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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党

在微冷的夜风中,徐锡麟的额头不断地冒着汗。他双拳紧握,来回踱步,心里焦急不安。

当这声尖啸锐利的哨声传来,他立刻扭过头去,惊喜且振奋地看着站在身旁的竺绍康,抚掌说道:“得手了!”

竺绍康报以微笑,说道:“金发老弟勇武无匹,智谋超群,只要他出马,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说完这话,两人同时转过身去。

在他们的身后,一块开阔的平坝上,近五百个平阳党的成员,正手握武器,黑压压地肃然而立,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在吴樾刺杀出洋五大臣后,刚成立不久的同盟会,决定抓住国内革命形势日益高涨的大好机会,在湖南省和江西省一带发动会党和新军起义。与此同时,光复会也决定在江南地区策划武装起义,以响应同盟会的起义。光复会的部分成员在陶成章的带领下,从日本秘密返回了上海。

考虑到光复会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浙江人,在浙江省内行事有诸多便利,陶成章遂决定将起事的重心放在浙江省。

陶成章、徐锡麟、龚宝铨等人奔赴浙江省绍兴府,创办了大通学堂,表面上是育人子弟,实则是将大通学堂作为光复会的秘密据点,在此秘密组织和训练会内成员,同时贮藏购买来的枪支弹药,以备起义之用。

要想武装起义,首先需要聚集大量的人力,单靠光复会的一帮成员,力量还是太过弱小。

陶成章召集成员商议之后,决定联络浙江省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堂会党,争取将各路山堂会党的人马聚集到光复会的旗帜之下。

当时浙江省境内的山堂会党极为活跃,力量十分强大,正因为如此,浙江省境内才极不太平。

这些山堂会党之中,势力较大的有龙华会、双龙会、白布会、伏虎会、平阳党和乌带党等等。这些会党人数虽多,却山堂林立,互不统属,甚至相互间结有仇怨,会规和密约也各不相同。要想拉拢这些山堂会堂聚于一处,并且发动武装起义,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光复会众成员之中,徐锡麟是最擅长交际的,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绍兴人,因此联络各路山堂会党的任务,便着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浙江省境内,嵊县是最不太平的地方,当地的会党甚至有过攻打官府、杀官夺械的举动。因此徐锡麟首先把目光投向了嵊县。

徐锡麟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嵊县境内最大的会党——平阳党。

平阳党成立于三年前,首领叫竺绍康,因其生肖属牛,所以平阳党声势壮大后,众人便送给竺绍康一个“牛大王”的称号。

平阳党取自“平洋”二字,每个成员都持有一张画着“瓶”和“羊”的执照,以“反清抗洋”为口号。竺绍康为人豁达,最重侠义,在嵊县境内小有声望。他成立平阳党后,有“梁山好汉”之称的张伯岐率一帮盗匪兄弟前来投奔,后来乌带党的首领王金发也与竺绍康联络,将乌带党作为平阳党的别支开展活动。平阳党的势力因此得以迅速壮大。平阳党以灵鹅村为中心,多次发起暴乱,抗捐抗税,杀官夺械,清兵难禁。

竺绍康和王金发都是秀才出身,因目睹官府腐败无能,这才弃了仕途,在山野间组织会党,反清抗洋。后来国内革命声势高涨,竺绍康与王金发等人便秘密创办了大同学社,传播民主思想,打算结纳党人,图谋举事。

徐锡麟的突然到访,可谓来得正是时候。

徐锡麟早年还在绍兴时,就与竺绍康有过交情。此番故人相见,所思所想又不谋而合,因此聊得十分投缘。知道徐锡麟的来意后,竺绍康欣然应允,并且派人秘密联络嵊县各地的盗匪头目,邀请这些头目前来灵鹅村,共同商讨归附光复会之事。

谁知此番秘密聚会竟被官府探知,官府很快调集四个营的兵力,封锁了灵鹅村四面八方的道路,准备将平阳党和各盗匪头目一网打尽。

两千清兵压境,平阳党可调动的人力却不足五百。

这两千清兵属于绿营,实力无法和新军相比,但人手配备一支毛瑟枪,力量不容小视。绿营配备的毛瑟枪及子弹均产自江南制造局,大多有质量上的瑕疵,以至于每个清兵在配备毛瑟枪的同时,还必须随身配备弓箭和刀具来防身,但总比平阳党的武器要强上许多。平阳党所拥有的枪支总数不过五十,而且全都是从清兵处缴获得来,大部分人还以刀械为武器,与清兵比起来,在装备上差距悬殊。以往清兵前来围剿时,平阳党且战且退,逃往深山野林,总能保全自身,但此次清兵来得突然,一下子便将灵鹅村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平阳党无处可避。清兵暂且只是包围,一旦发动总攻,双方正面交战,平阳党难逃全员覆灭的厄运。

所以在清兵发动总攻之前,平阳党必须尽快想办法突围。

乌带党首领王金发,私下里找徐锡麟和竺绍康商议突围之事。

王金发为人脾气顽梗,又生得头角峥嵘,故得了“金发龙头”的绰号。王金发不仅勇武,而且不乏智谋,在他看来,此次联络各地头目的事十分秘密,大部分平阳党成员都不知情,且这些受邀的头目都是乔装打扮而来,可以说很难走漏风声,然而官府却在短短四五天内便调集清兵,出其不意地包围了灵鹅村。

“一定有内奸!”王金发一口咬定。

竺绍康却摇头道:“党内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何况大部分兄弟对此事并不知情,怎么可能出卖我们?”

“那些从各地来的头目呢?”王金发道,“我看这次来的人里面,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光复会干。”

徐锡麟和竺绍康想了想,这些盗匪头目中确实有几人不太赞成归附光复会,这几人之所以受邀前来,是为了不想得罪竺绍康。

徐锡麟和竺绍康点了点头,觉得王金发的看法不无道理,如果不是内部有人告密,实在想不通这件事如何会泄露。如果真有内奸,那这内奸只可能是这些头目中的某一个。

王金发对自己的判断坚信无疑,并依据这个判断,和盘托出了心中的计划。

他准备将计就计。

“到底有没有内奸,两天后自然就会揭晓。”王金发信心十足。

在接下来所有头目都参加的商讨会上,竺绍康宣布将从东南方的马面岭突围,时间定在两天后的后半夜。

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在王金发的预料当中。

竺绍康派出探子密切地注视着清兵的一举一动。这些探子第二天一早便陆续回来禀报,说封锁灵鹅村的清兵,在半夜里秘密向马面岭调动。原本马面岭只有三百清兵把守,一夜之间便已增加至一千人。如果不是王金发事先有所预判,让竺绍康派出探子盯梢,清兵这次半夜里的秘密调动,恐怕很难被发现。

到了约定的突围日,除了徐锡麟、竺绍康和王金发,所有人都以为马面岭就是突围的方向。只有徐、竺、王三人心里明白,其实金庭镇才是真正的突围点。

这天夜里,轮到王金发亲自行动了。

他穿上了平阳党缴获得来的清兵衣服,秘密离开了灵鹅村,朝金庭镇的方向潜去。

驻守金庭镇的清兵原本有一个营,但在前一夜的调动中,已有一半赶去了马面岭,现在只剩下半个营,约合两百人。即便如此,这两百个装备了毛瑟枪的清兵,仍然不容小视。

为了确保突围能够成功,王金发决定冒险潜入清兵驻地,刺杀统率这两百清兵的把总。一旦把总被刺身亡,驻守的两百清兵便如无头苍蝇一般,短时间内定然军心大乱。届时王金发再放出响箭,徐锡麟和竺绍康得到信号后,立刻率平阳党的五百人转向杀往金庭镇,必能一鼓作气,撕开封锁,成功突围。

王金发从探子处得知清兵的把总住在镇口的民居里,所以他趁着夜色绕开了清兵营地,潜入金庭镇,翻墙进入了这户民居。

王金发为人粗豪,此番前来行刺,没有携带匕首类短小实用的兵刃,也没有带一击即中的火枪,而是背了一把大刀和一张劲弓。

他花了一点时间来寻找把总住的房间,然后将大刀插入门缝,尽可能小声地切断门闩,溜身入房。

房内的煤油灯晃了晃。

身材肥胖的把总正睡在床上,浑然不知死期将至。

正当王金发悄悄靠近床铺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这声枪响太过刺耳,沉睡的把总顿时浑身一抖,惊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迫使王金发一个箭步飞蹿上去,左手捂住把总的嘴,右手横刀一抹!

杀死把总后,王金发又将其脑袋整个割去。

这种割头的死法,能对清兵起到更大的震慑作用。

王金发提了把总的头颅,翻窗而出,潜伏在附近,等清兵发现把总被刺后,营地里一片惊恐慌乱时,他才用劲弓射出响箭,将信号传达给远在灵鹅村的徐锡麟和竺绍康。

接到信号后,徐锡麟和竺绍康立刻行动。

当竺绍康向众人下达“朝金庭镇突围”的命令后,五百个平阳党成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令行禁止,开始井然有序地朝金庭镇进发。

一个盗匪头目急忙赶上前来,拉住竺绍康,不无诧异地问道:“绍康兄,前天不是说好从马面岭突围吗?”

竺绍康斜了这头目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不赞成归附光复会的头目之一。

竺绍康对此人没有什么好感,说话便一点也不客气:“老弟不愿跟大伙儿一道走,那就独自前往马面岭吧,请了!”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扔下那头目傻站在原地。

平阳党这五百人,跟着竺绍康闯荡了三年,算得上身经百战,战斗经验极为丰富。

这五百人中,有马兵五十人,以长枪为武器,战斗时突前进攻,起冲锋作用;有枪兵五十人,以缴获来的毛瑟枪为武器,紧随马兵进攻,杀伤力最强。这一百人都是一等一的壮汉,其余四百人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以刀械为武器,在枪兵之后随队掩杀,同时呐喊呼哨,以壮声势。

为了起到突袭的作用,所有人都没有举火,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行动,连马匹也被勒住了口,以免发出嘶声。

在深夜的官道上,这五百人的队伍宛如一条长蛇,在黑暗中灵活迅速地潜行。

出灵鹅村后,赶了一段路,最前面的徐锡麟和竺绍康忽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两人一止步,后面五百人也相继停了下来。

徐锡麟和竺绍康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在官道的前方,夜幕深处有清晰的马蹄声传来。

这阵蹄声听起来不过两三骑,但来势很急。

竺绍康不敢大意,急忙通知全员戒备。

所有人立刻握紧武器,如临大敌。

随蹄声到来的,是一辆马车,因道路被平阳党众人阻断,马车便在徐、竺二人的身前停了下来。马车后面驰来了两骑,也跟着收蹄停下,马上骑者望着身前黑压压的五百人。

“什么人?!”竺绍康喝道

他这一喝,平阳党中立刻有几人点起火把,以方便己方看清形势。

火光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两个骑者,身形健壮如牛,一抹黑布遮住了口鼻,只露出褐色的眼睛。两人都是眉毛粗浓,眼窝深陷,且头发微卷,看模样不像是汉人,倒像是新疆一带的异族人,也有点像是洋人。

这两人正是胡启立手下十二死士的成员,一个叫睚,一个叫眦,是一对双生兄弟。

当晚在田家宅院里火化了屠夫后,胡启立命令身边剩下的六死士在已被烧成废墟的寝殿里寻找。胡启立要确认王者雷山是不是真的死了,同时他还要寻找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被称为千古杀器之最的鳞刺。但六个死士翻来覆去地找遍了寝殿,只找到雷山被烧焦的尸体,却没有找到鳞刺。

胡启立知道,鳞刺不在雷山的身上,也不在寝殿之中,必定是被人取走了,而能取走鳞刺的,只可能是与雷山最后有过接触的胡客。

胡启立原本就没打算放过胡客,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

他知道胡客已经身受重伤,这是击杀胡客的绝佳机会。他和六死士立刻动身,循着蛛丝马迹,追赶姻婵和胡客乘坐的马车。

七人追到杭州府的驷马车行,得知姻婵租了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朝东南方向去了。

当时姻婵并不知道有人追杀。她沿途摆下五辆马车分流的迷魂阵,纯粹是出于青者的本能。

刺龄能够达到十年以上的青者,不管出自兵门还是毒门,都是心思缜密之辈,姻婵亦不例外。

她只是隐隐感觉田家宅院的事还没有结束,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态,让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沿途分流。

这一招的确起到了效果。

胡启立不知道姻婵和胡客到底在哪辆马车上,因此一旦打听到有马车分流的情况,便不得不分出一个死士去追赶单独的那辆。这样到了嵊县城东的最后一个分流岔口时,飞蝗、沉鱼和廉机子已经相继离去。胡启立和余毒继续沿着东南方向追赶,剩下的两个死士,即睚和眦,则沿着正东方向追来了金庭镇,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突破清兵的封锁后,睚和眦一直没有理会在身后紧追不舍的姻婵。

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胡客。

只要追上前方的马车,杀了重伤昏迷的胡客,大功便可告成。

眼看即将追上马车,可是道路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且个个眼含杀气,手执利器,倒让睚和眦多少有些诧异。

平阳党这边,见马上的两个骑者长得像是洋人,顿时人人红了眼。

平阳党和其他盗匪组织不同,向来不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专干“反清抗洋”的大事。早年起事时,平阳党曾荡平了嵊县境内的洋人教堂,吓得嵊县及周边县城的洋人望风而遁。在平阳党人的眼里,洋人和满清官府一样,都是欺压百姓、不共戴天的死敌。此时突然见到两个“洋人”,自然人人都充满了敌意。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杀洋鬼子!”

这句话立刻成了导火索。

平阳党这边人人义愤填膺,一时之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抄起武器就冲向睚和眦。

徐锡麟和竺绍康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慌乱之中只好叫道:“不要开枪!”灵鹅村和金庭镇本就相距不远,此时平阳党众人赶了一段路程,与金庭镇的距离缩短了不少。枪声太具穿透力,一旦枪声响起,守在金庭镇的清兵就有可能听到,进而做好防备,到时候平阳党再想突袭,就难获成功了。

尽管徐锡麟和竺绍康第一时间打了招呼,可枪兵中还是有几个人没能控制住情绪,扣下了扳机,枪声顿时响起。

睚和眦成为十二死士多年,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五百个执刀握枪的人一起杀奔而来,还是头一回遇到。方才睚和眦能杀死把守官道的清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趁清兵来不及上膛开枪,便出其不意地实施了袭杀。现在这么一大群人拿着武器杀奔而至,任他两人有通天能耐,也绝不是对手。

胡客乘坐的马车就在眼前,但是再往前一步,就是向死亡靠近一步。睚和眦掂量得出孰轻孰重,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果断兜转了马头,纵马奔逃。

后方追来的姻婵,也被眼前的突变惊吓住了,急忙勒住了马。

睚和眦朝她冲过来,一左一右地冲过她的身旁。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出手,两把短柄弯刀同时朝姻婵的面门削来。姻婵猝不及防,急忙俯身低头,被刀锋掠过头顶,削去了发髻,满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睚和眦绝尘而去,平阳党的马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枪兵也跑步追赶。

耳听枪声打响,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竺绍康索性扯开嗓子大叫道:“弟兄们,给我杀啊!”

平阳党的五百人没理会停在道路中央的马车,见姻婵是个女人,是以也没理会,全都发了疯似的,一窝蜂地杀向金庭镇。

徐锡麟经过姻婵身边时,却停了下来。

他在火光下认出了这个女子,这个曾在保定府两江公学翠竹轩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当日在翠竹轩中,徐锡麟介绍秋瑾加入光复会,吴樾、胡客和姻婵等人都在场。吴樾内心敬仰胡客,对胡客倍加推崇,向徐锡麟隆重地介绍了胡客。正好徐锡麟生性豪侠,喜爱结朋交友,一心想要结交胡客这样的义士,因此对胡客的印象非常深刻,对守在胡客身边寸步不离的姻婵自然多了几分关注。后来徐锡麟去往东京,又听陶成章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胡客如何扫荡全神会的事,不由得对胡客满心钦佩。此时突然在道上偶遇姻婵,徐锡麟念头一转,便想起了眼前这个女子是谁。

姻婵同样想起了这位戴眼镜的清瘦男人是谁。光复会给姻婵留下的印象很好,当日在天津城内,姻婵正是将身受重伤的胡客托付给了光复会众人,才避免胡客跟随她身陷险境。想不到世事轮回,半年之后,胡客再一次身受重伤时,她又碰巧遇上了光复会的人。如果不是这次夜路上的偶遇,以她一人之力,恐怕难以阻挡睚和眦对胡客下杀手。

姻婵撩起马车的帘布,让徐锡麟看了重伤后昏迷不醒的胡客。

徐锡麟深知胡客是光复会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光复会的恩人。当日若不是胡客凭借一己之力荡平全神会,陶成章、龚宝铨和魏兰等光复会骨干成员,恐怕早就死在了东京湾码头。此时胡客受伤遇险,徐锡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锡麟立刻找竺绍康商议,留下十来个人保护马车,跟随在突围的大部队后面,并由徐锡麟亲自看护。竺绍康则骑马冲到前方,指挥马兵和枪兵杀向金庭镇。

驻守在金庭镇的两百清兵只有一位把总管束,把总被王金发刺死后,清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了一阵,但是远处传来的枪响,使这些清兵冷静了下来。清兵中有带头者挺身而出,将散乱的两百清兵聚拢,仓促间结成防御阵势。

远处开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逐渐逼近。两百清兵握紧毛瑟枪,对准前方,准备开枪迎敌。

睚和眦骑马朝金庭镇而来,远远望见清兵的阵仗,知道再往前走,就将进入清兵的射程范围。

睚和眦果断弃了马,徒步向旁边的土山逃窜,消失在了山坡上的密林深处。

激烈的枪声在金庭镇的东口响起,平阳党和清兵在夜色中交起了火。

和徐、竺、王三人预料的一样,清兵虽然人数少了一半多,但胜在武器装备占有绝对优势,如果趁清兵慌乱时实施突袭,尚有成功的可能性,一旦清兵结成防御阵势,平阳党的突袭便难以收到成效。

五十个马兵依照事前的安排率先进攻,但被密集的枪林弹雨射回,死伤近半。

使刀械的四百人也试图冲杀,但都被子弹逼退,同样死伤不少。

唯有五十个枪兵勉强能与清兵对阵,双方隔空互射,各有伤亡。

但清兵枪械多出四倍,且弹药充足,平阳党则弹药匮乏,长此以往地交火下去,平阳党迟早不敌,到时候清兵转守为攻,其他各个方向的清兵再闻声赶来支援,平阳党必将全军覆没。

到了这个地步,竺绍康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两百清兵结成阵势,平阳党想要突破封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再交火片刻,平阳党伤亡更加惨重,形势越发不利。

张伯岐在人群中找到竺绍康,一把揪住竺绍康的手臂,叫道:“形势不妙,叫大伙儿退吧!”

竺绍康咬了咬牙,吼了一句:“再坚持一阵!”他心里清楚,眼下的局面,平阳党已经没有丝毫胜算。但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竺绍康宁愿战死在金庭镇东口,也不愿再退回灵鹅村。

就在此时,对面两百清兵的右侧忽然出现了一丝骚乱,这丝骚乱像瘟疫一样,迅速朝另一侧蔓延开去。

竺绍康正密切地注视着敌阵,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不知道清兵阵营中出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就算是清兵故意卖弄破绽,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竺绍康翻身上马,高举火枪,虎啸山林般地一声怒吼:“弟兄们,随我冲杀!”他心胆一横,怒目圆睁,单骑朝清兵冲去。

见首领身先士卒,张伯岐浑身的热血立刻上涌。他也将生死置之度外,长啸声中,一边放枪,一边冲向清兵。

竺绍康和张伯岐是平阳党的正副首领,眼见两大首领一起冲锋陷阵,其余平阳党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再不管自己是骑马还是跑步,也不管自己拿的是火枪还是刀械,全都疯了一般地向前冲杀。

清兵突然间出现骚乱,并非卖破绽引平阳党进攻,而是真的出现了骚乱。

这阵骚乱的始作俑者,便是有着“金发龙头”之称的王金发。

王金发射出响箭后,藏身在距离清兵营地不远的地方,等着平阳党众人杀来。但平阳党杀来后,双方一交火,形势却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令旁观的王金发心急如焚。

王金发不想作壁上观。他希望能帮上一些忙,于是悄悄地从后方靠近清兵。清兵全都专注于身前,很少有人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少数人虽然注意到了,但见王金发身穿清兵衣服,是以没有多想。

王金发顺利地来到清兵的右后方,忽然间抛出把总的头颅,扔进人堆之中。有清兵被从天而降的异物砸中,定睛一瞧,竟是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顿时慌乱尖叫。周围清兵纷纷投来目光,看见了把总的头颅,一个两个心生慌乱。就在这时,王金发夺过一个清兵手中的毛瑟枪,在清兵人堆里胡乱开枪。经过王金发这般添油加醋地一闹,整个清兵阵营顿时骚乱起来。

王金发原本还打算放出响箭通知竺绍康,没想到竺绍康却已窥住时机,毫不迟疑地率众冲锋。

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上两方交兵,凭的就是一股奋勇之气。清兵这股气先自泄了,平阳党那边却因两大首领的身先士卒而气势高涨。眼看平阳党的几百人如潮水般涌来,人人双目赤红,浑似疯子一般,任它弹如雨至也绝不后退半步,原本就已慌乱的清兵更加慌乱了,一些胆小之辈已做好了扯呼的准备。

平阳党人终于冲过了枪林弹雨,杀到了清兵的跟前。

一旦短兵相接,平阳党的人数优势便显现了出来,很快便在厮杀中占据了上风。

清兵阵中一些鼠辈无心恋战,慌不择路地逃窜,致使军心大乱。

败象已露,清兵已经无力回天。

一鼓作气势如虎,平阳党人趁势疯狂杀敌,清兵彻底败退,四散逃窜,枪械弹药丢了一地。

平阳党的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

但所有人还没工夫庆祝,已被竺绍康集结起来。

金庭镇的清兵虽然溃败,但其他方向的清兵很可能正朝这边赶来,所以现在绝不能做任何停留。

在竺绍康的指挥下,平阳党人捡起清兵丢弃的枪械弹药,携伤扶弱,向西疾行,尽可能地远离金庭镇。 m1kOQd3e+sj/laqKYRsVu3oQXWfSo4dE/Dq4mj/WAjyfdcCSrRGswcIuxNFcs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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