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收到过一封信,有一段内容如下:
如果别人不了解分心是“礼物”,用很负面的言语谈到它时,你能建议我们怎么回应或说些什么吗?举个例子,有一次,两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跟我说了这样的话,他们一位是心脏外科医生,一位是老师。当我跟这位心脏外科医生提到我的孩子有分心的问题时,他很同情地说:“我真抱歉。”这就好像我跟他说孩子已经病入膏肓似的。而那位老师不知道我的孩子患有ADD,当她提到班上学生的时候,并没有指出特定的对象,她说:“有些孩子是多动的怪胎。”我听了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我没接话,后来很后悔当时没有对这两个人说些什么。分心既不需要怜悯,也不是“怪胎”。对于这些不了解分心的人,可不可以给出简单的一句话或一个回应呢?
我的答案是:没有简单的一句话或一个回应,因为简单的解释很危险。这不是命名学或制作警告标志,这也不是枯燥的学术辩论,这是如何为分心儿童和成人做最正确的事。如果普通人认为分心孩子是“怪胎”,或是觉得分心孩子的家长需要同情,那么他们就会继续误解或错误地对待这些有趣且有潜力的孩子。
为了了解现况,我们必须先追溯历史。
自古以来,人们都是从道德角度看待心智方面的问题的,即和学习、情绪、思考或行为有关的问题。如果孩子有行为问题,大家就会说他很“坏”,这是从道德角度出发的一种批判;如果孩子不是很“坏”,那就会被认为是没出息或不服管教。事实上,直到20世纪,在一些家教类的书籍中仍然有“无法管教”这样的道德字眼出现。
如果有孩子不听父母的话,大家会认为是孩子自己选择不听话或不愿意努力。因此,他是罪人。大家认为孩子的灵魂是上帝和魔鬼的角力场,家长、老师或其他照顾孩子的人必须“帮助”上帝和孩子一起打赢魔鬼,把魔鬼赶出去。
道德角度的思考核心就是:自由意志控制了所有的学习、情绪和行为。人们深信自由意志控制一切的说法,就像人们曾经以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太阳围着地球转一样。地球是太阳系核心的这个想法让人心安,就像是自由意志可以让人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习、行为和思考一样让人心安。人们只需要努力,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许多成人仍然相信道德论。根据道德论,孩子只要愿意努力就能做该做的事;一个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克服抑郁;学生只要用功就可以学会很难的课程。自由意志万岁,只要努力就行。
道德模式折磨着孩子,也折磨着成人。从前,不听话的小孩经常被打,越不听话打得越凶。如果家长不忍心打,其他人会鼓励家长打。毕竟,孩子的灵魂有危险了,不打不成器啊。
从心理层面上看,这一切都不难理解。大家不知道如何帮助有行为问题的人,只好做一般人会做的事,比如责怪并处罚那些让他们觉得无助的人。
到了20世纪,医生不再将精神疾病视为道德或心灵上的缺陷,而是一种生理状态。
但直到今天,仍有些人宁可相信一个人只要愿意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想要学习就可以学习或想要快乐就可以快乐。
但是,无论大家如何抗拒,医学模式毕竟生根了,因为科学和人性都站在医学这一边。所有的证据都指出努力和意志虽然重要,却不是全部的因素。
大家将医学模式用在ADD的治疗上,并渐渐了解光靠努力可能无法解决分心孩子面对的问题。当然,打骂显然无效,几千年来,大家用的都是打骂和道德说教的方法,因为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他们鼓励这种方法。但是当我们开始从更深入的医学角度考虑问题时,分心的孩子不再被丢进管教机构,而是被带进了医院。
1937年,美国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的布莱德利医院(Bradley Hospital)永远地改变了ADD的治疗方式。查尔斯·布莱德利(Charles Bradley)医生是创院的布莱德利先生的远亲,他决定对分心尝试全新的治疗方法。以前根据道德论被认为无法管教的男孩,在睿智的布莱德利医生和他的同事手下找到了庇护所。
布莱德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男孩如此多动,但他知道这不是单纯的管教不当或意志不坚定。因此,他和这些男孩一起努力,尝试了一个又一个治疗方法。他不相信社会的既定观念,而坚持这些孩子有某种疾病,需要医学治疗。他认为分心的问题出在神经系统,而不是道德观念上。
布莱德利愿意尝试任何安全合法的方法(本书提供的方法也是遵守这个原则),他给分心的孩子服用苯甲胺(Benzedrine,一种兴奋剂),这是俗称“速度”的一种安非他命(Amphetamine)。因为医院里有些病人服用苯甲胺以减缓疾病引起的头痛,所以布莱德利注意到这些病人的行为改变,就猜想苯甲胺也可能会改变分心孩子的行为。
我真希望能看到当时护士长听到布莱德利要给多动男孩服用“速度”时的表情,护士长一定觉得老布莱德利疯了。如果这位护士长很强势——大部分护士长都很强势,我可以想到他们的对话。
布莱德利:我觉得应该让这些男孩试试苯甲胺。苯甲胺对其他病人的头痛很有效,或许对这些男孩的多动行为也会有效。
护士长:真的吗?我无法想象。布莱德利医生,我不是要冒犯您,可是您疯了吗?给这些孩子服用苯甲胺,这就像火上浇油一样。我知道这些孩子很令人受挫,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随便开处方啊!
布莱德利:不,我没疯,拜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
护士长:对不起,布莱德利医生,但是这个想法听起来实在太疯狂了。
布莱德利:你又来了,又说我疯了。我没有发疯,至少我不觉得我疯了。感谢你的提醒。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我看到服用苯甲胺治疗头痛的病人在行为上有了改变。
护士长:这些孩子没有头痛!他们是让我们头痛没错,但是他们自己可没有头痛!拜托。你的点子一点也不合理。
布莱德利:很多新观念一开始看起来很不合理。如果我对了呢?不试不知道。那些孩子还要等多久,才有人敢尝试新的治疗方法?
护士长:新的尝试至少也要有一点道理吧,可是这个方法一点道理也没有。就像我说的,这是在火上浇油。如果什么都要试试的话,何不试试用马粪或月光治疗他们?
布莱德利:我要试苯甲胺。如果我错了,你可以告诉大家你已经尽力阻止我了。如果你要告诉大家我疯了,那也随你,只要你愿意。
护士长:好吧,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可是我无法为这件事情负责。
布莱德利:当然。可是你想想,万一有效呢?
这种方法确实很有效,简直就是奇迹。服用药物20分钟后,这些男孩就可以坐得住、可以学习了。这不但是ADD研究的重大突破,也是脑部功能研究的重大突破。那些分心男孩不但不抗拒,还非常喜欢药物的帮助。他们自己也不喜欢失控。他们很高兴地称苯甲胺为“算术药丸”,因为服了它就可以专心学习数学了。
几千年的鞭打都无法改变的现象,药物却在20分钟内做到了。20分钟内,药物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让分心的孩子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潜力。
之后,医学模式就颠扑不破了。医学模式让阳光进入道德论的地窖,不但解放了儿童,也解放了成人,将他们从诅咒、讥笑和处罚的铁链中解放出来。虽然直到今天,道德论仍然以污名化和偏见的形式存在,但是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压迫精神上受困扰的人了。因为从医学理论的角度出发,我们现在会强调治疗疾病,而不是道德教化,这两者产生的影响有重大的差别。
学校卫生所的护士跟我们说,我们的孩子就是欠打。我公公婆婆也说要打他一顿。有人说他吃了太多糖或太多色素,所以才会这么多动。这全都怪我,我没有处罚他,也没有给他吃健康的食物。虽然我学的是家政学,学过儿童成长和营养学的知识,但大家都认为自己是专家,没有人能提出任何正面的建议。
玛琳,分心孩子的母亲
虽然医学模式有很多优点,但因为它强调缺陷,所以也制造了很多新问题。医学模式虽然打破了捆绑精神病患的铁链,却形成了新的铁链。新的铁链是无形的,但是同样有害,这个铁链就是羞耻、恐惧、绝望以及不敢期待。
医学模式建立在缺陷上,从病理的角度看问题。你去看医生是因为你病了,而不是因为你很健康。你不会跟自己说:“我今天觉得很好,我想去看医生吧。”
医生的工作就是告诉你,你有什么问题以及要如何治疗。医生接受十几年的训练,就是为了跟你说你有什么问题以及要怎样治疗。 医生并不会接受关于健康的训练,因为你不是为了这个去看医生的。
因此,医学诊断只会告诉你有什么问题。如果接受诊断的是心脏或肾脏,那没问题;如果接受诊断的是大脑,那就很麻烦了,有时甚至很危险。
我们告诉一个人他的大脑有问题的时候,都等于是在告诉他,他这个人有问题。我们会认同自己的大脑和心智,但我们不会认同其他器官。
因此, 大脑的医学诊断可能会引起新问题,比如羞耻、恐惧、自卑、失望、失去活力、梦想破碎以及绝望等。 当然,没有医生会刻意这么做,但是这种现象仍然会发生。精神医学诊断的背后隐藏着某种态度,好像病患有某种社会无法接受的基本缺陷一样。我们可以找到任何生理疾病的慰问卡,从癌症到大腿骨折都有,可是我们从来没看过任何一张慰问卡上写着:“祝你早日不再抑郁!”“祝你幻觉早日消失!”“祝这次狂躁症发作很快复原!”或“想念你,加油!战胜分心!”
医学诊断引起的伤害可以用优势思考的模式减低。我们不说他分心,就像我之前跟山姆说的,我们可以说他有个刹车不灵的跑车大脑。我们可以用多种方式面对所有有心智问题的病患。比如,告诉抑郁症患者这种精神疾患表示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虽然抑郁症很痛苦,一旦受到控制,内在的才华便可以好好发挥出来了;告诉躁郁症患者,这种精神状态同时具有极大的能力;告诉成瘾的人,一旦成瘾症状得到控制,下一步就是发掘被成瘾淹没的才华了。确实,成瘾的人是最具才华的人,如果你不相信,去戒酒协会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要把优势当成头条,把缺陷当成副题。而医学模式的处理则刚好相反,医学模式将问题放在头条,只在附注中提到优势。
我发现,ADD诊断后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自由的时光。我现在能够了解自己为什么会脱离轨道或目标,并且能管理我的行为、情绪和人生了。就像你说的,这是福气,不是诅咒。我看到我5岁的儿子跟我一样,具有那些让我的童年和青春期充满乐趣的特质。他和我已经开始讨论我们的“特殊天赋”,以及我们要如何善用这种天赋来得到我们想要的人生。
罗伯特,分心成人
如果你告诉一位家长她女儿有着深藏不露的才华,会比你跟她说孩子的脑部有些异常并需要治疗要好得多了。 优势取向可以带来希望、热情和正向能量,而缺陷取向则会消灭希望、浇熄热情,并让正向能量消失。 许多医生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让刚拿到诊断的病患哭着回去。刚得到自己或孩子的心智疾病诊断的人,感觉一定很不好。事实上,整件事情对他们可能是个重创。
我们应该超越医学模式,拥抱优势取向。如此一来,我们可以避免制造羞耻、恐惧、失望和破碎的梦想。这些比分心本身的伤害还大,而且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们发掘优势、潜力、希望、梦想、热情、欲望、愿望、已经有的才华和可能有的才华、兴趣和可能有的兴趣,越早越好。照亮这些特质,让这些发光发亮的特质充满孩子的大脑和你的大脑。
如果你这样做,你将会更有能力和热情面对分心引起的问题。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和你的孩子追求你们可能拥有的美好未来。
分心孩子的教养法则:
如果孩子有行为问题,大家就会说他很“坏”,或者说他没出息、不服管教。这种从道德角度进行批判的方式是错误的。
把孩子的问题归类为障碍同样是有害的,这种方式会造成羞耻、恐惧、绝望以及不再期待。
优势取向可以带来希望、热情和正向能量,而缺陷取向则会消灭希望、浇熄热情,并让正向能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