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南风猛烈地刮着,但是在一八八五年的达克塔草原上,没有人介意烈日和狂风。他们都在热切期盼着一件大事,也可以说是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星期一下午四点左右,两匹骏马拉着一辆光鲜的黑顶篷马车,绕过皮尔逊马车行那儿的街角,在中央大街的尽头拐了个弯,踏上了乡间小路。
半公里之外有三间低矮的放领地小屋,罗拉正从小屋的窗子向外张望,远远地看到了那架马车。之前的她,一手拿着那件新做的黑色克什米尔连衣裙,一手小心翼翼地用长针脚为紧身背心缝上细麻纱的衬里。看到马车后,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戴上礼帽,拿起手套,就在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那两匹棕色骏马拉着的马车也恰好停在了门口。
罗拉站在简陋的小屋门口,脚下茂盛的草丛因为八月天气的缘故呈现棕黄色,院子的四周挺拔地立着几棵小杨树,看着眼前这一切,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美丽的图画。
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浅粉色细麻布连衣裙,上面还点缀着淡蓝色的碎花,裙子是宽松版的,在腰间束了一根彩色的丝带,看起来很飘逸,裙摆又长又大,一直拖到脚尖。紧身上衣的袖子很长,高高的领口处缝着一圈精致的花边。在那顶用粗麦秆编成的灰绿色遮阳帽的映衬下,罗拉粉红的脸蛋、大大的蓝眼睛和棕色的刘海都愈发惹人喜爱。
亚尔曼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把她扶上了马车,并且把亚麻护腿布轻轻地围在她的腿边,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马蹄溅起的尘土会弄脏她的衣裙。接着,他紧紧地拉了一下缰绳,马车随即轻快地飞驰出去。这次兜风和以往有点不同,因为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日,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马车一路向南跑了差不多十二公里,穿越了光秃秃的草原,来到了亨利湖和汤普森湖。那里别有一番风景,狭长的堤岸上长满了野樱桃和野葡萄。接着他们又驾着轻快的马车朝东北方向驶去,一直到大概十五公里以外的幽灵湖才停下来。这就是他们每次出游的基本套路,总是要绕着草原南北东西地跑上四五十里,之后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为了遮阳,他们把马车的顶篷支了起来。马儿的鬃毛和尾巴在风中潇洒地飘荡着,野兔四下逃窜,松鸡惊慌地钻到草丛里,身上长着条纹的田鼠躲进了地洞,野鸭张开翅膀,从一个湖飞到另一个湖。这时,亚尔曼突然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说:“咱们为什么不能马上结婚呢?如果你认为可以不需要盛大的婚礼仪式,并且真的愿意嫁给我,那咱们就可以马上结婚啊。去年冬天我回明尼苏达州的时候,我姐姐就已经开始着手为咱们筹划一场盛大的教堂婚礼了。我不止一次地告诉她,那并不是咱们真正想要的,希望她可以放弃那个念头,但无济于事。她要和我妈一起来主持咱们的婚礼。可是丰收在即,到时候肯定忙得不行。我真想咱们能趁现在就结婚,然后安定下来。”
罗拉转了转那枚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金戒指,眼神和动作里都流露出喜欢,那是一枚镶着珍珠和宝石的漂亮戒指,做工也特别精致。“我一直在考虑,”她说,“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一个农民,嗯,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真希望你能干点别的事情。趁现在小镇刚刚起步,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你该把握住机会干点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亚尔曼问:“你为什么就不想嫁给一个农民呢?”罗拉想都没想就说:“因为农民的妻子不好当,每天都要面对农场里没完没了的杂活儿,农忙时要帮着收割,还要给打麦子的工人做饭。而且啊,农民从来都没有钱。他们不可能有钱,因为镇上的商人能够决定他们的东西卖多少钱,而他们想买的东西却不能讨价还价,这不公平。”
亚尔曼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别忘了爱尔兰人有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的每一件事到最后都会扯平。富人在夏天有冰吃,穷人到了冬天一样有冰吃。’”
罗拉并不愿意和亚尔曼这样开玩笑地应付。她说:“我不想一辈子受穷,辛辛苦苦地干活,到头来让镇上的人舒舒服服地赚走了我们的血汗钱。”
“但事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亚尔曼一改嬉皮笑脸的神情,很严肃地说,“农民是唯一能够真正独立的人。你试想一下,如果农民拒绝和商人交易的话,那商人的生活能维持多久呢?正因为如此,商人们之间有着一种潜在的竞争,他们都想尽可能地讨好农民,从他们手里买下东西,这样才能赚更多的钱。但对于农民而言,如果想多赚些钱,他们只要多开垦一块田地就好了。
“今年我种了五十英亩的小麦,对于我自己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不过如果你嫁到这里,今年秋天我就多开垦一块田地,明年春天好再种五十英亩。
“我还可以多种些燕麦,这样一来又可以多养几匹马,你还不知道吧?养马是很划得来的事情。
“你看看,在农场上,生活的好坏完全取决于农民自己的意愿,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收获。如果一个农民愿意把自己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农场里,愿意踏踏实实地干活,那么他赚的钱一定比小镇上的人还多,而且他始终都是自己的老板。”
又是一阵沉默,罗拉的心里涌起很多疑问,好像要说很多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还是亚尔曼打破了这片沉寂:“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试上三年,到那时候,假使农场这边我还是搞不出什么名堂来,那么我一定听你的话放弃这个念头,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向你保证,三年之后,如果你还是不满意我干出的成绩,那么我们就改行,离开农场。”
听了这番话,思考了片刻,罗拉最后决定试三年。她一直都很喜欢骏马,喜欢大草原带给人的自由,喜欢沼泽里一片片高高低低的草丛随风起舞的姿态,喜欢卷曲的野牛草被风吹得沙沙响。春天里郁郁葱葱的高地到了夏天又呈现出一片银灰色和棕色,给人清新甜美的感觉。初春时节,茂盛的紫罗兰遍地开放,就像给大草原铺上了一块美丽的地毯,而且芳香四溢。到了六七月份的样子,玫瑰花又绽放开来。在这片土地上,有两块正方形的地,每块都有一百六十英亩,都是很肥沃的黑土。亚尔曼已经依法取得了放领农地的开垦权,现在还得到了一块十英亩的林地,正按照要求在上面种树,一共三千四百零五棵,树与树之间相隔八英尺。在农地和林地之间,有一块给学校的预留地,任何人都可以到那里去收割干草,先到先得。
其实在罗拉心里,她也一直觉得住在宽广的大草原上比挤在四面都是邻居的小镇上有趣多了,真希望亚尔曼的决定是对的。嗯,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已经答应了亚尔曼来尝试过农场的生活。
“放领林地上的那个小房子还盖着呢,再有两个星期就可以完工了,”亚尔曼说,“咱们下周就结婚吧,那已经是八月的最后一周了,正好赶在收获之前。咱们只需要去布朗牧师那里请他证个婚,然后就一起回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