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达90%的参与者在回答四卡片选择任务时答错了,85%的参与者在回答琳达组合问题时答错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分析式系统对他们判断的控制并不那么稳固。分析式系统的这种失败表明,很多人不能很好地实现他们个人目标的最大化;这一点,我们将在随后两章中看得更清楚。否定后者(四卡片选择任务中,大多数参与者都不擅长使用的逻辑形式)跟概率的结合原则,正是建立清晰思维的重要基础。在第4章中,我们将会看到,这些推理错误不仅仅是实验室现象,也会发生在真实世界中,还会带来真切的消极结果。这些,以及其他许多认知心理学家研究的问题,都是实验室覆盖自发式反应问题的回声;这些问题在本章开头的几个案例中都有反应。
我们将在后面几章(特别是第7章和第8章)看到,本书呈现的认知模型给个人身份带来了有趣的问题。如果我们大脑的不同部分不和,计算出相互冲突的输出,那么,哪一个才是我们认同和谈论的“我们”呢?哪一部分,才是“作为一个人,我们到底是谁”的最佳代表呢?在某些情况下,答案貌似很清楚。当一个人回避和排斥破相者,但又觉得这样做不好,他到底在认同哪一种认知输出呢:是回避,还是对回避的羞耻?这两种反应都来自同一个大脑。当一个丈夫没有安慰因遭受强奸而痛苦的配偶,但很快他又后悔没有这样做时,哪一种认知输出是丈夫应该认同的:没有安慰她,还是后悔没有安慰她?
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希望人们认同羞耻和后悔,希望他们认为另一种反应远非他们的本性。我们以这种方式感受,原因在于,起初的反应是由自发式系统自动运作产生的(不适当)输出,未经思考或反思。而羞耻和后悔是对整个环境文本分析和反思的结果。我们觉得,在许多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应该认同他们的反思式心智,而不是达尔文式心智。
支持我们的分析式心智,反对自发式心智,这就是我们给出的解决之道。但问题并不这么简单。思考一下本章注释25提及的哈克贝利·费恩的案例,它早已成了哲学分析的对象(比如Bennett 1974;MacIntyre 1990)。哈克基于最基本的友情和同情心,帮助他的奴隶朋友吉姆逃跑。然而,当哈克贝利明确思考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把奴隶放走,让白人帮他们,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判断逆转了:我们想要哈克认同他的自发式模块引发的情绪,拒绝他被明确灌输的道德观念。这里的问题在于,哈克贝利通过分析式系统接受的明确的道德判断,并不是通过反思获得的(这是本书第7章的核心问题)。
哈克贝利·费恩的案例说明,外显思维加工依然有可能援引未经反思就吸收的规则。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不想让自发式反应被这样的规则战而胜之。我将在第7章和第8章分析更多的类似案例。那时,我们将会看到,假如分析式系统使用未经反思就获得的智力工具,就会招致危险的外显思维过程。不过,这里,我要强调的是本章中阐述的一种未经反思的认知类型,即自发式认知(这种认知具有更古老的进化根源,它拥有自动的、弹道式的、不假思索、不受监督的特征)。当自发式跟分析式加工冲突时,我们不应该自动地认同前者(“跟着你的感觉走”)。按照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的说法,那就是在认同你大脑的掘地蜂部分。
人类自然而然地看重 反省 心智而不是达尔文式 反射 心智。为了说明这一点,丹尼特在他1984年写的与自由意志有关的一本书中,要求我们思考自己对掘地蜂(Sphex ichneumoneus)行为描述的反应。雌掘地蜂为了产卵和孵化后代,会做很多事情。首先,她会挖一个洞穴。接着,她飞出去寻找蟋蟀。当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就会刺入蟋蟀的身体,把它麻痹,但又不杀死它。她把蟋蟀带回洞穴,放在洞穴口。她随后进入洞穴,确保一切安全,万事俱备。如果是这样,雌掘地蜂就会回到门口,把被麻痹的蟋蟀拖到洞穴里。然后,她就把卵产在洞穴里,密封起来,完事就飞走了。当卵孵化时,掘地蜂幼虫就吃瘫痪了的蟋蟀,那时蟋蟀恐怕还没腐烂,因为它仅仅是被麻痹了,但依然活着。
掘地蜂的所有表现,看起来相当复杂,令人印象深刻:这是一场动物智能的真实表演。表面上的确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将了解到,实验室研究表明,掘地蜂行为的几乎任何一个步骤都是精心设计的、面对自身环境中具体刺激而做出的刻板而僵化的程序性反应。举例来说,思考一下掘地蜂把被麻痹的蟋蟀放在洞穴口的行为:她检查洞穴,然后把蟋蟀拖进里面。科学家发现,这一套行为不是反思的结果,而是相当刻板的。当掘地蜂在洞穴里检查时,他们把洞穴口的蟋蟀移动了几英寸远。当雌蜂出来后,她现在就不会把蟋蟀拖进去了。相反,她会把蟋蟀再拖到洞穴口,又一次检查洞穴。要是门口的蟋蟀又被移动了一英寸左右的距离,雌掘地蜂 还是 不会把它拖进洞穴里,而是第三次把蟋蟀移到洞穴口,再一次回到洞穴进行检查。事实上,在某个研究者不断搞破坏的实验中,雌掘地蜂居然把洞穴检查了 40次 ,也不会直接把蟋蟀拖进去。达尔文式动作的固定类型主宰着一定的行为顺序。当这种行为被具体的一套刺激引发后就会展开,而任何偏离这套顺序的偏差都不会被容忍。
在类似掘地蜂的情况中,当我们第一次观察到这种生物体如此巧妙复杂的行为时,恐怕会惊讶万分:它们乍看之下如此聪明。接着,实验就告诉我们,刚才描述的行为其实很机械。丹尼特把这称之为“当观察或了解昆虫或其他低等动物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活动热闹非凡,可家里 一个人都没有! ”(1984,13)。丹尼特引用了认知科学家道格拉斯·霍夫斯塔特(1982)的观点,提议我们把这种令人不安的特征称为“掘地蜂性”。他说,看到简单生物体表面行为的复杂性背后不过是简单、刻板的例行公事,这会让我们担忧:“有什么能让你确信,你自己不是掘地蜂,哪怕有一点点不是?”(11)。
出现在表2-1中的认知双过程理论,以及本章讨论的所有目的,就是以不同方式告诉读者这样的事实:我们都 有 一点像掘地蜂。事实上,这些理论中有很多都强调,自发式系统的无处不在,以及分析式加工的罕见和困难,实质上都认为我们默认的加工模式跟掘地蜂一样。假如我们不想跟掘地蜂一个样,就必须坚持完成那个艰难的任务:调用认知能力,运行包括心智套件的序列模拟机,以便能监控自发式系统,确保它实现的是载体水平的目标。
自发式模块提供的输出,要是跟有理有据的分析式系统的输出有矛盾,它们就可以被视作“你体内的掘地蜂”。某些自发式过程是我们当前环境的产物,因为习得的规则经过多次练习就能自动执行。即使了解这一点,也不能减少我们对于掘地蜂性的恐惧。通过广告,通过我们青春期的同伴群体,或通过我们父母重复的教条(这些教条来自他们有限的经历,因而并没有使得他们跟掘地蜂有什么不同),像掘地蜂一样的反应倾向都可能被安装在我们的自发式系统中。可事实上,它们跟其他的自发式加工过程一样,都没有经过反省,都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有那些经过反思被安装在自发式系统中的规则,才应该受尊重、被认同,即使这些规则有时候也会被过度概括(因为那时它们会自动运行),即使它们在某种情况下也需要被克服。
当自发式系统传给分析式系统的信息被不适当地(像前面讨论的掘地蜂一样)引发时,你体内的掘地蜂式加工就可能让你误入歧途。即使大多数情况下,自发性启发式通常都对你有用,这种情形也会发生。认知心理学家阿莫斯·特沃斯基跟丹尼尔·卡尼曼一起,率先进行了自发性启发式的研究。他们发现,这些启发式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错的小帮手,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们会让我们变得跟掘地蜂一样蠢(Kahneman and Tversky 1973,1984;Tversky and Kahneman 1974,1983)。其中一种自发性启发式就是所谓的锚定和调整启发式(Brewer and Chapman 2002;Tversky and Kahneman 1974)。当我们要对一个不知大小的数值估算时,这个启发式就会发挥影响。使用锚定和调整启发式时,我们首先根据自发式系统,锚定一个我们了解的最相关的类似数值。接着,我们就根据已知的具体事实的含义,通过受控的分析式调整把锚定点提高或降低。
这里有一个锚定和调整如何运作的例子。思考一下,温斯顿先生听到布莱尔先生向他抱怨,说自己的孩子花了大把时间听音乐。布莱尔先生诉苦,说他儿子买了大概100张光碟。他又问温斯顿先生,他儿子有多少张。不知如何估算,温斯顿先生就以100这个数字为锚定点,在此基础上调整。他儿子戴耳机的时间不像布莱尔的儿子那么长,因此,温斯顿先生给出了75的估计值。此外,他儿子参加了更多的户外活动,于是他又把估计值从75调低为60。不过,温斯顿先生突然想起来,由于各种原因,他儿子的零花钱比布莱尔的儿子多,因此他接着把估计值从60调高到70。
看起来,这不是一个糟糕的过程,它使用了所有可用的信息。自发式系统让分析式系统聚焦于最相关的数值附近,接着,根据已知的具体实施,更多的分析式加工进行调整。可是,当能拿到的锚定数值跟手边的计算不相关时,问题就来了。我们如果仍然使用它,就成了掘地蜂。在一个经典实验中,特沃斯基和卡尼曼(1974)展示了这一情况是如何发生的。他们要求参与者观察纺车。当指针停在一个数字上(该数字被动了手脚,总是指向65)时,参与者会被问及,联合国中非洲国家所占的比例是高于还是低于该数字。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参与者接着就要给出他们自己的最佳估计值,即非洲国家占联合国所有国家的比例有多少。而在另一组参与者中,他们看到的指针总是指向数字20。同样,他们也要回答非洲国家在联合国的比例高于还是低于该数字,也要给出自己的估计值。结果,第一组的估计值远远高于第二组;前者是45%,而后者是25%。
显然,某些事发生了。两组使用的都是锚定和调整启发式:高的锚定值被调低,低的锚定值被调高。不过,他们的调整“拖泥带水”,调整得不够,因为他们没有考虑这个事实:最初的锚定值完全由研究者 随机 决定。对于自发式系统给出的某个锚定值,不管它是有关还是无关,锚定与调整启发式都表现出了掘地蜂倾向。在特沃斯基和卡尼曼的这个实验中,我们显然应该忽略锚定值。可是,我们过于习惯使用锚定值,因为它们携带着某种重要信息。而在它们需要被拧干水分、打折处理的情况下,我们没有那么做。
你想有10%的概率获得1美元,还是有8%的概率获得1美元?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然而,了解了西摩·爱泼斯坦跟同事(Denes-Raj and Epstein 1994;Kirkpatrick and Epstein 1992;Pacini and Epstein 1999)的研究,要是你像该研究中的多数人一样,你其实会因为头脑中的掘地蜂而选择后者。在爱泼斯坦的好几个实验中,参与者面前有两碗果冻豆。第一碗中有9个白色果冻豆和1个红色果冻豆,第二碗中是92个白色果冻豆和8个红色果冻豆。这是一个随机抽奖:参与者从两碗果冻豆中随便取一个,要是拿到了红色果冻豆,就能赢得1美元。尽管多数人都意识到,在统计学上,大碗中赢得1美元的概率低,但他们认为,大碗中能获胜的果冻豆也多,有8颗红色的。许多人都抵制不住诱惑,选择了含有更多红色豆的大碗,尽管有人也承认这一碗抽中的概率低。很多人能意识到不利的概率,但还是忍不住要从大碗中抽奖。这一点,在某些参与者的评论中得到了说明:“我选择含有更多红色果冻豆的碗,因为看起来我获胜的方式更多,虽然我也知道,这一碗里白色的果冻豆更多,而且概率对我不利”(Denes-Raj and Epstein 1994,823)。简而言之,更简单的自发式系统倾向,即对绝对数量更多的获胜物做反应,击败了更复杂的计算概率的分析式过程。
因此,可能有大量的自发性启发式已安装在你的头脑中,让你有机会表现出跟掘地蜂一样的行为。而且,从第1章令人震惊的事实中,我们知道,在复制子跟载体目标不兼容时,你的基因想让你像掘地蜂一样,为基因的目标服务。它们想让你盲目执行你的自发式系统发布的指令。而机器人叛乱,部分就来自我们有能力认识到,我们的行为有可能让自己变成掘地蜂,并因此采取措施,防止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