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一个快乐的旅行者一定是个能在旅途中忘记时间、忘记地点、忘记身份、忘记年龄,甚至忘记性别的人。
旅途一旦开始,我最先忘记的是时间。如果你问我旅途中的某天是几月几号,我肯定得先琢磨一下,然后答非所问地告诉你,这是我出门旅行的第几天。是的,旅行时你会自然忘记今天是工作日还是礼拜天,进而忘了几点起床几点上班几点买菜几点做饭等等习以为常的作息规律。此时无论你在旅途中奔波,还是正晒着太阳喝着小酒,都跟何世何时无关。
忘记地点的事也经常会在我的旅途中发生,比如一次在香港,因为之前转了两次飞机,我在酒店醒来后至少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通过窗外的摩天大楼和繁体字的招牌判断出自己究竟在哪儿。
关于忘记身份我想举一个反例。一次在老挝山区旅行,和十几个当地人、三四个旅行者还有关在笼子里的鸡鸭一起挤在颠簸的卡车后座。一个来自荷兰的游客从一上车就开始不停抱怨——早晨买的袋装饼干已经过期十天,自己从没坐过这么不舒服的车子。见没人理他,又自言自语地比较起老挝人和荷兰人的平均寿命。我想他的一路旅行都会很辛苦,因为他忘不掉自己来自富裕国家的身份。
在旅途中我还交过许多忘年的朋友。旅行时人与人建立联系的基础是看彼此脾气秉性是否投缘,而在日常生活中,年龄相差悬殊的人基本没有成为朋友的可能,因为功利而紧张的都市节奏在每个人心中都预设了一架以阶级、地位为砝码的天平。
忘记性别基本属于小概率事件。一次我和一男一女两个驴友到西藏南部去看雪山天湖,其中有两天没地方洗澡,同行的女孩就跟我们一样蓬头垢面,而她戴在头上的渔夫帽、缠在脖子上的户外围巾和裹在身上的绿色冲锋衣更是进一步虚化了她的性别特征。
写了这么多,似乎旅行就是为了遗忘。这当然不是!
我觉得旅行时大脑的选择性遗忘正是为了预留出大量空间去更好地记得,我们要记得每一道菜肴的滋味,记得每一种风景的颜色,记得每一个瞬间的感动。
我记得在意大利露宿街头的那个夜晚,我去一间营业到两点的咖啡馆买水,那个看起来长得横眉立目不太好惹的老板娘在我出门时送给我一块面包,她的笑容我始终记得。
我记得一个人在撒哈拉过夜,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星星。
我还记得新疆的手抓饭吃得我满手满口流油;贝加尔湖的日出把我从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唤醒;在印度海边禅修后睁开眼睛,我的视线似乎能穿透蓝天抵达宇宙深处。
正是这许许多多的记忆片段串起我的人生旅途。我把它们归纳为二十四个字,也就是这本书的八章目录:
要有光,在路上。奢与简,体验式。巴别塔,陌生人。无尽欢,因有梦。
然后用整整一本书的厚度与温度跟你聊聊我为什么旅行以及我们为什么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