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旅行是一剂良药

2011年一个秋日的下午，在云南省金沙江畔的一个小山村，金色的阳光把流淌的江水照得波光粼粼，巨大的江石常年无言地待在那里，它们一个个被晒得很温暖。

我的母亲和我的继父在那里“旅游”。

他们拿着相机，你给我照、我给你照，或者去拣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然后并排坐在大石头上。

这看上去是一个温馨感人的午后，但其实，那天，非同寻常。

他们已经谈好，从此分开。

20年的婚姻，出了问题。

别看他们“好说好散”，在江边还合了张影。但当我母亲走回奶奶家，跟奶奶告别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快绷不住了。她基本上说不出什么了，只是掏出钱塞进奶奶的手里，转身，背上包就走了。

她一个人走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回县城的中巴车。

50多岁的女人，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拿着手机，想打一个电话给远在北京的大女儿，或者二女儿，或者儿子。

他们三个都在遥远的北京。

但她终究没打。

这么多年，她总是这样，不管是病痛，还是什么，只要是不好的事情，她从来不跟孩子们说。

这一天，她还是如此。

她老了，开始依赖我们。但是她又极力掩藏自己的脆弱。

她回到县城的家，拿上自己的东西，又坐上车，去了另一个乡村。在那里，有一个她亲自参与盖的房子，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她对独住在乡下的解释是：在乡下空气好，清静。

但，从那一天起，她就出现问题了。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我还是能在每一次和她的通话中，发现不对劲：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并且，她比以前更喜欢胡思乱想。

直到有一天，我的手机上莫名出现一条她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她的几个银行卡的卡号。我急忙打回去，才知道她当天身体极其不好，她头晕、心悸，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那一刻，我慌了手脚，说，你马上到北京来，我带你检查身体。

我带母亲在北京的几个大医院全方位检查了身体，没有大的问题。

医生的结论是，除了有轻微的颈椎病，其他都是心理问题。

在这时，母亲才告诉了我那天和父亲分手的事。她说，最终还是没有和他分成，因为奶奶狠狠地骂了他！第二天，他就追回家去了。但是，我母亲心里无法原谅他，就让他一个人住在县城，自己住在乡下。

从医院走出来，我搂着母亲瘦弱的肩，心如刀绞。

有时候，我真的忽略了我的母亲。

我以为她说喜欢在乡下生活，就是真的喜欢。

我以为她说跟我父亲很好，就是真的很好。

我们在城市里工作、应酬、出行、享乐，大多数时候会忘了想一想：妈妈此刻过得好不好？

我经常给她寄钱，却无法体会，在乡下的漫漫长夜，她如何一个人度过。

继父打来了电话。

我告诉他检查的结果。然后对他说，我要带母亲出去走一走！

于是，我开始筹备和母亲的旅行。

这是一次和过去都很不一样的远行。

过去，我经常一个人出发，或者和朋友上路。我从来没想过，会带母亲出去走一走。

当我真正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母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旅行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事情。

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重要的事情，要带最重要的人一起去做。

母亲，我们去看一看。

一起去遥远的地方看一看。

有些地方，是你：

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舌尖从未尝试，心里从未想过。

带我母亲，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看看千山万水之外，仍有一个地方，春夏秋冬，生机勃勃。有一些人，扎根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他们的文化，有他们的悲喜。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吃跟他们一样的食物，穿跟他们一样的衣服，坐他们最常坐的交通工具，学说他们的话。去看看那些和我们惯常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们的生活。

不要去分析。

直接去领会。

然后，她的心胸，一定会变得比以前开阔。

我们只准备了两个简单的行囊，我教会了母亲使用佳能G9，惊讶地发现，她比我还会拍照。

我们去了丽江，在四方街和人们跳锅庄，好好睡了几天懒觉。在大理，我们去拜访朋友，坐缆车到苍山上眺望洱海，我们在腾冲泡温泉，去香格里拉看雪山，徒步去找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然后在阳朔大吃大喝，坐竹筏在漓江上漂流。在杭州，我们去喝龙井，夜游西湖。在上海东方明珠最顶层的玻璃走廊，我吓得腿软，我母亲却兴奋又勇敢。然后，我决定带她去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看海。

然后，我们还去了小城清迈，感受宁静与美好。还在香港遭遇了10级台风。

身体转移劳累，内心轻松愉悦。

那几个月，我们似乎拥有所有的时间。

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再变换一个地方。

一路，我们都在聊天。

我们很多年没有睡在一起了。

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我好喜欢那种味道。

一次又一次长途的飞机上，我的母亲总在睡觉。

而我，一直保持着清醒。好几次透过飞机的舷窗，看着天际线出现，发红，亮起来。

旅行，给予了我们很多。

它能让迷茫的人找到方向。

让无力的人找到力量。

让孤独的人找到朋友。

旅行，帮助母亲解决了很多生命中的问题，对健康的怀疑、对男人的不信任、对孩子婚姻的担心、对衰老的恐惧。

等回到北京，我欣喜地发现，母亲的病好了！

一路的风吹日晒，让她变得瘦而结实。

她又恢复了往常那样，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希望。

她高兴地看着她一路拍的照片，并要求我拷下来，“带回去给你爸爸看”。

她决定原谅我的继父，回去以后，和他一起好好生活，安度晚年。

旅行，就是这样一件能量很强大的事。

在巨大的伤痛之后，

有的人变得尖酸苦涩。

但一次旅行，

会让我们保留一张乐观的脸孔。

它是一剂良药。

它让我们学会和懂得，

不再担心未来，

慢慢前行，

不急，不忙。

韩梅梅

2012年11月13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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