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眷小时,总是被秦荷这个样子吓得缩在桌子底下,可等秦荷唱到累了,又恢复了正常,把秦如眷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张罗饭给她吃。
这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母亲,让秦如眷有些害怕,或者说,没有母女间的感情,更像是相依为命,和对秦荷这样女子的同情。
这韶光多贱,原本美妙动人的事物,都被它跳跃出来篡改的面目全非。
旧楼加上旧人,这世间,哪里还有个字能比“旧”字更让人没奈何。旧时光阴,旧时记忆,旧时人,旧时的布裙,旧时的油伞,旧了的,总是卑微了的。
比如我是他的旧爱,我是他的旧友,我是他的旧欢,一个旧字,已经了然,很难再高傲起来。都旧了,还有什么可谈。
还有什么比旧了,更凄凉。
没有消失,没有灭亡,一直在,就是旧了,失去了光泽,不再明艳。有什么东西能不旧,爱情会旧,记忆会旧,这栋老公寓也旧得这么不像样,总是在哭。
当一栋旧楼在哭,那时多么的凄怆,没法给它疗伤,你只能看着他哭,听着它哭,将屋子里的水轻轻扫去。
还有秦荷恍恍惚惚的低唱,哀怨那么重,伴着这栋旧楼的哭声,压抑着人,不得不想太多。
那时秦如眷特别想逃离这座旧楼,她甚至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她拉着秦荷的手要走,可是秦荷刚走出楼道,猛然就往回奔,一口气跑到五楼顶台,抱着一面石灰干的翘起翻开的墙面,说:白哥,我不走,你也不要走。
好几次的逃离,就这样夭折,后来秦如眷长大了点,也想,即使能逃,可以去哪呢,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带着一个疯疯傻傻的母亲,能何去何从。留在这里,至少还有梅姨一家人的关照。
她便决心在这栋爱哭的旧楼住着,陪着母亲,等待自己大一点,有能力了,再带着母亲去医院看病,买一栋光明敞亮的房子,门口种满琼花。
其实真的到多年后那栋旧楼因为城市扩建要拆迁,她的病已深,她坚持着回了一趟昆山,来到这栋旧楼面前。
第一趟回来时,楼里的人都搬空了,爬山虎的根都被人砍掉了,长达几十米的藤蔓被拉扯扔在杂乱的地上,像是没志气的孩子,软软地赖在地上,在烈日下,被晒干得得剩下枯黄的经络。
她蹲下身子,捧起那一地的干爬山虎残叶,痛哭失声,它们曾经是那样嚣张而绿油油的爬在墙上,现在如此不堪一击,她知道,它们死了。
这些爬山虎,是秦如眷六岁的时候,在别的一个院落偷偷撇下来的一个枝桠,然后插在楼下的墙角泥巴里,竟然一年后就生长繁盛,爬满了一栋楼的墙。
那时秦如眷真觉得神气,但是也给这里的居民带来了麻烦,夏天爬山虎里面有小蛇出没,还顺着藤蔓爬到居民窗户里,有的藤蔓都挡住了阳光,而秦如眷还喜欢从爬山虎里捉小壁虎,她拎着小壁虎的尾巴去吓比她还大的许似年和许珠兄妹俩,他们都是梅凤的孩子。
居民有的甚至也砍过爬山虎,但是虽然讨厌,但是没有谁舍得真的将这些爬山虎连根铲除,总是修修砍砍,留着根,随它春天再发。
所以,秦如眷,才会对这一地哭死的爬山虎,哭得如此伤心。