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缪尔(John Muir)跟老罗斯福起码有1000个不同点。他是苏格兰移民,父亲没那么慈祥,身世没那么显赫,宁可跟山林为伍,也不肯与人为伴,没兴趣当官,不愿在都市麻醉自己。但是他跟老罗斯福一样,对野生世界充满热情,生气勃勃,充满说服力,能把热情化为行动。
缪尔1838年生于苏格兰东岸。他曾说,童年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海和山冈,以及父亲那些近乎苛求的长老会福音教义。大自然拯救了缪尔,他写道:“幼年我在苏格兰时,人类遗传自大自然的那股野性,就已如同星辰般在我们的血脉中荣耀奔流,它无往不利、势不可当。学校里的烦恼、责罚,身心经受的摧残,全在大自然洋溢的欢乐野性中化为乌有。”
缪尔尽力不让“荣耀”这个字眼在著作里出现,但一讲到大自然,却还是一用再用。“荣耀”“喜乐”“愉快”,不管他写了多少遍,又擦了多少遍,他描写对世界的体验时,这些字眼照旧不时跳了出来。
1849年,缪尔一家移民美国。缪尔那时还年幼,却得在威斯康辛的农场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后来设法逃走,先是到麦迪逊,后来又跑到威斯康辛大学就读。缪尔还没拿到学位就离开了,然后照他自己所说的,到“原野大学”去游荡,这趟“植物与地理的荣耀远足”一走就是50多年。他在日志的首页写了一行跟其波澜壮阔的人生与气势磅礴的作品相吻合的话:“缪尔,地球,宇宙。”
30岁那年,缪尔第一次来到优胜美地(Yosemite),他爱上了这个地方。他写道,那里的万物“洋溢出止不住的热情……面对壮阔雄伟的山景,我兴奋得打起颤来,但能做的也只有凝视与赞叹”。太阳从优胜美地的山巅升起,他感觉“营地的树叶在烂漫的光中颤动,万物苏醒,充满欢欣……每个脉搏都激动着,每个生命细胞都欢欣着,连岩块也似颤动着生命。大地焕发热情光彩,像人的脸庞那样闪闪生辉”。冬天寒风刺骨之际,他爬上30多米高的花旗松,抓着枝条,跟着树一起“摇来晃去……一同享受树的野性狂喜”。他说,“那种优雅、愉快的律动”是他从没享受过的。
不管是在西雅拉山区翻山越岭,还是在阿拉斯加的冰河缝隙探险,缪尔始终跟大自然维持着热烈欢愉的关系。朋友形容他在阿拉斯加看到满山遍野繁花盛开时的反应:“缪尔突然疯狂了……在花丛间跑来跑去,跪在那里叽哩咕噜些听不懂的话,像在讲科学术语,又像在讲儿语。”但有时缪尔也会担心自己会失控,他写信跟姐姐说:“好像有条鞭子抽着我,支配我的一举一动;挡不住的水波载我顺流而下。”
缪尔洋溢的热情只有大自然能匹敌。他从阿拉斯加写信给未婚妻,说:“每年夏季,我都在上帝的原野斩获良多。最后这一回,收获最丰硕。刚开始这几个星期,我兴奋莫名,森林、荒野、大冰瀑以及那些神似沿海群岛的彰显圣言的冰原,正在显出无限洋溢的热情。”
“彰显圣言”这几个字道尽一切。缪尔以大自然为乐,与山林合一,所以能体验宇宙的奥秘。对他来说,大红杉不仅华美,也神圣。他曾用红杉树汁写了一封史诗般的信给朋友,道出他的虔诚奉献之心:
看哪,荣耀之王,红杉木王!看哪!看哪!我能说的似乎只有这两个字。不久前我抛开一切,好驻留在红杉跟前……我在林中、林中、林中,林在我心、我心、我心,树王与我誓言爱永不渝……多希望自己能醉倒在红杉里,能化为红杉,如此一来就能把这片褐绿色的森林传赠给这干涸的世界!
对缪尔来说,旷野的救赎能力是千真万确的。他懂得大自然、感受得到大自然,也把大自然呈现给那些不懂的人看,残害大自然就是残害他,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行径。
缪尔展现无穷精力,投身拯救优胜美地的红杉林和山岭。他把所看见并所感知的东西写成文字,成了大自然的通译。缪尔的编辑罗伯特·安德伍德·约翰逊(Robert Underwood Johnson)说:“他像《诗篇》作者般颂赞大自然的荣耀,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毫不以自己的情感为耻。”1889年,缪尔带约翰逊到优胜美地露营,还一起草拟计划,打算把优胜美地推动成为国家公园。西雅拉山区一带之所以获得保护,缪尔的著作和令人折服的热情是主要推动力。1892年,从事美国原野保护的西雅拉社(Sierra Club)成立,缪尔担任第一任主席,到去世为止,他一共做了22年。
原野的状况让缪尔痛心,他希望把所知道的烙在别人心里,让他们也感受得到。有个朋友谈到他们一起到阿拉斯加探险的经过,说:“缪尔总是发现一些我绝对看不出来,绝不会认为有新启示、新赞叹的事物。我常期待缪尔在身边,好让他用狂喜来带动我的喜悦,或向我揭示那些我看不到、看不懂的。我就像个瞎子,他就是我的眼睛!”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自己所知不多,有个人就说:“跟缪尔一起到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冰河探险、到优胜美地和国王峡谷(Kings River Canyon)游历,就如同在借助他的热情和眼光,进一步窥探大自然隐藏的奥秘。”
爱默生曾到优胜美地拜访缪尔,他说缪尔的心是全美国最具原创力的。缪尔善用了这股原创力,把它化为有说服力、让人欣喜的言语。听过他演讲的人都说,他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吸引力十足。
有人注意到了缪尔,老罗斯福就是其一。他亲自写信给缪尔,说:“希望你能带我走一趟优胜美地。除了你,我不希望有别人作陪。”缪尔同意了。1903年5月,他跟总统会合,脚夫和驴子随同出发。他们在西雅拉山区徒步、扎营了好几天,事后两人回想起都觉得乐趣无穷。缪尔写信给妻子:“跟总统同在山间,我备觉荣幸。”老罗斯福则说:“我永远忘不了那3次露营。第一次在高耸的红杉林围起的庄严殿堂里;第二次时值狂风暴雪,在靠近悬崖边的冷杉林里;第三次在优胜美地开阔的山谷底下,旁边就是巨大的船长岩,随处可听到远处瀑布传来的轰然雷鸣。”
我们无法得知缪尔感染人的热情和红杉林对老罗斯福的后续行动影响到什么程度。老罗斯福早就有自然保护观念,但跟缪尔同行之后,必然更觉得事不宜迟。一结束优胜美地之行,老罗斯福立即对萨克拉门托的人发表了一篇著名演说。他谈到保护美国林地的必要性,请求大家顾及后代子孙的权益:“我请求大家把这些美妙的天然资源毫发无伤地传给我们的下一代。国家不是只立于一时,而是要世代长存。”
缪尔表达了同样的愿望,但用词不同,他说:
西部森林这些树,有些得花3000多年才能长到今天这个程度。多年来,散发着力与美的树坚挺站立,在西雅拉大森林里吟唱、摇曳。基督降临以来,我们历经了诸多美妙、多事的世代,这期间,甚至比这更早之前,上帝就已经在眷顾这些树了。但上帝却没办法拯救它们脱离愚人之手——只有政府有办法。
缪尔打从心底知道,原野是不可或缺的,“到山里就像回家”,原野里“存有世界的希望”,拯救大自然就是拯救自己。他说:“恼人的文明枷锁一脱落,伤痕就会在我们还没警觉之前自行愈合。”
缪尔和老罗斯福都是热情洋溢的人,他们的热情有感染力、活力无限,美国能有这么多原始、美丽的地方,全因为他们有眼光、有行动。这两个人对山林感受强烈,以致无法坐视其受到威胁,只能尽快采取行动。他们天性包容,所以能感受并看到大地的真正需要以及它的独到之处。一看到有那么多事要做,他们就无法坐视不理。这两个人有天生的说服力,能让别人相信他们的想法在道义上被认为是必须的。保护自然已融入他们的血液里。
对缪尔来说,保护大自然是他人生唯一长存并始终如一的热情。对老罗斯福来说,他的政治生涯长久并且多样化,有很多别的使命需要他投注心力,但正因为他是个政治家,正因为还有其他方面的热情与信念,他反倒能以更宽广的视野发挥更大的能力,来为两人都珍惜的土地效力。
老罗斯福曾写道:“所有从事公职并随时打算鞠躬尽瘁的,都是扛火炬的人。我们扛着火炬,一路跑到倒下为止。只要能把火炬传到下一个人的手里,我们就心满意足了。”缪尔谈心路历程时写道:“我只是出去散个步,后来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我发现,出去其实就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