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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7月8日，门诊即将结束，有位患者匆匆进门就诊，刚进门我就看到他面黄少华。我请他就坐，他说：“医生您好，我是一名老师，工作辛苦，38岁时开始就经常会胃胀，隐隐作痛，吃不下饭，吃饭后胀得更严重，这种情况到现在已经有10多年了。”我说：“嗯，别急，慢慢说。”
他接着又说：“我也去过医院，做过好多次胃镜检查，您看这是我的检查单。”我接过检查单一看，诊断为：萎缩性胃炎，并伴肠上皮化生，HP（+）。他说：“我吃过西药，说是三联疗法，但是没好，反而胃痛增加，食欲更差；后来又转××医院中医治疗，但是也没好，这是我以前吃过的中药单。”
我看了一下，边诊脉边问他：“你到点时会饿吗？胃口怎样？”他说：“我到点时没胃口，也会去食堂吃点，但是吃了更难受。”“大便情况呢？”“我大便不好，常4～5天一次。”“大便是什么形状，软还是硬？”他说：“大便软的，细的，不硬。”“你平时可觉疲劳，怕冷吗？”他说：“会经常觉得很累。怕冷，手脚都冷。”脉诊、望舌结束后，书病案如下：
龚××，男，48岁，教师。
初诊：2007年7月8日。
主诉：胃脘胀，隐隐作痛，纳谷不思，食后胀满更甚，如是已有10年余。经多次胃镜检查，均诊断为萎缩性胃炎，并伴肠上皮化生，HP（+），西医用三联疗法，但症状未见改善，反胃痛增加，食欲更差，后又转××医院中医治疗，给予养阴和胃理气等，症状未见改善而胀满加重，纳谷更差，刻诊，面黄少华，神疲乏力，四肢清冷，纳谷不思，食后胀满更甚，整日无饥饿，便秘，常4～5天一次，但便不坚，质软而形细，舌质淡，苔白腻，脉濡软，症属久病脾虚湿阻，运化失司，湿阻中焦，胃阳被遏而不宣。治拟健脾化湿，温阳理气。
处方：生白术40g 制苍术10g 川朴花10g 陈皮6g 白蔻仁3g（后下）熟附子3g 鸡内金10g 广木香5g 淡苁蓉6g 炙紫菀12g 焦神曲12g 刘寄奴10g 炒谷芽30g 炒麦芽30g（7剂）
开好方，我嘱咐道：“按时服药，同时，你回去要养成一些好习惯，对你的胃有好处。”
1.吃饭宜食清淡易消化食物，每天三餐要有规律，必须有饥饿感后进食。不但要定时还要少食多餐。研究表明，有规律地进餐，定时定量，可形成条件反射，有助于消化腺的分泌，更利于消化。
2.养成细嚼慢咽的好习惯，对食物充分咀嚼次数愈多，随之分泌的唾液也愈多，对胃黏膜有保护作用。
3.养成定时大便习惯，能改善便秘，以减轻胃肠负担。
4.要防寒防冻：胃部受凉后会使胃的功能受损，故要注意胃部保暖。
5.平时忌食荤腥肥腻及牛乳，生冷食物等，油炸食物、腌制食物、刺激性食物要少吃；不吸烟少饮酒。
患者说：“好的好的，我好好注意。不过我想问问，为什么不能吸烟呢？”
我说：“因为吸烟使胃部血管收缩，影响胃壁细胞的血液供应，使胃黏膜 12 抵抗力降低而诱发胃病。”
我接着又嘱咐：“您回去后早晚服药，早上服药最好在上午10时之后。”
患者问道：“为什么要在10时呢？”
我说：“胃病在上午10时以后服药，这是根据子午流注学说 13 （揭示人体气血运行，它是按时分别在某一脏腑的），上午10时是气血流经胃的时刻，若能在这时服药可增强疗效。”
患者说：“好的，明白了。谢谢您。医生我这个情况能看好吗？”
我说：“你放心，可以看好，听我的嘱咐就行！”患者说：“谢谢您！”
二诊：2007年7月15日。胃脘胀满已减，略有饥饿感，食后仍有胀满，口不渴，大便两天一行，量不多，苔白腻稍化，湿邪渐化，脾胃运化之机尚未来复，再以原方继进（7剂）。
2007年7月22日第三次就诊，患者说：“医生，您好，我现在胃口好多了，吃得多了，饭后胃也没有那么胀了，谢谢您！”我说：“好，你的大便现在怎样？”他说：“大便也好多了，两天一次。”他又补充道：“不过我有的时候会觉得累，会胸口堵、气短。”我说：“好的，我知道了。”脉诊、舌诊结束。
三诊：2007年7月22日。
迭进温运健脾化湿，纳谷渐增，已觉饥饿，食后已不胀满，大便两天一行，较通畅，舌苔白腻已化、舌质淡、脉濡。湿邪虽化、脾胃气虚未复，故仍觉神疲乏力，胸痞短气，再以补中和胃，佐以活血。
处方：炙黄芪20g 生白术30g 制苍术6g 鸡内金6g 太子参12g 陈皮3g 京三棱6g 蓬莪术6g 玫瑰花6g 橘络6g 炒谷芽30g 炒麦芽30g 熟附子3g（7剂）
四诊：2007年7月30日。
纳谷渐增，届时饥饿，食后不胀满，神疲语言短气，亦有好转，并告知已恢复讲课，每天两节课。大便日行一次，舌淡已渐转红，脉渐有神，再以前方加味继进。
原方加白花蛇舌草20g 土茯苓20g 红枣6枚（14剂）
2007年8月20日第五次就诊，患者来就诊，面色转红，精神转佳，他说：“医生真要谢谢您，我胃口很好，胃也不难受了。大便一天一次了。我去复查了胃镜，您看这是检查单。”我接过检查单：轻度慢性胃炎，肠上皮化生消失，HP（一）。记录如下：
五诊：2007年8月20日。
纳谷递增，食后已不胀满，精神转佳，大便日行一次。再以前方20剂量，加工做成丸剂，每次服12g、一天3次，饭前服，平时饮食还以清淡食物为主，适当辅以肉类、蛋类食物。此丸服完后各种症状基本消失，经胃镜复查，萎缩性胃炎已转为轻度慢性胃炎，肠上皮化消失HP（一）。
我说：“你现在已经好转，但是不能松懈，我开个丸药香砂六君子丸，继续巩固疗效。还是那句话：生活习惯要好。”患者说：“谢谢您医生！”
后于2008年6月，以患腹泻来诊，并告知胃炎已愈。
随诊学生问：“老师，萎缩性胃炎应如何辨证？”
我说：“萎缩性胃炎，是胃炎中比较难治的，尤其是有肠上皮化生及幽门螺杆菌（HP）阳性时，一般人深恐为癌变前期，更是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当萎缩性胃炎具有上述病况，西医认为消灭幽门螺杆菌为首要任务，这是因为他们认为HP（+）是形成萎缩性胃炎的罪魁祸首，所以必须消灭它，大多采用三联疗法 14 以消炎杀菌，可以治本。因此，中医界有人也基于这一认识，采用清热解毒药，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HP（+）没有转阴，而胃纳更差，胀满加重，之所以如此者，乃苦寒伤胃之结果。因此，我认为萎缩性胃炎，尽管有HP（+）、肠上皮化生的存在，但仍须以辨证施治，整体调理为原则，千方百计地调理脾胃，维护胃气 15 为首要任务。”
学生问：“调理脾胃，是补益脾胃吗？”
我说：“调理脾胃，维护胃气的具体治法，仍然要辨证施治，绝不是一味采用补益。你看看这位患者的用药如何。”
学生说：“久病脾虚湿阻，运化失司，湿阻中焦，胃阳被遏而不宣，治拟健脾化湿，温阳理气。生白术健脾，制苍术、川朴花、陈皮、广木香、白蔻仁燥湿，熟附子、淡苁蓉温阳化湿。焦神曲、鸡内金、刘寄奴、炒谷麦芽改善消化，炙紫菀、生白术改善便秘。同时生白术配鸡内金是您常用于胃病见纳差、无饥饿感，食后胀满者的对药。”
我说：“对，本案系湿阻中焦，脾运不健，以纳差便秘为主症，投以健脾化湿，温阳理气为主，经三诊后湿化胃气渐和，大便自调，再进行补气活血，调和胃气作为根治之方。”
学生问：“老师，为何三诊后要进行补气活血呢？”
我说：“萎缩性胃炎的确定，在胃镜检查，必有白相为主，其所以是白相者，因该部血气不通所致，欲改善白相现象必须活血通络；而萎缩性胃炎之患，系素有气虚或阳虚者，故血之成瘀者，又由于气虚所致，故活血必须补气。气虚又在于胃，胃属中焦，因此补气必用参、芪、白术，活血用京三棱、莪术。”
学生问：“老师，活血类药物甚多，为何独钟于三棱、莪术？”
“考二药，张锡纯 16 曾说过：‘味微苦，气微香，性微温，为化瘀之要药……其性非猛烈，而建功甚速，若与参、术、芪并用，大能开胃进食，调和气血。’故萎缩性胃炎，不论其为何种证型，但至恢复期，均以此五味药为基本方，然后视有不同兼证，随证加味可矣。”
学生们都点头领悟，其中一位同学又问：“老师，幽门螺杆菌阳性患者该如何治疗？”
我说：“幽门螺杆菌的治疗，我认为不重于杀菌，而重在改善其内环境，因自然界不论何种生物体，其所以能生存者，皆有赖于有适合生存的环境，一旦改变其不利生存的环境，则不必杀其亦自消亡。这正如作战一样，一方被困，再断其粮道，绝其水源，则不战而自趋灭亡。”
“消灭螺杆菌，不用杀菌药，而用整体调治法，待胃气和，正气来复，胃内环境彻底改变，则其自愈，亦即扶正亦祛邪之道也。”
学生又问：“老师，第四诊您为何用到白花蛇舌草和土茯苓呢？”
我说：“肠上皮化生的治疗专药，即白花蛇舌草和土茯苓，常用量为20～30g，但用时应于胃气来复后方可用之。所以在四诊时才开始使用。”
学生记录好后说：“谢谢老师！”
在2009年11月17日，那天是星期二上午，我在百草堂坐诊，那天就诊者不太多，到了近12时就要结束时，又来了一位头发斑白的男子，见面就说：“您要下班了吗？我想请你迟一刻行吗？因我路途遥远，从安徽滁州过来，因路上堵车，所以来迟了。我这病一年多了，在当地医院中西医已治过多次，不仅是不见好转，相反有加重，所以有人建议我到南京大城市来，可能有希望治好我的病。”他带有乞求的语气，对我讲了这番话，我点头答应，并请他坐下，静一静，而后替他诊治。我首先细询他的病情。他说：“在一年前，感到容易饥饿，食欲倍增，当时我还感到高兴，认为食欲好，可使我身体更健康，哪知这样半月后身体反而消瘦，我原来体重一直维持在66kg，半个月来一下减少至60kg，且体力渐差。于是我想这不是好现象而是病态了。于是便去就诊。西医诊断是甲亢，按甲亢治了一个疗程，不见效果，改就中医诊治，中医大夫说是阴虚火旺 17 ，开了六味地黄丸 18 ，服了两周不见效果，再诊时，中医大夫又说，可能光用滋阴还不行，可加些清火药，开了知柏地黄丸 19 ，服了两周，仍然不见效果，那位中医说，我建议另请高明吧！于是我干脆停止诊治，观察观察再说，停了一个多月后，以上的病况觉得有增无减，更增加了大便干结。心想看来还得诊治，心中还增加了一种恐惧。所以我今天特地从安徽赶到南京来，请你好好为我诊治，究竟是什么病！”听完他的诉说，再仔细观察他面色，有点焦黄，两颧凸出，两眼呈深陷状，身体消瘦，但讲话声音比较响亮。再问，你大便干结，是什么形状？是条状，还是成块状？答曰：大多呈栗状，俗称羊屎便；平时性躁易怒，夜寐一般多梦。再看舌质偏红，苔少，脉细弦等。诊完后，他又告诉我平时口渴较明显，并喜冷饮。“我告诉你，这病在中医来讲，确实属于阴虚火旺，肝阴虚，肝火就旺，肝火旺，就容易发脾气，并且睡眠中多梦，甚至会做噩梦；同时你的胃阴也虚，胃火就旺，胃火旺时，胃的蠕动就加强变快，这样吃下去食物消化就比正常快多了，消化快，就表现为容易饥饿，但由于火旺，凡火旺就容易损耗阴液，致营养得不到补充，就出现食多而日见消瘦；由于胃火旺，所以就口渴，喜欢饮冷。冷能起到暂时清火的作用，现在就依据刚才为你分析的病因、病理，开方调治。”
盛××，教师。
初诊：2009年11月17日。
主诉：多食行瘦。
处方：牡丹皮10g 甘菊花12g 生石膏（先下）20g 南沙参12g 太子参12g 大麦冬10g 金铃子10g 枸杞子12g 法半夏6g 芦根30g（7剂）
并嘱在服药的同时忌食辛辣和熏烤食物。开完方，他临走时，令他服完后，必须再来诊治，并说明你的病已一年多，看一次肯定解决不了的。结果过了一周，上门诊时没有看到他来，心想肯定未见效果。
哪知一连过了三个星期（2009年12月15日），上午他来复诊。他告诉我：“第一次服了一周后，所有症状都有好转，最显著的是饥饿感减轻，食量又见减少，使我看到了希望。因为路远，故我自作主张，又照原方配了21剂，食量又见减少。大便日行一次，已呈条状，也通畅。体重亦未减轻。”观其舌质稍淡，仍偏红、少苔、脉细弦。知其阴虚火旺虽有改善，但还没有恢复正常。乘胜追击，原方中应加重养阴的药物。
处方：牡丹皮10g 甘菊花12g 黄芩6g 生石膏（先下）20g 大麦冬10g 北沙参12g 法夏6g 怀山药15g 川楝子6g 干地黄10g 白扁豆10g 枸杞子12g 芦根30g（14剂）。
后至2010年1月5日复诊。饮食已转正常，烦躁亦止，但大便偏溏，日行1～2次，量较多，且夜寐欠佳，醒后不易入睡，舌红转淡，苔少。此系脾虚失运（亦即小肠的吸收功能不足），再以前方加助运安神之药。
处方：牡丹皮10g 甘菊花12g 生石膏（先下）15g 炒酸枣仁（打）20g 大麦冬10g、北沙参10g 怀山药15g 白扁豆12g 太子参15g 朱茯神12g 枸杞子10g 首乌藤30g 芦根30g（14剂）
两周后打电话告知，大便已转正常，睡眠亦有改善，并说现教务繁忙（因他是教师）不能前来，问今后如何调养。我告诉他，现在已在康复阶段，服药可以隔天服一剂。用最后的处方，以巩固疗效。此外平时仍应忌辛辣、熏烤食品，以免再次生火，若至夏令天气炎热，可适当多吃些水果，尤其是西瓜可以多吃些。因西瓜性凉、味甘、多液体，既能养阴，又能清火，最适合你的阴虚胃热的体质。以后若无大的反复，你如此调养就可以了。其后在2010年7月因久咳不愈来诊。并告知前病已恢复正常，面色亦现红润。消瘦现象已无，体重有68kg。
有一天门诊，因天气阴雨，就诊患者很少，在间息时，学生甲突然提出要讲讲去年那位多吃而形日瘦患者的病因病理，并说：“老师，你说他是阴虚火旺为主要病机，为什么他在安徽当地中医也认为阴虚火旺，用六味地黄丸和知柏地黄丸养阴清火而不见效呢？”我说：“阴虚火旺，是个笼统的概念。要知人体的五脏六腑都有阴阳，所以讲阴虚或阳虚，都要辨清属于何脏何腑，这样才能药中病所。所说的六味地黄丸是滋补肾阴的，知柏地黄丸是滋肾阴清相火的。而这位患者的阴虚，其虚属肝胃阴虚，肝阴虚则肝火旺，肝火旺就表现为多怒，夜寐多梦，且多噩梦。胃阴虚则胃火也旺，胃火旺就见口渴喜冷饮，火旺就食多。”我又对同学说，你们读过《黄帝内经》吗？在《素问·气厥论》说过：“大肠移热于胃，善食而瘦人，谓之食（亻亦） 20 。”其中说的“善食而瘦人”，不是完全与这位患者“主症”十分吻合吗？《灵枢·经脉篇》：“足阳明，有余于胃，则善谷善饥。”足阳明在此就是胃。在此说明其多食而形瘦，都是由于胃热引起的，同时又指出胃热与大肠热有关，故说大肠热移热于胃。这位患者大便干结，是证大肠亦有热。所以清大肠热亦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经过以上的分析，就明确了这患者的阴虚是在肝、胃，其火亦在肝、胃。所以滋阴也好，泻火也好，都要着眼于肝胃，其所以要同时泻火通便、是使火邪有出路，使火从下行。我讲到这里，又问同学说：“经过以上的分析，你应该明白了，以前中医使用六味地黄丸和知柏地黄丸所以不效的原因了罢！”同学听后若有所思，但没有回答，似在沉思。我就又直接告诉他，滋阴泻火药，对各脏腑都应区别对待，要知道六味、知柏地黄丸，只能滋肾阴，泻肾火有效，而对其他脏腑，便不起效果，这就是常说的药不对症。我打了个比喻，好像救火一样，失火是张家，而消防队却跑到隔壁的李家去放水，张家的火势能解救吗？如此一比，学生恍然大悟，说：“老师，我明白了，今后若遇到阴虚火旺症，一定要辨明脏腑所在，然后区别用药，辨证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