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一种心性的修炼,它永远不会像盘中的饭食那样热闹和引人注目,能够静心品粥的人大多耐得寂寞,禁得冷清。可粥又永远那么亲切,不管你的粥碗中装着多么高贵冷艳的食材,当那一小口温热慢慢送进嘴里时,一种低调朴实的味道便立刻就能让你感动。
自中国历史有文字记载的那一刻起,粥的踪影就伴随始终,《周书》有言:“黄帝始烹谷为粥。”
煮粥看似平常,事实上做好一碗粥岂有那么简单,即使最普通的一碗白粥,熬制的过程也考验着人们对水量、火候的掌控。掬一捧稻米,舀一瓢清水,添一把薪柴,耐心等待谷物的香气在水与火的缠绵中散发出来。千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从文火熬制白粥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中正平和的人生智慧。
白粥的精华在于“米油”。粥熬好后,粥上面浮着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质,中医称它为米油。关于米油的好处,许多中医都有著述,清代药学家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中强调:“米油滋阴,功胜于熟地。”
从一碗粥还能阅读出不同时代的风情。粥有贫富属性,旧时以粥为贫。家中米仓少米,自然只能做粥。即便《红楼梦》中锦衣玉食,遍地繁华,曹雪芹却是“举家食粥酒常赊”;苏轼有一首诗:“老我此身无着处,卖书来问东家住。卧听鸡鸣粥熟时,蓬头曳杖君家去。”范仲淹少时家贫,甚至要把白粥分割成几块,拌上咸菜末,当成一天充饥之食。
不过对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朱门大户来说,吃粥时也要追求精细。清代文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一书中便记载了一道极精致的粥品的制作方法:
“肥母鸡一只,用刀将两脯肉去皮细刮,或用刨刀亦可;只可刮刨,不可斩,斩之便不腻矣。再用余鸡熬汤下之。吃时加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共敲碎放汤内。起锅时,放葱、姜,浇鸡油,或去渣或存渣俱可。宜于老人。 大概斩碎者去渣,刮刨者不去渣。”
到了今日,人们以粥为补,开始强调粥的食疗作用。对于那些整日奔波的都市上班族来说,早餐摊上装在纸杯里贩卖的粥则成为一种方便快捷的食物,供他们在匆忙的路上填饱肚子,正可谓“‘清粥’已过万重山”。
北方人性格慷慨少虑,在饮食方面虽比不得南方精雕细琢,却也厚重朴实。北方人日常食用的粥品大多如同他们所居的那片土地一样,朴素而实在。从物产方面来看,北方可供煮粥的食材很多,小米、大麦、豆类、玉米均可煨于一锅,而腊八粥无疑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一道粥。
腊八粥,又名八宝粥、佛粥,民间传说来自天竺,是一种在腊八节食用的粥,由多种食材熬制而成。腊八粥营养丰富,有健脾养胃、消滞减肥、益气安神的功效。可作肥胖及神经衰弱者食疗之用,也可作为日常养生健美之食品。
腊八粥的煮制十分简单,先将大麦米、白芸豆、赤豆、绿豆等不易熟的米粮拣好洗净,放入锅中煮成半熟,然后放进稻米、小米、黄米,再用文火熬,直至米粮糜烂,稀稠适中。在吃的时候还可以加入白砂糖,并拌以预先煮熟的红枣、栗子等。
对吃食讲究的人家,在熬制腊八粥的时候还会加入花生、枣、杏仁、核桃、栗子、莲子、百合、桂圆肉、葡萄干等,配合各种米和豆子,凑成18味,曰“十八罗汉粥”。
北方人之所以喜欢将各种米粮煮成一锅腊八粥,大抵是因为入冬之后,北方蔬果稀少,人体所需维生素取之不易,遂将杂粮豆类混煮,尽可能地获取最丰富的营养。不过即便如 此,在饮食精致的南方人看来,北方的粥品也无大奇处,远没有南方丰盛。
南方粥品既多且精,不同地方有着巨大差异。钟情于人间烟火气息的广东人酷爱食粥,即便单在广东,也有广东粥与潮州粥的分别。
艇仔粥堪称广东粥的代表之作。在广州,随便一处 吃早茶的地方,都会见到它的身影。艇仔,即小船,旧时广州有不少文人雅士喜欢前往荔湾一带游玩,乘坐艇仔,一边欣赏河岸风光,一边吟诗作对,当真是风流惬意。尽兴之余不免腹中饥饿,于是艇家便张网捕鱼,舀水淘米,为游客准备一餐虽称不上丰盛,却香气宜人的艇仔粥。
艇仔上熬制的粥品以河鲜为主,用鱼骨熬粥,趁热入碗,灼熟生鱼片与鲜虾仁,再撒上炸过的花生和葱花。为了盖过河鲜的腥味,艇仔粥十分重视火候。粥一定要热吃,如果加上一点点白胡椒粉,味道便更加出彩了。
随着广州大大小小的河道渐渐消亡,艇仔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艇仔粥却流传开来。如今的艇仔粥做法千变万化,但是正宗广州风味的艇仔粥却已消失。据说旧时熬制艇仔粥是由身材苗条、面容秀丽的船娘亲手取船下的河水,这样煮成的粥才别具风味。如今城市河道水质早已不像从前,广州也是这样,若再有人用河水熬粥,一场纠纷恐怕不可避免。
潮州人称粥为糜,听起来古朴而雅致,这大概是因为比起屡遭战乱的北方,当地保留了更多秦汉遗韵的缘故吧。潮州虽然地处南方,但是当地人口味却偏咸,颠覆了人们“南甜北咸”的传统看法。
关于粥,潮州人最爱的也是口味咸香厚重的“咸糜”,如番薯糜、菜瓜糜、菜头糜。潮州热天长,炎炎盛夏,口干舌燥、喝碗“冷糜仔”胜似神仙。而在众多咸糜中,味道最鲜美的当属蚝仔糜。新鲜的海蛎与稻米同煮,掺上蒜叶、姜丝,佐以胡椒、油葱,闻之香气四溢,食之味道鲜美。
对于那些在美食方面有更高追求的人来说,还有一种升级版的蚝仔糜,即以扇贝、红蟹等名贵海产与稻米同煮,更是风味独特,但因其用料物稀价高,难成大众饭食。
将粥称为糜的,除了潮州还有福建,但是福建人熬粥水量少且浓,几乎用筷子就可以食用。福建人吃粥的时候还喜欢加入香菇、鱼肉等调味,有时候还会加入深棕色的酱油,这种吃法往往会让吃惯了白粥的人很诧异。据说明朝末年郑成功雄踞福建时,当地许多习俗通过郑氏舰队的水手带去了日本,因此日本的粥也是如此浓稠,如同化不开的柔情。
江苏、上海及浙江等地用稻米煮成浓稠的白粥,一般不加高汤、浇头等。有时候会加入白糖煮制,称为糖粥或甜粥,比如夏季有冰糖绿豆粥,秋季有冰糖莲子粥。
除了粥之外,苏南、皖南、上海地区还喜欢吃介于粥与饭之间的泡饭。特别是上海泡饭,在当地,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有钱人家,都爱这一口。
一般泡饭所用的米饭都是前一天吃剩的或者是故意留下来的冷饭,佐以白菜、虾米,然后用开水一泡,做成泡饭这种非粥也非饭的东西,吃的时候可以搭配酱菜,比如榨菜、酱瓜、黄泥螺、腐乳等。
平心而论,这种白菜虾米泡饭虽然味道清淡,却也算得上可口,否则也不会成为上海人家家都吃的早餐。上海人过日子会精打细算,泡饭也就成了这座城市里的人生活勤俭的体现。倘若你亲身经历过了上海的烟火之后,便能理解上海人生活的哲学,亲口尝过了泡饭之后,就能知道其中的滋味。
在上海人的眼里,隔夜的冷饭被早上烧开的滚水泡醒来,没有了粥的黏糊和缠绵,反而条理清晰、颗颗清爽,入腹之后,虽然说不上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倒也让人觉得胃中满足熨帖。
和中国人做粥一样,日本人也是用米和水煮粥,而且常常还会加点儿盐,或者打入鸡蛋,还可以加鲑鱼、鱼子、姜、腌青梅。味噌和鸡汤也常常被用于粥的调味。此外,日本人还有正月喝豆粥的习俗。日本人会在每年1月15日早上喝红豆粥,以求“除疫病,除邪气,祈求无病无灾”。
在韩国街道上,你很容易就能找到大大小小的粥店。除了最基础的由大米煮成的白粥之外,韩国人还会在粥中放入蔬菜、海鲜、坚果和其他谷类,比如海鲜酱、韩国泡菜、腌墨鱼、麻辣章鱼等。
喜欢吃辣的印度人连粥也要喝辣的。他们喜欢在粥里加胡椒和茴香消暑,加辣椒、生姜、酸奶来祛冷。印度人还爱吃一种豆粥,吃时往粥里拌椒盐、奶油、蔬菜。
热衷美食的意大利人也喜欢喝粥,意大利粥以浓汤和米熬煮而成。大米一般是用牛油炒过的,加上洋葱、菠菜、芦笋、火腿、奶酪等熬煮,菜、肉、奶、米全有,可谓营养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