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结束后,虽然清华校方已口头通知我被录取了,我还是觉得不保险,在接下来的那一个月里每天早、中、晚三次去学院的门房查邮件,盼着早点儿收到正式的录取通知。
我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幸运儿”,爸爸妈妈买的彩票让我来开,我连5分钱也没有给他们赢回来过。这样的小概率事件真的落在我头上了吗?那么多考生竞争屈指可数的几个公费名额,一旦考上,国家不仅免掉学费、住宿费,每个月还发350元补助——如果考上清华等于中了头彩,彩票的面值就是5万元人民币外加巨大的无形价值。
■ 宁静的清华园,却处处充满竞争的压力。
惴惴不安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头脑里潜藏着巨大的想象空间,每天都生活在“波浪起伏”之中,美到巅峰,或惨到谷底。最富有创意的想象是清华临时改变了主意,电话通知我:“今年所有的考试成绩作废,大家都得重考一次。”
那时,清华于我的印象,就是西校门那座高大的牌楼和两只威严的石狮,校门里则是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
当年5月底,我快要毕业的时候,终于拿到了那张精美的紫色录取通知书。
接下来,我过了一段非常风光的日子。身边很多同学都在忙着找工作、面试,我却轻轻松松地睡大觉,享受着苦尽甘来的味道。
有一个心理测试,一碗饭和一小块肉摆在面前,你会先吃没有味道的米饭,还是会先吃美味的肉。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吃掉那碗饭之后再去吃那块肉。把最美好的感觉留到奋斗的最后一刻,那一刻,我可以忘掉之前所有的痛苦。
不过,随后的那个暑假我过得并不轻松,因为我的银行账户只有不到1 000元的存款了。要解决去北京的路费,以及未来一段时期的日常开销,有点儿困难。
我需要钱!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钱”的紧迫。以前都是父母每月给我500元生活费,但是现在我已经22岁了,不能再从家里拿钱了。
我开始尝试着做生意——提前借用“清华”的名声,在老家的小镇上开了一个英语补习班。我在家里做了很多张海报,贴在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大致意思是“清华硕士开办补习班,帮孩子提高英语水平”,还像各式“办证”小广告一样,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同时,我托母亲的一个教师朋友帮我找了一间教室,正值暑假,免费借用。
生意并没有我预期的那么好,仅仅有5个学生“慕名而来”,最大的正要升初三,最小的只有9岁。我给他们上了5天英语课,每天5小时,每个人的学费是300元。于是第一次“下海”,我的净利润是1 500元。
我拿出其中500元答谢那位帮我找教室的阿姨,带着另外的1 000元,来到了北京。
刚进清华的时候,白手起家,所以开销很大,1 000元钱转眼所剩无几,而学校提供的350元补助还要再等上一个月。为了节省开销,我尽可能地不出校门,将每天的支出压缩在15元以内。
当然只靠“省”是不行的。清华是全国教育网的枢纽,已经实现了部分无纸化教学及办公。眼下,我迫切需要一台电脑,否则学习和生活会非常不方便。我的银行账户里,余额只够买一个键盘和一只鼠标。无奈之下,我只好向父母借了3 000块钱,买了一个配置不高的机箱,又找老师借了一台很旧的显示器,这才拼凑起一台简陋的电脑。
初来清华的“精英感”被拮据的生活慢慢打碎,而被打得更碎的,是我积累了4年的自信。
大学本科时,我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英文水平。但是来到清华,我很快遭受当头一棒。每一个新生都要参加清华英语分级考试,考到90分以上的可以免修英文。我带着满腔的自信和舍我其谁的架势走进考场,结果却是,我们院“免修”一大片,唯独我落榜了。为此,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学一年英文。
后来我和那些免修的同学聊天,发现他们来头都很大。有很多清华北大“土著”(在清华北大读本科的人),还有一位是武汉外国语学校毕业的,早在初中时就得到了“联合国儿童形象大使”的头衔,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到世界各地参加慈善活动。而那个年纪的我才第一次摸到英文书。
都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回我有了切身的体会。所谓的“优越感”瞬间覆没,我不得不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
后来,我在学习法语的同时,每天晚上坚持听CNN(全称Cable News Network,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英语新闻,周五到人民大学英语角去练习口语。通常,研究生的学习和生活都是不紧不慢的,我因为遭受打击,反倒从中获得了动力,整天都像上紧了发条一样忙忙碌碌。第一学年结束,我的英语课口语和笔试都得了满分,尤其是考口语的时候,我拿出了当年参加湖北省英语演讲比赛那种滔滔不绝的气势,把考官彻底“震”住了。
我扳回了一小局,但是依然改变不了整个局势。我的导师也给了我不小的“刺激”。
在清华我有三位导师。一位是曾经非常欣赏我的刘建明教授,他在国内的新闻理论研究领域的地位非常高。我当初报考的就是他的研究生,但进入清华之后,我突然意识到,研究新闻理论并不是我的强项。我是属猴的,性格也是猴急猴急——天生坐不住,让我坐在书桌前研究新闻理论,我一定会得抑郁症。
于是,我不得不重新选择导师,从新闻理论转到国际新闻方向。这个专业实践多,并且对英语要求高,正好是我的强项。因为“背叛”,我觉得非常对不起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也曾经无法理解我的离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见他。但是后来,这位善良的教授发现了我刻苦和上进的一面,最终理解并原谅了我。我从清华毕业以及去哈佛之前,都专程去他家拜访过。他和师母还请我喝他们家珍藏的陈年老酒。
我后来投奔的两位导师是清华国际新闻方向的名师,一位是曾经在肯尼迪学院做过访问学者的李希光教授,也是副院长,另一位是剑桥大学刚刚毕业的年轻学者董关鹏老师,刚刚回国担任院长助理。
我感觉,有海外学习背景的人,视野非常开阔,可以发现很多别人发现不了的机遇,也可以提出很多独到的见解。记得李希光老师从哈佛归来之后,告诉我们,一所学校的影响力与它对于社会和政府的影响力是成正比的。哈佛和耶鲁之所以在美国排名前两位,就是因为它们是美国政府的智囊团。他的这种办学思路非常有道理,清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在短短的两年中得到飞速发展,与持有国际观点的海归学者是分不开的。
在董关鹏老师的办公室。我看到了很多海外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他在剑桥硕士毕业典礼上跪着接受学位的照片。肃穆的剑桥礼堂里,一个穿着学术袍的年轻人单膝跪地,教授将学术帽戴在他的头上。看到这张照片,我多想把自己也放进相框里,亲身经历那神圣的一刻。
董老师经历非常丰富,做过鞍山市外贸局副局长,也做过中央电视台西部频道和新闻频道的主持人。在清华教书的同时,还参加很多社会活动。董老师的教学思路是,只有参加大量的实践,才能成为真正的学者。这种教学法非常适合我。
在董老师的帮助下,我利用课余时间到国务院新闻办、美国大使馆和路透社实习,这些实习是大多数普通学生难以接触到的机会。除了专业实习,董老师还总是带我参加一些级别比较高的社会活动,这让我见到了更大的世面。印象最深的、最高规格的是参加在北京饭店举行的鞍山市国际推介会,我给当时鞍山市的市委书记、也是现在的辽宁省省委副书记做翻译。当时我连一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导师慷慨地送给我一套很高档的三件套西装,我一直珍藏到现在。
在导师的帮助下我渐渐适应了清华,告别了过去的一些“土气”。
或许很多初到清华的人都和我一样,以为求学生涯可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了,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最大的梦想莫过于此。可是,如果“清华”
只是梦想的结束而不是开始,也就不会令一代又一代学子前赴后继了。在这所号称“留美预科班”的学校里,据说10个人中有8个人都不满足于仅仅拿到国内的学位,也不满足于一般意义上的“出国留学”。他们的目标是——最好的国际高等学府。
我的起点并不高,但我偏偏成了这8个人中的一个。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三年,我无法有一刻轻松,必须为一个更大的梦想付出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