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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原本两个人的出租屋里，只住着我一个人。

这是一个租来的出租屋。我刚来这里时，是我和另一个女孩两个人同时居住，是两个人同居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床并排顺着摆放在窗户的两侧，两张床之间放着一张老旧的写字台。不久前那个女孩因为农村老家出了点儿事情，退掉房子回老家了。这里便暂时成了我一个人的乐园。

一个人独居在这里——是我求之不得的安宁。那是因为我太需要一个人独居时的宁静了。我知道那不是居于闹市之中的大隐，我根本没有那样的勇气和能力，用来苛求我如此年轻的心理。我只是得意于只花一个人的租金，却居住在平时两个人居住的世界里，这对我来说已经如同天堂。

晚上回到出租屋时将门闩上，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不曾有过的精神放松，对我来说要来得比相对丰厚的物质方面的优越显得更加惬意和自由。这暂时成了我精神的乐园，成了我快乐的闺房。我早已习惯了简陋，因为奢华原本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房间里空空如也，原本白色的墙壁早就斑驳得变了颜色，是那种斑斑点点的白，如同古时云南盛产的一种斑点铜，斑驳得是那样地均匀，看上去仿佛自然天成。玻璃窗上残留着很久前雨水过后驻足的泥泞，马上会让人联想到那雨的佳丽，来到人世时早已不再是“处女”。地板更是老旧，老旧得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原本长长方方的木制地板，边缘已经向上四处翻卷，仿佛是一个个愿意使小性子的女人生气时向上翻卷的唇，显然有过曾经被水浸泡过的劣迹。双脚踩在上边不时地会有夏日里踩在沙滩上时起伏的感觉。

两张单人床其中的一张是属于我。那张床上是全出租屋里最洁净的领地，床上的所有用品才真正地属于我。平日里我什么都可以将就，就是贴身的东西不能将就。床上铺着洁净的花布单，还有摆放整齐的被褥。附近最显眼的便是一把挂在床头上方的吉他。把它挂在那里，等同于把它放在了我的心上。从它所在的位置便可以看得出它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

它曾经是我生命的道具，也曾经是我的过往。

像这样的住所，我不知道已经换过多少回了，连我自己都已经无法记起。只是那一次次的转换，并不是发生在这座城市里。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感觉，我对生活的感觉。

李东并没有说错，我搬到这里确实是没有多久。我从A城来到B城之后，直接住进了这里。

赵小雪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了。我知道我与她除了我们曾经结下过的友谊之外，剩下的都是她对我的关心，更多的是她出于对我的同情甚至是怜悯。

她是我的老乡，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更是我迟到的闺蜜，一次特殊的机会让我们的关系，有了划时代的飞跃。

大年前的不断光临，是因为她对我放心不下的缘故。她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留在B城过年，准确地说，她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我一个人无家可归。她实在不愿意让除夕里的鞭炮声灼伤我那柔弱的心。

晚上，赵小雪又一次来到了我的家里，我客气地把她请进了卧室。几分钟后，她直入主题，她依然试图说服我跟着她和她的老公一起去她位于农村的婆婆家过年，而我不得不又一次拒绝了她的盛情。

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呢？那将是怎样的强人所难啊！尽管那并不是我的强迫。可是当一个人的快乐完全会让另一个人甚至是另一堆人痛苦或者不堪时，那与强人所难又有何异？

我不能那样做，我当然不能那样做。

尽管我和赵小雪的关系甚好，尽管赵小雪至今还对我充满感激，可是我还是没有那样做的理由。默认了她的邀请，近乎等同于默认了除夕里我前去乞讨，那将成为我更加痛苦与不安的源泉。

“我已经和我老公说好了，他完全赞成我这样做。”赵小雪依然试图为我做出牺牲。

“和谁说好了都没有用，就是和联合国秘书长说好了，我也不会同意去的。”我的态度异常坚决。

“那你真的就一个人在这儿过年？”

“这很正常啊！以往我都是这样过的。”

“这不正常，这很不正常。以往，以往你根本就不在B城。你不在我的眼皮底下，我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我不希望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下生活，即使是生活得再富足再舒适再优雅，我都不会，绝对不会。”我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我态度的不可动摇。

“可是你这样做会让我心里不安的，你毕竟刚刚来到B城，又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年。”赵小雪的眼睛有些潮湿。

我竟然也被赵小雪的情绪所感染，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弥漫在心底。我的心阵阵酸楚，我知道赵小雪为什么会这样强求我，即使如此我也不会依她。

我知道她的盛情，正深藏着对我的感激。

可是我却明显地感觉到，如果我真的接受了她的盛情，我自然就会成为她超乎寻常的重负。她依然让我感悟到了她的怜悯。

我承认我曾经拯救过她的生命，也正是因为那次成功拯救，让我们的关系有了划时代的转变。可是我却不可能因此让自己成为赵小雪过度关爱的负担。这不仅仅是拒绝，更是为了守护住一份自尊。

我的拒绝，并不等于拒绝赵小雪对我的关爱，并不等于拒绝赵小雪对我发自内心的呵护，而是拒绝我会成为她的负担。

几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在A城打工，居住在同一处出租屋里，只是分别住在不同的房间里。

她和我不一样的是当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同居男友，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也正是因为她那个同居男友，险些葬送了她的性命。

那天，当我回到出租屋时，我闻到了管道煤气的味道。我敏锐地发现了异常。我在厨房里发现了已经煤气中毒的赵小雪，赵小雪一个人近乎赤裸地躺在阳台的水泥地上。我不由分说将窗子打开，又拨打了120。正是因为我的果断，才让她花蕾般的生命芬芳到今天。

几天下来，我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直到她彻底康复。

当她醒来时，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是因为她的男友弃她而去的残酷，才让她想到了以死了结人生的痛苦。我如果在那一刻离开她，势必会让她再一次走向死亡的深渊。

现如今赵小雪已另有怀抱，而且她的老公深情地爱着她。她能有今天，显然有我的一份功劳，不仅仅是因为我拯救了她的生命，还因为我用自己的身世之苦，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从而让她走出了绝望那一刻，她才清醒地知道了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最不幸者。

赵小雪是善良的，又是多情的。

从那一刻开始，她从来就没有忽略过对我的关心与关爱，尽管她还比我小一岁，可她对我关爱的细微与大度，每每都会让我受之有愧。她曾经告诉过我，是我教会了她应该怎样面对生命，怎样呵护生命我实在不敢贪天功为己有，我只是觉得我对她曾经尽过一份责任，一份舍此难当的责任。

赵小雪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她老公打来的。送别赵小雪的时候，她像是无意间和我谈到了一个人，一个最近向她打探起我底细的小伙子。我好奇地反复追问之后，终于弄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向她打探我底细那个小伙子，正是要与我做生意的李东。这让我顿时警觉起来，我却并没有说出自己曾经与李东有过漫不经心的邂逅。因为我实在不想让自己此后就要做出的任何一种选择，成为赵小雪邀请我与她一起回家过年的又一个契机。

送走赵小雪之后，我有些不安。这种难以言表的不安，渐渐地爬上了我的心头。

本来我已经在李东的再三劝说下开始犹豫起来，我游移在对他盛情的质疑与兴奋里。不论出于何种需要，他开出的条件对我都是有诱惑力的。我已经反复考虑过，这种事情早在前些年就早有人试水，还有人干脆在网上不断地发布招聘出租女友，陪同自己回家过年的信息。这大都只是为了满足老人企盼儿女早日成家的愿望而设下的一个个美丽而残酷的骗局。

我之所以开始游移不定，当然是因为既可以有些收入，又可以避免一个人过年的寂寥与孤独。我唯一担心的是这里面会不会隐藏着什么阴谋或者是骗局。毕竟天上没有掉馅儿饼的时候。

我知道李东一定还会来找我。他是坦诚的，他开始就明确地说出了我出租屋的准确地址和方位。我索性将手机号码直接告诉了他，这样做的理由是因为我下意识地感觉到我可以随时用手机信息拒绝他的邀约。

赵小雪的到来，尤其是赵小雪提到了李东，这让我顿时便觉得事情复杂起来。我在赵小雪面前掩饰着自己内心世界的忐忑，表面却不动声色，我没有将李东曾经找过我的事告诉赵小雪。她漫不经心地讲述着，又漫不经心地离开了我，一切都是那样地正常。她的到来和离去，在她看来宛如平常一段歌。

我没有想到赵小雪与李东竟然在一个公司里工作。李东是公司里的职员，算是一个白领，而赵小雪在公司里的工作属于后勤那个门类。我猜测着李东之所以能够走近赵小雪，会不会是他已经瞄上了我这个猎物，而有意识地通过走近赵小雪从而走近我。我胡乱地猜想着，却得不出我需要的结论。我既不想让赵小雪另眼看我，又不想再因此增加她邀请我去她婆婆家过年的筹码。我不想，我根本不想那样做，我根本就不希望让她永远都背负着我是她救命恩人的重负。

因为我的爸爸——曾经养育过我长大的爸爸，曾经给予过我这样的影响甚至是告诫。他对我人生的影响，早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体验。

赵小雪的到来，搅动了我行将到来的睡梦，我已经无法入睡。我反复思忖，还是决定不能轻易地将此事向赵小雪坦白。

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不可能再算作秘密。

我决定恪守这份心灵的隐私，来一次秘而不宣的超越——超然于自我。我决定不改对李东的承诺，以此尝试着为自己的性灵弥撒几许真爱，让其滋润心田，滋润一下自己干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