爸妈妈过年好的代价，赢得了五千元压岁钱的奖赏。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十分得体地接过红包，礼貌地鞠躬答谢。我完全是按照李东的指点，完成着他心底假设的使命。

那一刻，我的心里却是那样难受，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亲手参与了李东对亲人的欺骗。我之所以难受，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堕落成一台收银机器，才会于心不忍。

回到自己的屋里，我将红包马上交给了李东。这是我在与李东的交易中，不曾附加的合同条款，做与不做都没有提前约定，我们似乎都有几分君子。我不知道现如今社会上也有我们这种男女，会是怎样相约，可我还是没有多想什么，便将钱交给了李东，这在我看来算是理所当然。

此刻，我已经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李东前来坐这份“情人监”。

我不想过多地责怪自己，毕竟因为自己有一份对生存的需求，生存毕竟是我存活于世的第一诉求。我知道我自己虽然经历过几年的单打独斗，但远远还没有脱贫。这是我宽慰自己的尴尬心理的心灵解药此前，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的这桩交易远比一般的合作协议要来得复杂而且更令人惴惴不安。

我必须好好地配合李东将戏演下去，不能有任何纰漏。尽管接下来的每分每秒都让我感觉到时间仿佛已经被皑皑白雪所飘来的冷所冻结。我只能无奈地挨过钟表时针缓慢挪动的每分每秒，对我情感的沉重辗轧。

好在我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还好，这根本就不需要我付出拒绝与挣扎的沉重代价。李东让我的心灵有了一方游弋的原野，我可以自由地选择一处宁静的地方栖居下来。

到达李家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乎让卧榻之地荒芜了。之后的几个晚上，我们几乎都是在那铺火炕上度过的。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没有沙发，没有座椅，我们只能相视或者相背而卧。

他在我的面前是矜持的，一种我原本无法想象的矜持。晚上我需要去院子里的茅厕，他陪着我走进院子，远远地等着我重新走近他，他让我感觉到我在他面前尊严的完整。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对他另眼相看，越让我对他多出了一份尊重，越让我多出了几许爬出我们君子契约心理障碍的隐隐躁动。

那一刻，我已经无法想象李东如果马上变成一只野兽，我会怎样抵御他的凶猛。

几天来，我似乎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不管结构他生命的密码怎样复杂，他都没有完全摆脱动物的本能。两个肉体的相互辗轧，有时似乎只需要荷尔蒙的泛滥与汹涌。而只有灵魂与灵魂的相互碰撞，才需要逾越精神的藩篱。

看来我真的并不高雅。不管别人觉得我的形象多么美丽，我知道我的身上依然隐隐地残存着人类向文明进化途中，遗留下的某种动物的野性。

过年这些天来，我不时地成了赵小雪遥寄相思的一道远处的风景。她总是不时地将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每次都无视着手机铃声轰然般的作响，这显然会越发加快她心跳的频率。

每一次手机铃声的响动，都会让我充满无限内疚，这是以往任何一次过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或许这仅仅是因为我走进了B城，又因为拥有赵小雪这样一位至爱密友。

我终于接听了赵小雪的电话——是在一个只有我与李东独处的晚上。

我走出了屋子，走进了院子。当我重新回到屋子里时，已经再也无法在李东面前掩饰什么。显然，他早就猜出了是谁打来的电话，这本来与他毫不相干，可却成了他关心的焦点。因为此前他曾经与赵小雪有过几次细密的接触，他一直是秘而不宣。当我知道这一切时，还是因为那天夜里我的那次追问。那时，他才承认他曾经与赵小雪有过接触，而且是因为我。

我在电话中告诉赵小雪我依然在C城，在C城的医院里照顾我的哥哥。我吞吞吐吐——这便成了弥漫在赵小雪心底的疑惑。

只是我并没在意这一切。

回到屋里，我重新坐到了火炕上，李东问我是不是赵小雪打来了电话，我如实地告诉了他。他没有追问我电话的内容，这显然是他的刻意。他却主动地问起了我的身世，他问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流落到了B城。

他的提问反倒让我多出了一份安慰，我由此断定赵小雪可能并没有将我彻底出卖给李东，她一定还在为我守护着什么。也许是在守护着我们彼此之间的那份真诚。

其实，一路上李东一直关心并且想知道我的谜底。我不想在他面前将自己暴露无遗，因为我们只有当下，没有未来，一个什么样的未来都没有，我就更没有被租用以外必尽的任何义务。至于我试图努力地将事情做得圆满再圆满一些，那只是为了践行对那纸契约的承诺。

我没有回答他什么。他却重复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强调如果我愿意告诉他，他希望听一听。如果不愿意，他不会强求。这仿佛让我感觉到他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正等待着我去描摹自己心底的世界。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感性的，我纯粹是一个感性动物。在我的身上更能显现出自己一个感性动物的特质。他越是宽容，我就越是感性；他越是漫不经心，我就越是毫无理智地试图自我放纵。

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情怀？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情结？她们太需要在一个深爱自己、喜欢自己或者只是关爱自己的男人面前，让自己懦弱，让自己柔软，甚至是将自己零落成泥……

多少年来的风雨漂泊，凭借着一个女性的敏感，常常会让我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保持着一份矜持。我试图放纵自己，只是试图让自己多出一丝与他交流的欲望，并没有任性地让自己在他的心海里自由地驰骋。此刻，我必须依然守护住自己心灵的家园，不让春光在这样的一个冬季里乍泄。

可是不管我试图怎样放纵自己，我都必须保留住一份戒心。

放纵，也许原本就是一种原始的本能，只要你稍不留意，它随时随地就可能会将你自己出卖，甚至是出卖得体无完肤。

我并不想让自己支离破碎，我没让自己支离破碎的理由。

谁知道他会不会欲擒故纵？

尤其是在我这样一个外表漂亮的女孩面前。我似乎不相信他的矜持是他的与生俱来。

我当然知道女人的美貌与年轻，原本不应该成为两性交往中的全部东西，可是我却发现社会越世俗越浮浅越低级趣味，美貌就越会成为女人的撒手锏，越具有世俗的价值，越会让许许多多的男人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不相信李东会始终这样矜持，我还是担心，因为我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放纵，都可能会让李东的那份刻意坚守，矜持不再，溃不成军。

“我想知道，这铺土炕上已经躺过多少个你租赁来的女友了？”我向他提出了这样的疑惑。其实，我是在试探着他的心底拥有一方怎样的天地。

“我没有想到你会关心这样的问题。这有什么意义吗？”他的回答却似乎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思考。我透过他一路上的从容不迫，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老练与成熟。我只能这样想，我不相信在他的身上还能够有另外什么答案。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理由支持我告诉他契约以外他想知道的东西。

也许他也和我一样，不愿意让别人窥视出自己心底的秘密，尽管那也许不算是什么秘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美丽已经成了麻翻他的蒙汗药，他竟然向我道出了他第一次租赁女孩回家过年的秘密——态度是那样坦诚，表情并没有瑕疵。

那是几年前，是他在老爸的再三催促下，他第一次回乡“省亲”。

那也是他租赁的一个女孩，也是告诉他的老爸老妈她是他的女朋友。他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他在外打拼了这么多年，确实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孩。当他决定回家过年时，他自然想到了自己身上肩负的续写家族香火的压力。那是他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他是按照那个女孩的需求找到她的，他满足了那个女孩的需求，也让自己的愿望在那一刻有了描绘和可能渲染的空间。

他并不知道那个女孩的背景，也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要那样做。当他们约好了在商场内的一处茶餐厅见面时，他才发现她所具有的美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他在网上看到她时的那般美。

说起来仿佛是老天故意与他们作对，那年的大年天气是出奇地冷。他记得让他感觉到最冷的那天晚上，他站在院子里吐了口唾沫，掉到地上的那一刻，竟然变成冰而且摔碎了。

早早烧好的火炕到了下半夜，竟然完全凉了下来，将近天亮时，就连他都冻得浑身发抖，更不用说她将怎样挨到天明。

“我看到了她在距离我一米开外的被窝里不断地翻动身子，我几次看着她，我终于对她说道：‘是不是冷得受不了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可身子还是不时地翻动着。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被窝里。开始时，我却没有别样的冲动。后来身体慢慢地暖了过来，局面再也无法控制了，不仅仅是我，我发现就连她的身体也有了变化。那一刻，至少我是没有准备好的，因为此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我提前和她的约定行事。我从来就没敢有过非分之想，可是，我居然……”李东停了下来。

我已经明白那天晚上接下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不可能告诉我他已经爱上了她。

可是人确实又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生理的需求与两情的真爱模糊在同一时刻时，往往又难辨孰真孰伪。那一刻那最初的激情四射，没有谁能说清楚荷尔蒙出演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我理解他，我完全理解李东为什么会这样坦然地讲述这个我原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的故事。我是真实的，我真实地感谢他在我面前的真实。

我只是不知道李东讲述这样一个故事给我听的真正用意。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围着被坐在那里，目光渐渐地移向远处，不敢再正视他一眼。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实，我早就在心底盘算着他有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我又应该如何去应对他的故事甚至再一次刺激着我荷尔蒙的分泌，我身体内一股潜潜的热能正在潺潺地流动。可理智再一次告诉我，我必须随时都必须做好愤然反抗的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感觉，也并没有继续自己的讲述。他沉默着，仿佛完全是沉默在了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对接下来他会再向我道出怎样的秘密已经失去了兴趣，我只在意他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进而与他同样保持沉默。

他完全坐直了身子，由原来的半躺的姿势改成了正襟危坐。他又继续了他的讲述。我根本没有想到他是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接下来的故事，让我震惊，让我完全震惊了。我瞬间读懂了他的故事，我从他的故事里找到了他在我面前，异常冷静的答案——他的心里已经背负着对那个女孩深深的内疚。他不能再让他的心里多出一份不应该有的重负。

那年过完大年回到城里，李东与那个女孩的故事原本就应该结束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半个多月之后，那个女孩竟然又找到了他，不是来找他反攻倒算的，而是找他来叙述心中那份痛苦的。

原来那个女孩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男友，两个人已经同居好久。她的男友在建筑工地施工时，竟然意外地出了事故，股骨头骨折了。包工头掏出几千元钱就再也不管了。原因是他与包工头之间根本就没有合同约束，工资是每天一结，他是纯而又纯的临时工。那个女孩花光了他们全部的积蓄为他治病。

她之所以陪着李东回家过年，完全是为了这笔收入。

当她回到老公身边后不久，她的老公还是发现了她的破绽，发现了她守护在他身边时的异样，他甚至发现了她不断地躲避他时的愧疚目光。

她没能抗拒自己强大的心理压力，表现得异常脆弱。她越是藏藏躲躲，他就越是想窥探出她心底的全部谜底。她越发紧张起来，她终于向他坦白了自己与李东的春节之行，他进而知道了更多的细节。他再也不相信她的清白和无辜，他容忍不了她对他的欺骗和自己的无能。他已经站不起来，已经再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担当起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相反倒成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心底如同泰山一样的重负。

一天傍晚，当女孩出门还没有回到家时，他自杀了——是在自己的床上用割腕的方式自杀的。他没有让她赚回来的那笔钱派上用场。

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笔钱似乎有些血腥。

他的死有些近乎凄凉与凄惨，凄凉与凄惨中还带有几许悲壮——一个男人的悲壮。

当我听完李东讲述这样一个真实而又撼人心魄的故事时，我想到了这一点。我甚至是在震惊之余，还多出了几许感动。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李东的表情，我透过他心灵的橱窗，仿佛看到了他心底朴素的陈设，还有放大了的他原本无法顾及的善良。

我释然了，我不再为李东讲述的这样一个故事而担忧。我找到了李东在我这样一个异性面前甚至比我还矜持的理由——他的心底曾经残存着一个让人无法忘记的故事，还有那份隐隐的痛。

我完全相信他的表白，他显然需要异性的爱，哪怕是来自异性的刺激，仅仅是性的刺激。可是他绝不愿意以牺牲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代价，来满足自己原始般的需要——那是因为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是一生都会背负的心理愧疚的代价。

我理解他，我甚至是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对我那样地无动于衷——看来人也并非全都是嗜血动物。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来？不怕再伤害我？”我急于知道我还想知道的细节。

“发现你，是漫不经心。请你来，是一种意外。”他言简意赅。

我们之间的故事仿佛多出了几分诗意，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讲述的故事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我没有理由不演好这出戏剧舞台上的角色。我也同样是为金钱而来，但这一刻，金钱的价值仿佛有些淡化，而李东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却渐渐地清晰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因为女朋友的行为而自杀的男人自杀时的情景，仿佛血色浪漫，瞬间竟然和我的大脑PS成了一幅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面，在我的心中无限感伤。他仿佛倔强，仿佛纯洁，又仿佛果敢，他的决绝，仿佛让我感觉到了一种献身精神，为操守与爱情而献身。我说不明白他是不是像我想象的这样，更说不明白他究竟值不值得那样做。可在我的心里却有一种东西正在撼动着我——仿佛蕴含着我人生某种隐隐的渴望。

“你能告诉我，凭借着你的自然条件，为什么还住在出租房里呢？”他张嘴问道。

我淡淡地一笑，我还是不想给他打探我底细的机会：“你还是先告诉我，自从你第一次租赁了一个女友来家过年开始，直到今天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你为什么还需要租赁女友回家过年？在外边闯荡了这么多年，就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女朋友吗？”

“那你呢？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也是独身一人吗？”

“我……”我一时无语，我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反应，“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你是为什么？”

“很简单，我一直就没有断了谈女朋友，几年下来，没有一双鞋适合我的脚。你看不上的，一堆堆地排着队向你投怀送抱；你看得上的，又没有一个人肯在心底正视你一眼。不是因为你没房，就是因为你没车，还有的因为你既没房又没车。我看了，就凭我这实力，如果再在城里继续混下去，我老爸指望我为他传宗接代怕是没有可能了。如果我不想去抢银行，想找到一个既不喜欢房也不喜欢车，又碰巧还喜欢我的女朋友，怕是比找金矿还难。”他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悲凉。

我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今年就又想到租赁一个女友，来家打发你老爹老妈？”

“无奈，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我怎么也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啊！好在你没有让我无奈，我还得谢谢你。”

我越发对他多出了一份理解，我们本来就是一种契约关系，是两个平等的民事主体之间的契约关系，他还能够道一声谢谢，这真的让我生发出了一种别样情怀。他催动了荡漾在我心底的一池欲望的春水。

我哭了，我不知道我的泪水为何而流淌。我知道我感情的起伏似乎是太缺乏潮汐涌动的规律，又似乎是来得太不着边际。也许这正是因为已经太久太缺乏被正视的感觉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