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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流逝是躯体与灵魂隐隐约约的链接与脱离

老爸老妈:

上了一个礼拜的课,刚刚开始另一个礼拜,生活节奏多少有点加快了。明天早上的数学微积分考试没有准备过,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我对学业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尤其是这门在国内已经花了够久时间学习的课程。

在这里,真的,时间飞逝,我和我的室友经常说怎么一下子就两个小时过去了,怎么一下子那学生活动中心的钟就又响起来了: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时间不够用。这种感觉我很少会有,因为我之前所有的人生虽然并不完全都追寻着一种相对来说如同煽情的交响曲一般的节奏走的,但是却真的也不可能由紧凑紧密的时间表组成大部分。在这里,我突然真的感觉到心脏旁边好像拴了一个巨大的时间轴,齿轮互相咬紧,环环相扣,丝毫不松懈地滴答滴答走好像是提醒我我生命余下的时间——那看上去如同一片汪洋大海般广袤得看不到尽头却事实上被底下巨大的黑色洞窟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抽去的时间。人在年轻的时候很少会有自己生命正在被这种怪兽一样的黑色洞窟抽走的感觉。很少,却并不是没有。以前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天花板上窗外光束的斜影与移动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知道这就是这种感觉,因为我现在越来越频繁地会感到时间的流逝,躯体与灵魂隐隐约约的链接与脱离。

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刚看了要求看的莎士比亚的“THE TEMPEST”,那种我曾经跟你提过无数次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我想要回想又回想不起来。大多数时候,这种缺乏安全感的想法都是很快就会消失的。我试图回味它,却觉得脑中好像有一根绳索绑住我思考下去的神经,阻止这条神经的一切信息传输。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墙上百叶窗在外面宾汉姆顿夜晚灯光里的影子。在百叶窗的漏影里,我有些麻木地用双手抚摸我的脸,我的眼睛,鼻子,嘴唇,想要感受到一丝丝,一点点的真实。然而我麻木的双手却没法将这份真实传递到我的灵魂,我朦胧的知觉只有在脑中不断地重复那个抽象的,我至今为止还无法用语言真实表达出来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的,失眠似乎从来不是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的忧郁,我的清醒,虽然我不敢也不愿承认是不带任何痛痒的装模作样的无病呻吟,但我知道这些是与我的意志反相的。这就是我的矛盾,从出生起一直追随着我的令我一直快乐地保持那可能会将其他人类陷入痛苦泥淖的清醒。

对不起我又忍不住花这么多时间描述我的感受,描述这些不应该用宝贵的时间说的东西,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现在。

继续上次的叙述的话就是要回到整整两个星期以前了。国际学生ORIENTATION刚刚开始。第二天我记得我是跟大个子于绍安同学和在吃早餐的时候碰到的一个在这里待了一阵子的韩国人JEOUNG一起听讲座什么的。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自信,而且每天都会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所以这天我记得我一直都没有感到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不管是跟男生一起,跟女生一起,中国人一起,外国人一起,还是自己一个人,我都一副很拽、满不在乎的样子。很奇怪的是,那天讲座里讲的事情在现在两个礼拜以后,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那天唯一记得比较清楚的是中途我在去图书馆上网的时候碰到了韩梓雨,她告诉我说你打电话给陈小龙学长,陈小龙让我赶快联系你。我一听大脑好像就烧起来了,整个人脑子发胀,好像脑细胞一下子冲刺到最高点。我每次一听到你们担心我、你们着急的消息时都会有这种感觉:一是出于心疼,再是出于愤怒。我心疼那也许会令你们彻夜睁眼,无法入眠的焦急,我也愤怒你们的不可理喻——毕竟我明明已经打电话给你说我到学校过了,一般来讲是没有理由再有什么必要操心的了。当然,我不是在责怪你的“担心”。这是出于爱而做的事,出于爱而说的话,我们不能责怪爱,因为这现在我所认为理所应当的,可以随便责怪的东西在我未来的这个世界上,是那么的稀少罕有。

时间加速。那乘二乘四的梦魇般的规律又一次出现在了生活当中。到了最后一天,也就是27号(美国时间),我室友来的时候,我已经报着熟稔和惯常的心情住在这里了。之前一天,26号,ORIENTATION最后晚餐的时候我跟几个志愿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其中有学社会学的土耳其研究生,工程学的两个印度人。我跟社会学土耳其研究生聊天时说到去年我很喜欢的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时她说她很惊讶有中国大一新生知道他。她也很喜欢《我的名字叫作红》。看来知道一点文学的人有时真的会令人尊重与印象深刻。后来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眼睛圆圆脸圆圆的很可爱的印度研究生,他和他旁边的印度女生都觉得我很搞笑。对于我的“搞笑”这一特质我自己是深有体会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觉得我哪一点搞笑(长得搞笑还是说话搞笑还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天生的幽默气质是在里面的。这么跟你说好像有点自恋,而且也似乎无凭无据,但我就是知道的。我的幽默,不一定每一个人都能看到都能欣赏,对我来说却是十分十分重要的。

那天吃完饭以后我遇到了一个高考考上复旦但是也放弃了的女生。她乍看之下长得很平凡平庸,但后来从正面看看久了很舒服。她叫作陈柳明。她从那个大嘴巴大胖子于绍安嘴里听说了我是考上了浙大然后放弃了的(说起这个人,他还真是不够意思,随便宣传我的事情,我都可以想象他们在背后议论我的样子),于是觉得我们两人很相像。我和她的确聊得挺好的。原先跟一个很搞笑(这是真的很搞笑)的温州的学长说好去办手机,然后她就跟我们一起去了。我们一共去了六个人,学长除外还有一个台湾男生,一个深圳女生,一个有忧郁气质的天津女生,柳明和我。在杭州的时候,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天目山路上的出版集团,后来打的到了必胜客,在等吃的时候,你突然叫我到对面的手机办理处办一个杭州的电话号码。那时候办号码实在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现在其实也是平型的一次新的体验。我自以为很好的英语在此刻开始不断接受挑战——结局还不错。我成功地办好了手机项目,每个月39美元加上5美元短信和4美元打国际长途,每个月差不多正好50美元。办完以后我得意扬扬地走出AT&T(电话公司)的白色小房子,外面动人的夕阳勾勒出这座矮矮的城市的全部——远方的山,不断蜿蜒的公路,和蔼的平房。那一刻我们六个人一起站在那里,虽然大家都没说太多,但我能感觉到从我们嘴里呼吸出的空气里有一种新鲜与悸动,就像自己的暗恋对象突然出现在云端一样。天很高,云层很厚,被烫成红色和金色。生活好美,生命也是如此,充满着奇遇和未知。仿佛在这一刹那,那一直以来无法解释,并且过了这一瞬间又将成为谜团的抽象的疑问得到了侦破。我们一直试图体验的真实感仿若坐云霄飞车到最高点瞬间降落的那一秒所感受到的真实感,摩挲着心中柔软的恐惧和愉悦,降落,坠落。

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但我在睡梦中的疑惑也一直没有再侵袭,因为我一直被逼着融入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柳明之后到我的寝室说话,我们聊了很久,我们聊得还算愉快。她让我送她出去,我也不好意思不送,于是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室友出现那天为了表示友好,我早早地在她空空的书架桌子上贴上了友好的便条,放上了迟到的生日礼物:珍珠耳钉和纱巾。我大步走出这个我这么几天过去以后已经很熟悉的寝室——我们这栋楼一共有三层,我住在第二层,从最外面的门进来一共要推开4扇门,拉开两扇门,推拉推拉,令我已经有些失去新鲜感了。这一天过得很平静,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忘记提了,前一天中午的时候遇见了Divya和Mayesha,来自印度的女生和孟加拉国美裔的女生。我知道我在我的这些信里提到了很多人的名字,多到有些时候你都在想会不会搞混。我明白的,因为我自己都被这些忘了又记起来,记起来又对不上的名字和脸搞得头昏脑涨,有些时候都不愿意去记别人的名字,认识更多的人了。你不必记住我所有遇到的人的名字,外国人的名字也许会更难记,但是我想你还是会记住这两个人的名字的,因为现在的我很肯定这两个名字今后还会再次出现在我这远远还没有终结的信笺里,还会经常出现在我结局遥遥无期地带着没有什么逻辑却也同样精彩的悬念故事里。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最大多数连名字都不知道,对视一秒,匆匆走过;其次是过了许多年脑海中的脸庞模糊得连个大致都没有并且名字怎么想也想不起;绝少部分的人会一直停留在我们,作为个体人类的记忆力,而更是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会陪伴终生。曾经听人说过“朋友是假的”。毫无疑问的,因为人无可救药的伪善和无可比拟的自私。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一辈子的朋友”这种说法的,即使知道这如同泡沫里的海市蜃楼,但还是愿意相信。出国以前很感慨地听着一首西班牙语和英语结合的歌叫作amigos para siempre(永远的朋友),里面有一句歌词说朋友是要一生一世的而不是仅仅伴随一个春天或者一个夏天。至今为止,我的大多数朋友都只是一个春天或者一个夏天,一个秋天或者一个冬天的。也许我不该那么期待,也许期待最后一定是希望的落空,但我总想抱个希望。希望是用来被打破的,朋友却是用来把这破碎修复好。

由于和Divya Mayesha留了号码,我们这天有时候也联系了。办好了手机似乎整个人就精神奕奕,心也踏实了,感到很安全。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崇拜科学技术的人,在大多数时候我都对自己对手机的依赖和对电脑科技的屈服怀抱着不服和鄙夷。然而我却无法挣脱这种安心的感受——仿佛自己的大脑在手机密集的辐射和电波的传递中得到了舒畅的麻痹。在这个手机成为必需的时代,在这个与他人交流过程必须倚赖间接传输工具的时代,我们似乎无能为力。在这里我向你再次诉说我今后的打算:我以后一定要有一个月住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躺在自己舒服的躺椅上,享受着这份愉快的孤寂,即使没有跟人说话也安心无比。我相信,这个未来的一个月将是我生命中最贴近宇宙中心和最接近那个问题答案的一个月。你愿意跟我一起吗?我们可以准备好一个月的食物,我来烧番茄蛋花汤。每天我们就闻着手中书本纸张陈旧的香气,感受着空气里自然的质感。我们用古老的留声机听莫扎特和勃拉姆斯的音乐,日出而起,日落而归,坐看天色细小的,每一秒钟都有的变化。

到了下午,国际学生的ORIENTATION终于结束了,我和她们两人分开以后回到寝室,室友已经来了。她有些害羞,一点都不像典型的美国人。她胖胖的,浅绿色的眼睛配橄榄色的瞳仁边,棕色的头发自然地呈很小很小的鬈曲状,像是那种POODLE狗的毛。我注意到她外面披着的毛衣有点破了。她看上去很淳朴,也很依赖电脑跟以前的朋友在网上说话。我们一见面她就跟我说我可以用她的微波炉和冰箱什么的。她书架上的书挺多的,还有一本关于奖学金的书。她很快就告诉我她是需要奖学金支持才来的,她说她爸爸不能给她那么多钱来读书,所以只能自己打工申请奖学金。她告诉我说她是来自格林尼治,美国最富的小镇之一的一个地方,但她却比较穷。我跟她一起走出去的时候不禁注意到她走路都是习惯走旁边的(而且是很旁边),好像是在给什么人让出中间的道来走似的。我似乎感受到她一点点的自卑和压抑。但我努力不再去暗暗分析她了,过多地分析别人是会彻底错误地改变你对他(她)的看法的。

接着,新生的开学典礼开始了。

人一下子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四面八方的,到处都是新生。我们来到ANDERSON CENTER的礼堂,整个礼堂人声鼎沸,都是叽叽喳喳的交流声。我不由得想到了我这一生中参加过的各种各样的开学典礼,结业典礼。突然有点恍惚又惶恐地想到自己竟然来到了美国参加大学的开学典礼。一瞬间有点呆住了。那时候黄昏灿烂得如同午后的阳光照进这个半开的礼堂,把植物衬得很耀眼。我被这里大片大片的不同的人吓到了,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将要被埋没的时代——要在这么多本身就那么不同的人站出来,找到自己耀眼的特殊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很普通的典礼,有一个很激情的黑人用很振奋人心的声音进行了演讲。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一个人能够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言这样的感染力表达自己,感染他人真的是太幸福了。他的演讲完全地把我以前听过的所有典礼上的演讲区分开来了。首先是脱稿不用说,加上他带着乐感的肢体语言和魅力无比的演说方式。我记得并不清楚,只记得最后一句话“TO RISE OR FALL,YOUR LIFE WILL SHOW(成败与否,你的生命会显示)”,与之前他说到他妈妈告诉他的那句“一个国家好坏与否,土地上人们的生活会显示”配合得很完美。演讲里面有好几次我的眼眶都有点湿湿的——好的演讲都会有这种打动人心的效果。

典礼完以后,在大草坪上的聚餐开始了。我们没有认识很多人,所以多少有点无聊。和室友喝了草莓汁吃地美美得以后就看到了Divya,Mayesha是穆斯林,有宗教要求禁忌日落之后和日出之前才能吃东西喝水的,所以已经回去了。我们和几个原先认识的人交流了一会儿,因为有很HIGH很快乐的音乐和气氛,也还算愉快。

Divya是最右边的,我旁边是我的室友

学校的吉祥物BEARCAT,旁边是Divya和日本的Risa

我和韩国女生Nam sung

新鲜而快乐的生活慢慢地在空中摇荡,又仿佛一场绿色的迷人的探险号即将打响。嘈杂与喧嚣,热闹与欢愉,天空的颜色变得也很快。天一黑,大家都散了。我突然突发奇想地把气球绑在了空杯子上面,杯子就悬浮在了空气中。

气球带着纸杯

大胆地抱着希望

放肆地乞求幸福

倾诉

衷肠

像是我和你的生命

像是路边的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

吹拂着

摇曳的梦

你们最喜欢的纹瑛I99UWa74uqUSftFJ+X9WvvrVhgL5l6dLw5A73KUamzTSvtayxKsSsIqbK+oUD1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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