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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改革的两条主线

张维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教授)

中国过去30年的改革,主要就是两个方面,一是价格的自由化,第二就是企业的非国有化。那我们走到什么程度呢?我个人的判断是到1993年的时候,也就是改革的前15年,我们基本上完成了价格的自由化,而改革的后15年,我们基本上完成了国有企业的非国有化的改革。我说的是基本上完成,不是全部完成,就是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但是在1993年之后,价格改革不再是中国改革的关键,2008年之后,企业改革也不再是中国改革的核心环节。

但是剩下的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我们仍然要处理。好比1993年之后,我们仍然有一些价格是国家控制的,要不断地调整;2008年之后,国家仍然持有着好多企业特别是特大型企业的股份,这些股份怎么减持,用多快的步伐,每次减持的幅度有多大,我想这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打一个比方,像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但事实上那时候仗还没有打完,特别是在长江以南,但是毛泽东已经很有把握地说,革命已经成功了。所以我现在判断,中国经济改革到2008年,两大战役基本完成。

首先谈一下价格改革。价格改革的核心就是从政府定价到市场定价这样一个转变。到什么程度呢?大致来讲,以零售业为例,在1978年的时候,97%的零售业的价格都是由政府定的,到了1993年已经有83.8%的价格是由市场决定的;而工业品,在1978年的时候100%的价格由政府决定,到了1993年的时候81%的价格都由市场决定。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变化。价格改革我们现在谈起来非常轻松,但当时可以说惊心动魄。价格改革过程中,由于涉及好多的利益关系,比如老百姓每天生活所需的东西都是国家定价的,价格一变化,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还有财政,因为财政收入是与价格相关的,价格变了,财政收入也会变。所以当时价格改革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1984年之前,我们并没有想实行市场价格,当时主导的改革思路是怎么调整价格。我们认为政府是有能力定价的,原来价格不合理,是因为政府没有尊重价值规律,只要尊重价值规律,价格就可以定得合理。但事实上这个思路是行不通的。

到了1984年的时候,价格已经扭曲得非常严重,但是政府一直没有办法把它理顺,所以当时叫经济秩序混乱。在1988年开全国人大会议的时候,据说李鹏总理去向邓小平汇报,邓小平问代表们最关心什么问题,李鹏说最关心价格,邓小平决定搞“价格闯关”。但是“价格闯关”决定做出之后,引起了普遍的社会抢购,银行的存款大幅度下降。这时候中央就有点害怕了,停止了价格改革,搞三年治理整顿。

三年治理整顿期间,在价格方面没有大的作为,甚至走了一些回头路,把原来放开的价格又给它收起来。但到了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之后,大部分价格全给放开了。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经过15年历程,中国的大部分商品从计划定价转向市场供求决定。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再看一下国有企业的改革,也可以划分为两个大的阶段。第一个阶段是1978~1992年,有两个主要内容:第一是大量的非国有经济的发展,第二是国有企业实行了以扩大自主权、利润留成为主要特点的承包制改革。在1992年之前,我们假定国有企业是可以搞好的。怎么搞好它?我们就给企业更多的自主权,让它利润留成,调动积极性。1993年之后,这个思路完全转变了,我们不再假定国有企业一定能够搞好,事实上开始实行股份制改造这样一条道路。

股份制改造是厉以宁教授最早提出来的一种思路,但到了1993年之后,才变成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的主导思路。在过去15年里,经过大体上三个五年,第一个五年就是1993~1997年,基本把县级以下的国有企业都给改掉了,包括一些乡镇企业的产权也明晰了;第二个阶段就是1998~2002年,县级以上的一些中型国有企业通过减员增效和企业重组,也改革了;第三个五年是2003年之后,一些特大型的国有企业,像中石油、中移动、中国电信等等,这样的企业都上市了。另外一个方面的重要改革就是银行改革。我们知道四大国有银行已经上市了,它们的股东里边有国外公司、国外银行作为战略投资者。在这个阶段,我们还实行了股权分置的改革。也就是说原来股票市场上的这些企业,一部分股权是不能流通的,是国家持有或者代表国家持有的。在2005年的时候,我们改革了,就是在理论上讲,所有上市公司的股权都是可以流通的。经过这样15年的改革,我们看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变化。

我举几个数据。首先看工业总产值。在1978年的时候,国有部门的工业总产值占到了全部工业总产值的80.7%,但到2006年的时候,国有部门的工业产值比重下降到了9.7%,而非国有的已经上升到了90.3%。再看城市就业人口,1978年时,78.3%的城市就业人口在国有部门,而到了2006年的时候,国有部门的就业人口只占到总就业人口的22.7%,非国有部门上升到了77.3%。国有工业企业的数量,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有8万多家国有企业,但到2006年,国有以及国有控股企业的数量降到了2.5万家。国有企业职工的数量,1978年的时候全国有将近6000万左右,到1992年达到了顶峰,将近8000万,而到2006年,已经降到2600万左右,也就是经过30年改革,国有企业职工的数量不到改革开放前的一半。

国有企业改革从1992年之前在保持国有企业的前提下改革,转向1993年之后的非国有化,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呢?

简单地说,就是1992年之前放权让利的改革表明,我们所有要解决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要政企分开,其实政企没有分开,要企业自负盈亏,企业仍然不可能自负盈亏。20世纪90年代早期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山东诸城的改革。那里有个市委书记,叫陈光,他把当地的一百几十家国有企业都给卖了,或者甚至送给别人了——因为有些企业亏损,资不抵债,没人要,他就送给别人。他得了一个称号叫“陈卖光”。

国有企业最后走的这条道路,是国有企业的困难导致的。特别是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国家银行再不敢给国有企业继续提供所谓的“安定团结贷款”。在这种情况下,只好用另外的方式来解决国有企业的问题,包括让国有企业上市,包括出售国有企业。经过这样15年的改革,国有企业改革的基本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技术性的问题。好比我们几大银行,现在国家持有70%以上的股份,未来如果需要,国家随时可以减持这些银行的股份,那就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

谈中国的两大改革,我们不能忽略了另外一项重要的变化,这就是非国有企业的崛起。如果没有非国有企业的崛起,价格改革不会那么成功,国有企业改革也不会那么成功。因为如果没有非国有企业,就没有人接手国有企业减员增效释放出来的资产和劳动力。

非国有企业的发展更是非常曲折。在1988年之前,私有企业是非法的。1982年有一个很大的案子叫温州“八大王”,包括什么纽扣大王、项链大王等等,有7人被逮捕判刑,一人逃跑了。原因很简单,他们雇人了,雇人就是私人企业,私人企业是不合法的。1988年之后私有企业合法化,中国经济发展才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我个人把中国这30年私有企业发展和中国企业家的成长分为三个10年。1988年之前,可以说主要是农民转变的企业家。那时候稍微有门路进入政府和国有企业工作的人,不会去做私人企业。第二个10年,就是1988~1997年这个阶段,由于私有企业合法化,特别是1989年之后有些人失去了在政府工作的前途,到了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几个事件刺激很多原来在政府、国有部门工作的人离开做私人企业,可以叫第二代企业家。第三代企业家是过去10年以海归和工程师为主的企业家,好比百度的李彦宏、搜狐的张朝阳等等。这三代企业家,可以说推动了我国这30年的经济成长。第一个10年,主要靠制造业和商业,那是农民企业家干的事。第二个10年,主要靠地产和金融,那就是政府官员转变的企业家做的事。第三个10年就是高科技产业,靠海归企业家。没有这三代企业家像接力赛那样传承的话,中国经济不会如此成功。我们谈改革的时候,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还有一个比喻。我们中国的改革可以说是在马背上画白道道,然后再逐步把假斑马变成真斑马的一个过程。好比一个村里边,以马为主要生产工具,这些马很懒,没有效率。村长看到其他以斑马为主的村很富有,所以想把马换成斑马,但是所有的村民都不同意。为啥呢?我们祖祖辈辈都跟马在一块儿,你干吗给我们换成斑马,那村长做的事情是什么呢?就是晚上等村民都睡觉之后,偷偷拿一桶漆,在马背上画了好多的白道道。第二天早晨,村民发现,我们的马怎么变成斑马了,就去质问这个村长。村长说,我没有换成斑马,只是觉得好玩,画了些白道道,你们去仔细看一下,还是我们原来的马。村民一看,对了,还是原来的马,所以就不再跟他争论了。而这个村长每天晚上干同样的事情。后来村民们对马和斑马的区别已经没有概念了,村长就把这些画成白道道的马真的换成了斑马。直到有一天,村民发现,他们的马真的变成斑马了,但是比原来的马更能干活,所以就不再跟村长闹事了。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改革的主要领导人邓小平就是这个帮着画白道道的村长。

现在我们看,中国的一部分马已经彻底换成斑马了,但是仍然有一部分还是画着白道道的马,包括我刚才讲的大的银行、大的国有企业。不过,既然已经把道道画好了,下一步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些画了白道道的马变成真正的斑马。为了完成这个过程,我觉得未来30年的改革重点,就应该由经济体制改革转向政治制度的改革。

我预测,未来的30年,前15年主要是建立一个独立的司法制度,对产权进行更好的保护。因为只有在这个情况下,前30年改革的成就才能得到稳固。然后到了后15年,就可能要改进完善我们的民主选举制度。这样的话,经过60年的改革,中国应该变成一个经济上富强,又是一个民主化的发达国家。我记得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讲过一句话,一个大的历史变革,大体需要200年的历史。如果我们从鸦片战争开始的1840年算起,到2040年刚好200年。可以说,从1978年开始的当代改革,是中国历史性转轨的最后60年。我希望,再过30年,当我们回顾中国改革开放的时候,可以很自豪地讲,这60年是我们中国恢复到世界最强大国家地位的时代。

(原文为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访谈,有删节) Io829bYSF202HoDP7ZUw7EicBz1ArVgYU97igWb9VIgLybZRoujAG1KK4dTXRc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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