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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导读

赖庆芳

一、《搜神记》的时代背景

先秦时期流传的小说,不离神话与传说的色彩。此等神话传说的内容,大多反映初民与大自然搏斗的情况。如《山海经》之奇山异川、半人半兽,盘古开天辟地(见于徐整《三五历记》)、女娲补天(见于《淮南子·览冥训》)、后羿射日(见于《荀子·儒教篇》)、夏禹治水(见于《史记·夏本纪》)等,皆属此类题材。两汉的小说,在精神层面继承了先秦时期的神话传说色彩和述奇志怪的特点,却不再是祖先与大自然搏斗的事迹,而是转向充满了神仙灵异的思想内容。据说此种转变是由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开始,加之汉武帝有相同欲望的推动,形成两汉以后(尤其在魏晋时期)方术之学及符箓炼丹之术盛行。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其书有出于文人者,有出于教徒者。文人之作,虽非如释道二家,意在自神其教,然亦非有意为小说。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

鲁迅提出:魏晋至隋多鬼神志怪之书,是由于汉末的神仙之说盛行,巫风兴起,以及佛教传入。这些书有出自教徒的,亦有出自文人之手。佛教及道教的神仙故事,是为了弘扬其教派;而文人之所记,因为他们相信生死虽不同,而人鬼实有,故记叙异常之事与人间常事,以说明二者没有太大分别。

鲁迅之言揭示了志怪小说盛行的宗教原因,以及干宝创作《搜神记》的时代背景。魏晋时期,充满神仙灵异思想的小说盛行,原因有三:

一、政治环境: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的动荡时期之一,朝代及国家不断更替,社会上兵荒马乱,百姓难以安逸生活。文人及百姓只能将自己的反抗情绪和追求理想的愿望寄托在神秘的妖怪鬼神身上,因而创作了不少与鬼神相关的故事。

二、宗教影响: 魏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大量涌现,与宗教的传播可谓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是时,因宗教传播的规模盛大,释、道二家的故事在民间广泛传播,传播者并非有意为小说,其意在宣扬其教派。魏晋时期,迷信的风气超越前代,上自皇帝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多信奉神鬼,社会亦广泛高调谈论鬼神。

三、谈风盛行 魏晋六朝,文士之间流行“清谈”和“玄谈”的谈风。所“谈”的内容,主要是品评人物及谈论老庄哲学。品评人物的谈风,是承接汉末清议之风而来,因魏晋时期以“九品中正制”选拔官吏而盛行。在“九品中正制”之下,朝廷要求各郡考察正直(中正)之人,以九个级别评定,推选有声望者为官,故评论人物品格学问之风盛行。此外,文人喜爱谈论老庄的哲学,借此逃避混乱而残酷的现实。谈风对小说影响很大,文人聚在一处,或说说嘲笑戏谑之话,或谈论老庄思想哲学,或评论古今不同人物,直接推动了小说的盛行。

魏晋时期的小说,有成仙成道的传说,有生死轮回的果报,有俊逸士子的故事,有诙谐幽默的趣事,为后世的小说发展分流了“志人”及“志怪”两个方向。志人小说,开始强调人物言行的描绘,与今之小说内涵较接近。志怪小说,则充满道家的飞升之事,或佛家生死果报之思。此时期的小说,保留了“道听涂说”的传统,用字少而篇幅短。因作品散佚甚多,作者多是伪托。现存作品有佚名的《列异传》、干宝的《搜神记》、托名陶潜的《搜神后记》、吴均的《续齐谐记》等等。其中,尤以《搜神记》最为著名。

二、《搜神记》的创作

《搜神记》主要涵盖神鬼怪异、灵异梦卜、妖精怪物、历史传说等等题材,《晋书》云其撰者乃干宝。干宝,字令升,新蔡人士。大约生活于晋武帝太康至晋穆帝永和年间(二八○至三五六年),曾于晋朝领编国史,著《晋纪》而为人称作“良史”,因为平乱有功而获赐爵“关内侯”。据说他搜集了许多古今怪异故事而编成《搜神记》,其著述动机除了受当时社会信奉鬼神的浓厚风气影响,也为证明世上有鬼神的存在。《搜神记》序云:

虽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盖非一耳一目之所亲闻睹也,亦安敢谓无失实者哉!卫朔失国,二传互其所闻;吕望事周,子长存其两说,若此比类,往往有焉。从此观之,闻见之难一,由来尚矣。夫书赴告之定辞,据国史之方策,犹尚若兹,况仰述千载之前,记殊俗之表,缀片言于残阙,访行事于故老,将使事不二迹,言无异途,然后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国家不废注记之官,学士不绝诵览之业,岂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设有承于前载者,则非余之罪也。若使采访近世之事,苟有虚错,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及其著述,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诬也。

大意是:虽然在记载的典籍之中考究先贤前人的记录,在当今时代收集遗闻逸事,却并非一对耳朵一双眼睛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岂敢说没有失实的地方。卫惠公姬朔(公元前六九九年登位)失掉卫国,《公羊传》、《谷梁传》两书传记都各有其记录;吕望(即姜子牙,人称姜太公)事奉周天子,司马迁(字子长)保留了两种说法。如此的同类例子,往往都有。由此看来,所听所见很难一致,这是由来已久的。大凡经书有关崩薨祸福赴告之叙述,都是根据记载国史的典籍撰写,其真实情况尚且如此,更何况追述千年以前的事,记录殊异习俗的章表,在残缺之中缀联片言只字,在昔日父老之中采访行迹事实,要使事情没有不统一的事迹,所论述的没有不同的说法,然后才确定为可信,固然亦是前代史书(未能达至而为人所知)的弊病。然而,国家不废置注文记录之官员,文人学士不断绝诵读阅览的学业,岂不是因为它(此弊病造成)的缺损失误小,而所保存获得的好处大。现在此书所搜集的,假若乃承袭前人所载的(个中若有虚言妄语之处),则不是我的罪过。若是我采访得来的近世事情有虚构错误的,愿意与古代的贤者及儒士分担那讥讽训斥。至于此书所述的内容,亦足以证明鬼神之说不是诬罔欺骗之言。

然而,据《晋书》所记,干宝之所以撰写《搜神记》,除了他本人喜好阴阳术数之说,好读京房(字明君)及夏侯胜(字长公)等人的传记之外,全乃有感而作。《晋书》记录干宝父亲的婢女曾被埋葬十余年而复生。《晋书·列传第五十二》云:

宝父先有所宠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于墓中。(干)宝兄弟年小,不之审也。后十余年,母丧,开墓,而婢伏棺如生,载还,经日乃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辄语之,考校悉验,地中亦不觉为恶。既而嫁之,生子。

干宝父亲亡故,其母将丈夫生前的宠婢推入墓中。因干宝兄弟年幼而没有去审察。十余年之后,母亲亡故,兄弟开启父墓以安排合葬,结果发现婢女伏在棺上未死,于是带她回家,几日后婢女苏醒,说是他们的父亲取东西给她吃,她又不厌恶墓穴里的环境。后来她嫁了人,生下孩子。为此,干宝深信人可以死而复活。

据《晋书》所记,干宝的兄长亡故多日而复生,更诉说各种鬼神事情,仿如做梦而醒,不知自己曾死。《列传第五十二》云:

又宝兄尝病气绝,积日不冷,后遂悟,云见天地间鬼神事,如梦觉,不自知死。(干)宝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名为“搜神记”,凡三十卷。

其兄病亡气绝多日而身体没有变冷,干宝心有所感,因而搜集古今神灵鬼异、人物变化之事,合编成《搜神记》,共计三十卷。

总括而言,若论干宝何以撰写《搜神记》,一乃魏晋时代,信奉鬼神之风气盛行,喜好阴阳学说的干宝在此环境氛围之下,对鬼神之逸闻产生浓厚兴趣。二乃自身经历所致,其父侍婢被迫陪葬,活于墓中十多年,加上其兄死而复生,令他决心搜集有关鬼神的故事。三乃他有意证明世间确有鬼神,故引前人之记录,探访近世的事迹,借此一一印证。

三、《搜神记》的内容

《搜神记》全书本有三十卷,今仅存二十卷。据述乃明万历年间(一五七三至一六二○)胡震亨编刻《秘册汇函》之版本。《四库全书提要·子部十二·小说家类》:

《搜神记》二十卷:旧本题晋干宝撰。证以古书所引,或有或无,其第六第七卷乃全钞《续汉书·五行志》,一字不更,殆亦出于依托。然犹为多见古书之人,联缀旧文,傅以他说,故核其体例俨然唐以前书,非谛审详稽不能知其伪也。

其大意是:《搜神记》二十卷,旧本题作晋朝干宝所撰。将所述内容,以古书引证,有的故事有出处,有的则没有,书中第六及第七卷是全部抄录自《续汉书·五行志》,一字没有更换,该亦是出于托名之作,非原来作品。作者该是多阅览古书的人,能缀联旧日的文章,辅以其他著述的说法,故此核查其体例风格,发现很像唐代以前的著作,若不仔细审核,实在不能辨别其真伪。

现存二十卷《搜神记》的内容,粗略可分成八个部分:

第一部分(第一至三卷):论仙人方士、长寿得道者。

第二部分(第四至五卷):写预言应验、梦卜成真。

第三部分(第六至十卷):录先秦至汉末的奇物奇事、奇梦妖怪。

第四部分(第十一卷):写历史人物传说。

第五部分(第十二至十四卷):述异人异物异兽。

第六部分(第十五至十六卷):记魂魄再世复生。

第七部分(第十七至十九卷):论精怪作祟贻害。

第八部分(第二十卷):叙救杀奇禽异兽的报应。

《搜神记》的记述,有的是传承前人的作品,有的乃干宝当时采访所得,因非亲耳所听、亲目所见,难免有虚构之处,作者甘愿承担讥谤及批评。他在序文已陈述己之心志:“苟有虚错,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及其著述,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诬也。”

干宝撰录的《搜神记》,其来源主要乃:一、承继前人典籍所载;二、采访近世之事。为此,他录述了不少正史人物的故事,使《搜神记》成为正史的参考注书。如《搜神记》卷十一《王裒》:

王裒,字伟元,城阳营陵人也。父仪,为文帝所杀。裒庐于墓侧,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号,涕泣着树,树为之枯。母性畏雷,母殁,每雷,辄到墓曰:“裒在此。”

《晋书》卷八十《孝友传·王裒》几乎全录其文。而《搜神记》卷十一的《东海孝妇》则承传自《汉书》卷七十一《于定国传》。故事写孝妇被冤枉毒杀婆婆而判死刑,以致东海郡三年大旱,直至新太守上任,于公为她平反:“孝妇不当死,前太守枉杀之。”新太守亲身祭祀孝妇,于墓前立碑表扬其孝行,才降下大雨来。

就《搜神记》的小说题材内容而言,优秀的作品主要有以下各类:

1. 记录忠孝节义的故事

作者借着故事歌颂忠孝、贞节、仁义和正直的人物,如《温序死节》写护军校尉温序宁死不降逆贼的事迹。又如《谅辅祷雨》写广汉郡新都县的属官谅辅见天旱无雨,百姓受苦,因而欲显其诚,用自己的身躯求雨。正当他堆积起柴枝准备自焚时,雨水倾盆落下,使万物得到润泽。又如《相思树》写韩凭夫妇对爱情的坚贞专一。故事讲述韩凭妻子何氏长得很美,被宋康王强抢占有,何氏暗传表明心志的书信给夫婿,与夫婿先后殉情。死后,二人墓前长出了两棵梓树,互相纠结在一起,树上更有一对鸳鸯鸟交颈悲鸣。作者借此颂扬夫妻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

2. 述说人鬼魂的故事

作者借着鬼魅向人的倾诉求助,以及人与鬼魅之交往及相处,印证鬼神的存在。如《鹄奔亭女鬼》写苏娥被杀害而向刺史申诉冤情,《蒋济亡儿》写蒋济已故的儿子向父母求助。然而,最为人赞赏的是人鬼相恋的故事。故事展现人死后对爱情的渴望和执着,对在世情人的关心和眷恋。如《紫玉与韩重》,写吴王夫差十八岁的小女儿紫玉与书生韩重相爱,因父王不许她下嫁韩重而抑郁至死。紫玉死后,游学回来的韩重到墓前拜祭。紫玉与他尽诉相思之情,行了夫妻之礼,又赠他径寸大的明珠。故事哀怨动人,令人感慨。

3. 为民除害救灾的故事

主要记述善良仁义的百姓甘愿牺牲自己,为大众消除祸害及灾难,谋求安逸和福祉之事。如《李寄斩蛇》,写十二三岁的李寄自荐为祭祀的童女,一为减轻父母的负担,一为换取金钱补助一家人的生活。李寄以大无畏的精神,带着咬蛇犬杀了大蛇,替将乐县的百姓除害,更得东越王聘为王后。又如《何敞消灾》写方士何敞为吴郡百姓消除蝗蝝之灾后,隐居遁世之事。

4. 因果报应的故事

故事展示世间因果报应不爽,婉转劝诫世人多行仁义,去除不义之举。如《黄雀报恩》写黄雀夜送四枚白玉环赠予救命恩人;又如《猿母哀子》述猿母断肠而死后,施虐者遭瘟疫灭门之祸;又如《董永与织女》写董永十分孝顺父亲,父亡后卖身葬父,故感动天帝,天帝派遣织女下凡协助他偿还卖身的债务。

二十卷《搜神记》,收录了很多神仙鬼怪、妖精梦卜,还魂报应、人鬼相恋的故事。由于作品多搜集自民间,故保存了不少优秀动人的民间传说。诸如此类的鬼神异事,构成《搜神记》独有的怪异色彩。此浓厚而独特的色彩使它成为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四、《搜神记》的艺术特点

在艺术技巧方面,《搜神记》有以下几项艺术特点:

1. 故事完整

《搜神记》收录的作品中,有不少故事结构完整而情节曲折,内容趋向丰富充实,篇幅亦较前人作品为长,开拓了长篇幅小说的体制。如《李娥》一故事以倒序法叙述,先写李娥的邻居蔡仲盗墓,令李娥死而复生,再写县使捕获蔡仲,县太守查问李娥复生的经过。李娥解释乃地府司命误召她,故推使邻人盗墓。太守得知真相后,上书朝廷请求赦免蔡仲的死罪。作者再倒叙李娥从地府返回人间途中,遇上表兄,表兄请她带信给在世的儿子,相约儿子一家在城南会面。儿子得信而不解阴间语言,请人解之,再带家人前往赴会,终能会晤亡父,又得父亲赐送药丸,保其一家免受妖疠之灾。故事的结构完整有序,情节曲折离奇,故事的推进合乎情理。

2. 细节描写细腻

作者注重细节描写,借以推进故事发展和渲染场景气氛。《搜神记》的细节描写出色,可媲美后世的优秀小说。如上文提及的《李娥》,地府司命放李娥返回人间,她立刻反问:其形体已为家人埋葬,如何走出坟墓?不懂返回阳间的路,又因乃弱质妇孺而不能独自行走,能否得一人同行?由此才衍生了盗墓者蔡仲及同期遣返阳间的乡人李黑。

又如《相思树》把两棵树的生长描写得十分仔细:

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

渲染了夫妻不能合葬,只有墓冢可相望的悲伤。故此,墓前的两棵梓树屈曲而行,树根交结于下而枝丫交错于上的凄美之景;又借鸳鸯鸟的交颈悲鸣,揭示夫妻两人死后仍相依不离。

3. 善用诗歌韵语

作者述写故事之时,在行文之间加插了诗歌或韵语,增添了典雅的文学色彩。如《相思树》写韩凭夫妻殉情的故事,韩妻何氏写的一封信云:“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用的是简洁的韵句。又如《紫玉与韩重》一故事中,紫玉唱的一首歌: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

这首歌以韵文诗的格调,展示了紫玉悲苦的心情。故事中加插诗歌及韵语,令叙事的方式富于变化,同时增强了小说的艺术吸引力。

4. 善用对话刻画人物

作者善于运用对话刻画人物的情感和个性,如《谈生鬼妻》写谈生年轻貌美的妻子斥责谈生以烛火相照时的话:“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充分表现出她愤怒、哀伤和绝望之情。即使谈生道歉谢罪,她仍然哭泣流泪而不可自控。又如《李寄斩蛇》写李寄自荐为祭蛇童女的一段对话:“……女无缇萦济父母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在表现了李寄至诚的孝心之余,亦展示了她坚决果敢的个性。她欲卖掉自己来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并借此获取少许金钱以供养父母。父母纵然不让她去,她还是偷偷地前往应征。

五、《搜神记》的价值

《搜神记》影响深远,及至六朝志怪作品、唐代传奇、宋元话本、明清长篇小说,在艺术手法方面可谓继承了《搜神记》的发展方向。有的作品甚至在体制及内容上,明显沿用了《搜神记》的故事。例如梁朝吴均《续齐谐记·杨宝》乃出自《搜神记·杨宝》,唐代沈既济的《枕中记》、李公佐的《南柯太守记》可谓源于《搜神记》的《焦湖庙巫》及《审雨堂》。

至宋明时期,话本流行,《清平山堂话本》中《死生交范张鸡黍》亦不外取自《搜神记·死友》中范巨卿及张元伯的故事。元代,关汉卿(约一二二○至一三○○)的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也源于《搜神记·东海孝妇》。明朝汤显祖(一五五○至一六一六)的《邯郸梦》源于唐传奇《南柯太守记》,而《南柯太守记》则源于《搜神记》的《焦湖庙巫》。

《搜神记》在当时的影响已很深远,故出现续写的著作《搜神后记》,共十卷。不知何许人所撰,只能肯定乃隋前之作品。清代《四库全书·子部十二·小说家类》:

《搜神后记》十卷:旧本题晋陶潜撰。考潜卒于宋元嘉四年,而书中有元嘉十四年、十六年事,其伪可不待辨。然其书文词古雅,体例严整,实非钞撮补缀而成,亦非唐以后所作,故《隋志》著录,而唐人所引文,亦一一相合,盖犹隋以前之完帙也。

时至现代,《搜神记》的影响依然恒久不衰。如五十年代的戏剧电影《天仙配》,六十年代的电影《七仙女》,皆源自《董永与织女》的故事。

从国际视野而论,《搜神记》印证了很多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巧合。例如,丹麦安徒生(一八○五至一八七五)的童话《野天鹅》、德国的天鹅故事(据悉被译为《被施法的面纱》),以及后来衍生的俄国芭蕾舞剧《天鹅湖》,乃十八九世纪西方著名的童话。原来在我国早于四世纪的晋朝,已有鸟儿化为美女的故事,《搜神记》的《羽毛女》便是一例证。西方的《圣经》故事里,耶稣行神迹,以五饼二鱼喂饱五千人,恰巧中国则有《蓟子训长寿》,述蓟子训以斗酒片脯令京城数百名公卿大夫吃饱饮醉。

此外,中国对日本的文化影响深远,如现代日语里,有不少字词乃传承中国古代汉语而来的,例子可见于《搜神记》。日语的“仆”(ぼㄑ,boku)是男子谦称“我”的意思,实乃晋朝时期已通用的自称,如《鬼扮虞定国》一故事中,虞定国在苏公面前谦称自己为“仆”。

六、笔者絮言

此书之撰写,除了笔者的查核推论,亦参考了北京中华书局二○一二年出版,由马银琴、周广荣注译的《搜神记》,以及台北三民书局二○一○年出版,由黄均译注的《新译搜神记》,特此鸣谢。 gJ+MT6lhS6dsDfRlF0qce0LKgAaVQO6Z6oHrEtqCHERmB2wY+Au5n+DQCDqrE3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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