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我今晚整理着你最后的残篇
分配着逗号,把重音校准
就如我曾点上标点、拼写、修剪
而你走过普林斯顿的春天——在这
该死的四分之一多个世纪后显得多么黯淡!
——将影子月桂留在我门前。
那是一出蛛丝般满织着梦的戏剧:布景是
一爿微光灼烁的、施了魔法般的、蓝绿色的、
肮脏的巴黎酒馆;悲伤的主人公是个
热爱掌声却一生茕茕孑立的男人;
他连续几周酗酒,忘记用餐,
“狂热地工作”,从失败中汲取养分
一种抒情的骄傲;他为酒馆里所有失声的小流氓
还有那些醉酒者和文盲
发出抒情的声音;
一天午夜他被一个酒友刺杀——
被背叛,是被见不得人的罪孽自我背叛——
然后在小提琴声中淡出舞台。
今夜,在这幽暗且漫长的大西洋强风里
我落笔写下这么一个故事
而数吨的风将世界作为活动地带
撼动染黑的水域,那儿掠夺者们摸索着
我们蓝色的、有人洗浴的马萨诸塞州海洋;
海角随着深水炸弹被抑住的轰鸣摆荡;
枪炮可以将我在这些房间里打断
现在我在这里尝试呼吸那来自
彩虹色泽的酗酒地窖的浓郁气味,重寻
那些明亮的旅馆,重新获得那热忱的步伐
你曾诉说过它们……斯科特,明亮的旅馆已变得荒凉;
步伐不是跛足,就是跺脚;葡萄酒淡而无味;
而今夜的号角和小提琴也微弱难聆。
一圈黑暗吞噬了光线
如吞噬土地的火焰墙般狼奔豕突;
鲜血、脑力和劳作浇入土中;
在这里,在干我们这一行的同僚中间
一些人粗嘎地嗡嗡叫,一些人极度恐惧,张口结舌,
一些人发出甜美的声音,加入了异装的队列
就如朝着弹跳的茴芹口袋狂吠的猎犬,
一些人咽下黑暗,弓背坐着,无所事事,
猴子的头颅里装着被打晕的野兽的昏迷。
我花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多
爬上大学的台阶,精疲力竭地打开房门,
学院的异类啊,我在那里找到了你:
苍白的肤色,坚定的绿眼睛,黄头发——
在镜子前面聚精会神地朝外瞪
几个酒窝是拿骚聚会的遗留物;
你并未窘迫地停下,在脸上抠出痘痕,
当我站着注视时,你继续凝视着。
今夜,从更加遥远的日子里,我发现,
比被留在过去的法国假日更远,
比毕业的春季距离秋季更远
——秋季我们在市政厅下辛苦劳作——
穿过暴风雨和黑暗,时间的逆流,
你的镜子的光束令人惊喜地滑动——
如静止、上了釉的镜子般为我带来
那坚定的绿眼睛的闪光。
角膜坚硬,水晶体寒冷,
那一对玻璃般的光学灯旋转、停止——
它们将自身的肖像复制到它们所铸造的事物上,
在蓝色冰块或轻盈的花朵上调着颜色,
留下虹膜着了火的我们反复思忖,
不是思忖你所渴望的里茨饭店那么大的钻石
而是捧在手心里的珠宝,它们松散地躺着:
有瑕疵的紫水晶;月光石那牛奶质地的蓝色;
苍白的透明电气石的冷蓝色;
带着变幻的黄色和嫩绿色的蛋白石
其中一道朱红的矿脉闪烁着逃逸——
锁着灵魂轻盈的混合酒精的紧口瓶;
一些亮晶晶的锆石,普通的绿松石;但有
两颗翡翠,碧绿清澈,一颗切割了一半,
另一颗已加工得完美无瑕——两者都在文学
这只最昂贵的卡蒂耶珠宝盒里找到了位置。
我把它们放置在那里,为那最后的陈列,
我也来到了任务的尽头,悲哀地明白
那些被击中而失明的眼睛,正在一个崩溃的
被黑暗笼罩的世界里消融,那溅入音调、滋味、
香气、色彩、生气勃勃的语言之频谱的
智力的微光已经不在了,消失了;
我们必须在崎岖的树桩中间生活,
与猫头鹰共处,它们将老鼠消化并变成
阴郁的皮肤和软骨的肿块;与被雷惊吓的猴子共处,
与俯冲下来掠夺的大秃鹫共处。
而我还在筛选你的零星碎片,
不管我看得多仔细,不管天色多晚
我都永远无法使一块海蓝色墨玉复活,
却只能拼写、加注、点上标点。
埃德蒙·威尔逊
194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