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动物都会玩耍。除了少数例外,凡是脑部结构较复杂、幼年期长、受到父母保护的那些动物,卖力玩耍的时间都较长。这类动物通常一胎只生一只或几只,父母照顾喂食的时间较长,幼仔因此免于猎食者和恶劣气候的侵扰,有时间和精力去玩热情洋溢的游戏并探险。父母为它们提供庇护,让它们在宽广的范围内探险、玩乐并学习。直到它们慢慢长大,就得步上父母后尘,开始操心生存问题,担负起觅食和繁衍的责任。完全长大之后,它们免不了就要大幅减少玩耍了。
1911年圣诞节,动物学家查默斯·米歇尔(Chalmers Mitchell)在伦敦皇家协会发表了一篇演讲,里头提到:“老成者的持重和年少者的轻狂都是必要且难免的。”但米歇尔也发现,动物的童年不全都是兴致勃勃的,他面无表情地说:“看不出毛毛虫、小蟑螂、小蚱蜢、小龙虾、小螃蟹或小蛇比它们的长辈兴致高多少。较高等的动物才会在幼年显出热情,而且越高等的脊椎动物越热情。”米歇尔的论调跟早他10年的格鲁斯类似,他认为高等进化并备受保护的动物之所以那么爱玩,并不是因为精力过剩,“它们需要有多余的精力,才能在幼年时多做尝试,多练习四肢、爪子、鼻子、牙齿、尾巴和各种感官,这样才能学着应付各种环境和事物”。
玩耍的确能增加动物在动作上的协调和敏捷。追逐、翻滚和横冲直撞有助于强化肌肉、提升眼睛与四肢之间的协调、帮脑部确定重要的信号传导途径。四肢以及四肢与眼睛之间的动作都是由小脑协调的,而玩耍则会大幅影响小脑突触的数目。例如,小老鼠大概15天大的时候开始玩耍,19~25天大的时候玩得最凶,这时正好就是突触成形的最旺盛期。
玩的过程中,动物会学习并练习很多复杂行为,从而锻炼出某些狩猎或防卫的实质技巧,部分技巧在动物还小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例如猎豹很小的时候就常玩些横冲直撞的游戏,研究人员推测,这些游戏有助于小猎豹逃离猎食者。哺乳动物年幼时多半会找东西玩,这种游戏最大的益处就是,能教会小动物怎么抓猎物、怎么探索周遭世界。很多动物(包括人类和其他灵长类、鼠类以及貂科动物)喜欢找些复杂、新奇的东西玩,而不光找简单的。夏勒就发现,非洲塞伦盖蒂平原的小狮子几乎看到什么就玩什么,树皮、草丛、大象的粪便、乌龟、其他狮子摇来摇去的尾巴,它们全玩。
异种动物有时也会拿东西一起玩,最常被看到干这种事的当然就是人跟狗。不过,生物学家乔伊斯·普尔(Joyce Poole)讲过一个很美妙的例子——她跟一头小象一起玩耍的过程。约书亚是她在肯尼亚观测的一头小公象,年纪约相当于人类青少年,普尔把自己的塑胶拖鞋丢给约书亚,想看看它会有什么反应,结果约书亚又闻又摸,还尝了一下味道,接着把拖鞋抛向空中,然后:
终于用象鼻把拖鞋丢回来给我,我捡起来……又把鞋子丢回去给它。我们就这样来回重复了好几次。后来,有别的东西吸引我的注意力,于是我转头看一下,没想到,马上就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到我头上,然后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原来,约书亚在地上找到一小块牛头羚的骨头,于是把它丢给我,而且丢得非常准。我觉得约书亚知道我们那个早上在玩什么游戏,而且还玩得很起劲。两只不同种类的动物,就这样在草原上玩起接东西的游戏。
鸟也会玩。观察家就发现,丹麦的哥本哈根动物园有一只1岁大的渡鸦,“很快就学会把卵石、蜗牛壳、橡胶球垂直往上丢,然后再以极高的精确度接住”,这只鸟“还常仰躺着,来来回回地把抓着玩的东西从嘴移到爪子,再从爪子移回嘴”。渡鸦还会在飞的时候把东西丢下去,随即俯冲,再接起来;它们还会在空中激烈玩耍,做出很多无厘头但却很好玩的旋转及侧飞动作。
爬虫类谈不上有童年,因此明显玩得少。爬虫类通常必须嘴、爪并用才能破壳而出,但出生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一窝几百只当中的一只而已,爸爸妈妈既不替它们遮风避雨,也不保护它们,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的本事。爬虫类动物在新陈代谢方面非常受限,因此玩耍对它们来说太耗体力、太危险,也没必要。此外,爬虫幼年时活力有限、调温能力不足,从一出生就难敌气候和猎食者,玩耍对它们来说太奢侈了,而猎食它们的往往不是它们的爸爸,就是它们的妈妈。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神经解剖学专家保罗·麦克莱恩(Paul MacLean)说明了养爬虫类和养哺乳类动物主要有什么差别:“科莫多巨蜥生下来的头一年,得想办法躲在树上,免得被吃掉,还没长大的彩虹蜥蜴则必须躲在矮树丛里,免得遭遇类似的命运。要想从爬虫类进化到真正的哺乳类,第一条戒律就是:不可吃掉自己的孩子,不可自相残杀。”
哺乳类进化程度较高,它们会花较多的时间照顾生得越来越少的下一代,也较重视团体行为和沟通。麦克莱恩和其他生物学家都认为,玩耍的初衷是为了促进同一居住环境的和谐,玩耍对于凝聚团体、沟通、磨练学习技巧有关键影响。动物通过玩耍来探索、交换感官信息,借此了解自己的家族或种族成员到底摸起来、闻起来、听起来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诸如此类的感官信息有助于动物建立记忆库与团体关系。玩耍时所建立的团体关系通常能延续到长大以后,麦克莱恩就观察到,玩在一起的动物比较爱待在一起,许多例子也显示,玩耍就是学习集体捕猎和觅食的开始。动物也借玩耍来评估同伴的体质,从中建立起社会阶级,并以此评价对方是否适合作为交配对象(例如,同一群斑点土狼一旦清楚了权力架构,它们的侵略行为就会变得像在开玩笑)。
玩耍也能使动物抑制本能,不去侵略同伴。玩耍所产生的愉悦感让动物不太会对参与游戏的同伴下毒手。例如海狸,它是一种高度群居性动物,家族成员关系紧密。霍普·赖登(Hope Ryden)曾在纽约州的一个荷花池观察某一海狸家族达4年之久,一开始她不敢置信,像这样时而增至14个成员的家族,竟然愿意挤在弹丸之地一起分食食物,一起捱过冬天。赖登的理解是,动物若要有这种本事,就得要有高超细致的社会技巧,好让彼此能以复杂的方式沟通。此外,它们彼此得相处愉快,并且喜欢群体,而最重要的是,它们得维持高标准,不轻易对其他成员做出侵略行为。赖登发现,经年累月下来,海狸的确通过玩笑性地彼此轻咬或理毛、身体腻在一起和长时间兴高采烈地在一起玩耍,建立了强有力的群体关系。
赖登在《莲花池》( Lily Pond )这本书里问道:“它们为什么能够做到不去招惹彼此呢?每天晚上,这些海狸不是并肩一起游泳,就是彼此摸摸鼻子或‘说说话’。知道吗?我经常看到它们只为了想一起吃东西而急着找对方。它们一起吃莲花,但其实,池塘到处都是莲花,哪儿都吃得到。我看到的那些精准跳水并跃出水面的比赛,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不是热情洋溢地在玩耍吗?它们有耍不完的特技,潜到同伴上面、下面;一起游泳、一起潜水,一下子又突然冒上来;一会儿翻滚,一会儿跃水而出,一会儿又俯冲直下。这就叫热情洋溢。”赖登下了个结论,她认为海狸强有力的群体关系是大自然赋予的,乐趣紧随,故而侵略止步。热情洋溢让海狸形成亲密、团结的群体。
能亲密成群的动物,似乎是靠幼时一起热情玩耍才培养出来的。年幼的狼比土狼和红狐狸更爱玩,长大后的狼会成群活动,而土狼和红狐狸则偏好独行。斑海豹小时候常玩些热情洋溢的游戏,长大后会形成凝聚力强的群体,而且很少看到它们以打架或侵略的方式来抢配偶。灰海豹小时候不太会一起玩激烈的游戏,长大后也就倾向散居沿岸,不会亲密地住在一起。但要紧的还不光是花多少时间玩,玩的方式也很重要。动物行为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认为,玩耍时的激烈动作,可能有“催化”群体凝聚力的效果,如果小海豹“只是温温吞吞地把鼻子相互摩擦一下”,凝聚力恐怕就不会那么强了。
玩耍还有助于缓解群体压力,能恢复一时受到干扰的群体关系。博物学家本杰明·基勒姆(Benjamin Kilham)养了几只失怙的小黑熊,他说有一回连着一个星期找不到时间跟小熊玩,结果其中一只小熊就开始用犬齿“轻咬”起他的手:
我们之间显然哪里不对劲了,因此我带它们去散步,但甚至连去散步都很别扭、紧张,小熊原本不太愿意去,后来才慢吞吞地跟在我后面,沿路吃了一阵子的山毛榉坚果,这才跟着我爬上山,朝大松树那边走。爬到半山腰时,它们全坐了下来,于是我加入它们的行列。之后小熊开始玩耍,接着是20分钟的打闹,我在熊的纠缠下打了半小时的盹儿。一切就此恢复正常。
大象最特别的就是群体关系亲密,育成的时间特别长,要给小象喂4年的奶。象生得少,而且每胎的间隔很长。在关系亲密的象群里,每只小象都代表着象妈妈和其他成员所投注的大量时间和精力。辛西娅·莫斯(Cynthia Moss)是肯尼亚“安博塞利大象研究计划”的负责人,她形容大象家族看到新成员诞生时,简直“兴奋得快发疯了”。她说,那个场面可真是一片尖叫、大吼,个个表情欢欣,这些激动情绪“是对的,因为这就是把家族团结起来的黏合剂”。
普尔跟莫斯一样,她们都研究了非洲大象几十年。普尔发现,大象家族成员常露出快乐的表情,重逢后彼此寒暄时尤其会有这个表情。有时参与这种“寒暄仪式”的大象会多达50只,但大家分离的时间,有时只有几小时,有时则是好几个星期。普尔写道,那种寒暄的方式,简直就像“大闹天宫”,大象会“冲过来聚在一起,头抬高、耳朵竖起、大声拍打,同时还到处转来转去、拉屎拉尿,颞腺出现大量分泌物”,它们还一起发出一连串强有力的低频隆隆声和高频尖叫声、吼叫声和吹号声。普尔跟其他研究大象的学者都认为,母象在团圆时所感受到的快乐,事关生存。小象所在的家庭如果成员众多、关系紧密,会比较容易存活,彼此那种强烈的积极情绪反应也会强化成员间的群体关系。普尔观察到,象都是在“不可思议的积极、慈爱环境下”被养大的,她说,从来没看到小象被管教过,“保护、安慰、呵护、鼓励、拯救全看得到,处罚全看不到”。诚如莫斯所说的,“快乐在大象的群体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