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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九

州长和他的秘书刚刚在饭店的私人会客室里用完午餐。州长点燃雪茄,仰靠在椅子上,秘书走到门口让一个老人进来,老人刚才一直在走廊里焦躁地踱步。

“州长现在可以见你,巴克斯特先生。”秘书说。

那老人高、瘦、挺冲,大步流星走过秘书身边,连个“谢”字都没说,径直走到州长坐着的地方。

“总算!”他喊道——“我总算有机会跟你面谈了。你要是知道我这么巴巴地盼着,你早就让我进来了。”

“请坐,巴克斯特先生。”州长和蔼地说。

“谢谢,我倒愿意站着,”老人回答,“其实,我更愿意走着。一说起这小子的事,我就好像坐不住也站不住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见你,对不对?”他突然发问,锐利的目光直盯州长。

“我认为,你是想求我赦免你的儿子,”州长回答,“我准备听听你怎么说。我这儿有全套文件,”他指了指肘边的一堆文件,“我刚才一直在看呢。”

“但是写那些文件的人可不像我这么了解我的儿子,他们讲不出来的情况我能跟你讲。他在监狱里,在那儿都快三年了,他今天满二十四岁——今天是他的生日——那他也不过是个小男孩。他还没长成男人呢,不能按一个男人来受审判,按一个男人来受惩罚。我不能跟你说他没开枪打那家伙,他的确打了,可他是在气头上打的,他忍都忍不住;更重要的是,他是出于自卫。哦,我知道这在庭审的时候没提出来,可你看看这个吧,”他解开外衣,掏出一包文件,挑出其中一张,塞到州长手里。“是2月28号,打架的前一天,卖给鲍尔斯一把手枪和一把刀的那个人写的。你再看看这个,”他又挑出一封信,以同样焦躁蛮横的手法塞给州长,“是鲍尔斯的一个朋友写的,开枪之前那人正跟鲍尔斯在一起。他在法庭上保持沉默,能不说就不说。他知道我卧病在床,所以一直不吭声。可是自打我又能走动以后,我就去跟他死磕,现在已经把他搞定了。这就是结果,凡事总归要真相大白的。你看,在那封信里,他说29号早上鲍尔斯随身带着那把手枪。如果没在身上给搜出来,那是因为鲍尔斯跌倒的时候把枪弄掉了。当天晚上那把枪在人行道上的一块木板底下被人捡到。就是鲍尔斯的这位朋友发现的,可他什么都没说——这杂种!连庭审的时候他都没说!可我知道他有话瞒着,最后我逼他开了口。他现在说出了实情,和盘托出。你看看那封信,看是不是这样。他恨我儿子,他说他希望看见他被绞死,可我逼他写了那封信。如果那还不够,我会把他推上证人席,我会逼他发誓保证字字属实。”

州长调整眼镜,开始阅读强塞在他手中的信。

老人急于倾诉,甚至无法容忍这片刻的耽延,当州长放下第一封信时,他又唠叨开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是开枪之后他头一次过生日,是他头一次不在我身边过生日。他生在2月29号,他每四年才过一次生日。就是在四年前的今天,他闯下这祸,开了那一枪,给我们造成这么多麻烦。那天早上他满二十岁,他是1864年生的,就是格兰特将军 准备把杰夫·戴维斯 那伙叛军一锅端的那一年,所以我们给儿子起名叫格兰特——出于对将军救国的感激。有时我觉得他没早生二十年真是可惜,否则他就能像条汉子似的死在冷港 ,也省得进监狱了。可这就是命,我估计。我们的命是注定了的,我估计。也许一个生在2月29号的男孩跟别的男孩是不一样的。我不明白。他比大多数男孩都受宠,这我相当有数。我是在科德角 长大的,父亲从来没给过我爱抚。虽然我猜他也爱我,以他自己的方式。但我结婚以后就搬到伊利湖 ,在湖边我们盼啊盼,我和妻子盼着生儿子。我们盼了二十多年,终于盼来了格兰特,他是我们的独生子。他的两个姐姐都夭折了。所以我们是老来得子。也许我们太惯着他了。我们当然舍不得打他。哎呀,我们爱他还爱不过来,连句狠话都没对他说过。大体上讲,他也是个好孩子——有时撒野,浮躁——但总是很有爱心,也容易引导。他母亲只要看他一眼,他就会跳过去伺候。所以我们由着他怎么欢喜怎么来,通常他也讨我们欢喜。也许我太纵容他了,我常这么想,现在我看他一脚已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他是个好孩子,一直孝顺他母亲。她爱他——哦!她那么爱他!——胜过爱她的丈夫,我知道,尽管她很疼我。”

这时,老人中止了慷慨激昂的演说,突然背过脸去。

“你太太跟你一起进城来了吗?”州长和蔼地问。

“进城来?”老人哭号,猛转过脸,“她在家——在墓地!她跟那儿待着呢。儿子一被捕,她就萎靡不振,但她一直撑到庭审结束,指望他能逃过一劫,不相信她的儿子能被判有罪。可是当儿子被送往奥本 ,因过失杀人去服刑十五年的时候,唉,她就再没什么活头了,她生命的全部乐趣都被锁在一间石头牢房里了。于是她卧床不起,死了。她气数尽了,她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于是她放弃了。现在这小子就是我的全部,我想让你把他还给我。我跑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个。六个月来我一直追着你为的就是这个。这小子就是我的全部。我想在死之前看见他回到湖边的老家——估计我活不了太久了。我现在七十岁了,看上去挺硬朗,其实我的心脏有毛病,医生说,我随时可能过去,就像狂风里的蜡烛。唉,把儿子还给我吧,我死也甘心。让我在家里再一次见到他,作为一个自由人,然后只要时候一到,我就高高兴兴地带着这个好消息去找我老婆。”

他停顿片刻,他的激情演说丧失了几分暴烈的火气。

州长拿起第二封信开始阅读。州长手举信纸的动作再度唤起老人的倾诉欲。

“如果地方检察官尽到了本州人民赋予他的责任,也就轮不到我来从那胆小鬼口中榨出实情,你看的那封信就是他写的。有时我寻思这杂种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把格兰特介绍给那女的。你可知道婚礼本来要在那天晚上举行的——就是开枪的那天晚上?是啊,庭审的时候都说了。格兰特每四年才有一次生日,我跟你说过,所以他劝那姑娘就定那天为结婚的日子。他刚满二十岁——还是个小男孩呢。难怪他们欺负他。如果你看过报告,你就能看出她怎么欺骗他。连地方检察官也承认,虽然他激烈反对我儿子。啊!庭审的时候我要是能在场就好了!儿子发现真相的那天,我要是在城里就好了,他就不会开枪打那恶棍,因为我会亲自动手。”

“那么谁会来向我寻求你的赦免呢?”州长慈祥地笑问,“我看完这些信了,可里面并没有我不知道的新情况,而且——”

“没有新情况?”老人粗暴地打断,“这封信表明格兰特开枪是出于自卫,因为那家伙手里有一把枪。这难道不是新情况?”

“对我来说不是,因为地方检察官——你好像对他有偏见,巴克斯特先生——他已经向我报告了这个情况。”

“如果你一直在听他的,估计我这是白跑一趟了,”老人激动地回道,“从来没有哪个人对另一人的偏见比那人对我儿子来得更大。”

“你冤枉他了,”州长语气坚定,“他在法庭上尽到了敦促判决的责任,他现在也已尽职尽责,把新发现的证据摆在我面前。他甚至更进一步,劝我批准你的请求,赦免你的儿子。”

“地方检察官?”老人惊叫。

“对。”州长回答。

“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主要是由于他的劝说,我才决定赦免你的儿子。”州长继续道。

“我不在乎这是谁力主的,只要成了就行。”老人反驳。“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出来?”他热切地问。

“我会让你把赦令带给他,”州长说,然后他打开放在身旁桌子上的一份文件,签上字,“拿去吧。”

老人抖着手一把抓过文件。他双膝颤抖,眼睛快速浏览赦令。

会客室的门开了,秘书回来了。

老人抓起帽子。“你知道下一班去奥本的火车是几点吗?”他忙问。

“我想四点有一班。”秘书回答。

“我会赶上的。”老人说。然后,他二话不说离开了会客室,颤抖的手指捏着赦令。他快步穿过饭店走廊,下楼梯,出门上街。走上人行道的时候,他定定地站了片刻,没戴帽子,丝毫没感觉到一场暴雨已在一分钟前倾盆而下。

一个小男孩从街对面向他跑来,叫卖:“晚报——四点的公报!”

显然,老人没有听见他的叫声。

“噩耗!有人丧命!”报童扯着嗓子走开,“奥本暴乱!犯人企图越狱!”

这时一只铁爪箍紧报童的胳膊,老人居高临下,声音嘶哑地问:“你说什么来着?奥本监狱里有人丧命?给我报纸!”

他抓过报纸。头版有一则从奥本发来的电讯,称州监狱发生了一起囚犯暴动,狱警镇压下去的时候事态已有所发展。囚犯在狱警向其开火后才屈服并返回牢房,致使五六个人受伤,拼命抵抗的暴乱头目被击毙。此人是来自湖区某村的青年,因过失杀人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他的名字是格兰特·巴克斯特。

老人读至此处,报纸从他的指间滑落,他倒在人行道上死了,依然牢牢地抓着赦令。

(1889年) KNde436HtTHsE51j+BgziG6BgkD22AJ8DI60OkNTrQdo1t27W0CwfhMH0bh9xF7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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